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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小小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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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刑

就在唐琴站在林中,与那无形的敌人对峙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感受到了她的危机。

那是一个老人。

但是,遥远的距离,令他无能为力,而且两颗“心眼”相互影响,他再也无法得知更多的情况。他想,也许现在的感应根本不是出自“心眼”,而是单纯的祖父对孙女的牵挂罢了。

那只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周围还种了许多瓜果。几根枯竹搭成的瓜棚上爬满了丝瓜,翠绿的叶子上凝着几颗水珠,棚下摆放着一截粗大的树根雕成的棋盘。

那老者一身布衣,一头白发又浓又密,却没有绾起,而是扎成发辫垂于脑后。脸孔由于消瘦而显得修长,一双眼睛却透露着精明睿智,稀稀的几缕长髯及胸,一双手又干又瘦,似乎只剩下骨架。但这两只手却绝对是天下最令人畏惧的双手之一,这院子,也绝对是天下防守最严密的地方之一。

因为这小院中端坐的,便是当今唐门的当家者,唐三太爷,唐势移。

他的眼睛正凝视着眼前棋局。

黑棋虎视眈眈,控制白棋的发展,但白棋一条大龙占据中央。这一局棋已经到了收官的阶段,看起来势均力敌,风平浪静,似乎除了和局已不会再出现什么意外。

但是,老人手中这一枚白子却迟迟不能落下。黑棋已经蓄势良久,倘或白棋举措失当,中央的大龙就会被整个吃掉,四角的形势虽不危险,但若失却根基,白棋也必将一败涂地。

如今的唐门形势也是如此。

镇蜀将军关恨鹰一早就想把唐门的势力连根拔起。虽然雄踞蜀中百年,但比之关恨鹰的实力,唐门却远远不及。毕竟是二万大军,若起正面冲突,一个家族决不是军队的对手。他之所以一直都没有动手,完全是因为唐门在江湖上、在朝廷上的势力。

如果关恨鹰有信心在五天之内将唐家扫除得干干净净,也许他早就动手了。五天时间,代表着其他势力来不及做出回应。唐门从来都不是孤立的,由于种种原因,江湖上最难对付的其他两个家族——温家和班氏都与唐门交好。班家精擅风水堪舆,实力集中在京师,一向以来为王家设计宫室寝陵,为公卿大员们建造豪宅庭院,在朝中臂助甚多。温家在洛阳一带实力巩固,在官,家主执掌洛阳军法刑律;在野,则控制着洛阳一带所有黑道的势力。再加上唐门坐镇蜀中,这三家联合的实力,绝对没有人可以小觑。

关恨鹰早想接收唐门在蜀中的利益,虽然兵力上占有绝对的优势,但他也不敢贸然发起攻势。一旦他不能在五天之内造成既成事实,那么温家、班氏的援兵就会源源不绝赶到,而京城中就会传来一道圣旨,他关恨鹰的将印也许就会落到旁人的手中。

他一直都需要一个机会,而现在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那就是福王。

福王和关恨鹰实已结成联盟。一旦福王起事,关恨鹰便会起兵呼应,拦截云贵勤王的兵力,而在那之前,他必须扫平蜀中。

唐势移知道,那个时候,就是唐门覆灭之日。

福王拥兵自重已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新皇登基,福王更无所禁忌,大肆敛财甚至私铸钱币用以训练兵马,私运盐货只是其中一项。皇上命胡惊鸿查实,也不过是为了拿到些证据罢了。假如证据被送回京师,福王必然立即反叛,唐门便是关恨鹰首要的打击对象,可是,若依附福王,万一他大事不成,唐门依然逃不脱满门抄斩的命运。

那时候就算是温门、班氏也不敢在朝中说话,更不能派兵助拳,否则被安上助逆的罪名,也是满门抄斩。

两条路,无论选择哪一条,唐门都可能覆灭。

在唐门,每隔几代,都会出现一个掌握“心眼”的族人。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心眼”如此垂青唐门。依靠它,唐门往往可以未卜先知,作出正确的选择,但这一次的情况却与众不同,两颗“心眼”的力量相互牵制,使原本便缥缈虚幻的影像更加支离破碎。因此唐势移无法作出决断,无法选择最正确的道路。也正因如此,唐势移只是传书给唐琴,令她随意行动——那就是全权处理的意思。唐门的兴衰,已经预先交托给这个尚未正式继承家主职位的孙女了。

如果唐门能够度过这次劫难继续存在,如果唐琴能够度过眼前的危机而继续活着,那么,唐门的下一任家主就是她。

那枚白色的棋子被他随便丢在棋盘上,再不管局势如何。

“阿七,家里有没有消息传来?”

柴门一响,一个年轻人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张窄小的字条。

“已经到了。说关恨鹰目前还没有异动,似乎在等待命令。不过,据大伯传来的消息说,这几天丐帮的人一直在寻找公孙纵剑,只是不知原因。”

“哦?公孙纵剑……那几张纸现在在谁的手里?”

“应该还在苏漫堤手中,因为福王的人还在追他。”

“赭横塘带的人?阿琴没消息么?”

“确实还没有消息。”

唐势移点了点头:“去吧。”

唐势移这才拿起茶壶,将剩下的残汁倾入碗中,脑海中盘旋着一个名字——公孙纵剑!

公孙纵剑!

用不着心眼,唐势移便可以确定是阿琴在找他。

难道阿琴对他仍旧不能忘情?那么,公孙纵剑能对此刻的唐门伸出援手么?如果公孙纵剑答应出手,确实是一大助力,但如果……

到了这个时候,必须要放弃一些东西了。

唐势移将残茶一饮而尽,随即传递了他的命令:“杭州德兴堂弃守,所有人撤回蜀中。”“三爷爷,这里已经是最后一个据点了。难道江南的一切全都丢弃?”“舍不得了么?”唐势移站起身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去收拾东西吧,告诉外面的人,都回家去。”

“三爷爷,您是先走,还是后走?”

“不,我自己出门,川西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理。回去以后告诉你四伯,阿琴回去之前,家里的一切事情都由他作主。”

阿七没听见,就在他转身出门,去传递家主命令的时候,唐势移喃喃地说了一句话:“如果她还能回去的话。”

是啊,还能不能回到家里去?

每一个姓唐的人,心里的“家”都只有一个,就在蜀中那座终年浓雾缭绕的山中。看见小小,她便仿佛看见了十八年前的自己。她第一次离开家的时候,就是那么大。

十八年前,自己还跟小小一样天真烂漫,一样活泼淘气。那一年,她瞒着爹爹,跟七哥唐笛出来游逛。便在那年,唐笛接到了狙杀公孙纵剑的命令。于是,唐琴看见了公孙纵剑,那个让她此生都无法忘记的男人。

那个男人哪,是那么与众不同。他的眼神是那么闲散,仿佛天下大事,在他不过是一缕青烟,一片浮云。他的眉毛又平又直,却有种剑拔弩张般的险峻,可脸上满是懒洋洋的神气,又显示出他似乎宿醉未醒,还在留恋那雨后的芭蕉。那张脸孔布满了横七竖八的皱纹,偏又看不出半点沧桑之态。他就是那么一个人,全身上下都充满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偏就是这些矛盾让他显得如此与众不同,鹤立鸡群。

这个人就是公孙纵剑?

这个人就是公孙纵剑!

随着七哥的确认,两个人便一起出手。

唐门武功之所以名动江湖,就是因为暗器。百年的锤炼令唐门暗器无论从品质到手法都无懈可击。七哥的暗器布成一张网,而她则依照计划,趁势放出了她的“夜焰”。

那时候,唐琴和唐笛都还不到十八岁,唐笛已经被誉为唐门最有希望接掌得善堂的青年才俊,唐琴也因为“心眼”初露而被高唐重点培养。无论唐琴还是唐笛,发射暗器的手法都已经很纯熟,铜蜻蜓分成十六个方向将目标包围,九枝铁蜈蚣画出弧线咬噬目标的头颈,七支归云燕则先是掠过,而后又陡然折返,扑击目标的后心。而唐琴的“夜焰”则当胸直进,袭击公孙纵剑的胸膛。

但是,这些暗器竟然对公孙纵剑毫无用处。他只是脱下那长袍,在手中一卷一扬,什么铜蜻蜓、铁蜈蚣、归云燕便全都凭空消失。而他继续甩动长袍,重新披回身上,然后空出一只手将射到他胸前的“夜焰”抓了个正着。

要知道,那可是“夜焰”呀!

只有鸡蛋大小,但却是由三百七十二片极小的弹簧钢刃构成,每一片之间相互咬合,结为一体,一旦受到碰撞,便会四散迸射开来。因为难以携带,所以装进特殊构造的钢筒之中,以机栝发射。这夜焰构造之复杂,以至于唐门设计之后却无法制造,便委托班氏第一高手班精制造。而班精耗尽心神,也只做了三个。

因此唐琴惊讶,这一枝威力无比的夜焰,怎么被公孙纵剑抓在手里?

然后公孙便着手反击。有如一只大鸟,他从马背上直扑下来,风一般从两人身边掠过,将两人的镖囊抓在手中。最后笑嘻嘻走近,从地上捡起那个发射之后便没有用处的钢筒,把夜焰整个塞了进去。

“这么好的东西,浪费在我身上多不值得。你把它拿回去,如果能遇见班精,他会修理好的。”

这时候的唐笛和唐琴,已经全部都惊呆了。两个人相距九尺,和公孙纵剑的位置刚好成为一个三角形,他如何以一掠之势夺走两个人的镖囊?

“现在唐门当家的应该是唐势信吧?请传话给他,我并不想与唐门为敌。杀死唐奇妙也是情势所逼,若不杀他,我妹子便会受伤,也许会死。谁让唐奇妙是个杀手呢。”

“胡说!奇妙怎么会去做杀手!你不要血口喷人!”

“何必骗你们?有什么好处?我不怕唐门,你们不同意的话我也无所谓。怎么样?替我做个和事佬,以后有事情我还可以帮忙。”

“唐门子弟,从来不受威胁。”

“哎呀,谁威胁你们啦?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是不是呀小妹妹?”

说这句话的时候,公孙纵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唐琴。唐琴手里还有一只飞镖,但看见公孙纵剑的眼神,她的“心眼”便立即告诉她:这个人说的是真的。

于是她便收起手中的镖。她说:“公孙大哥,我答应你。”“好。还是女孩子最明白道理!”之后公孙就上马离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了。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公孙纵剑的话。即使相信,为了唐门和温家、班氏的面子,仍然有人决定开战。于是,唐笛和唐琴悄悄找到公孙纵剑,劝他躲一躲。然而,这个男人却笑起来:“我怎么能躲呢?如果我躲起来了,我的朋友该怎么办?”

之后,便发生了那场名动天下的大战。公孙纵剑和枫临雨联手,三天之内便破了班、温、唐三家布下的七道大阵。当然,这里面也少不得唐笛、唐琴的功劳,他们会在两人陷入困境的时候悄悄给一点指引,或者打一个手势,或者留一点线索,令他二人能成全功。后来两人为了感谢唐琴,偷入大内府库盗了一枚青晶给她,因其修炼的“玉瑛神功”需玉石助力,以青晶最好。

再后来呢?温、班、唐三家无奈离开落枫草堂,唐琴和唐笛被罚在蜀中禁足。四年之后,心眼已经长成,唐琴不能再住在蜀中。她满怀欣喜地赶到落枫草堂,却看见公孙正抱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那一年,公孙小小已经将近三岁了。

船篷外有一点儿声音,那是苏漫堤。唐琴轻轻放下小小,将自己的披风围在她身上,然后走上船舷。苏漫堤正站在船尾出神,见唐琴来了,便低头施礼:“前辈搭救之恩,漫堤谢过。”

“你睡醒了?”她遥望湖面,只看见水波浩渺,薄雾弥漫。微风吹得她一阵寒冷,便步上船头,“不必谢我,我也不是专为了救你,若要救,还是救小小多一些。”这时候还是清晨,日头尚未浮上东山,湖面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空气清冷湿润。

“何况我也有私心。我来江南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唐门。看得出你满心疑问,你问吧,我尽量回答。”唐琴道。“既然如此,漫堤便失礼了。”苏漫堤说,“前辈救了我的性命,漫堤本来不该再有怀疑。只是漫堤不明白,前辈是怎么知道我和公孙姑娘在树林当中?”

“不要张口闭口叫着前辈。你也不是外人,便随她叫我姑姑吧。”她回头望望小小所在的船舱,顿一顿,却是一笑,“其实这样也不好,叫得人都老了。”她心中却是一痛。是呀,自己真的已经老了。初遇公孙时自己还刚及笄,现在已三十有四,虽然驻颜有术,但年华早已消逝了。

“我知道你们位置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有心眼!”

“心眼?前辈……”

唐琴摆摆手:“既然坐上一条船,就应该相互信任,对吗?”

“凝空术”、“留影盾”和“心眼”并列为唐门三秘,尤以心眼为最。心眼可以预测未来,洞察人心,正是依靠它的帮助,唐门才能每每制定正确的方向,从而数百年屹立不倒,所以拥有心眼的人,便必定成为唐门家主。

不知道为什么,这冠绝天下的能力,只有姓唐的人才可能拥有。每隔一两代,唐门中便会出现拥有心眼的族人,由于必将成为未来的掌门人,他们便被称为“幼主”。而心眼有一个特点,便是不能共存,两个心眼之间相隔至少要百里,否则便会相互影响,失去威力。这样一来,每一个幼主在正式继位之前,都必须秘密地离开蜀中。要知道唐门树大招风,仇敌遍天下,因此每一位离族独居的幼主便成为整个唐门的软肋。虽然有侍卫相随,幼主也必须隐瞒身份,以保证安全,就算在唐门之中,知道幼主身份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唐琴现在坦然相告,自是将苏漫堤当作自家人了。

“我身负心眼,经常可以洞察先机,所以才能找到你们。方今天下,拥有心眼的也不过两人罢了,不过心眼时有时无,若过分依赖,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但是前辈,您又为何护着那几张纸?”他察言观色,知道唐琴虽然不喜欢被称作前辈,却更不喜欢被称作姑姑,因此仍旧以前辈相称,“只需从漫堤手中将它夺了去,再交给福王,便可保得唐门太平。”苏漫堤虽不是江湖中人,但两年来在胡惊鸿身边耳濡目染,也知道唐门与宁王、关恨鹰之事。

唐琴笑了一笑:“那又能怎么样?”她面色一正,“唐门中确实有人如此说,如果惹恼了福王,关恨鹰的大军随时可以将唐门剪灭。但是,这附逆的罪名若坐实了,天下虽大,哪里还有唐门生存的地方?若在从前,朱膘乃是亲王千岁,唐门自然不能有所忤逆,可现在形势不同。”

“你以为朱膘真的看重唐门?其实,他不过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实力,想要拉拢更多的势力以为己用。关恨鹰毕竟是武官,手下的军队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完全掌握黑道的力量,这就是唐门强过他的地方,也是朱膘需要唐门的原因。天下人都以为关恨鹰贪图唐门在蜀中的利益,所以才一心想要取而代之,其实他不过是朱膘用来威胁唐门就范的一条狗。这些年,唐门已经为他做了不少事,买卖私盐、茶叶,哪件不是唐门替他出力?狡兔死,走狗烹,等到唐门再没有利用的价值,难道朱膘仍旧会护着唐门么?唐门只是一个小小的家族,眼下虽然风光,但实力怎么比得上关恨鹰?族人不过千八,战力不过百五,高手不过三、四十人,比之关恨鹰的大军,不过沧海一粟。若想要保全唐门,必须在根源动手!除非扳倒了关恨鹰,扳倒了福王,唐门才真能得太平!”

这句话让苏漫堤一惊。这弱不禁风、纤巧细弱的女子,原来心思延伸得如此遥远。她要保全的并非唐门的现在,还有唐门的将来!

“你想错了。”唐琴再笑,“这就是’心眼‘的威力,距离这么近,你心中所想的瞒不过我。我并没有想要保全唐门那么久。家族已经风光了数代,早晚会有衰败的那一天。但却决不该是在今天,更不该衰亡在朱膘、关恨鹰之辈手里!我所要的,只是对付关恨鹰,至于今后之事,更有今后之人去做,轮不到我来关心。”

她站立在船尾,任由湖风吹拂,裙摆飘扬,眼看得远处雾霭茫茫,天地几连成一片,更显得她纤纤弱质:“其实你该担心自己。这几张纸上记录的,关系到七八位朝廷大员、十几个江湖势力、数万人的身家性命,可谓事关重大、非同小可。福王不会让你轻松回到京城,朝中那些与福王有勾结的官员,还有那些已经被福王收服的江湖势力也不会让你回去。这一路上还不知会有多少人对你虎视眈眈。”

“我知道,但是我别无可选。师叔南下虽然名为彻查盐运,但实际上却是以盐为名,以盐为引,搜集福王谋逆的证据。论私下里的关系,他是我师叔,论公事,我身为幕僚,大人将此事托付于我,我又怎可一走了之?”

“是啊。这天下的局势,由治而乱,再由乱而治。先帝在位时平静了数十年,现在新帝登基,前朝留下的弊端便渐渐浮出水面了。怕只怕朱膘蓄谋已久,突然发难,新帝年幼,怕不知该如何应付。”

“话虽这么说,但事实却未必。新帝虽然年纪幼小,但心思缜密,英武有为,更难得他宅心仁厚。满朝文武,除了福王一党之外谁不服膺?假以时日必成一代明君。朱膘欲逆天而行,必然为天所弃。”

“若真如你所说,那就好了。”这一次唐琴没有笑,只叹了一口气。芸芸众生,谁不希望天下太平、五谷丰登,偏有那些痴心妄想之徒,总要贪图他人的物事,搅得四海不宁。

那么自己呢?自己如此思念着公孙纵剑,是不是也在贪图他人的物事?公孙纵剑,那是枫临叶的丈夫啊。

“心眼”一动。危险!

她感觉到一丝危险,一种很熟悉的危险。昨天的林中,唐琴曾感受过这力量。不过,那时力量的源头和她距离太远,虽然浓厚凝重到令唐琴受伤,但似乎也只能如此——被唐琴的反击碾碎。之后三人登船,这力量再没有出现,唐琴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此际突然出现,难道这人一直尾随着?但自己身在太湖,那人又是如何确定位置?

她回首四顾,雾气并不算浓,只是淡淡的那么一点儿。不过对于远处的人来说,应该是看不到这条小船吧?然后她看见苏漫堤双眉一挑,正用目光询问。连他都感觉到了——这浓浓的杀气!

但是敌人在哪里?

小船正乘着微风缓缓行驶,四周都是太湖的水面,敌人会从哪里来?杀气越来越强,越来越烈,连小小也从睡梦中惊醒,正用手指揉着眼睛:“琴姑姑,怎么突然变冷了?啊,天快亮啦?”

“前辈,该怎么办?”

“我们必须上岸,现在离苏州还远,但若一直向南便是七都镇,我们转去那边!”

苏漫堤熟谙水性,对操船也很熟悉,当下扭转帆索,抄起橹桨。小船转了方向,风帆也逐渐大张起来,越行越快。

“姑姑,后面有人追来么?是谁啊?”

“我不知道。不过昨天我感觉过一次,就在我们上船之前。所以应该是福王的人。”

“前辈和他交过手?”

“不能算是交手,昨天他一直注意着你们,所以我曾与他对峙。不过,当时他大概身处异地,至少在几十里外,所以稍一试探便退走了。”

“几十里外?难道他也有心眼?”

“不可能。心眼只能指示大概的方位,但是现在他跟了上来,距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只怕已经不出六里,而且这杀气直指你我二人,明显是知道我们的位置。”唐琴吸了一口凉气。

“他——要——出——手——了!”

苏漫堤却不明白。相距数里之遥,对方如何出手?在陆地上,高手提纵快逾奔马,六里之地也要些时候方可到达,在这茫茫湖面,他又如何渡水而来?

便在此刻,天际响起一片隐隐的雷声。小小还没彻底清醒,听得隆隆声响,便将头探出篷外:“要下雨了?我好像听见有什么鸟儿在叫?”

“这雷声不正常!小心!”

那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转瞬间已经来到船边。唐琴探手抓住了小小肩头,将她揽在怀里。只见一团硕大的火球撕裂雾气,瞬间即至,带着灼人的热浪,正砸在船桅上。那小船桅杆本不甚粗大,登时便断为两截,半截留在船上,另外半截则连着船帆、帆索一起栽入水中。那桅杆的断面已经焦黑,冒着白烟,尚未沉入水中的船帆上已经着起火来。

“这是什么东西?霹雳吗?”

“箭!是箭。”虽然速度很快,但唐门专精暗器,唐琴目力当然胜于苏漫堤两人。那团火球一掠而过,没入水中,炸起漫天的水花,但唐琴还是看见那一团红光烈焰当中裹着的是一支箭。

有如此威势,却居然只是一支箭?

“天刑!”

“天刑?还有人会用天刑?不是失传已经很久了?”

昔年晋楚相争,战于彭祖岗。晋将魏锜箭创楚共王左目。共王唤养由基,抽二矢付之曰:“射寡人者绿袍虬髯,将军为寡人报仇。将军绝艺,想不多费矢也。”由基领箭,飞车入晋阵,须臾而还,余矢一支缴楚王曰:“仗大王威灵,已射杀绿袍虬髯将军矣。”楚王喜,亲解锦袍,并百狼牙箭赐之。晋军追急,养由基乃抽矢控弦,近者辄射杀之,晋军乃不敢逼,遂名“养一箭”。其箭技传于后世,愈演愈强,至南宋张建,箭技通神,矢若雷击,世人称为“天刑箭法”。后舞风轩诸人于大小铁山搏杀奸相秦桧,张建箭尽而死,“天刑箭法”遂失传。

“斩断帆索!”半截桅杆漂浮在水面上,但帆索还没有断,拉住小船无法移动。苏漫堤拔剑斩断帆索,唐琴和小小一起摇橹,小船虽然再次行驶,但速度却慢得多了。

“他射断船桅,就是为了不让我们再移动。现在的速度,若再发一箭可躲不过去。”

“刚才船快,难道没射中么?”唐琴转头四顾,“可他怎么看见我们的?虽然雾并不浓厚,但距离应该还很远呢。”

“有多远?”苏漫堤已经割断帆索,正用竹竿撑船。

“更近了,还有四里左右。”唐琴只觉得杀气弱了一弱,又陡然转强,“又来了!”

苏漫堤站在船侧,果然望见远远一团红影升上天空,然后急转直下,透雾而来:“快闪开!他射船尾!”便一跃入水,双手扳住船舷。那船不甚大,苏漫堤努力一推,硬将小船横推出三尺余远,那一箭便只射中橹桨,虽然片片碎裂,更激起丈高的水墙,但小船还是完好无恙。

“快上来!”小小伸手去拉苏漫堤,他却摇头,“没有帆桨,我们只剩下竹竿。你帮前辈撑船,我在水下推动。”

将长袍丢进船舱,苏漫堤奋力推动小船。失去摇橹,这小船的速度更加慢了,待得苏漫堤换到第四口气,耳边又传来隆隆之声,他抓住船上的半截帆索,整个没入水中拼命拉动。此刻小船已接近岸边,虽然不清楚对方是怎样看穿雾气的,但前两箭射的是船帆、橹浆,对方明显是在限制小船移动。既然如此,下一箭多半射的便是自己。这天刑之箭威力巨大,自己绝对无法抗拒,但想此刻潜入水中,敌人未必便射得到。当下拼力下潜,拉动帆索向前,耳听得一声巨响,那箭已跟着钻入水下,径直朝他射来。火球散发着红光烈焰灼热无比,但一入水便急速冷却,恢复了三尺余长利箭的本相。

小小站在船舷中间,耳听得雷声滚滚,那火球呼啸而来,方向却是向着水中,才明白对方的目标居然是苏漫堤。她一声惊叫,却见唐琴已经跃向船头,双手飞舞,连画了一大串手印,然后由上至下各圈了一个半弧,她面前便凭空现出一个半透明的圆盘来。

从小小的方向看去,那圆盘是几个同心的圆圈组成,各圈之间还有许多细小花纹、符咒,各自缓缓转动,方向、速度都不相同。那圆盘忽隐忽现,微微散发着白光,便如同一面镜子一般。此刻湖风本来不烈,但唐琴衣裾猎猎飞舞,便似站立在狂风骤雨中一般。双手略停了一停,便向里一带,接着口中喝一声“去”,猛然向前一推。那盾没入水中,船头的水面被她一推之势激得凹陷数尺,又反弹回来暴起丈高的水花,紧接着那团火球穿透水花直没而入,跟着小船猛然一颠,水花散落。

“是留影盾!”听爹爹说起过唐门有着这样的一种绝技,可以凭空造出一面盾牌,抵挡任何攻击,但小小却从没想过,原来盾牌也可以这般好看。却见唐琴晃了一晃,颓然欲倒,连忙过去扶住。

苏漫堤身在水下,眼看着铁箭就要射中自己,忽然觉得身边水流反转来去,激湍万分,似乎在自己和那长箭之间有某物相隔,偏又无影无踪。那箭几乎已将射到他胸前三尺,却不知为何物所阻,紧跟着水流旋转,那箭便向外斜飞。他大惊之下连呛了几口湖水,便跳出水面,爬上船舷,见船尾小小正扶着唐琴,便抢过去抓起竹竿力撑。

耳听得隆隆声响,却顾也不顾,只奋力撑船。这一箭终于只射中船尾,将小船炸开一个大洞,但此刻小船已经靠近了岸边,苏漫堤来不及放下跳板,直接蹿上岸去,抓住帆索的一端奋力拉扯,连小船一起拉上岸来。

终于上岸了。但是,敌人的攻击却并未停止。

唐琴脸色苍白,凭着小小的搀扶才跃上岸边。走不得几步,远处呼啸雷响,第四支箭又已经飞来。小小想拉着唐琴躲避,却听唐琴道:“别动!”三人便直直地站立着,只见一团火球呼啸而来,掠过三人头顶,在数丈之外的地面上砸了一个大坑。

“原来如此!”苏漫堤道,“敌人清楚我们的方位和前进速度,因此算准了我们的位置提前发箭。我们不动,那箭便射不中了。”

小小却更觉得奇怪了:“距离这么远,又有雾气阻隔,他又怎么会看清我们方位和速度?”

“因为他另有一双眼睛!”唐琴道,“还记得我说的话么?我说昨天下午,他远隔十数里之外看着你们。其实我说错了,窥看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另外一双眼睛。”唐琴手指着天空,“看上面,就是那双眼睛。”

小小抬头,果见灰蒙蒙的天空之上,一袭黑影正徘徊来去:“是鹰!是一只鸮鹰!”“不错,那就是他的眼睛!虽然他的目力不能穿过雾气,但那鸮鹰在天空盘旋,是可以看清我们的。”

“怪不得我听见什么鸟儿在叫!它用叫声传递消息,我们都没想到!”

“就是说若我们现在就站在这里不动,他便不会再放箭了?”

唐琴点点头:“话是这么说没错。既然我们不动,就表示他再射箭来我们也可以躲开。不过就这么等着终究不是办法,对方很快就会追上来的。若他在十丈之内放箭,你还有时间躲闪么?”

“但我们若有行动,他的箭又会到!”

“只要把那该死的鸟儿打下来,那家伙就拿我们没办法了吧?”

“说得没错。”苏漫堤道,“只是它飞得那么高,如何打得下来?”“姑姑一定有办法的!姑姑?”小小说道。

“有倒是有。”唐琴苦笑,“只是太过危险。苏公子,你的伞呢?”

苏漫堤忙从腰间抽出钢伞递过,唐琴掂了掂分量,觉得还算合适:“要解决那只鸮鹰,需得我们三人合力。这钢伞沉重,但也因此方可及远。”再问小小,“前面有一片树林,你若尽力奔跑,能在敌人发箭之前钻进去么?”

小小便抬头看去,前方都是些低矮的灌木,但生长得甚是茂密。她轻功不差,若提气直奔,三五个起落之间应该可以到了:“差不多。”

“那好,你们听着。”唐琴说,“我现在力气不足,因此得借你们的力量。小小力气太弱,掷不动那钢伞,所以负责诱敌。向那片灌木丛中奔跑,一进去树丛便要不断地改变方向,移动不停。那里枝叶茂密,鸮鹰看不清你必然会跟着俯冲。苏公子,待你看那鸮鹰俯冲之时,便将这钢伞向着它掷出去,不须太过精准,只要尽力射高就好了,我自有办法将它打下来。”

小小虽然心惊胆战,但眼下别无良策,便也只有唐琴这一条办法。眼见得鸮鹰又盘旋了一圈,便一咬牙,跑向灌木丛。她距离那灌木丛并不算远,三四个起落便已经到了边缘,弯腰便钻了进去,在里面乱蹿。灌木丛枝叶茂密,鸮鹰无法看清小小的方向位置,果然敛翅俯冲,降低了高度。瞬息之后,果然雷鸣之声响起,之后第五支箭便飞射过来。

要知道射箭有个诀窍,若目标甚远,箭手便需将弓上扬,那箭先向上飞升,然后折返向下攻击目标。但此刻距离比之先前已经拉近了不少,二来敌人的弓箭力量惊人,这第五箭已经不需要朝天而放,而是平平地射向小小,转瞬即至。小小心惊胆战,只听见远处唐琴呼唤她趴下,便干脆朝地上一扑。那箭身上裹着火球,擦过小小的头顶飞掠过去,只烤焦了她头顶的几缕秀发,之后接连击倒了一连串的灌木。

而苏漫堤的钢伞已经脱手飞出,目标便是那只鹰。

小小从地上爬起来仰头观望,嘴里念叨着可惜可惜。钢伞果然掷得极高,但苏漫堤的暗器功夫却并不高明,虽然高度足够,却与鸮鹰偏了少许的距离,那鸮鹰将翅膀一振便向上升,眼看那钢伞便打它不着。

但便在此刻,那钢伞的前端忽然爆裂开,破片四处飞射,鸮鹰啼叫了一声便直坠下地。小小大惑不解,随即便明白了缘故,想必唐琴已经在伞端做下了手脚。唐门暗器又大多有剧毒,人沾上了都要丧命,何况一只鸟?

唐门以暗器威震江湖,每一代都有一批优秀弟子研制新的暗器以及发放、抵御之法。久而久之,唐门内便另成一个堂口,叫做“高唐”。当年的夜焰,就是由高唐设计。因为太过复杂而没能普及,但后来高唐还是根据其原理,开发了更简单小巧的“蒺藜”。蒺藜只有龙眼般大小,却由四十七片刃具构成,一经触动便可以爆炸,而且不需要专用的钢筒,可以随身携带。唐琴将一枚铁蒺藜捆绑在钢伞之上,待得钢伞力尽,她便以留影盾令铁蒺藜凌空炸开,毁了敌人的眼睛。

“小小!我们快走!前辈很累,敌人马上就要追来了。”

小小钻出灌木丛,和苏漫堤一起扶着唐琴飞奔。

要知道天刑威力巨大,每一击都足以开山裂石,远非寻常弓箭可比,为了挡住它,唐琴可说已经拼尽全力。现在虽然假借苏漫堤之手射杀了那只鸮鹰,但仍然需要借助她的留影盾才能发动。唐琴今日连续施展留影盾,体力、精神的消耗都已经到了极点。她浑身酸疼,要扶着小小才能奔跑,虽然尽量展开速度,但毕竟还是缓慢下来。眼见得翻过前面的山坡便是七都镇,但后面那股杀气却也越来越近,越来越利。

唐琴停住了脚步。

“你们继续走吧。”唐琴叹了口气,放开抓着小小肩头的手,“敌人已经越来越近了,照这样的速度,我们根本逃不掉。”“姑姑,马上就到七都镇啦!”

“到了又能如何?”唐琴苦笑,“我们再没有后援,到不到七都镇也没什么差别,反而这里人迹罕至,正可以放手一搏。”“留下你一个人怎么行?姑姑,我们也不走,咱们三人合力未必便怕了他!”

“胡说!你们都留下,经略图怎么办?放心,姑姑有办法对付。向前走,一进七都镇便买了马匹一路奔向苏州,我的人会在那里与你们会合,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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