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余荫
路边山坡上有一块大石,驻足石边,刚好可遥望太湖美景。
那大石足有二人多高,上面刻着“平湖”两个大字,字迹遒劲有力,也不知是哪位骚人墨客所留。石头上面斑斑驳驳,尽是多年来风吹雨打的痕迹,但字迹却依旧圆润,背阴的地方还长了许多苔藓。
唐琴便站立在大石顶端,缓缓喘息,调匀内力。她的内劲叫做“玉瑛神功”,运功时需以水晶玉石助力,身后这块大石石质润泽,虽然并非宝玉,却也有助于她行功。
赶走小小和苏漫堤并非上策。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这道理唐琴不是不懂,尤其是苏漫堤武艺精湛,已经尽得雪封琴的真传,更有“惊神诀”助力,令他的速度快过常人数倍——不论行动能力还是恢复能力。
但她却不愿意冒险。这次的敌人不同以往,“心眼”告诉唐琴,敌人虽然只有一个,但战力之高,只怕已经不弱于公孙纵剑,更直追当年的孙战。这样的敌人,她明白自己决不是对手,纵然加上苏漫堤和小小也未必能赢。
她求的只不过是能够拖延一点时间,好让小小和苏漫堤尽快逃走。失去了鸮鹰的敌人不能再远远发动袭击,只要自己能够拖得片刻,苏漫堤和小小便有可能得到马匹,然后尽快远离此地。小小必须先走,她是公孙的孩子,而苏漫堤也必须活着,只有用他身上的证据扳倒福王,才可能保全唐门。
“留影盾”和“凝空术”、“心眼”并列为唐门三秘。“心眼”并不是武功,也无法修炼,只是天赋异禀之人自然便会拥有,因此唐门上下都将“心眼”视作家主的标志,只要身负“心眼”,日后必定会被指为家主。
“凝空术”也是如此,虽然可以由修炼而逐渐变强,但和“心眼”类似,多数人即便一生钻研,也不可能掌握这项技巧。唯有“留影盾”人人皆可习练,依靠手印和梵言强化内息,使其能够在体外形成一道障壁,这其实已经不是武功,而是更接近于佛道两家的术法。
当年唐琴被罚禁足,便是为了让她能够专心修炼凝空术和留影盾,因为唐琴身负“心眼”,已经成为家主的接班人。这是整个唐门的秘密,因此对外只说惩罚唐琴相助外人。但唐琴当时已动了情念,再也无法做到心如止水,虽然有青晶石助力,心眼得以大成,但留影盾和凝空术这两项秘技都修炼得不够完全,无法做到收放自如、随心所欲,尤其是留影盾,一旦发动便很难控制内息的流量,因而每每元气大伤。
她站在石上,端然独立,凝重如山,双目清纯深邃,一张脸孔虽没有血色,却微微透出光芒,正是“玉瑛神功”全力运转的表征。她已经关闭了“心眼”,将潜力发动,更催逼那块巨石之力,要全力一战这天刑传人。
“嗒、嗒……”湖岸的方向传来脚步声。
那脚步声异常凝重,仿佛每踏一步都要凝神聚气一般。落下一次,唐琴的心便跟着一颤,然后便觉得杀气扑面而来,透体而去。那杀气也凝重得似有实物,触体如刀,怪不得天刑箭法被誉为天下第一,箭未发已如此,箭若发又当如何?在她的记忆里,就算当年闯阵的时候,公孙纵剑的威势也没有这么大,这么强。
难道自己临死之前,真的不能够再看到公孙了么?她觉得心中一阵悸动。公孙纵剑,这个男人难道真的这么重要,令自己在生死关头还在牵挂?
公孙纵剑……
脚步渐行渐近,却听得一个沙哑的声音:“应该有三个人的,怎么只你自己?”
唐琴低头,只见一个男子穿雾而来,着一件青绿色的长袍,长发披散着遮住了脸孔,右手中擎着一张六尺长的铁弓,肩头负着一只硕大的箭壶。
“对付你,我一个人足够。”
“大话!”那人停下脚步,驻足在唐琴二十步外,“你在说大话!你内息不稳,中气虚弱,显然已经疲累过度。昨天那一战,你果然受了伤。”
“你只会远远地偷袭,最是卑鄙无耻,又能算什么英雄?”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眼睛却还是紧闭着的,“我的武器是弓箭,原本就是远距离的打击武器。况且温、班、唐三家一个研究毒药,一个设计机关,再一个施放暗器,恐怕天下间也再找不出比你们更卑鄙的,相比之下,我又算得上什么呢?”
“能说出这种话,你确实够无耻。”
“我却觉得是光明磊落。至少,我的箭上没有毒药,比你们唐门好得多。”他显然是指方才唐琴射杀鸮鹰的事情。
“你认识我?”
“不,我只是猜测。能杀我的鸮鹰,必定是唐门的人。你是唐门幼主?昨天能发现我,必定是借助心眼的力量。我听说唐门中只有两个人拥有心眼,一个是家主,另一个是下任家主。可惜,唐门中的家主往往并不是战力最高的人,何况你又是一个女子。做我的对手你还是太弱。”
“那可未必,昨夜对峙你不也为我所伤?据我所知,你的祖师张建也是死于一个女子之手,叫做舞风轩主人的。”
“你说得不错,不过,那是因为张建不愿杀她,他们不仅是敌人,也是一对恋人。”说到祖师,那人的气势似乎弱了一些,“所以说女人祸水,祖师一生英雄,却死在女人手中……苏漫堤和那个女孩是被你支走的吧?想要独力战我,给他们赢得逃走的时间?”
“他们时间紧,先走好了。杀你之后我再赶上去也是一样。”
“还是讲大话。你明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想跟我拼命罢了。前面的道路已经被封死,有人拦在那里,若他们走那个方向只有死路一条。”
“拦路的人未必便是苏漫堤的敌手,说不定死的反而是他呢。”
“胡吹大气。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么多废话,让你有时间恢复体力?明白告诉你,我不想杀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敌人。天刑箭法我已经修炼了十几年,可限于福王的命令,却始终不能与唐门高手决战,今天,你让我找了一个机会。”他用手掌抚摸铁弓的弓背,“都说唐门的暗器冠绝天下,我却不相信。虽然你弱了一点,却也总归算个高手,让你恢复体力,就是想要痛痛快快地打一场,这场决战已经让我盼望很久了。”
他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我是福王门下朱皋,你要小心了。”
然而箭尚未发,唐琴已经出手。唐琴不能不出手。
其实唐琴早就想出手,只是时机未到。她精力损耗之大,需得靠着脚下的巨石之力方能逐渐弥补,因此才和对方攀谈,以多换取一些时间尽量恢复。她原本的策略此刻却已经改变,本想拼着一条命拦住朱皋,但去苏州的路线已经被封堵,她必须赶上去警告小小和苏漫堤。
她必须活着,必须杀了朱皋。所以她必须先下手。
她居高临下,扬手便是五支玲珑镖。五支镖交错而飞,紧接着三颗铁刺、一束银针、五支铜蜻蜓、十二枚透骨钉接连出手。这些暗器有的倾斜、有的翻转,路线也诡异难测,更被日光反映出数重幻象,化成漫天寒芒,将朱皋笼罩在其中,便似有数百只一样。
但朱皋并不躲闪,他只将弓拉满,一箭射出!
天刑!
这一箭气势堂皇,更有雷火助威,钢箭便好似一枚火球,放出红光万道,映得他须眉尽赤,更有狂风激荡,将他披散着的长发卷扬起来,露出了一双眼睛。那眼睛紧闭着,眼睑竟然有一连串微小的伤疤。
“我为求箭道,用钢针将眼睑缝合。现在双目已盲,你的幻术对我无用!”
古有琴师旷,幼好音乐,以艾叶熏瞎其目,遂能察气候之盈虚,明阴阳之消长。朱皋竟然效仿于他,双目虽盲,但心明若水,虽然发出的只有一箭,但这箭蕴风含雷,又劲又急。唐琴的暗器虽多,但都细小,分量甚轻。被那钢箭带得偏飞,没有一颗击中朱皋。
朱皋很激动。
与福王帐下的其他高手不同,朱皋追求的不是名利权势,只是想要变得更强。他原本只是山中的猎人,弓箭只不过是他谋生的手段,但却得遇名师指点,更得蒙传授天刑绝技,让他变得无比强悍,可他并不满足,他还要更强。于是他四处挑战,甚至投身于福王,因为他知道福王的野心会让他面对更强的敌人。每当杀死一名强敌,他就觉得自己更加强悍。
他并不嗜杀,杀人只是一种结果,而不是他的目的。他陶醉于强敌之间的较量,陶醉于力量的对决。他的遗憾,就是一直没机会与唐门高手比试,而现在这个机会来了。他的直觉告诉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很强。
所以他激动。他喜欢强悍的敌人,喜欢激烈的战斗,他高兴极了,觉得血液都在沸腾。
——他再取箭。
唐琴又抢先出手。她知道朱皋的天刑箭威力无比,因此决不能给他回气反击的机会。居高临下,她拔出头顶的银簪,甩手射了出去。她知道银簪没可能伤害朱皋,是以更解开束发的丝绦。果然银簪被朱皋以弓拨落,而唐琴的长发已经射来。
她手中握着一柄柳叶飞刀,左手拢住散开的长发,右手一刀划下,被割断的青丝布成一道乌云,而飞刀则夹杂在青丝之间,便像是乌云之间隐含着的一道电光。
可朱皋仍是一箭发出,风卷云飞,雷击电散,再将唐琴的暗器破去。
唐琴再发袖箭。她双手前臂都装有机栝,各有四支袖箭,便一起放出,却不射朱皋,而是射向他身周左右,朱皋不理,依旧拔箭、引弓、控弦!却见唐琴一声清叱,左手反圈,右手正圈,双手向两边分开,又猛然相互纠结。八支袖箭,连带着先前射出的所有暗器,便如同收到了命令一般一齐昂起,从各个方向射向朱皋。
这才是唐琴的攻击。
先前虽然发射暗器,但唐琴自己也知道奈何朱皋不得,因此已经算好了朱皋的反应,安排下众多暗器的落点。适才射出的众多镖针袖箭不是插在朱皋脚边,便是射进他附近的泥土,那数缕青丝更是覆盖了一层薄土在上面,算是布下的伏兵。到此刻觉得数目已经够多,范围已经够广,这才发动了凝空术,要将朱皋一举歼灭。
朱皋双眼虽已经缝合,却依旧能够明察秋毫,知道身周怕是有无数件暗器受唐琴指挥!暗器已将及身,他便将身一蹿,直跳起数丈高。唐琴双手牵引,无数飞刀袖箭都跟着他转折向上,他却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头下脚上,一箭射出!
这一箭依旧蕴风含雷,将所有的暗器尽数打落,更直射入地下,灼热气劲爆发,将泥土拱起一个小丘,连唐琴事先布在土下的暗器都一起毁了。而他身未落地,已经再搭一支铁箭上弦!
“唐琴!看我的天刑箭!”
唐琴已经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适才她已尽力连放四轮暗器,最后的凝空术更是催动玉瑛神功,借助巨石之力而发。此刻她已双腿酸软,连跃下石头的力量都没有。见对方引弓发箭,自己却无法可挡,便猛一咬牙,将舌尖咬出血来喷到脚下,催逼方圆十丈之内所有土石之力为己用,勉强伸出右手,凭空画了三个径尺的圆圈,左手结印从中推出,正是唐门绝技“留影盾”。
她身前浮现三面半透明的圆罩,若隐若现,流光溢彩,隐隐透出些文字花纹,正布在钢箭来路。第一面隐去了钢箭的雷声,第二面消除了钢箭的风火。第三面原本该将钢箭弹开,但这留影盾最耗精力,虽然唐琴尽力控制,将三重虚影都控制在餐盘大小,但她毕竟精力不足,第三只盾便没有彻底完成,那钢箭虽然一滞,速度稍减,方向也偏了一些,却依旧射向唐琴肩头。
唐琴放出三片留影盾已经出尽全力,此刻力尽神疲,再也无力闪躲。
却有一把伞从下而上,将钢箭击飞了出去,紧接着一条人影扑出,扶住了将要摔倒的唐琴。原来小小和苏漫堤又回来了。
“居然伤了我姑姑,看我怎么收拾你!苏漫堤,上!”面对着朱皋,小小恨恨地道。
小小和苏漫堤虽继续向七都镇前进,但心中毕竟惦记着唐琴。唐琴曾到她家去过一次,虽然当时小小年纪尚幼,却记得这唐姑姑的,温柔似水,笑颜若花,最喜欢抱着自己玩。若自己先走,唐姑姑出了事情可怎么办?那霹雳一般的箭支,唐琴真有办法抵挡么?是以向前走了不远,又急急赶了回来。
唐琴满脸苦笑,任由小小搀着自己,却暗自运转神功,将力量凝聚。即便小小他们回来,难道就可以改变这完败的结局,创造一场奇迹么?
苏漫堤也在苦笑,自己什么时候变成小师妹的跟班了?虽然用钢伞将箭击飞,但那箭上力道太大,竟震得他的手掌发麻,虎口更隐隐裂了开来,渗出丝丝血迹。他想不通,这箭普普通通,虽然是精铁铸就,但也不过是沉重一些而已,为何在朱皋手中射出,便有如此的威力?更何况朱皋目盲,既然没有了鸮鹰,却又是如何瞄准目标的?眼见得朱皋又一次搭箭上弦,苏漫堤大喝一声,大步冲了过去。
他知道弓箭最忌近战,越远越强,而他自己的武功剑法却善于近战,越近越好。见朱皋已经引弓欲射,既然左右都是一箭,不如先迎上去。
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十八步。
但朱皋又怎会给他靠近身边?吐气开声,箭已射出。
一箭射出,苏漫堤就发现,对方已经变弱了。
即使再强悍的人,一气射出了这样十支箭,他的体力也会消耗,有折损。朱皋的力气的确已经减弱,这一箭的威力不及上一支的一半,但即使如此,也没有人能够躲过这支箭。他的气势已经与箭融为一体,一箭射出,蕴火挟焰,啸若奔雷,威霸天下,令人无法抗拒,无法抵挡,无法躲闪。
好在还有唐琴,好在还有留影盾。
她虽然力尽,但得小小臂助,能稍凝聚内力。见苏漫堤势急,便替他抵挡。这已经是唐琴拼尽全力,面积只有茶杯口大小,一盾发出,便觉得胸中空空荡荡,再没有半分力气。若隐若现的五彩光晕浮现在苏漫堤前将箭挡住,但毕竟没能挡住。朱皋力气虽也减弱,但这钢箭依旧突破防御,只是风雷消失,红光大减,速度也慢了一慢,让苏漫堤有时间抵挡。他的剑早已出鞘,正用手提着,钢箭来到胸前,苏漫堤将短剑横在胸前,右手握住剑柄,左手钢伞托住剑身,那箭威势已弱,“叮”的一声撞在剑上。剑身回撞苏漫堤胸口,他身形一滞,短剑脱手,嘴角溢出血丝,但钢箭也已经斜斜飞了出去。
此时,距离尚有十四步,苏漫堤继续前冲。
朱皋的第二箭搭在弦上,抬手而出。这一箭力道更弱,但仍旧势若奔雷,热浪灼人。唐琴虽有心却已无力,只能眼看着苏漫堤迎了上去。
苏漫堤继续向前。那钢箭呼啸而来,他躲无可躲,便看准来势将伞鞘一迎。那箭正射入伞鞘,苏漫堤手掌发出“咔嚓”一声,拇指、无名指骨折,他只好松开手,任由钢箭带着伞鞘继续前进,但那箭的方向已经改变,划过胁下向后飞出,箭刮破了他的衣衫。
他继续向前冲。两人距离九步。
朱皋伸手,在箭壶中又抽出一箭,苏漫堤已将短剑丢了过去,朱皋以手中长弓一格,然后侧身避过,第三箭刚要放出,却听见身后破空之声,原来是小小捡起一块石头丢了过来。她本来不擅长暗器,但朱皋目不视物,只当是唐琴又放了什么暗器。他不敢大意,只得提前发箭,将石头撞开。
苏漫堤已经距他五步。
朱皋探手取第四支箭,还没搭在弓上,苏漫堤已经冲至他面前。惊神诀发动,速度快了不止一倍,瞬间便冲了过来,以掌为剑,一掌斜削。朱皋手中只有一支羽箭,便抬手格住,然后当作钢刺般直刺苏漫堤咽喉,却一下刺空,被苏漫堤侧身贴近来,左足挂住朱皋脚踝。苏漫堤肩膀撞在朱皋胸口,朱皋仰后便摔出去。
朱皋右腿在地上一蹬,身体平平地向后蹿出。虽然势必摔倒,但身体还未落地,他的第四支箭已经搭在弓上,开弓欲射。
苏漫堤动作更快,他习练的“惊神诀”原本就是提升速度的法门,朱皋虽然向后力蹿,他却已经踏步赶上,在朱皋小腿踢了一脚。朱皋松弦发箭,虽然射出,但剧痛之下,这一箭的方向便略有偏差,原本瞄准咽喉的箭射向苏漫堤胸前。被苏漫堤双手一合,牢牢抓住,但那箭镞依然深入他胸腹之间。
幸好他没有放手,否则这一箭必定会将他穿透。天刑箭威力无比,纵然朱皋力气已经减弱,却依旧带着苏漫堤向后滑行了四尺之远。眼见得朱皋一跌至地,又探手取箭,但箭上所带的灼热气劲透体而入,疼得他浑身打战,却再也没办法阻止。
但另外一个人又迎了上去,正是公孙小小。小小见琴姑姑都不是这敌人的对手,便估计苏漫堤也是白饶,自己若再不尽力而为,三人怕是没一个能活,先是丢出一块石头助战,紧跟着便冲了过来,正赶上朱皋再次探手取箭。
和苏漫堤一样,她也看得出来朱皋已经越来越弱,苏漫堤虽有惊神诀护身,但若让朱皋再射一箭,便是大罗金仙也抵挡不住。当下伸手拉住了朱皋的袖子,令他无法取箭。
三人之中,要数唐琴实力最强,次为苏漫堤,实力最弱的便是小小,一来年纪尚小,对敌经验不够丰富,二来内息不足,力气太弱,但若是比较拳法,小小却是三人当中最强。她拳法属于家传,偏重于精巧轻妙,借力打力,也因此为小小擅长。
虽然缺乏经验,但遗传自父亲身上的聪敏却不是假的,几天来数次大战,小小心里却也多有领悟,尤其是苏漫堤“不是他死便是我死”的八字真言,更让她感悟良多。此刻情势危急,更将潜能激发出来。何况朱皋右腿受伤,身法运转不灵,被她将“缠”、“牵”、“挂”、“按”、“撩”拳法五诀发挥得淋漓尽致,便犹如一团云雾飘忽在朱皋身周。
朱皋这时候却在头疼。他力气虽大,但是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因为根本打不着人。他出拳,对方便以手引开。他回肘,对方便以拳斜挡。他反踢,对方便以掌撩拨。他用弓横竖击砸,敌人便以臂圈缠,进步连击。
他腾身而入,欲以身体冲撞,但敌人偏偏后退几步,与他维持着一臂的距离。
他的武功本来就是以凌厉为先,用的也是弓箭,擅长远距离打击。但对方刻意与他保持一臂的间隔,长短最不趁手,让他的力气刚好能使出,却又决不会超过三分。小小拳势极其柔和,犹如织了一张无形的网,更有无穷无尽的反弹之力,只是将他攻击弹开、圈住,然后层层收紧。一时之间,朱皋被完全牵制。
但是看在唐琴眼里,却在暗暗着急。小小最大的弱点便是经验不够。若是换作唐琴,此刻必然要使出一切手段,挖眼珠、锁喉咙、踢下阴、踩脚趾,能用的全部用上,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令敌人失去战斗能力,否则用不了多少时间小小的力气耗尽,那就一切都完了。可惜她全身乏力,连高声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得卧在地上凝聚精力。玄功运转,胸前那块晶石逐渐发出白光。
再过了片刻,果然便如同唐琴所想,小小的力量越来越弱。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时间长了便双臂酸疼。她左手勾住朱皋右臂,右拳直打朱皋胸前大穴,却不防被朱皋用长弓圈引,手腕被弓弦挂住。朱皋是何等的高手,当下偏身侧转,要将小小摔出去。小小心下惊慌,便将左手抓住右手手腕,用力回挣。但她那里比得上朱皋力大?只觉得脚下一空,已经被朱皋抡了起来。其时苏漫堤正竭力想要拔出腹中的箭镞,唐琴更是全身无力,连一根小指都动弹不得。
便在此刻,小小想起了孙战说的话:“你现在还不知道这手镯的好处,危急时刻便有妙用……”她心念一动,手指已经勾住手镯,用力一拉,只觉得手掌一热,掌中已经多了一柄小刀。
一刀斩下,铁弓的弓弦应声而断,小小半空中翻了个身,双脚在那大石上一撑一踏,猛然飞射而回,凌空扑向朱皋,一刀便刺了下去。
要知道朱皋的弓弦是蛟筋缠绕而成,极为坚韧,寻常刀剑万万割之不断。但那柄小刀锋锐异常,他只觉得手上一轻,紧接着铁弓一振,弓弦已不知为对方用什么利器割断了,忙不迭后退,更将铁弓脱手飞出,正打在小小身上。
那弓乃是花铁铸造,重量惊人,更是被朱皋掷出。虽然当时朱皋力气也消耗得七七八八,但也不是小小所能受得了的。所幸小小身在半空,因此砸得不实,却也直摔下地。朱皋终于有机会探手拔箭,却已经没了弓,但他伸直左臂,中指、无名指收紧,食指、拇指、小指张开,将箭搭在食指之上,一声断喝,那箭竟又激射而出!小小没料到他无弓也能发箭,那一箭射来,她竟然惊得呆了!
幸好还有苏漫堤。
苏漫堤适才中了一箭。那箭镞两侧带有獠牙,因此无法拔出,箭上余劲未尽,正向外放出灼热。苏漫堤双手抓住箭杆正在苦苦支撑,见到朱皋无弓放箭,而小小被惊得呆了,便出全力,也大叫一声,猛然扑了过去,正好截住了朱皋所射的一箭。但苏漫堤先前已经中了一箭,前一箭上的力量尚未消尽,又被第二箭的力量激发出来,只觉得五脏六腑中猛然炸起一蓬雷火,再也坚持不住,立刻便昏死了过去。
朱皋再探手向后。自从他练成天刑箭法,还从没有如此受窘过。适才被小小缠住,不但无法取箭,连自由行动都受阻碍,他心中恨极了小小,这一箭便必定要将小小射杀。
但他再探手取箭,却抓了一空!箭没有了?
要知道天刑箭法大耗精神,因此箭壶中本也没有多少箭。前代祖师张建竭尽全力也只不过能连射五箭而已。朱皋天赋异禀,更潜心箭术,因此能连射一十八箭,他自觉天下无人能挡得了他十八箭,因此箭壶中便只有一十七支。连带着适才这无弓一箭,他今日一共放出十五箭,壶中应该还有两支,但探手而取,箭壶却是空的!
怎么会!
这一疏神间,小小的刀脱手射出,正戳在他胸前。那刀乃是银镯折叠而成,刃锋平时都弯曲成环,藏在手镯里面,绕在小小的手腕上,此刻一展而开,五寸余长的刀刃尽没入朱皋胸膛。鲜血泉水般顺着刀柄喷出,朱皋一声大叫,竟然将已经缝合了许久的双眼挣开。只看到灰蒙蒙的天色,雾霭霭的四周,刺中自己的女孩跪倒在地,远处更卧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青年、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而那女子身边倒伏着的正是自己的最后一支箭。
“是你!”他咳了一口血,便拔出胸前的小刀,随手抛在脚下。
“我只道你心力交瘁,再也无法出手!却还是折在你的手上!”
十几年前,唐笛和唐琴兄妹暗地里帮助公孙纵剑和枫临雨破阵。后来公孙二人为表谢意,便偷入大内库府,盗得了一块青水晶送给唐琴。要知道天下水晶虽多,唯独这一颗与众不同,它乃是从大雪山冰龙口中掘出,是天地之间至寒之物。以它辅助“玉瑛神功”,效力要高于寻常美石数倍。美中不足的便是这块晶石太小,虽然有助行功,但若用以战斗的效力却太慢,因此唐琴适才才依石作战而没有用它。
唐琴力战神竭,被小小搀扶着后退之后,她便开始暗自行功。青晶石效力发挥,一丝一丝地积蓄力量,但只是速度太慢。直到方才才能发动了凝空术。她也知道自己这一次绝对不可能伤到朱皋,因此目标便定在朱皋箭壶中的箭上,果然朱皋没有防备,竟被她远远地将箭拔了出来,掷在自己身边。
所以朱皋才没拿到最后一支箭。
朱皋仰天而立,哈哈大笑。刚才身负重伤,剧痛之下挣破双眼,满脸都是血迹,胸前一股血泉更是随着笑声滚滚喷涌。
“我一生痴迷箭术,本以为已经天下独步,却不想还是步了师祖的后尘,箭尽而死!师祖曾言这箭法妄窥天道,原本难逃天谴,今日之事果然如此。”他长发飘飞,仰天而立,但身体僵硬,已经死了。
论起伤势,三人中还是小小最轻,因此恢复得也是最快。按照唐琴的指导,处理了苏漫堤的伤口,之后将散落在地面上的钢针、袖箭一一拾起,还给唐琴。
“姑姑,我们之后该怎么办啊?”
“当然是先想办法恢复伤势。去苏州的陆路已经不能走了,咱们只能再走水路。”
“可是,咱们的小船已经被那个恶人打坏了。”
“傻孩子,你也不想想,难道他是跑过水面来追咱们的?”
唐琴休息了一阵,总算可以慢慢走路,但苏漫堤却始终昏迷着没能醒来。小小半拉半拖,总算将他拽到湖边,又寻觅了半天才找到朱皋的船。此刻已经过了午时,短短的一段路程,竟用了这许多的时间。
上船时,苏漫堤清醒了片刻,之后便又昏迷过去。他身上的两支箭已经被小小拔掉,流血也早已经止住,但箭上的热力将他创口周围灼烧得乌黑。比起两天前他浑身伤痕的样子,今天的伤势更重得多。
“姑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毕竟是一个女孩子,遇上这种情况,她根本不知道该当如何是好,只能询问唐琴。
“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若被敌人发现,便只有死路一条。先到那边的芦苇荡里躲避一阵,等伤势恢复了再说。”
“是我没用,若我更强一些,能打倒朱皋的话,姑姑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苏师兄也不至于是现在的样子。”
“说什么呢,你很强啊,要不是你,我们都已经死了才对,而且姑姑的伤也不重,休息两天便好了。只是苏漫堤的情况有些不大对,惊神诀应该让他恢复得很快才对啊,怎么还没醒过来?”
“因为没饭吃啊。”小小却知道这里面的原因,“他必须要吃很多东西才能加快恢复的速度。”
“湖里有的是鱼虾,要多少便有多少啊。”
“我不会捉……”小小难过之极,连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她知道苏漫堤需要大量食物,因此一早便在盘算。唐琴行动困难,这捕捞的责任自然非她莫属,虽然知道需要渔具,但现在别说渔网,便是连钓鱼竿都没有一根,若要空手捕捉,却又不识水性。
“这有什么难的,那再简单不过了。咱们的那条小船上有火炉、砂锅,诸多调味,只要你去搬了过来,自然有鱼吃。”
“啊?难道鱼会自己跳到锅里去?”
“别问啦,快去快回,多加小心。”
虽然满心疑窦,但姑姑的话应该不会有错。小小用最快的速度将炉子和砂锅取来,看见船尾的舱板上果然有几尾大鱼躺在那里。
“真的跳上来啊?”
“当然不会啦,是用了这个呢。”
坐在船舷边上的唐琴伸出手来,指尖拈着一根钢针:“这针上是有毒的。虽然溶在水里之后毒性变得很弱,但是让这些鱼儿晕头晕脑还是没问题。我力气不足,只捡上来这几条,你要是再慢一点,它们就要醒过来了。”
将小船撑进芦苇荡中,唐琴便生起炉火,将鱼洗净了烹煮起来,虽然全身无力,但这些事情勉强也可以做得。待得熟了,便将鱼汤一点一点倒进苏漫堤口里。果然,有了食物之后苏漫堤的情况便逐渐好转,不多时便睁开眼睛,唐琴将鱼肉撕得碎了,喂给他吃。
唐琴自己只吃得几口,小小也只是吃了小半条,倒是苏漫堤胃口极好,一口气将那锅子吃得见底,连半点残渣都没有剩下。
小小便依着唐琴的嘱咐,再去毒鱼。当下便煮起鱼汤,唐琴也用树枝串起鱼儿烧烤,无奈随着苏漫堤逐渐恢复,吃东西的速度也快了起来,两人合力却还是供应不上。好在到了傍晚的时候,苏漫堤总算坐了起来,呕出几口淤血之后,便可以自己吃东西了。再过得几个时辰,他已经行动如常,虽然仍旧虚弱,却再不需要照顾。请两位女子进舱休息,他自己便拿着一根削尖了的树枝,自己捉鱼来吃。直到此刻小小才得了空闲。她从小娇生惯养,事事都有人照顾,今日乃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照顾别人,是以疲困至极,不久便偎在唐琴怀中,沉沉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