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并非沉寂,而是我生命最后的轰鸣,这耗尽所有颜料点燃的烈焰,是我写给这空旷世界最绚烂的遗书。
记住我,一只拉波德氏变色龙,这星球上寿命最短的四足脊椎动物。
我的故事,从黑暗开始,也终归于黑暗,却在这短暂的令人窒息的间隙里,燃尽所有光华。
七个月前,马达加斯加雨季的湿气深入土壤,我从一颗被深埋的卵中挣脱,
眼前的世界,是铺天盖地的枯叶迷宫。
空气里混合着泥土的腥咸和若有若无的腐殖气息,后来我才明白,
那或许就是从未谋面的父母留给这片土地最后的味道。
我只有火柴棍一般大小,体内却已在沉甸甸地孕育着八颗未来的卵,
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嫁妆,也是悬在脊梁上的宿命。睁开眼即是孤儿,整个世界陌生而危机四伏。
没有谁认识我,没有谁会等我,更没人教我如何在这钢铁丛林中求生。
基因在我脑中刻下冰冷的指令:向上爬!别掉下去,吃!快长大。
攀爬,是我刻入骨髓的本能,那短短五米的高度,对我渺小之躯而言,不亚于人类徒手征服东方明珠。
细枝是我的空中走廊,也是唯一的避风港,饥饿是永恒的鞭策。
我的双眼能近乎360度搜索猎物,舌尖如闪电般弹出,带着蜂蜜般的黏稠,精准捕获飞舞的蝇虫。
日复一日,上百只飞蝇化作我迅速成长的燃料。
夜晚降临,树枝是最安全的地方。在细如发丝的枝头入眠,如同行走在命运的钢丝。
然而安稳转瞬即逝。蛇鳞摩擦枝干的冰冷声响,是催命的符咒。
松手坠落是唯一生机,重重摔在枯叶堆,剧痛未消,更深的地面危机已至。
那里是猎食者的餐桌,比树枝危险百倍,每一片枯叶都可能隐藏着致命陷阱。
我爬过人类切割森林留下的,光秃秃的土路伤疤,
每一步都暴露在死亡凝视之下,直到借助草丛隐匿,最终攀上的是一截枯木。流亡,是我短暂青春里最深的烙印。
四月的光阴如指尖流沙。
某个清晨,我皮肤下的纳米晶体骤然苏醒,灰扑扑地保护色褪去,流动的霓虹在我周身奔腾。
这是生命进入倒计时的炽热宣告。
深红色的斑点是我最响亮的心声。我已成年,我准备好迎接生命最重要的使命。
我的卵在体内成熟,透过皮肤清晰可见,我需要一只雄性。
但竞争如此残酷,两位头角峥嵘的雄性斗士,
如两团燃烧的彩焰为争夺我而战。他们的角是荣耀,也是枷锁。
这一战,无论胜败,都将是他们短暂生命的终章。
我冷眼旁观这残酷的仪式,等待胜者,他们不是为了爱情,是为了传递基因的权利,
这是对马达加斯加严酷旱季的终极妥协。我们这一族注定无法目睹完整的四季轮回,
成体无法熬过即将到来的致命旱季,所有的能量都必须倾注于此刻的繁衍。
当其他生物在季节更迭中悠长岁月,我们的成体生命被压缩进仅仅四到五个月的疾风骤雨里。
交配短暂的如同一声叹息,
它体温渐冷,瞳孔浑浊,蹒跚离去,这不过是两个被时间追杀的孤儿在彼此送葬。
交配完成,腹中的八枚沉甸甸的,已受精的卵,便成了我生命终章压倒一切的旋律。
本能驱使着我,拖着占据体重1/3的未来,重返危机四伏的地面森林。
每一步都沉重如山岳,彩色的皮肤在落叶堆中如同灯塔,吸引着所有猎食者的目光。
猪鼻蛇的鳞片在落叶下摩擦出死亡的节奏,我屏住呼吸,将身体化作一片在风中颤栗的枯叶。
这是我唯一的伪装,唯一的祈祷。
颤抖中,一个从未谋面的身影第一次清晰起来。
我的母亲,是否也曾如此颤栗着,为我的降生守护过这片薄土?
终于,找到那方阳光眷顾的浅土,爪尖奋力挖掘,深了会窒息,浅了会被旱季的酷热烤焦,
这是赌上全族未来的精准博弈。
当最后一颗洁白的卵安稳落入温床,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轻轻拨动枯叶将其掩埋。
就在泥土覆盖的瞬间,剧烈的抽搐袭来,视线沉入无边的黑暗,
然而,就在意识消散的刹那,皮肤下所有沉睡的色彩轰然爆发!
色彩如同失控的野火般在周身奔突流窜,交织碰撞!
那是我生命最后的燃烧,一场无需观众,向死而生的绝唱!
我的故事落幕了,作为拉波德氏变色龙,我的一生不过数月,
短到看不完一片叶子由绿转黄的全过程,更无缘得见完整的四季轮转,
我的身体,注定是旱季来临前必须燃尽的薪柴。
然而,在泥土深处,那八颗我以生命守护的卵,如同沉睡的时间胶囊,正安然进入长达八到九个月的休眠,
他们将凭借这漫长的卵中岁月,穿越致命的旱季焦土,静静等待下一个雨季的号角。
是啊!生命的意义并非来自永恒的长度,而在于那不息燃烧的,穿越死亡旱季的传承。
我爬过的每一寸树皮,躲过的每一次蛇吻,舌尖黏住的每一只飞蝇,皮肤炸裂的每一道绚烂光芒,
都是对这残酷世界最倔强的确证,都是对存在本身最嘹亮的礼赞。
在于将存在的火种,深深埋入时间的褶皱。我们用闪电般的一生,对抗旱季的灭绝。
如同无数微小而炽烈的火种,在熄灭的瞬间点亮下一支火炬,
深埋地下的八颗星火,最终汇聚成大地沉没而永恒的,对抗虚无的生机。
当湿润再次降临大地,新一代的拉波德氏变色龙将同时破土而出。
带着我未曾理解的色彩与使命,开始自己同样短暂,同样壮烈的旅程。
我燃尽了,但我的颜色将在下一个雨季的晨曦中,再次脱土而出。
——文案摘抄自B站UP主:天生狂野Nature
同名视频《拉波德氏变色龙:死亡并非沉寂,而是我生命最后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