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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小小 第三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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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梦魂

福王府。

流云轩。

福王爱竹,在王府后园中种了一大片竹林。那流云轩便建在竹园当中,被翠竹掩映。四角立着八根合抱粗的楠木柱,数匹白绢被当作墙壁,随着微风忽起忽沉,其余便空空荡荡,唯中央有一张几案,一架香炉。几案旁站着一个人,正是福王朱膘。

十几年前,还在正德年间的时候,朱膘还不知道什么是马贼,什么是叛军。每天斗斗蟋蟀,听听曲子,做他的逍遥王爷。直到正德三年,刘烈的乌合之众攻破了他的封地,让他不得已逃奔南昌,他才真正审视这大明朝的万里江山,才看见那许多弊政,才知道那诸多阴暗。他觉得自己作为太祖皇帝的子孙,必须要为这个王朝做点儿什么。

但他却无法拥有军队,直到正德十四年,宁王宸濠之乱。

宸濠举兵反叛的时候,号称有大军十万。京中大员归心濠者十之六七,且曰濠必成,断言其必将失败的唯独兵部尚书王琼一人。朱膘也收到宸濠诏檄,但他审时度势,尽带八百府兵与王守仁在吉安会合。先奔袭南昌城,后又设伏黄家渡,二战八字脑,亲手擒宸濠于樵舍。武宗大悦,由是增扩福王辖地,更加其护卫,到这时候他才有机会扩充军马,等待时机。

然后便是正德十六年,武宗驾崩,新帝继位,朱膘的机会来了。

但是,却来得太早了。武宗三十一岁驾崩,未免太年轻了,这出乎意料的时机令朱膘进退维谷。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实力还不够强大,兵士还不够多,粮草还不充足,甚至朝中许多大员也还来不及好好结纳。可是,这新帝登基、时局动荡的机会千载难逢,他又如何甘心放弃?

很多人都以为福王人应该很胖,但实际上,朱膘的身材颀长,甚至说得上精悍。颔下蓄着三缕长髯,颇有古风,面色微赤,双眉间有一道紫气直冲发际,端的是不怒而危。

“既然机会不大,你为何还让他出手?”福王沉声问他身后的那个人。

那人站在书房一角,脊背正对着福王。他身量极高,穿着一件黑色的湖丝长袍,裁剪得很是贴身,更显出他蜂腰窄臀来,只是他胸廓却宽大,双臂也很是粗壮,偏生双手却又白皙秀气。此刻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指尖拈着一角白绢,正向外探看,听见福王询问也不转身,只微微偏了下头。

“我只怕夜长梦多……”

“嗯?”

“很多年前我就认得胡惊鸿,所以对他的行事作风算得上了解。”

朱膘的淡眉略微紧了一紧,又舒张开:“说。”

“入仕之前,他是天下最强的三个剑客之一,为人谨慎。论起思虑周密,便是三辅王琼也自愧不如,因此兴献王才请他辅佐世子,继而成为帝师。他既然能行这条釜底抽薪之计,使人盗走经略图,便不可能不先为他准备退路,据我所知,他至少请动了两名高手来接应苏漫堤。之所以让赭横塘动手,就是怕他们会合之后麻烦会更多。”

“那么,你是打算牺牲赭横塘了?”

“不敢。”那人口中虽然谦恭,却依旧没有转正了身体,“能拿回经略图自然是最好,便是拿不回来,也至少能指明对方下一步的去向,这么一来,继续追索他也容易。”

“那么,受胡惊鸿之托来接应苏漫堤的人会是谁呢?”

“据我猜测,应该是唐门幼主。”

“唐门幼主?那不是唐门的软肋么?保护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派他出来?”

“因为唐门收缩防守,精英已经全部回到蜀中,而按照惯例,幼主在接掌门户之前,是不能回去的。也就是说,在现在这个时刻,还能身在江南给我们捣乱的唐家人,只有唐门幼主和其贴身卫士。不过,真正难以对付还不是唐门……胡惊鸿还有一个知交好友,那才是一个真正棘手的人物。”

“谁?”

“公孙纵剑!”

“公孙纵剑?这名字很陌生,我没听人提起过。”

“不错。他的名字已经很少被人提起,但却绝对不能小看。这个人虽然早已归隐,但武功智谋俱是一时翘楚。昔年纵横天下,大小数百战无一败绩。若他也来了,单凭府中的力量,未必还能将经略图截下来。”

“他真的有这么厉害么?”

“百战而无一败……即便是疯虎孙战也有过战败的时候,但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一个人,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当年温、班、唐三家联手布下七座大阵,却被他和枫临雨一口气联手攻破,与他为敌,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如此人才,却不能归为我用……若他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王爷不必担心,即便他来了,我也有应对的办法。人都会有弱点,谁都不例外。”那人将帘帐又向高里挑了挑,让自己的视野更宽阔了一些:“经略图的事,王爷大可以放心。七天之内,一切都会有分晓。”

“嗯。起事在即,我不想出什么差错。”

“王爷不是已经布置妥当了?只要倭人那边消息一到,王爷登高一呼,自然从者云集。”“倭人,哼……”朱膘冷声道。

“朱厚熜虽然想削去王爷的护卫,但是没抓住王爷的把柄,谁也没法子。况且朝中大员多受了王爷的财帛,他的阻力必不小。说起来,他是无法可施才派胡惊鸿南下督盐漕运务,不过是想要摸王爷的虚实,搜集些证据罢了。经略图虽然已经丢了,可还没送回到朱厚熜手里去。现在的兵部尚书不是王琼,那经略图不到京城,朱厚熜就无法调动兵力,对于王爷也就毫无威胁。”

“那么,若依旧截不住苏漫堤,当真被他带回到京城呢?”

“那根本不可能,我早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无论如何他也没法渡江北上。便退一万步说,就算经略图到了京师,那么江北的军队必然集结,反而给王爷机会。”

“但王守仁据兵南昌,乃是我的心腹大患,倘若战端一起,我必腹背受敌,如此倭人便成了关键,可他们又迟迟没有确定的消息……”

“虽然说倭人狡诈不能轻信,但现在的局面对王爷来说千载难逢,对他们又何尝不是?多年以来,他们只能在闽浙沿海劫掠,虽然一直想染指中原,却始终得不到机会。有了现在的局面,他们不会轻易放弃。纵然没有确定答复,只要王爷举兵,他们也必定呼应。”

“我的三万精锐虽然已经整装完毕,但给养还不够充足,关恨鹰的军队大抵也是如此。除非情势千钧一发,否则现在举兵还嫌太早。”福王淡然道,“天下能阻我者,只王琼、胡惊鸿、王守仁三人。现在王琼谪居绥德,王守仁据兵南昌,所剩下的,便只有胡惊鸿而已,可他虽然是太傅,手中并无实权,只要没能握住我的把柄,他也是无能为力。”

“所以现在该全力追索苏漫堤,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渡过长江。王爷放心,苏漫堤的位置已经清楚,应该还在马迹山、太湖一带,五天之内,经略图和他的人头应当可以被带到这里来。”

“如此,便有劳了。”

那人的身体终于转回来,朝着福王略一躬身,然后便昂首阔步地从朱膘身前走过。并没有动作,但数幅白绢却呼地扬起,让出路来,令他直直地走出了流风轩。

那一天,福王始终都呆在流云轩里,直到掌灯时分。而一直侍立在流风轩外的数个小厮中,却有一人在福王就寝之后,悄悄溜到府外去了。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很辛苦的,苏漫堤找到了处背风的所在,点燃了一堆篝火,小小背靠着一株大树,坐在火堆旁边。

二人循着赭横塘的足迹,一路追进了密林。山里本来泥泞,又颇多湿滑,让两个人精疲力尽。唯一能令小小振奋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身负重伤的赭横塘一定比自己更难挨吧?

虽然不是锦衣玉食的官宦贵族,但小小的家境也算得中上。公孙纵剑明白子女不能溺爱,但小小毕竟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枫临雨一生不娶,对小小爱惜更甚,全庄上下数十名仆役下人更是将大小姐当仙女一般供奉着,因此,虽不能说小小是娇弱的小姐,但也的确算不上江湖儿女。更何况这一路追寻,也确实苦了些。

“你确定赭横塘不会因为我们的休息而逃脱么?他一定不会趁着黑夜逃出这山林?”即使已经累得腰酸腿疼,小小依旧担心仇人逃脱追捕。再怎么重的伤势,都能随着时间而逐渐好转,就好像面前的这个苏漫堤,小小记得在快意斋的战斗,苏漫堤的伤势并不比赭横塘好多少,甚至更坏,但是他已经恢复得十之七八。

“不会。赭横塘不是我,他的伤势不会好得很快。整整一个下午,他并没有疗伤的时间,所以,他现在的伤势只能更重,却决不会有所缓和。”苏漫堤叹了口气,选了一根较直的树枝拿在手中,轻轻掰掉枝丫,“他也不可能借着黑夜逃走,对我们来说,这密林中的黑夜虽然十分昏暗,可也只是昏暗而已,可是对他来讲,这里根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为什么?”

“因为他修炼的武功。”

“那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他的武功,让他的眼睛很差。怎么,你爷爷没有告诉你么?”苏漫堤有点惊讶儿。“没有。孙爷爷不是我爷爷,我是说,那不是我的亲生爷爷。”小小答道。“你是老前辈认下的孙女?”苏漫堤问道。“不。孙爷爷是我家的仆人,不过,我爹娘还有舅舅都很尊敬他,叫他孙伯,我就叫他孙爷爷了。”

苏漫堤差点儿把手中的树枝丢在地上,疯虎孙战,传说中神魔一般的人物,竟然是这小姑娘家里的仆人:“那姑娘你……”

“我爹叫做公孙纵剑,字仲康。”

“原来……是公孙师伯……原来你是公孙师伯的女儿。”

“怎么?你认识我爹么?”“不,不是。”苏漫堤重新拿好手中的树枝,开始剥掉细嫩的树皮,“我没见过师伯,我的授业恩师是雪封琴,和师伯是结拜的兄弟,所以听说过。原来你是师伯的女儿,我一直想去拜见他,可惜却没有好的机会。”

“啊,你是雪师叔的徒弟啊!见我爹爹还需要找什么机会,难道他是什么名人么?我带你去见就好了。”

“这个……太唐突了……师伯的确是很有名的人呢,你难道不知道么?”“他哪里有名了?别这个那个,你继续说,为什么赭横塘眼睛不好用?”小小问道。

“就是因为他修炼的武功,摄魄。”

“摄魄?那是什么?”继续剥着树皮,苏漫堤思索着该怎样向小小解释:“公孙……这个师妹,你有没有注意到,在快意斋,赭横塘的眼睛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小小回忆着,“我记得,他刚刚走到楼上的时候,眼睛是微微眯着的,没有睁开。后来,后来他跟你对敌,你用剑刺过去,他睁开眼……对了,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好像眼眶里都是白的!除了瞳孔之外,少了很多东西!”

“不错!然后呢?”

“然后,你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捆住了一样,凝在半空中不动了。这就是他修炼的什么摄魄功夫么?”

“不错。当时我一剑刺去,满以为即使不能刺中他的咽喉,至少也会在他肩膀留下一道伤痕。可是他一睁眼……”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但是想起那一瞬间,苏漫堤仍然禁不住一身冷汗,苦笑道,“当时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摄魄,在一瞬间能凝固敌人的行动,使丝毫动弹不得。好在赭横塘的摄魄控制对方的时间只有一瞬,但即使如此,恐怕也很少有人能挡得住他的一击。”

“可是你挡住了。”

“那是因为我的伞。精钢的伞骨韧性很强,因此才替我化解了那一刀之危。若非如此,当时我便已经被砍成十七八块了。”

“原来那家伙这么厉害!”

“也没有厉害到哪里去!”苏漫堤抽出钢伞,一拧一拉,从伞柄里抽出一柄短剑,将树枝的一头削得尖了,“摄魄这门功夫,练的是眼神。对敌时威力虽大,自己却也有牺牲。你也看见了,他的眼睛只有瞳孔和眼白,就是为了修炼摄魄而牺牲了视力的凭据。他平时总眯着眼睛,并不仅仅是因为怕人看破他的绝招,若不如此他便连东西都看不清。白天还好一些,十尺之内大概还能分辨一个人的样貌,可到了夜间,怕是连自己的手指也看不分明了。脚下的道路都看不见,他怎么能逃出这密林?”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很有把握。不过为什么你会知道呢?”小小依旧疑惑,这些都应该是赭横塘最不想被人知道的东西,苏漫堤是如何得知?

“我猜的。”

“啊?胡猜啊?”

“当然不是胡猜。摄魄这一类的功夫并不是人人都能修炼的,必须要天赋异禀,而且必定有所牺牲。既然他已经练成摄魄,而且眼睛又是那个模样,我就可以断定。”

“那么,把握有多少?”

“总会有九成!因为我也有类似的功夫啊。你饿了吧?”他笑了笑,从包袱中又拿出一大块酱肉,几个馒头,用短剑切成小片,穿在树枝上递给小小,“我从快意斋后厨里找到了不少好东西呢。你没有觉得,我的伤势恢复得很快?”

“不是很快,是快得离谱。难道这也是一门需要天赋才能修炼的功夫?那你牺牲了什么?”“这功夫叫做惊神诀,施展的时候,身体的反应、动作都可以加快数倍,伤势痊愈的速度也快。至于牺牲……我比赭横塘还惨,他只不过是看不清东西而已,我却一辈子也吃不到美味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我的味觉消失了。无论什么样的美食,到了我嘴里都是味同嚼蜡。”

“很可怜!”

“是啊。不过正因为如此,对于食物我从不挑剔,不论生熟都吃得下肚。而且只要有东西吃,再重的伤势我也能很快痊愈。换句话说,只要嘴巴还能动,我就绝对死不了。”

“怪不得你弄的东西如此难吃!”

虽然馒头和酱肉都是冷的,但穿在树枝上用火焰灼烤之后,食物的香味立即弥漫开来。但是,把酱肉送到嘴边,她却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因为提起快意斋,她就会想起孙战。

苏漫堤是眼看着小小睡熟的。这个姑娘,原来是公孙师伯的女儿啊。

看着熟睡的小小,他心里觉得很抱歉。倘若自己不是刚巧去那快意斋避雨、吃面,这个女孩便决计不会被牵连进来,孙战也就不会死去。

小小的脸孔上沾满了许多污泥尘土,衣衫也沾染了不少泥浆。她浓密的睫毛正在微微颤动,想必是做了什么梦吧。是梦到了孙战吗?

“若不是因为我,她一定还很幸福快乐吧?按她的家世,原本终生也不会受这些苦楚,如今却要深入密林来追踪敌人。前面不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她受到损伤!”

“赭横塘在做什么?”苏漫堤想。实际上,当天色刚开始暗下来的时候,苏漫堤已经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对于自己的武功,苏漫堤有着相当的自信。但即便如此,他依旧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圆满完成任务,尽管胡师叔已经为他设计好了一切。师叔说过,完美的计划是可以制定的,但完美地实现计划则决不可能,因为变数总是要比预料的多。

要实现计划,就必须依照形势修改计划。

几天来,自己都是按照事先布置好的计划行动,但是本该是呆在宁王府总领全局的赭横塘会带着雷贲和铁军突然出现在快意斋,而与此事全无瓜葛的小小和孙战意外出现,计划已经被打乱。

苏漫堤相信,赭横塘来宁城镇只能是出于一种模糊的判断,而不是确信自己就在此处,否则,在快意斋出现的就不可能仅仅是他和那么少的几个人一起。不过,身为宁王府大总管,他既然出现在此处,其他人手距离这里就不会太远。

骤然遇到强敌,属下死尽,本身受伤,那么,撤退向同伴靠拢以寻求接应是赭横塘的第一选择。他一路狂奔进入密林,一定是附近有他的部属。

但是,这只是在没有敌人追击的情况下才能实现。赭横塘不知道苏漫堤恢复伤势的速度,对于他来说,先头突然出现的孙战、小小,以及突然恢复了伤势、紧紧追着他的自己都是计划之外的变数。从猎人变成逃命的猎物,赭横塘的心里一定不好受。

从选择了逃走开始,赭横塘的方向便没有变过。出了宁城镇,他一直向西北而行,直接闯入了密林,进了林子之后也始终保持这个方向。连一个弯都没转过。赭横塘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后面有人在紧紧追着?只是他没料到自己恢复得这么快。等到他意识到这个错误,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他为什么不放旗花火箭?虽然在日间没什么用,可是在黑夜里,一支火箭可以让很远的人都看得到。除非他和自己的距离,已经很近很近。火箭放出,只怕部属还没到,自己已经先到了。

在这种情况下,赭横塘会怎么做?如果设身处地,自己会怎么做?

如果是自己的话,最好的选择便是悄悄回头。占有优势的对方很可能会放松警惕,在敌人疏忽的时候放手一搏,绝对是这种情况下的最佳方案。

武林中人,总有些延伤保命的绝招,甚至借着伤势发挥出更强悍的力量,好像他自己,转眼之间就已经恢复了实力。赭横塘虽然没有一样的绝技,但短时间恢复战力、压抑伤势的法子总该是有的。

对!他会想办法回来袭击我们!

但这个推断却有明显的破绽,因为赭横塘的眼睛无法在夜间看清东西。什么都看不见,如何来夜袭?这个赭横塘,究竟会怎么做呢?

便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一些光。

那些光的颜色是白的。

难道是坟茔的磷火?但是,磷火的颜色不是蓝的么?

或者,是赭横塘在弄什么玄虚,借着这些白色的光可以看清事物?推醒了小小,两个人悄悄地靠了过去,不论如何,苏漫堤觉得都应该去弄清楚。

转过几棵大树,在黑森森的林间,居然有一小块空地,空地中间是一口井,那道白光就笼罩在井口上方。

“苏师兄,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好像是井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呢。会不会是什么宝物在里面?”

“多半是磷火。”

“磷火是什么东西?”

“鬼火。”

“啊!你别吓我啊,我最怕鬼了。”

“最多是赭横塘,哪里来的鬼。”

“那样的话还好了,免得还要去继续追踪!”嘴里说着,两个人已经走到井边。在那一瞬间,小小忽然有一点奇怪的感觉——恍惚。

那感觉只是一瞬,但是她隐约觉得在那一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生着变化。什么嘛!小小晃晃头,一定是累了。

那只是一口普通的水井,青石垒成的井口大概有三尺方圆,在井沿边上还长着一些苔藓。

“苏漫堤,这好像只是一口普通的井吧?为什么会发光?”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的老师对我说过,如果见到有奇怪的事情发生,那就多半不是好事!”

就在这时,小小惊叫了一声。苏漫堤连忙回身,顺着小小手指的方向,他看见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在一株大树的树梢顶上,有两个小小的红点正对着他。而且,似乎是被小小的声音唤醒一般,越来越多的红点逐渐出现了。

“那是什么啊?”

“是乌鸦。”苏漫堤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油伞的柄,“很多的乌鸦。”

话音未落,那些乌鸦已经骚动起来,耳边充斥着狂躁的乌鸦叫声和翅膀扇动的声音,无数只乌鸦几乎同时起飞,然后狂风一般扑向二人。

面对无数只疯狂扑击的乌鸦和面对敌人完全是两种感觉,无论苏漫堤或小小,一生中都没有遇见过类似的情况。平时所学的武功剑法已经完全用不上。还是苏漫堤反应略微快些,一把抓住小小的衣袖,扯了就跑。虽然说两条腿的速度比不过翅膀,但至少在被完全包围之前,苏漫堤找到了几棵低矮的灌木,不由分说便将小小塞进树丛,紧跟着自己也钻了进去,张开油伞挡在身前。

无数只乌鸦围绕着低矮的灌木丛,不停地鼓噪,扇动翅膀的声音震耳欲聋,更不要提那刺耳的叫声。它们无法钻过密集的灌木,便发疯般撞向油伞,苏漫堤双手撑伞,只觉得压力越来越大,好在伞骨都是精钢打制,还撑得住,但伞上的油布早已经被火烧光,伞骨也折断了不少,不住地有乌鸦从空隙中钻了进来,伸长了脖子乱啄,啄得苏漫堤手臂上鲜血淋漓。小小缩在他身后,两手紧紧捂住了耳朵,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鼓噪的声音越来越弱,终于渐渐息止。

“都走了?”

“差不多。”苏漫堤将伞收起,侧头向外望去,依旧是黑漆漆的树林,只是安静了许多,别说乌鸦,连羽毛也不见半点。

“太可怕了。”小小说,“哪里是乌鸦,明明是一群怪物!”她身上穿着新买的湖丝衣服,早已沾满了泥浆,还被灌木刮了许多细小的裂口,脸蛋上也多了几道血丝。苏漫堤却比她还惨,一双衣袖已经给撕得破烂,胳膊上还在不断渗出血迹。

“是啊,怎么转眼都不见了?”苏漫堤四下搜寻着,可是这林中半分光线也没有,那里看得到?他摸索着向前,隐约看见了那口怪井的轮廓,但是,笼罩在井口的白光已经没有了。还来不及细想,小小又惊叫了起来:“苏漫堤,我们点的那一堆篝火呢?”

“也许是熄灭了吧。”刚才被乌鸦攻击,苏漫堤一心只想着如何抵挡,早忘记了篝火的事,现在想来,火堆里本没有多少干柴,熄灭了也不奇怪。

“但是,就是熄灭了,总该还有些余烬的,怎么一点儿都看不到?”

苏漫堤也四下张望了一阵,果然,连一丁点儿余火的光亮也没有。他看着身前的井沿,却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来时的方向。

“公孙姑娘,你还记得火堆在什么方向么?”

“记不清。不过不会很远的,我们找找吧。”

但是没走出几步,两人便发现这里已经不一样了。这片空地,已经和他们刚刚过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但究竟是哪里变了,苏漫堤却说不上来。还是那一片空地,还是周围那些树木,还是黑漆漆的看不清东西,还是那口井,但确实有什么不一样。

方向变了?

但是,是哪个方向变了?是什么东西变了方向?哪里才是应该的方向?他突然明白,他在这诡异的树林中迷路了。

“我迷路了。”

“不会吧?你可是男的。我舅舅说,只有女孩子才会迷路。”

看看四周,全都是黑漆漆的树丛和蒿草,完全没有区别。虽然在夜间可以靠着星光辨别方向,但是树木早已经遮蔽了星空,这方法已经行不通。

既然如此,唯有用最笨的方法。苏漫堤记得,从篝火旁出发,三转两转,走不上多远便是这口井,于是他让小小在此处别动,自己随便碰了个方向开始寻找。方向虽然已经迷失,但距离感总不会差得太远,若迷失在林中,便相互招呼,总可以聚在一起。

从苏漫堤的身影消失在树后开始,小小便悄悄地蹲了下来。不能怪她胆小,独自一人呆在这黑漆漆、静悄悄的树林里面,尤其是刚刚还闹过一阵妖怪般的乌鸦雨,谁能不害怕?何况她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一阵晚风吹来,头顶的树叶哗哗作响,小小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环顾四周,每一片黑影里都似乎有龇牙咧嘴的鬼怪,每一点响动都吓得她心惊肉跳,没过多少时间,她便喊了起来:“苏漫堤!快回来啊!”

与她期望的相反,苏漫堤并没有回答,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苏师兄……”依旧是没有回音。

“苏大哥……”还是没有。

小小的声音里已经带着一点哭泣的味道了:“苏哥哥,不要吓我啦,快出来吧……”

树林仍旧是静悄悄的,等到又一阵晚风吹来,身后忽然有了一阵响动,小小再也忍不住了,嗖地蹿出去,顺着苏漫堤刚刚的方向钻进了树林。她磕磕绊绊,只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逐着她,她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边跑边喊着苏漫堤的名字,却总没有回答,一不小心绊在一块石头上,一个跟头跌了出去,还没有爬得起身,便觉得一道寒气顺着后脑划过,来不及抬头,小小侧身翻滚,躲过继续而来的三连斩,站起来便是一轮快拳。

虽然年纪还小,毕竟出身于武学世家。她的舅舅、父亲都是当今武学大家。纵然小小再怎么贪玩,在两人悉心调教之下,身手也不算弱。自从遭遇袭击,她脑海中立即便想起了父亲的话:“倘若骤然遇袭,切不可缩手缩脚,当拼尽全力击敌一点,令对方手忙脚乱,之后再考虑是战是逃。”这一轮快拳,乃是父亲专门教她危急时刻用的,头、肩、肘、膝、足无一处不是攻击的武器,一轮下来,果然令对方全力回防,她这才定一定心神,与敌人斗了起来。

小小的拳法是她父亲传授。据公孙纵剑说,这是他外祖家传拳法,有托、搪、挡、崩、架、缠六字诀窍,最是刚猛无匹。但到得小小祖母那一辈,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便只习得了“缠”字一诀,而公孙纵剑便也只懂得“缠”诀。后来公孙纵剑行走江湖,将这“缠”诀发扬光大,更融合其他拳法,博采众家之长,自创了“牵”、“挂”、“按”、“撩”四诀传给了小小。小小天资聪颖,深得这五诀精粹,此刻施展开来,心中只盼将敌人拖住,好让苏漫堤早些回转来给自己帮忙。

此时漆黑一片,连敌人的身形也看不清楚,她一边打,一边不住口地呼唤苏漫堤,又过了数招,敌人出剑越来越缓,力道越来越弱,小小也越战越勇,心道你也不过如此。于是双拳连环击出,先打落敌人手中的利剑,又缠住他的手臂力绞。若是她父亲在此,定可绞碎敌人的手臂,但小小力弱,反而被锁住了咽喉,大惊之下竟一口咬住敌人的手臂,接着后脑上便挨了一击,她一松口,被那人紧紧抱住,手脚都动弹不得。奇怪的是那人抱住小小之后便用力摇晃个不停,便似发癫了一般。

说也奇怪,被这么一晃,小小觉得这人似乎很熟悉,定睛看时,虽然依旧看不甚分明,但距离如此之近,眉眼明明便是苏漫堤。

“放开我!你抱着我要做什么?”

“我怕你咬我啊!”

“快放手啦!成什么样子!”

苏漫堤这才想起怀中抱着的是个女孩子,尴尬得满脸通红,连忙放开小小:“不咬我了?”小小担惊受怕,又稀里糊涂地跟苏漫堤打了一场,心里正无比委屈,听见苏漫堤说出这句话来,只觉得恼怒无比,上去就是一拳,正打在苏漫堤眼眶上,登时便乌黑了眼圈。

“什么话!要不是你锁我喉咙,我咬你做什么?大半夜的话也不说一句就用剑刺我,现在又来说我!”越想越委屈,双拳不住在苏漫堤身上乱打,自己却哭了起来。她泪水横流,哭得梨花带雨一般,苏漫堤却慌了手脚。想起自己也确实理亏,便咬牙苦忍着落在身上的拳头,嘴里只是不住地认错。小小打了好久,看见苏漫堤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招架,这才破涕为笑,刚刚有心罢手,却又想起他抱住自己,脸上一红,又一拳打在他另一只眼眶上,便好似熊猫一般。

“我一直都在找你。”苏漫堤说,“离开井口之后,走了几步便被树木挡着看不见你了。我叫你却听不见你回答,便回头找你,却绕不回去。然后,我就一直在附近兜圈子,直到你跑过来的时候我还在叫你名字,见你不回答才出手的。后来我从招数上猜想可能是你,便和你说话,你却不停手,还咬我。”

“我什么都没听见,我还招呼你过来帮忙呢。”

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照两人的说法,相互间最远的距离也没有超过二十步,甚至一度近在咫尺,但却听不到对方的说话,这太不正常了。

“这不正常,除非,我们目前所处的并不是普通的树林。”

“不是树林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这树林已经被人动过手脚,这里,已经变成一个奇怪的阵,我们已经身陷在阵法当中了。”

“你是说,赭横塘……?”

“除了他,我想不出还会有谁。”

“那可怎么办啊?”

“别慌。既然是阵法,那就必定会有破解之道。天下的阵法虽多,却不外乎阴阳两仪、三才四象、正反五行八卦,只要静下心来慢慢参详,总会破阵而出的。”

“我舅舅说阵法往往有机关之类的辅助,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呀,难道这个阵法,除了令我们迷路和难以联络之外,再没有其他用处了么?”

“不。他并不是令我们难以联络,而是……”苏漫堤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你看现在,我们之间的交流并没受影响,可是刚才就不行。所以说,这阵法大概只能利用我们的疏忽,在我们之间造成某种隔阂。”

“你的意思是说……”

“嗯,假如我们觉得相互之间联络不上的时候,便真的难以联络了。可是,如果我们并不这么想,这阵法似乎就没用。看来,这阵法针对的并不是我们的身体,而是我们的心。”

“等等……我记得刚才我们分开,是为了寻找最开始的营地吧?”

“是啊,怎么了?”

“我看见了,在你后面有火啊!”

随着苏漫堤转身回头,他身后的几棵大树腾地燃起了火苗。

小小刚发现的时候,还只是稀疏几颗火星而已,但是转瞬间整棵树都被点燃。并不仅限于苏漫堤身后,接二连三的,附近的树木也开始燃烧起来。

“怎么办?快跑吧,那边还没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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