悲观有一样好处,它能叫人把事情都看轻了一些。这个可也就是我的坏处,它不起劲,不积极。您看我我还挺爱笑是不是?因为我悲观。悲观,所以我不能板起面孔,大喊:“孤——刘备!”我不能这样,一想到这样,我就要把自己笑毛咕了。看着别人吹胡子瞪眼,我从脊梁沟里发麻,非笑不可。我笑别人,因为我看不起自己。别人笑我,我觉得应该;说得天好,我不过是脸上平润一点的猴子。我笑别人,往往招人不愿意;不是别人的量小,而是不像我这样稀松,这样悲观。
我打不起精神去积极的干,这是我的大毛病,可是我不懒,凡是我该做的我总想把它做了,总算得点报酬养活自己与家里的人——往好了说,尽我的本分。我的悲观还没到想自杀的程度,不能不找点事做。有朝一日非死不可呢,那只好死喽,我有什么办法呢?这样,你瞧,我是无大志的人。我不想当皇上。最乐观的人才敢作皇上,我没这份胆气。
有人说我幽默,不敢当,我不懂什么是幽默。假如一定问我,我只能说我觉得自己可笑,别人也可笑;我不比别人高,别人也不比我高。谁都有缺欠,谁都有可笑的地方。我跟谁都说得来,可是他得愿意跟我说;他一定说他是圣人,叫我三跪九叩,我没这个瘾。我不教训别人,也不听别人教训。幽默,据我这么想,不是嬉皮笑脸,死不要鼻子。
……我不大爱说自己,这多少近乎“吹”。人是不容易看清楚自己的。不过,刚过完了年,心中还慌着,叫我写“人生于世”,实在写不出,所以就近拿自己当材料。万一将来我不得已作了皇上呢,这篇东西也许成为史料,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