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余1
昆仑雪落第三年,我终于在忘川渡口追上了沈清寒。
他还是当年的模样,月白道袍纤尘不染,墨发用玉簪束着,侧脸的轮廓在渡口残阳里晕着层柔光,仿佛三年前那场焚山大火从未来过,仿佛他未曾亲手将我推入诛仙台,未曾用我心头血炼化那柄能弑神的 “断尘” 剑。
“阿珩,” 他开口,声音依旧温润,像昆仑山上化雪的春风,“你不该来。”
我握紧袖中淬了毒的匕首,指节泛白,喉间涌上的血腥味几乎压不住:“沈清寒,我为何不恨?”
三年前,我还是昆仑最受宠的小弟子,他是万众敬仰的清寒仙尊。我趴在他膝头学剑谱,他会用温热的指尖拂去我鼻尖的雪粒;我修炼走火入魔,他不眠不休守在我榻前,以自身仙元为引替我疗伤;他曾说,阿珩是他此生最得意的弟子,是他穷尽一生也要护住的人。
可这一切,在 “魔族乱世” 的预言出现后,成了最可笑的谎言。
长老们说,我是魔族余孽转世,唯有以心头血炼化断尘剑,方能平息浩劫。我不信,哭着跑到他面前求证,他却只是沉默地看着我,眼底是我从未读懂过的复杂。
诛仙台上,寒风刺骨。他亲手结印锁住我的灵力,冰冷的剑锋抵住我心口时,我看见他睫毛上凝了霜,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阿珩,莫怕。”
怕?我只觉得荒谬。我看着他一点点抽走我的心头血,看着他将那柄染血的断尘剑举起,对着欢呼的众仙,宣告浩劫将平。而我,被他弃在诛仙台的废墟里,靠着一丝残存的魔元苟活,眼睁睁看着昆仑仙山在他身后烟火缭绕,一派祥和。
“你恨我,是应该的。” 沈清寒转过身,我终于看清他眼底的红血丝,三年未见,他似乎清减了许多,“可当日之事,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不是我所想?” 我笑出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沈清寒,你亲手剜我的心,用我的血铸剑,看着我被仙门唾弃,被魔族追杀,如今你告诉我,不是我所想?”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碰我,却又在触及我眼神时收回了手:“阿珩,预言是假的,长老们要的不是平息浩劫,是你的魔元。他们说,你是上古魔帝转世,只要炼化你的心头血,便能获得长生不老的力量。”
我一怔,心头的恨意忽然有了一丝裂痕。
“我若不照做,他们便会对你处以极刑,挫骨扬灰。”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疲惫,“我只能先护住你的性命,哪怕是以剜心为代价。那断尘剑,我并未完全炼化,你的心头血还在剑中,只要找到方法,便能归还于你。”
“归还?” 我看着他,忽然想起当年在昆仑山上,他为了救一只受伤的雪狐,不顾自身安危闯入万毒林;想起他教我御剑时,耐心地一遍遍纠正我的姿势;想起他在我生辰时,亲手为我雕了一只玉簪,说要护我一生顺遂。
这些记忆,曾被恨意深埋,如今却一一浮现,让我进退两难。
我恨他的欺骗,恨他的隐瞒,恨他让我承受了三年的痛苦与煎熬。可我又无法否认,那些温情是真的,他当年看向我的眼神,那份小心翼翼的呵护,并非伪装。
忘川的水流潺潺,带着刺骨的寒意。沈清寒看着我,眼底是深深的愧疚与期盼:“阿珩,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你。”
我握紧匕首,指腹摩挲着冰冷的刀刃。恨吗?恨。可这份恨,早已在无数个思念他的深夜里,被磨得千疮百孔。
或许,我从来都不是恨他,只是恨命运的捉弄,恨他为何不选择相信我,为何要独自承担这一切。
雪又开始落了,落在他的肩头,落在我的发间。我缓缓放下匕首,声音沙哑:“沈清寒,若你所言非虚,我便给你一次机会。但你要记住,若你再骗我一次,我定不饶你。”
他眼中瞬间亮起光芒,像是久旱逢甘霖的草木:“多谢你,阿珩。”
我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别叫我阿珩,在你归还我的心头血之前,你我只是陌路。”
他沉默着点头,却悄悄向我靠近了一步,用衣袖为我挡去飘落的雪花。
恨意如烬,温情未灭。或许这条路依旧艰难,但我知道,我终究无法真的恨他,因为在心底最深处,那个曾教会我爱与善良的师父,从未被真正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