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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是怎么炼成的》第六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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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知道怎么会有一个请愿团挤到广场上来,走到彼得留拉面前。富有的木材商人勃卢夫斯坦走在代表团的前头,按照惯例,双手捧着一盘面包和食盐(这是款待的象征),跟在他后面的,是杂货商人福克斯和别的三个富商。

勃卢夫斯坦像奴仆一样地弯着腰,把面包和食盐献给彼得留拉。站在彼得留拉旁边的一个军官代他收起了这些献物。于是勃卢夫斯坦说:

“敝镇的犹太居民,对阁下,国家的元首,表示深切的感激和敬意。请阁下接受这份犹太人签名的祝贺书。”

“好的。”彼得留拉草草地看着祝贺书,哼了一声。

这时候福克斯说话了。

“我们极其恭顺地请求阁下,准我们开店营业,并保护我们犹太人不受迫害。”福克斯吃力地挤出这难以说出口的话来。

彼得留拉恶狠狠地皱着眉头回答说:

“我的部下不会迫害犹太人。这一点你要好好记住。”

福克斯双手一摆,做了个绝望的姿势。

彼得留拉生气地耸了耸肩膀。请愿团恰恰在这个时候出场,叫他非常生气。他转过身来,戈卢勃正站在他的后面咬着他的小黑胡子。

“上校,这些人正在控诉你的哥萨克兵。请你调查一下,给以适当的处置,”彼得留拉说。接着他又转向总监,命令说:“阅兵式开始。”

倒霉的请愿团全没有料到会碰上戈卢勃,他们赶快溜走了。

现在观众的全副精神都贯注到检阅的部署上面了。尖锐刺耳的口令声到处响着。

戈卢勃赶上勃卢夫斯坦,脸色非常镇静,但是恶狠狠地、清清楚楚地低声对他说:

“赶快给我滚开,你们这些该死的异教徒,要不,我就把你们剁成肉酱。”

军乐响了,第一批部队开始通过广场。士兵们一走到彼得留拉站着的地方,就一齐机械地高呼“万岁!”然后沿着公路转到侧面的街道上去。在各中队的前头,是穿着崭新的茶色军服、像在散步时一样手里摆弄着手杖随便走着的军官们。这种军官们摆弄着手杖和士兵们持着步枪通条行进的派头,都是谢乔夫狙击师的部队首先兴下的。

最后是那些才抓来的新兵,他们乱挤乱碰地走着。

他们的光足发出柔软的沙沙的脚步声,军官们尽力使他们保持秩序,但是办不到。当第二中队走近的时候,右翼排头的一个穿麻布衬衫的小伙子,只顾出神地张着嘴巴看“‘大头目’”,不提防,一脚踩进泥坑里,扑通一声摔倒在公路上。

步枪摔在石头上,哗啦啦地滚出好远。他拼命想爬起来,但是后面的人立刻又把他撞倒了。

观众哈哈大笑起来。队伍混乱了。士兵们乱七八糟地通过了广场。那倒霉的小伙子急忙捡起步枪,赶上自己的队伍。

彼得留拉转过身去,不愿意看这不愉快的表演。他没有等到队伍过完,就向汽车走去。总监跟在他后头,小心地问道:

“长官阁下,不留在这儿吃午饭吗?”

“不!”彼得留拉愤愤地说。

谢廖沙、瓦莉亚和克利姆卡也杂在人群里,站在高高的教堂围墙后面瞧热闹。

谢廖沙两手紧紧地抓住铁栏杆,用充满憎恨的眼睛眺望着下边的士兵们。

过了一会儿他离开栏杆,故意用一种挑衅的语调,同时提高嗓门叫别人都能听到的对瓦莉亚喊道:

“我们走吧,瓦莉亚,这杂货店快关门了!”

别的人都惊奇地转过脸去看他,但是他毫不理睬,只管朝栅栏走去,瓦莉亚和克利姆卡也跟着他走了。

切尔尼亚克上校和那个哥萨克上尉副官飞马到了城防司令部门前,跳下马,把马交给一个勤务兵,大步走进了卫兵室。

切尔尼亚克厉声问一个卫兵:

“司令官在哪儿?”

“不知道,他出去了。”卫兵结结巴巴地回答。

切尔尼亚克看了看那肮脏的、从来没打扫过的卫兵室。所有的床上都是一塌糊涂,那些守卫的哥萨克兵随便躺在上面,甚至连长官进去也不想站起来。

“你们这叫做什么呀?这儿简直是猪圈!”切尔尼亚克咆哮着说,“你们为什么像一群猪崽似地躺着?”他说着就朝那些躺着的人走去。

有一个卫兵坐起来,打了一个饱嗝,然后不客气地对他吼道:

“你到这儿来吼叫什么?我们这儿也有自己的长官呵!”

“你说什么?”切尔尼亚克向前抢进一步,“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畜生?我是切尔尼亚克上校,听见过没有?你这狗养的。马上给我爬起来,要不,我就打你们一顿棍子,”大发雷霆的切尔尼亚克在卫兵室来回走着,“马上把脏东西都给我打扫干净,床铺也要整理好,还要把你们的那些鬼脸也收拾得像个人样子。你们说,你们像什么样子?你们哪里还是哥萨克兵,简直是一群土匪。”

他的脾气是发不完的。他发疯似的一脚把摆在过道上的一只脏水桶踢翻。

那副官也不比他落后,不住嘴地臭骂那些卫兵,同时又不停地挥动着他那条三根皮带的马鞭,把那些懒虫一齐赶下床。

“‘大头目’正在检阅,他也许要上这儿来。赶快起来,把一切都收拾好!”

那些哥萨克兵看出事态很严重,说不定真的要挨鞭子——他们全都知道切尔尼亚克这名字,大伙就像发疯一样东冲西撞,拼命打扫。

他们起劲地干起来了。

“我们还应当去看一看那些囚犯,”副官提议说,“谁知道他们这里关了些什么人。要是‘大头目’看见,可就糟糕了。”

切尔尼亚克问卫兵说:“钥匙在谁那里?马上把门打开。”

班长急忙走上去,把门打开。

“司令官究竟在什么地方?难道我能老在这儿等他吗?马上去找他,叫他到这儿来,”切尔尼亚克命令说,“叫卫兵在院子里站队……步枪为什么不上刺刀?”

“我们是昨天才换班的。”班长解释说。随后他就冲到门外找司令官去了。

副官踢开牢房的门。里面有几个人站起来,其余的仍然躺着。

“把门全打开,”切尔尼亚克命令说,“这儿太黑了。”

他仔细看着囚犯们的脸。

“你是为什么给抓来的?”他厉声问那个坐在木板床上的老头子。

老头儿扯着裤子站起来,他给这严厉的喊声吓得昏头昏脑,讷讷地说:

“我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把我关在这里,我就呆着吧。有一匹马在我的院子里丢了,可是那并不是我的过错呀。”

“谁的马呢?”副官插嘴问。

“是公家的马呀。住在我家里的那些人把它换了钱买酒喝了,却把罪名加在我头上。”

切尔尼亚克迅速地从头到脚地把那老头子打量了一番,不耐烦地耸了耸肩膀。

“收拾你的东西,赶快给我滚出去!”他喊道,同时转向那个造私酒的老太婆。

那老头子一下子还不相信真的放他出去,就眯着那对半瞎的眼睛,问那副官:

“那么,我真的可以走了吗?”

副官点了点头:“是的,赶快滚出去,越快越好。”

老头子慌忙由木板床上拿起他的袋子,侧着身子跑出门去。

“你是为什么被捕的呢?”切尔尼亚克问那个老太婆。

老太婆连忙把嘴里的肉饼子吞下去,啰哩啰嗦地说:

“老爷,我被关起来可真冤枉。听我说,老爷,我是一个寡妇,他们喝了我自己造的酒,随后还把我押到这儿来。”

“哦,你是卖私酒的吗?”切尔尼亚克问。

“老爷,你把这叫做买卖吗?”那老太婆气愤了,“他,司令官,拿了我四瓶酒,连半个铜板也没有给我。他们全都这样,喝我的酒不给钱。你说这是什么买卖呀?”

切尔尼亚克拦住她说:“够了,够了,滚出去吧。”

老太婆没有等第二次再发命令,就抓起篮子,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一面向门口退,一面说:

“好老爷,祝你长寿百岁!”

多林尼克瞪着眼睛看着这出喜剧。囚犯们谁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有一点他们是明白的——新来的这些人都是大官儿,他们有释放囚犯的权力。

切尔尼亚克接着便问多林尼克:

“你犯的是什么罪?”

“上校老爷对你说话,你应该站起来。”副官斥责他。

多林尼克慢条斯理地从地板上爬起来。

“我问你,你犯什么罪?”上校又重复说了一遍。

多林尼克有好几秒钟呆呆地看着上校刮得光光的脸和拈得很考究的小胡子,随后又看看他那顶克伦斯基式的新帽子的遮檐和三叉枪的帽徽,突然,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说不定能混过去呢?”

“我是因为夜里八点钟以后在镇上走路被捕的。”他把脑子里首先想到的话说了出来。

他在苦痛的紧张心情中期待着。

“你为什么要在深夜里上街呢?”

“不是深夜呀,那时候也就十一点。”

他说这话的时候简直不相信会有那样大的好运气。

“出去吧!”他听到这简短的命令,两条腿甚至哆嗦了一下。

他连上衣都忘了去拿,就大步走了出去。这时候副官已经在审问另一个犯人了。

保尔是在最后。他仍然坐在地板上,眼前发生的事情他完全糊涂了。他甚至不明白多林尼克为什么也被放出去了。他们都被释放了。但是多林尼克,多林尼克……他说是在戒严以后上街被捕的。……终于,保尔也明白了。

上校开始用老一套话审问枯瘦的泽利采尔:

“你为什么被捕?”

脸色苍白、心神不安的理发匠急躁地回答说:

“他们说我进行煽动,但是我不明白,我煽动了什么。”

切尔尼亚克立刻警惕起来:

“什么?煽动?煽动什么?”

泽利采尔把两手一摊,说:

“我也不知道。我只说有人正在召集犹太人,在给‘大头目’的请愿书上签名。”

切尔尼亚克和副官全都走到泽利采尔跟前。

“你说的是什么请愿书?”

“是恳求停止迫害犹太人的请愿书。你们知道,我们这儿对犹太人有过惊人的抢劫和屠杀。居民全很害怕。”

“我明白了,”切尔尼亚克打断他的话说,“我们会替你们这些犹太鬼起草请愿书的。”他转向那哥萨克副官说:“这家伙最好关到最安全的地方。把他带到总部去。我要亲自问他,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打算呈递请愿书。”

泽利采尔还想分辩,但是副官已经愤怒地扬起手,用马鞭在他背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住口,你这畜生!”

泽利采尔疼得扭着身子,倒在后面的角落里;他的嘴唇不住地打颤,好容易才抑止住哭声。

就在这时候,保尔站了起来。现在牢房里只剩下他和泽利采尔了。

切尔尼亚克站在保尔前面,他那对黑眼睛上下打量他。

“喂,你是为什么关进来的?”

上校的问题得到了迅速的回答:

“我把旧马鞍子的一边割下来做鞋底。”

“谁的马鞍子呢?”切尔尼亚克不明白。

“有两个哥萨克兵住在我们家里,我把他们的一只旧马鞍子割一块下来做鞋底,哥萨克兵就把我带到这儿来了。”因为满怀着可能得到释放的狂热希望,他又补充说,“要是我知道这是不许可的……”

上校不在意地看了看保尔。

“我真不明白这个城防司令官干的是什么事情,关了这么多这样的犯人!”于是他转向门口,喊道:“你回家去吧。告诉你父亲,以后要好好地管教你。唔,赶快走吧!”

保尔简直不相信他的运气,心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他抓起了多林尼克放在地板上的上衣,朝门口冲去。他穿过卫兵室,从刚走出来的切尔尼亚克后面溜进院子里,再从这里跑出边门,走上大街。

现在只剩下不幸的泽利采尔一个人留在牢房里了。他怀着极度的苦痛看看四周,本能地朝门口走了几步,就在这时候,一个哨兵走进卫兵室,关上门,上了锁,坐在门边的板凳上。

在台阶上,切尔尼亚克很得意地转过脸来对副官说:

“幸亏我们到这里看了一下。你瞧,这里关了多少废料……我们倒应该把这个司令官也关他两个星期。好了,咱们走吧?”

班长已经在院子里把他的队伍排好了。一看见上校出来,就慌忙跑到他跟前报告说:

“上校大人,全班在此听候命令。”

切尔尼亚克一只脚踩上马镫,轻轻地跳上马鞍。可是副官在跨上他那匹调皮的马的时候倒很费劲。切尔尼亚克紧紧地拉住马缰绳,对班长说:

“告诉司令官,说我已经把他关在这里的一群废物都放走了。并且对他说,凭他在这儿做的这些事情,我得把他关两个星期。那里还扣留着的那个家伙,马上给我送到总部来,注意警卫。”

“是,上校老爷。”班长向他敬礼。

上校和副官用马刺驱着马,跑向广场,那儿的阅兵式已经快要结束了。

保尔翻过第七道栅栏就停下来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跑了。

在那个憋死人的牢房里饿了这些天,他一点劲儿也没有了。他不能回家,要是到谢廖沙家,万一被谁知道,那么谢廖沙全家定要遭殃。他到什么地方去呢?

他不知道怎样办才好,只好继续跑,跑过许多菜园和庄园的后院,直到胸脯撞到一道栅栏上,他才清醒过来。他看了一眼就愣住了:在这高高的木板栅栏后面就是林务官的花园。瞧,他那两条疲乏的腿竟把他拖到什么地方来了!难道是他打算跑到这儿来的吗?不是的。

但他为什么不到别处,偏偏到了这儿呢?

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不能答复。

他最需要的是到什么地方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再考虑下一步怎么办。他知道花园里有一个凉亭,在那里谁也不会发现他。

他纵身一跳,一只手抓住栅栏的上端攀上去,跳进了花园。他看了看那隐现在树林后的房子,随后就朝凉亭走去。凉亭的四面差不多都是敞着的。夏天还有野葡萄掩住它,现在却没有什么遮拦。

他正要转回栅栏那里去,但是已经晚了:他听到后面有狗叫声。一只大狗从屋子里跑出来,沿着树叶掩蔽的小道迎面向他扑过来。

保尔准备防御了。

第一次的进攻被他一脚踢回去。但那只狗又准备作第二次的猛扑。谁知道这场战斗会怎样结束呢?可是这时候有一个保尔熟悉的、响亮的声音在喊:

“回来,特列左尔,回来!”

冬妮亚沿着小道跑过来了。她上前拉住特列左尔脖子上的皮带,对着靠栅栏站着的保尔说:

“您怎么到这里来呢?这条狗会咬伤您的。幸亏我……”

她突然愣住了。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个不知道怎样闯到这儿来的少年,多么像保尔·柯察金呀!

那个靠着栅栏的少年动了一下,低声说:

“你……您认得出我吗?”

冬妮亚叫了一声,疾速地朝保尔走去。

“保尔,亲爱的,是你?”

特列左尔把她的叫声当作袭击的信号,用力一跃扑上前去。

“回去!”

特列左尔被冬妮亚踢了几脚,不高兴地夹着尾巴向屋子走去。

冬妮亚紧握住保尔的双手,问道:

“你自由了吗?”

“难道你已经知道了吗?”

冬妮亚压不住自己的激动,急促地回答说:

“我全都知道。莉莎告诉我的。但是你怎么跑到这儿来的呢?是他们放你出来的吗?”

保尔有气无力地回答说:

“他们错放了我,我才跑了出来。他们现在一定又在搜查我了。我是无意间跑到这儿来的。本来打算在凉亭里歇一下。”接着,像是抱歉似地补充说:“我实在累极了。”

她凝视了他好一会儿,心里交织着惊和喜的感情,一股怜悯和温柔的浪潮席卷了她。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

“保夫鲁沙,我亲爱的保尔,我亲爱的,我心上的人……我爱你。……你听见了吗?……你这倔强的孩子,那天你为什么要走开呢?现在你就和我们,和我住在一起吧。我怎么也不放你走了。这儿很清静,你要住多久就住多久。”

但是保尔摇了摇头。

“要是他们在这儿找到了我,那怎么办呢?我不能够到你家去!”

她的手更紧地握着他的手指头,她的睫毛在颤抖,眼睛在闪光。

“要是你不到我家去,你以后永远别再见我。你要知道,阿尔焦姆已经不在这儿,他已经被押去开车了。所有的铁路工人都被征调去了。你说你到哪儿去呢?”

保尔了解她的烦恼,但是他又怕连累这个心爱的姑娘。连日的折磨已经使他无法支持,他很想休息一下,又饿得难受,他终于答应了。

当他坐在冬妮亚房间里的沙发上的时候,厨房里的母女俩正在谈话:

“听我说,妈妈。我的那个学生,保尔·柯察金现在正坐在我的房间里。你还记得他吗?我一点也不想瞒你。他因为放走了一个布尔什维克水兵被捕了。现在他逃了出来,没有躲藏的地方。”她的声音颤抖了,“妈妈,我请求你,让他暂时住在我们家里。”

她的眼睛在恳求着。

母亲想探出冬妮亚的心思,就说:

“好的,我不反对。不过你打算把他安顿到什么地方呢?”

冬妮亚满脸绯红,非常难为情而又激动地回答说:

“我打算把他安顿在我房里的长沙发上。不过,我们可以暂时不告诉爸爸。”

母亲盯着冬妮亚的眼睛,问她:

“哦,这就是你哭的原因吗?”

“是呵。”

“但是他还完全是一个孩子呵。”

冬妮亚激动地扯着自己的罩衫的衣袖:

“是的,可是,要是他不逃出来,他们会把他当作一个大人枪毙的。”

保尔在她们家里,这使冬妮亚的母亲很担心。保尔的被捕和冬妮亚对他的肯定无疑的爱情,都使她不安;况且,她对保尔一点也不了解。

冬妮亚热心地张罗起来了,她对母亲说:

“妈妈,他要洗个澡才好。我马上就去预备。他实在脏得跟一个真正的火伕一样。他好久连脸都没有洗……”

她跑出去忙着收拾浴室、准备衣服和烧水去了。接着,她跑进她的房间,一句话也不说就抓住保尔的手,把他拉到洗澡间去。

“你把身上的衣服都换下来。这是一套替换的衣服。你的衣服都得洗一洗。你穿这一套吧。”她指着椅子上那叠得整整齐齐的、领子带白条的蓝色水手衫和肥腿裤子。

保尔惊讶地望望四周。冬妮亚笑嘻嘻地说:

“这是我在舞会扮男装用的衣服。你穿起来一定很合适。好,你就洗吧,我走了。趁着你洗澡,我给你准备吃的东西去。”

她随手带上了门。保尔只好赶快脱去衣服,跳进澡盆。

一小时后,三个人——母亲、女儿和保尔——开始在厨房里吃午饭了。

保尔因为饥饿,不知不觉已经吃完了第三盘。开头,他在冬妮亚的母亲面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后来看到她对他的态度很热情,也就不再拘束了。

吃过了午饭,他们一齐到冬妮亚的房间里。保尔答应冬妮亚母亲的要求,把他所遭受的苦难源源本本地述说了一遍。

“那么,您打算以后怎么办呢?”冬妮亚的母亲问。

保尔思索了一下,回答说:

“我想见见我哥哥阿尔焦姆,然后离开这儿。”

“到哪儿去呢?”

“我想到乌曼或是基辅去。连我自己也定不下来,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必须离开这儿。”

保尔简直不相信他的环境变化得这样快——早上他还在牢房里,而现在,他却与冬妮亚并肩坐着,穿着洁净的衣裳,特别是,他现在已经自由了。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变幻莫测——一会儿是满天云雾,转眼间又现出了灿烂的太阳。要是他没有再度被捕的危险,这时候他真可以说是幸福的人了。

然而,正是现在,在这宽大而安宁的屋子里,他还有被抓走的可能。

他必须离开这儿,什么地方都行,就是不能留在这儿。

可是他又觉得,他一点也不想离开这儿,真不像话!以前读英雄加里波第传记,那是多么激动人心呵!他是那样地羡慕他,加里波第的生活是艰苦的,敌人在全世界各处追逐他。而他,保尔,仅仅才经过了一星期的可怕的苦难,就好像是过了一年似的。

显然,他是不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英雄的。

“你在想什么呀?”冬妮亚俯下身子问他。他觉得她的碧蓝的眼睛像无底的深渊一样。

“冬妮亚,要我把赫里斯季娜的事情告诉你吗?”

“你说吧……”冬妮亚兴奋地说。

“……她就是这样一去不复返了。”他很吃力地说出了最后这句话。

屋子里的时钟有节奏地滴答滴答地响着。冬妮亚低着头,紧紧地咬着嘴唇,几乎哭了出来。

保尔看了看她,然后坚决地说:

“我今天就得离开此地。”

“不,不,今天你无论如何不能走,什么地方都不许去!”

她那温柔的纤细的手指头轻轻地伸到他那蓬乱的头发里,亲切地抚摸它……

“冬妮亚,你应该帮助我。请你到调车场去替我找找阿尔焦姆,并且送一个条子给谢廖沙。我有一支手枪藏在老鸹窝里。我不能去拿,叫谢廖沙拿下来吧。这些你能替我办吗?”

冬妮亚立刻站起来说:

“我马上就去找莉莎,跟她一道到调车场去。你这就写给谢廖沙的条子吧,我送去。他住在哪儿?要是他想见见你,我可以告诉他你现在在哪儿吗?”

保尔想了一下,回答说:

“让他今天晚上把手枪送到花园里来吧。”

冬妮亚回来时,天已很晚了。保尔睡得正香。她的手一碰到他,他立刻就醒了。她快乐地微笑着说:

“阿尔焦姆马上就到这儿来。他刚刚出车回来。由莉莎的父亲担保,他请假出来一个钟头。机车正停在车厂里。我不能告诉他说你是在这儿。我只说,我们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转告他。你瞧,那不是他来了!”

冬妮亚跑向门口。阿尔焦姆正惊讶地站在那里,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进来以后,冬妮亚随手把门关上,这样,她的患伤寒病刚好、正躺在书房里休养的父亲,才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

阿尔焦姆的双臂紧抱着弟弟保尔,抱得保尔的骨节咯咯地响起来。

“亲爱的弟弟!保尔!”

最后,他们决定了:保尔明天就动身。阿尔焦姆设法让他坐在谢廖沙的爸爸开的机车上到卡扎亭去。

素来刚强的阿尔焦姆,这些天来担心弟弟的命运,为他着急,十分痛苦,现在他已情不自禁,感到实在说不出是多么舒畅。

“就这样,明天早上五点钟你到材料库那里去,当机车在装木材的时候,你就坐上去。我本来还想跟你谈一会儿,但是现在我必须回去了。明天早上我送你走。我们已经被编成一个铁路员工大队。就跟在德军占领的时候一样,在武装卫兵监视下干活。”

他告别后就走了。

天已经黑了,这正是谢廖沙该到花园来的时候。保尔一面等他,一面在黑暗的房间里来回地踱着。冬妮亚和她母亲一块儿陪着她爸爸。

在黑暗里,他同谢廖沙见面了。他们互相紧紧地握着手。瓦莉亚也同他一起来。他们低声谈着。

“我没有把手枪带来。你们院子里尽是彼得留拉的兵,他们把马车停在那儿,还生起了火。要爬到树上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真倒霉。”谢廖沙这样解释着。

“不管它吧,”保尔安慰他说,“说不定这样反而好些。在路上,他们可能查出来,那会掉脑袋的。不过,以后你一定要把它拿走。”

瓦莉亚凑近他问:

“你什么时候动身?”

“明儿,瓦莉亚,天一亮就动身。”

“你是怎样逃出来的?你讲一讲吧。”

保尔低声地、迅速地把经过情形告诉了他们。

他们互相亲切地告别。谢廖沙不开玩笑了,他心里很难过。瓦莉亚痛苦地说:

“保尔,祝你一路平安,不要忘了我们呵!”

他们走了,黑暗立刻吞没了他们。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时钟在迈着准确的、不倦的步伐继续走着。两个年轻人谁也没有心思睡觉,因为再过六个钟头他们就要分离了,而且说不定将永远不能再见。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们两个人心里的千言万语难道能够说得完吗?

呵,青春,无限美好的青春呵,当情欲还没有萌发,只是从急速的心跳而隐约地被感到的时候;当无意间触及爱人胸脯的手像受惊一样地颤抖和赶快移开的时候;当纯洁的青春的友情阻住最后一着的时候;还有什么能比爱人搂着脖颈的手臂,比像触电一样的热烈的亲吻更甜蜜的呢!

在他们建立友情以来,这是第二次的接吻。除了自己的母亲,谁也没有抚爱过保尔,相反,他经常挨打。冬妮亚的爱抚使他感到分外激动。

他没有想到在残酷的、受迫害的生活里还有这样的欢愉。在人生的道路上遇到这个姑娘,真是极大的幸福!

在黑暗里,他闻到了她的发香,又似乎看到了她的眼睛。他说:

“冬妮亚,我是这样地爱你!我说不出多么爱你——我不知道怎样对你说。”

他的脑子很乱……她那柔软的肉体是多么惹人呵……但是青春的友情比别的一切都更高贵。他对她说:

“冬妮亚,等太平的时候,我一定要作一个电工。如果你不拒绝我,如果你对我的爱是真诚的,不是儿戏的话,那时我愿意作你的好丈夫。我永远不欺负你,要是我得罪你,就让我死。”

他们不敢拥抱着睡觉,恐怕她的母亲看见了不高兴,因此他们分开了。

他们睡着的时候天已经渐渐透亮了,临睡时他们约定了谁也不许忘记谁。

早晨,冬妮亚的母亲很早就把保尔叫醒了。

他急忙起身。

当他在浴室里换上他自己的衣服、鞋子和多林尼克的上衣的时候,冬妮亚的母亲又唤醒了冬妮亚。

他们匆忙地冒着潮湿的朝雾走到车站,又绕过车站走到木堆旁边。这时,阿尔焦姆正在一辆装满了木柴的机车附近等得十分焦急。

巨大的机车在嗤嗤响着的蒸气中慢慢地朝他们开过来。

老勃鲁扎克在机车的窗子里张望着。

他们慌忙互相告别。保尔紧握住机车的扶梯,爬了上去。他一回头,看见了站在岔道上那两个熟识的人影:高大的阿尔焦姆和苗条的娇小的冬妮亚。

晨风猛卷着冬妮亚的罩衫的领襟,摇着她那栗色的鬈发。她在向他挥手。

阿尔焦姆瞟了好容易才抑住啜泣的冬妮亚一眼,心里想:

“要不我就是个十足的傻瓜,要不就是这两个年轻人有点反常。保尔,保尔,你这个不安分的毛孩子呵!”

列车转弯的时候,他转过身来对冬妮亚说:

“唔,我想我们两个可以做朋友了吧?”于是冬妮亚的小手就握在他那巨大的手掌里了。

这时候,从远方传来了正在加快速度的火车的轰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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