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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2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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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烽火戏诸侯:

虽说老管事没有养着什么姓陈的婢女杂役,可是跟那些作为小镇地头蛇的大姓人家,一向关系不差,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因为自己的应对不妥,给所有人惹恼一条来势汹汹的过江龙。

于是小心斟酌一番措辞后,老人放下手中那只冰裂纹的水润茶盏,缓缓道:“陈小姐,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依着咱们衙署一位老前辈早年的说法,这座小镇最早有两支远祖不同的陈氏,其中一支很早就举族迁出小镇,没有嫡系后人留在小镇,只是依稀听说这支陈氏,当初搬离小镇的时候,是专门留了守墓人的,太过久远,那个负责为那支陈氏扫墓上香的姓氏家族,已经无法考据。至于另外那支陈氏呢,很久之前也在大姓之列,名次还很靠前,只可惜世事无常,里里外外折腾了几次,就逐渐没落了,尤其是近个几百年,就像陈小姐你所说的,确实是一代不如一代,这会儿已经没有自立门户的陈氏人了……不对,我想起来了,还真剩下一根独苗,应该是现如今所有小镇陈氏子弟当中,唯一一个没有依附四姓十族的,那孩子他爹,烧瓷手艺精湛,还受到过前两任督造官大人的嘉奖,所以我这才记得清楚,只是他死得早,如今他孩子过得如何,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话说回来,就只说我看到的,听到的,小镇这边对陈氏后人总体上都还算不错,尤其是宋、赵两大姓,府上大管事都姓陈,名义上是主仆,其实跟一家人差不多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老管事转身拿起茶盏喝了口茶水。

陈对笑着点头道:“薛管事是明白人,难怪衙署上下运转自如。”

老管事笑逐颜开道:“陈小姐谬赞了,像我们这种人,只是知道自己的那点斤两,所以唯有尽心尽力而已,劳碌命,劳碌命罢了。”

陈对一笑置之,转移视线,望向正襟危坐的陈松风,冷声道:“实在不行,就把箱子翻个底朝天,从最下边那些籍书看起,薛管事刚才的话,你没听到吗?小镇千年以来,档案籍书只与另外一支陈氏有关,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一支小镇陈氏,与你们龙尾郡陈氏可算同一个远祖,怎么,翻来覆去,一本本族谱从头到尾,那些个名字不是奴婢就是丫鬟,好玩吗?”

陈松风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嘴唇微白,竟是不敢反驳一个字,连忙从椅子上起身,去弯腰翻箱子搬书。

衙署老管事立即绷直腰杆后背,再无半点忙里偷闲的轻松意味。

刘灞桥实在看不下去,陈松风性子软绵不假,可好歹是龙尾郡陈氏的未来家主,不管你陈对什么来历背景,是不是同宗同族,最少也应该给予必要的尊重,所以刘灞桥沉声道:“陈对,我没有眼瞎的话,看得出陈松风现在是给你帮忙,你就算不领情,也别说话这么难听!”

陈松风赶紧抬头对刘灞桥使眼色,后者睁大眼睛瞪回去,“连皇帝也有几个穷亲戚,怎么,有人例外啊?!好,就算某人例外,就能看不起人啊?”

直来直去。

这就是风雷园刘灞桥的本性本心。

陈松风满脸苦涩。

老管事低下头喝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陈对愣了一下,微笑道:“有道理。”

这下子轮到刘灞桥有些不适。

陈对放下把手中籍书放在桌上,打算出门透透气,薛管事当然要尽到地主之谊,只不过被这位陈氏女子婉言拒绝。

陈对走出衙署偏厅,站在走廊里往远处望去。

衙署大堂外有座占地不小的广场,有一座牌坊正对着大门,写着一个大大的古体字,山岳的岳,上丘下狱。这并不罕见,每一座世俗王朝和邦国都按律,在辖境内敕封五座山为五岳,东南西北中,山门必然会有开国皇帝御笔亲题的两个字,那个榜书岳字,也必然是以古体写就。

后世文人骚客和修士仙师,对此解释千百种,至于真正的缘由,恐怕早已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

陈对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坐在牌坊的白石台阶上窃窃私语。

她犹豫了一下,缓缓行去。为了落下一个偷听的嫌疑,陈对在走上两人身后台阶的时候,就故意轻轻咳嗽一声,不曾想两人一个说的起劲,一个听得认真,仿佛对陈对的出现浑然不觉。陈对对此也不以为意,她大大方方坐在台阶的最远处,虽然她闲散随意而坐,但是坐姿无形中散发出来的韵味,仍然给人一种端正感觉。

一大一小,用的是东宝瓶洲的正统雅言官话,陈对听得懂,否则她也不会来到这座小镇,只不过说起来比较生涩,所以与陈松风刘灞桥一路行来,就很沉默寡言,当然她不想说话的主要理由,还是觉得跟陈松风刘灞桥说不到一块去,不愿意开口。

刘灞桥表面上玩世不恭,但骨子里专注于剑道,看似有趣其实乏味,陈松风则一心重振家风,看似质朴其实多思,两位所谓的东宝瓶洲顶尖俊彦,都跟她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是如此。

少年瞥了眼约莫比自己大十岁的女子,印象实在一般。

陈对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没有开口说话的迹象。

不过之前惊鸿一瞥,发现小女孩捧着一只光泽晶莹的翠绿葫芦,陈对眼光何其老辣,一看就知道不是俗物。

衣衫富贵的少年和瓷娃娃似的精致小女孩,正是泥瓶巷宋集薪和正阳山陶紫。

宋集薪之前和宋长镜去李宅慰问,一眼看到小丫头就喜欢上了,因为他从小就喜欢精致华美的事物,粗犷质朴之物,则不入法眼。陶紫也对宋集薪很有眼缘,两人莫名其妙就成了好朋友,关键是年龄悬殊,还能聊到一块去,宋集薪甚至都没觉得自己敷衍应酬,以至于他最后请求叔叔宋长镜强行让李家放行,带着陶紫来监造衙署这边玩耍,宋集薪不管李家人如丧考妣的凄惨模样,牵着小女孩的手离开了李宅大门。与此同时,让人捎话给小宅里的婢女稚圭,让她找出箱子里的翠绿葫芦,送给了陶紫当见面礼。

小女孩跟宋集薪亲昵得很,撒娇问道:“搬柴哥哥,你刚说到了十二种牌坊里的学宫书院坊,我来这里之前,听爷爷跟人聊天的时候说起,你们大骊的那座山崖书院,如今混得很惨啊,你知道他们山崖书院的牌坊上写了啥吗?”

因为宋集薪名字里的后两个字,陶紫给他取了个搬柴哥哥的绰号,宋集薪对此无所谓,此时不再关心那个外乡女子的去留,低头对小女孩笑道:“不知道啊,我这辈子还没走出过小镇子,书读得也不多,跟你聊了这么久,肚子差不多已经掏空啦。”

小女孩叹了口气,“不知道猿爷爷在外边找人找得怎么样了?”

宋集薪笑了笑,低头拍了拍锦袍下摆,那一刻,眼神复杂。

远处陈对突然柔声问道:“小姑娘,你这只葫芦会不会在某些时候,自己发出声响?”

小女孩转过头,双手高高举起葫芦,笑眯起眼,炫耀道:“是搬柴哥哥送给我的呦。”

答非所问。

陈对只得一笑置之。

宋集薪随口说道:“每逢雷雨天气,会嗡嗡作响。”

陈对点头道:“果然是养剑葫。”

宋集薪有些疑惑。

正阳山小女孩争先恐后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家就有三只养剑葫芦,我爷爷有一只,灰不溜秋的,丑死了。太白峰的刘爷爷那只最可爱,小小的,巴掌大小,嗖嗖嗖,会飞出几十把小飞剑。苏姐姐那只不大不小,紫金颜色,可惜苏姐姐平时不太愿意拿出来,我求了好多次才摸了摸,苏姐姐很快就藏起来啦。”

陈对解释道:“小丫头,你可不好埋怨你家苏姐姐,紫金养剑葫,在养剑葫芦里十分稀少罕见,可以排入前三甲,估计整座东宝瓶洲,也就她手上那么一只,而且紫金葫芦相比其他养剑葫,虽然养剑极优,但缺点是太脆,很容易被利器磕破。”

陶紫重新抱住翠绿葫芦,“那我这只呢?”

陈对笑了,“也很珍贵就是了。”

小女孩扯了扯宋集薪的袖子,怯生生道:“搬柴哥哥,你要收回去吗?”

宋集薪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满是宠溺眼神,哈哈笑道:“别说是这只小葫芦,就算我手上还有,也愿意一并送给你。”

陈对想起一桩趣事,说道:“相传历史上,天材地宝楼有一次举办拍卖,最后压轴之物,正是一棵从未出现过的养剑葫芦藤,上边结有六个小葫芦果子。据说是道祖在成仙之前,亲自在咱们这座天下种下的幼苗,不知道过了几千年,才结出那一串小葫芦,大小不一,颜色各异,十分神奇。”

宋集薪由衷感慨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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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笼中雀 第五十八章 先生

荒郊野岭的边缘地带,一柄飞剑老老实实悬停在空中,如家教良好的小家碧玉,见着了自家制定家法的长辈,只能眉眼低敛,乖乖束手而立。

飞剑身边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儒士,双鬓霜白更胜,若是赵繇、宋集薪两位读书种子在场,就会发现短短一旬时光,这位学塾先生的白发已经多了许多。

飞剑剑尖所指,则是沉默不言的正阳山搬山猿,浑身上下,隐隐散发出一言不合就要分生死的暴躁气势。

搬山猿终于忍不住沉声问道:“方才为何真武山的人去得,我就去不得?齐先生你是不是也太势利眼了?”

这种当面质问,可谓极其不客气,但是搬山猿仍然没有觉得丝毫不妥。真武山虽然是东宝瓶洲的兵家圣地,可向来一盘散沙,宗门意识并不强烈,身负大神通的修士武夫,更多像是在真武山挂个名而已,真武山的规矩,又是出了名的大而空,谈不上约束力,何来的凝聚力?

满脸疲倦的齐静春先对飞剑说道:“去吧,你家主人已经无事了。”

那柄飞剑如获大赦,剑身欢快一跳,掉转剑头,一掠而去。

搬山猿自以为猜出事情缘由,怒气更盛,“那少女果然是你齐先生挑中的晚辈,若是齐先生早就对刘氏剑经心动,大可以与我明言!只要不落入风雷园之手,被齐先生你的不记名弟子拿去,便拿去了。可是齐先生你偏偏如此藏藏掖掖,怎么,既想着当婊,子又想要立贞节牌坊?好处由你齐静春偷偷拿走,恶名却要我正阳山来背?!”

若说之前指责质问是生气使然,所以口不择言,那么现在搬山猿这番辱人至极的言语,无疑是撕破脸皮的意思。

齐静春脸色如常,缓缓道:“我齐静春,作为负责看管此地风水气运一甲子的儒家门生,有些话还是应该与你解释一下,首先,我与那少女并无瓜葛渊源,只是见她天资极好,‘气冲斗牛’四字匾额,蕴含着宝瓶洲一部分剑道气数,当少女站在匾额下的时候,四字便主动与她生出了感应,可惜少女当时佩剑材质,不足以支撑起四字气运,我便顺水推舟地摘下其中两字,放入她剑中。我与这位少女的关系,到此为止。并非你所揣测的那般,是我选中的不记名弟子。”

齐静春自嘲笑道:“若是真舍得脸皮去监守自盗,作为一家之主,往自己怀里搂东西,外人岂能察觉到丝毫?一部梦中杀人的剑经罢了,需要我齐静春谋划将近一甲子,才动手谋夺吗?”

搬山猿作为正阳山的顶层角色,见识过太多伏线千里的阴谋诡计,更领教过许多道貌岸然的高人仙人的厉害手腕,哪里肯轻易相信先前儒士的说辞,不过比起先前的言辞激烈,平缓许多,只是冷笑道:“哦?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齐静春看了眼搬山猿,“我之所以来此拦你一拦,而对真武山之人放行,其实道理很简单,

很多人笑称真武山有‘两真’,真君子和真小人,故而这位兵家剑修与我说了什么,我便可以信他什么。而你不一样,你重伤刘羡阳,坏其大道前程,却故意留其性命,以防自己被我过早驱逐出境,你这种人……”

说到这里,齐静春笑了笑,“哦,差点忘了,你不是人。”

搬山猿眯起眼,双拳紧握,关节吱吱作响。

如果是死敌风雷园,或是看不惯正阳山的修士,对他这头护山猿进行冷嘲热讽,拿“不是人”这个说法,来嘴上占便宜,活了千年的搬山猿根本不介意。但是当眼前这个中年儒士,以平淡温和的语气说出口,搬山猿却莫名其妙感到了莫大羞辱。

齐静春对于搬山猿的暴怒,浑然不觉,继续说道:“拦下你,是为正阳山好,当初少女差点就要祭出她的本命之物,你来自正阳山,跟剑气剑意打了一千年的交道,难道感受不到那股压力?”

“小女娃娃那会儿不过是垂死挣扎,那一点道法神通,齐先生也好意思拿来吓唬人?”

老猿哈哈大笑,故作恍然大悟道:“之前有人说齐静春你的那位恩师,晚节不保,神像一次次位置下降,最后被搬出文庙不说,还给人砸得稀巴烂。我当时还不信来着,心想堂堂儒教文庙第四圣,便是万一真有机会见着了传说中的道祖佛陀,也是勉强能够说上几句话的读书人,只是现在看来,从你恩师到你齐静春的这条儒家文脉,传了不过两代,就要断绝!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是谁说的?为何偏偏你这支文脉如此不济事,难不成是你恩师,确实如某些书院所传那般,哪里是什么继往开来的儒家圣贤,根本就是一个千年未有的大骗子?”

齐静春虽然微微皱眉,但始终安静听完搬山猿的言语,从头到尾,不置一词。

老猿放肆大笑,一脚踏出,伸出手指,指向那位被人痛打落水狗的读书人,狞笑道:“齐静春,你们儒家不是最恪守礼仪吗?我就站在这规矩之内,你能奈我何?!”

齐静春转头望向小镇那边,轻轻叹息一声,重新望向这头搬山猿,问道:“说完了?”

搬山猿愣了愣,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中年儒士,收起手指,呲牙道:“没劲,泥菩萨也有火气, 不曾想读书人脾气更好,骂也不还口,不晓得是不是打不还手?”

齐静春微笑道:“你可以试试看。”

搬山猿似有心动,不过总算没有出手。

搬山猿问道:“齐静春,你一定要拦阻我进去?”

齐静春答道:“后果之重,一座正阳山承受不起。”

搬山猿沉声问道:“当真?”

齐静春没有故弄玄虚,也没有一气之下就给搬山猿让路,仍是耐着性子点头道:“当真。”

搬山猿揉了揉下巴,最后瞥了眼齐静春身后的远处,冷哼道:“算那两个小家伙运气好,转告他们一句,以后别给我碰上!”

搬山猿转身大步离去,背对着齐静春,老猿突然高高抬起一条胳膊,竖起一根大拇指。

只是大拇指缓缓掉转方向,朝下。

齐静春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色,天雨将落。

耳畔突然响起小镇那边一个嗓音,是那位真武山兵家修士的请求,希望他能够网开一面,准许他请下真武山供奉的其中一尊神祗,齐静春点头轻声道:“可。”

当齐静春说出这个字后,与此同时,若是有人恰好抬头,就可以看到天穹之顶,骤然出现一点米粒之光,然后一根极其纤细的金线从天而降,转瞬之间落在小镇内。

“齐先生?”

齐静春背后响起一个少年的喊声。

齐静春转身望去,一对少年少女快步跑向自己。

看到那名墨绿色的外乡少女,他有些唏嘘感慨,当初读书种子赵繇对其一见钟情,他就点拨过一句话,将少女形容成无鞘的剑,最伤旁人心神。少年赵繇到底不知情为何物,不理解这句话的深意,仍是深陷其中。齐静春不便一语道破天机,不好说那少女有一颗问道之心,最是无情。

此无情,绝非贬义,而是再大不过的褒义。

世间情爱,男女之情,到底只是其中一种。

山下世俗市井当中,兴许此情可以感人肺腑,可以让痴男怨女不惜生死相许,但是在山上修行,要复杂得多。

齐静春看到草鞋少年后,笑容就要自然许多,温声打趣道:“接连几场架,打得惊天地泣鬼神了。”

陈平安有些难为情。

齐静春开门见山道:“跟你说两件事情,一件事是正阳山的搬山猿撤退了,很快就要离开小镇。”

陈平安没有任何犹豫,直截了当问道:“老猿从小镇东门走?”

齐静春伸出手掌轻轻下压了两下,笑道:“先听我把话说完,刘羡阳活下来了。”

少年身体紧绷,小心翼翼问道:“齐先生,刘羡阳是不是不会死了?”

齐静春点头道:“有人出手相助,刘羡阳性命无忧,毋庸置疑,不过坏消息是他身体遭受重创,以后未必能够像以前那样行动自如。”

陈平安咧嘴一笑。

这些天少年的心神,就像一张弓弦始终被拉伸到满月状态,一刻也没有得到舒缓,在听到刘羡阳活过来之后,这么一松,整个人就后仰倒去,彻底昏死过去。

宁姚赶紧抱住少年。

齐静春解释道:“陈平安先前被云霞山蔡金简一指开窍,强行打烂心神门户,其实精气神一直在流散外泻,结果刘羡阳刚好在这个时候出事,他就只好拼了命激发潜力,这就是所谓的破罐子破摔了,原本能剩下半年寿命,如今估计最多就是一旬吧。”

这意味着草鞋少年从泥瓶巷开始,到小镇屋顶,再到深山小溪,最后到这荒郊野岭,每次奔跑,都在大幅度持续减寿。少年对此心知肚明。

宁姚问道:“齐先生你只需要告诉我,怎么救陈平安!”

齐静春心中叹息。

这正是道心的玄妙之处。

少女并非对陈平安没有情感,否则也不会并肩作战到这一步。

正常人听闻噩耗后,必然会有一个惊慌、悲伤、同情的过程,快慢、长短、深浅不同而已。

但是宁姚丝毫也没有。

她一下子就跳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结果”,我该如何救人。

世间修行,修力可见,步步为营,只需要往上走,差异只是每一步的步子,各有大小。修心则缥缈,四面八方,处处是路,仿佛条条道路能证得大道,但又好像条条道路都是旁门左道,谁也给不了指点。 在修心一事上,身怀道心之人,叫一步登天。

所以少女可以大大方方,眼神清澈地望着草鞋少年,直截了当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

齐静春想起那个头顶莲花冠的年轻道士,心情愈发凝重。

宁姚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把陈平安背在身上,问道:“齐先生你倒是说啊,不过事先说好,我觉得杨家铺子的老掌柜,救死扶伤的本事很不咋的,倒是陈平安认识一个铺子老人,挺厉害的。”

齐静春看着满脸认真的少女,问了一个奇怪问题:“世间何事,最为逆天而行,逆流而上?”

宁姚想也不想,大声道:“一人一剑杀光妖族!”

齐静春哭笑不得,有些无奈道:“是修行。”

宁姚仔细一想,“其实一样的。”

齐静春指向两人之前所处位置,又点了另外一处,“剑炉可滋养体魄,千秋可壮大神魂,只不过对于陈平安来说,至多是勉强维持一个收支平衡,运气好,说不定小有盈余。所以等他醒来后,帮我告诉他,以后练拳,哪怕不追求其它,只为活命,也一定要下苦功夫。”

宁姚松了口气,其实她比陈平安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底子要好太多,才不至于昏厥过去,“齐先生,那现在我是带着陈平安去泥瓶巷养伤?还是先去刘羡阳那边看看情况?”

齐静春笑道:“如今已经都可以了。”

宁姚想了想,“我背后这家伙,肯定希望睁开第一眼,就能看到刘羡阳,所以我去阮师那边好了。”

齐静春点头道:“陪你们走一段路程。”

两人并肩而行。

春风拂面,读书人双手负后,少女背着少年。

宁姚走着走着,突然问道:“齐先生,作为这座小,洞天的主人,你有没有因为近水楼台,收取几个天赋好的弟子?”

齐静春笑着摇头,“没有,只收了个不算弟子的书童。以前是为了避嫌,现在回头来看,确实错过了几个好苗子。”

宁姚又问,“齐先生,你在这里,是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

齐静春笑道:“只要是我想知道的,都可以知道,不过未必全是真相。毕竟有些事情,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有句话齐静春没有说,从离开小镇起,他就失去了这份“心镜照彻天地”的神通。

因为有人取走了那块镇圭,那是儒家亚圣之一留在小镇的信物,也是大阵枢纽之一。

宁姚犹豫了一下,仍是忍不住问道:“齐先生,你如今是啥境界,有没有跻身上五境啊?还有,先生你坐镇这方天地,真的能够天下无敌吗?当然,先生如果觉得不方便,可以不回答,我就随便问问。”

齐静春果然不回答。

少女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

齐静春有意无意放慢脚步,转头望去。

少年眨了眨眼。

中年男人也眨眨眼。

齐静春会心一笑,不露声色地悄悄加快脚步。

君子有成人之美。

一起走出很远后,齐静春停下脚步,笑道:“我就不送了。”

站在原地,满鬓霜白的中年儒士,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沉默不言。

他走出一步。

齐静春瞬间来到那块斩龙台附近。

儒家圣人,皆有一个本命之字,独占魁首。

世间任你是谁,只要写到、用到、念到此字,便能够为那位儒家圣人增加一丝道行修为,积少成多,滴水穿石。

齐静春是例外。

不是一字没有,而是有两个。

且字之意味极其悠长,境界极其深远。

静。静心得意。

春。天下迎春。

所以他才会被贬谪到这方小天地,与外边大天地完全隔绝。

虽然齐静春不过是儒家三学宫七十二书院的书院山主之一,但是齐静春确实不能以常理待之。

这个面对正阳山搬山猿屡屡挑衅羞辱、却没有任何反应的窝囊读书人,闭上眼睛,默想“静”字第三笔,然后伸出并拢双指,在空中轻轻往下一划。

那块坚不可摧的斩龙台,瞬间被对半切割成两块。

齐静春一挥袖,两块齐整大石,一块落在阮邛的铁匠铺子,另一块则出现在泥瓶巷一栋小宅里。

齐静春做完这一切,陷入沉思,如围棋国手陷入长考,之后站在细密雨幕当中,最后已是大雨滂沱,电闪雷鸣,齐静春也未回过神来。

一直被小镇百姓喊作先生的齐静春,在想着自己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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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笼中雀 第五十九章 睡去

杏花巷马家祖宅,逛遍小镇的金甲神人走回院子,奇怪的是这么大一尊真神,行走四方,竟然无人察觉。

少年马苦玄蹲在门外台阶上,看到这尊金甲神人后,满脸希冀神色,真武山兵家修士问道:“如何?”

神人一身金色甲胄,宝相庄严,只见其嘴唇微动,马苦玄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便火急火燎望向屋内的剑修,后者叹气道:“他说你奶奶生前造孽太多,在死前三魂七魄就已经与身躯一般,如同风烛残年,所以你奶奶死后,是命魂同时腐朽,小镇此处又异于别处,天生抗拒鬼魅阴物,所以他并未找到你你奶奶的残余魂魄。”

马苦玄脸色狰狞,仰起头对着那尊神将咆哮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快去给我把奶奶的魂魄找回来!”

真武山剑修脸色剧变,生怕马苦玄惹恼了这尊姓殷的真神,正要出声阻拦少年的时候,金甲神人不知为何,竟然以东宝瓶洲正统官话开口说道:“非不为,实不能也。”

说完这句话后,笼罩在金光之内的威武神将望向屋内的真武山剑修,后者深呼吸一口气,双手作捧香状,对着院中神将拜了三拜。每拜一次,就有一股如发丝粗细的淡金色气息,从真武山剑修泥丸穴中飘出,然后被金甲神人轻轻吸入鼻中。

三次过后,神人拔地而起,化作一道璀璨光柱离开此方天地。

真武山剑修脸色惨白,搬了条椅子坐下,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这便是市井俗语“请神容易送神难”的真正缘由。

马苦玄脸色冷漠地收回视线后,转身走入屋内,坐在那具冰冷尸体旁边,伸手抓住老妪的干枯手掌,死死盯着她那张脸庞,少年长久不说话。

负剑男人摘下腰间那枚虎符,色泽比起之前已经略显黯淡,缓缓收入袖中。

负剑男人休息片刻,起身没有走到少年身边,而是坐在门槛上,背对着少年,缓缓道:“你奶奶应该是在门口,被人扇了一耳光,力气极大,整个人被飞摔入屋内致死。接下来有些话,可能你不爱听,但是你最少应该知道实情,出手之人多半是练气士,出手不知轻重,加上你奶奶身子骨并不坚实,所以就死了。既然是练气士出手,那么多半与泥瓶巷陈平安和那个外乡少女有关,或是先前在廊桥那边,被你故意坏了水观心境的年轻女子,为了报复出手。前者可能性很小,后者可能性极大,所以,你去乱葬岗那边杀陈平安,是出于对你奶奶的孝顺,去了却因果,但是你绝对没有想到,你这一出门,会刚好就有人登门寻衅。”

马苦玄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用手背轻轻贴着他奶奶的脸颊,高高肿起,已经呈现出乌青色。

少年轻声道:“所以是我害死了我奶奶,对吧?”

负剑男子道:“按照世俗眼光来看,是也不是。若是按照……”

马苦玄不愿再听此人说话,站起身狞笑道:“屠城灭国做不得,滥杀无辜做不得,这些事情做不得,那些事情做不得!那么报仇杀人,到底做不做得?!”

不等男子给出答案,马苦玄继续道:“如果连这也做不得,那我当兵家修士有卵用?我为何不干脆当个随心所欲的大魔头?为何当时不答应那对道士道姑,去那么什么宗?!”

男人犹豫片刻,说道:“只要你自己能够承受所有后果,就行。”

“就像今天这样。”

“还有,其实有些话我之前可能没有说透彻,例如这杀人,其实每个人都各自有一条线,你能杀多少人,我能杀多少人,是绝对不一样的。不只是因为我比你实力强、境界高,一个人的心性也是很重要的。可能我杀了一百人,全是该杀之人,而你只杀了两三个,便有不该杀之人。”

马苦玄突然嗤笑道道:“杀不杀人,如何杀人,我问你作甚,难不成还需要你帮忙不成!差点忘了,我现在还不是正式的真武山弟子!”

少年低头看了眼老妪的面容,然后转头对正堂八仙桌那边怒吼道:“滚去带路!”

一头黑猫从八仙桌底下飞快窜出,马苦玄跟随着它一起奔向屋外。

男人不以为意。

要知道男人所在国家,在一百五十年前陷入动乱,山河破碎,百年乱战,惨绝人寰的程度,冠绝东宝瓶洲,最后一千万户人,等到新王朝结束那场浩劫,仅剩八十万户不到。以至于最后许多年纪不大的稚童,觉得天底下所有的人死后,都是不需要收殓下葬的。

男人就是这些孩子里的一个。

男人缓缓起身,相比提醒马苦玄那个凶手已经被赶出小镇,他更想去阮师那边询问一个问题。

为何佛家在东宝瓶洲,已经式微千年,只有一些小国才会将其奉为国师,在这座小镇之上,也是势力最弱,可是因果循环,却如此明显。

这位兵家剑修远远跟在少年身后。

哪怕马苦玄当下已经是真武山弟子,男人也不会过多插手少年的私人恩怨。

沙场之上同生共死,修行路上生死自负。

当然,事无绝对。就像马苦玄之前差点死于陈平安之手,男人就出手救下了马苦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内心深处不希望马苦玄这样的天才,过早夭折,希望马苦玄能够在真武山砥砺一番,无论是天赋还是性情,都更上一层楼,希望少年能够成为兵家代表人物之一,在接下来的大争乱世之中,大放异彩。另一个是齐先生主动开口,说马苦玄和陈平安两位少年,分出胜负就行了,切莫分出生死。

当时他以为齐先生是担忧泥瓶巷少年毙命,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男人远远跟在少年身后,发现马苦玄经历过初期的热血上头后,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轻松自如,最后就像是寻常少年在逛街。只是当那头黑猫从一处屋顶跳到少年肩头,再跳到地上,转头之后,飞奔离开,似乎是在告诉少年已经找到目标。在这之后,少年开始慢跑,再一次变了气质。

春雨细微,不过是让街上行人脚步匆匆,远未到檐下躲雨的地步。

一对衣衫华贵的年轻男女正从骑龙巷走向大街,似乎各有机缘,满脸喜庆,只是一个少年教会了他们何谓福祸相依,少年从两人身后五十余步距离外开始奔跑,二十步的时候大声喊了一声喂,等到那个年轻男人转头望来,就是马苦玄毫无留力的迅猛一拳。

当头一拳。

年轻男子整个人飞出去,重重摔在街上后,身体微微抽搐,没有半点挣扎起身的迹象。

一拳之后,双脚落地的少年,刚好与年轻女子并肩而立。

马苦玄身形一拧,左手闪电挥向女子脖颈,比他个头还要高出半个脑袋的修行女子,砰然一声,就被少年这一臂砸得扑倒在地。

女子脑袋轰然撞在泥泞地面上。

马苦玄伸出一只脚,踩在女子额头上,凝视着那张晕乎乎的脸庞,弯腰低头,用雅言官话说道:“我知道凶手不在小镇了,但是没有关系,我自己可以查。”

容颜极好的年轻女子,眼眶满是血丝,鼻子耳朵都渗出血丝,满脸惊恐望向居高临下的黝黑少年。

少年脸色狰狞,“我马苦玄坏了你的修道心境,你之后报复,就算把我乱刀剁死,我认命便是,绝不怨恨你。甚至哪怕你报仇不成,我心情好的话,还会放过你,愿意陪你多玩几次。在我看来,世道就该是这么清清爽爽的。”

女子估计是自家宗门的天之骄子,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吓得梨花带雨,估计连凶神恶煞的少年说了什么也记不清,只是求饶道:“放过我,求你放过我,你奶奶不是我杀的,我一点都不知情啊……”

少年逐渐加重脚底板的力道,把女子脑袋那侧缓缓压入泥泞当中,“知道我最恨你们什么吗?是造孽之后,还能这么不当回事!半点愧疚也没有,半点也没有啊……”

少年言语带着哭腔,眼神带着刻骨的恨意。

那女子艰难伸手,抱住马苦玄的脚踝,眼神满是哀怜乞求之色,“放过我,我爷爷是海潮铁骑的统帅,我是他最疼爱的孙女,我可以赔偿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少年皮笑肉不笑道:“哦?这么巧,我是我奶奶马兰花的孙子!”

少年突然抬起脚些许,然后鞋底板在女子精致脸颊上擦了擦,“海潮铁骑是吧?等着,我陪你们慢慢玩。”

少年收起脚,分别扭头看了左右两个方向,左手边,真武山男子站在远处,负剑而立。右手边,有一位撑着油纸伞的儒雅公子哥,站在倒地不起的可怜虫身边,望向马苦玄。

马苦玄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个撑伞的家伙,其实就在等自己杀了脚边的女子。

马苦玄突然蹲下身,那个女子试图逃避,被浑身湿漉漉的少年一把按住脖子,在女子不敢动弹之后,少年松开手,用手掌一下一下拍打着女子的脸颊,笑道:“记住喽,我叫马苦玄,以后我一定会去找你的。还有那个不在小镇的家伙,你一定要好好感谢他,要不然我们关系也不会这么好。”

马苦玄最后吐了一口唾沫在女子脸上。

少年起身走向真武山男子,低声问道:“那人是谁?”

剑修淡然道:“是儒家七十二书院之一、观湖书院的未来山主,叫崔明皇,身世显赫。这次也是来取回压胜之物,城府很深,以后要小心,如果没有意外,你已经被他盯上了。”

马苦玄皱眉道:“这个人,跟学塾齐先生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剑修哑然失笑道:“你以为几个读书人能够像齐先生这般,恪守本心?”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外界都传齐先生在他恩师败落之后,境界跌落,心境破碎,所以才答应被贬谪到这座小天地,虽然时时刻刻承受天道威压的侵蚀,可是能够为所欲为。我看啊,未必。”

马苦玄对这些不感兴趣,转头望去,看到那个撑伞男子蹲在女子身边,应该是在好言安慰安慰。

马苦玄收回视线,与负剑男子并肩而行,少年脚步沉重,返回杏花巷。

男子开口说道:“你身体受伤不轻,千万别留下暗疾,否则会妨碍以后修行。”

马苦玄伸手抹去满脸雨水,突然问道:“我们这座小镇,对那些外人来说算什么?”

剑修回答道:“就像小镇外的那条小溪吧,鱼龙混杂,有不过膝盖的浅水滩,也有深不见底的深水潭。”

马苦玄问道:“以前外乡人来此历练寻宝,淹死过人吗?”

剑修笑了笑,摇头道:“以前几乎不会,多是和气生财,皆大欢喜。这一次是例外。”

————

杨家铺子,有位英气少女背着少年快步跨过门槛,对一位中年店伙计问道:“杨老先生在不在?”

那人眼见少女气度不凡,不敢怠慢,点头道:“在后院刚收拾完药材呢,你们有事?”

少女点头沉声道:“我们跟杨老头熟悉,要跟他求一副药。”

伙计犹豫片刻,没有纠缠,领着他们来到后院正屋,一位老人正在用老烟杆子轻轻磕着桌面,屋子角落远远站着一位邋遢汉子,正是小镇东边的看门人,光棍郑大风,可能是一物降一物,郑大风碰到了杨老头,便是大气不敢喘的模样,再无平时油滑无赖的欠打德行。

杨老头挥了挥烟杆,郑大风赶紧溜出屋子,带着店伙计一起离开。

杨老头望着少女背后的熟悉少年,陈平安。

陈平安此时嘴唇发白,浑身颤抖,双手几乎是拼死环住少女的脖子。

杨老头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一手负后,一手持烟杆,来到少女身前,与少年对视,沙哑道:“与你说过多少次了,越是命贱福薄,就越要惜命惜福,怎么,稍稍遇到一些挫折,就要死要活,那你怎么当初不跟着你娘亲一起走,岂不是更省事一些?你姚师傅是对的,他生前总念叨三岁看老三岁看老,你是个活不长久的,哪怕教了你好手艺真功夫,也是浪费,一样要早早丢到土里去。”

宁姚目瞪口呆,在她印象中,杨老头应该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成天笑眯眯的。

谁曾想是这么个尖酸刻薄的老头子。

老人讥讽道:“是不是很疼?”

陈平安微微点头,早已说不出话来。

当时在少女后背醒来后,大概是药效褪去,其实当时就已经开始发作,只是陈平安觉得可以撑一撑,等到宁姚背着他到廊桥附近,他知道是如何也撑不下去了,于是宁姚甚至顾不得取回溪边道路中的那柄刀,就赶紧背着他赶往杨家铺子。

老人笑呵呵道:“疼啊,那就乖乖受着。”

然后老人瞥了眼宁姚,没好气道:“让他自己坐在长凳上!”

老人随即嘀咕道:“给个小娘们背着,也不嫌磕碜。”

宁姚强忍住怒气,小心翼翼让陈平安坐在长凳上,只是她刚一放手,少年就摇摇欲坠。

宁姚刚要伸手搀扶,少年虽然口不能言,仍是眼神示意不用她帮忙。

老人抽了一口自制旱烟,看着少年的身体和气象,啧啧道:“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破落户了。好嘛,问心无愧倒是问心无愧了。”

老人根本对少年的刺骨疼痛无动于衷,“刘羡阳是什么好命,你是什么贱命,这么多年心里也没个数?他死一次,差不多都够你死十次了,知道不?”

宁姚实在受不了这老头子阴阳怪气的言语,沉声道:“杨老先生,能不能先帮陈平安止痛?”

老人身形佝偻,转头斜眼看着少女,云淡风轻问道:“你男人啊?”

宁姚怒目相向。

老人不再理睬少女,转回头,看着少年。

老人自顾自陷入沉思。

最后老人撇撇嘴,叹了口气,用老烟杆在陈平安肩头一点,手臂和腿上各点了两下。

刹那之间。

少年以侧卧之姿,手肘抵住脑袋,卧在长凳之上。

老人轻喝道:“睡去!”

陈平安瞬间闭眼睡去,立即鼾声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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