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锁与萤火・北望
江南的桃花开得正盛时,小天赐在桃林边盖起了两间草房。阿萤每日缠着他学编竹笼,指尖被篾条划破也不恼,只把渗血的伤口凑到他眼前:“天赐哥,你看像不像桃花瓣?”
他笑着替她裹上布条,目光却越过阿萤的肩头,望向北方的天际。那片天空总是蒙着一层淡淡的灰,像极了三年前矿坑口的晨雾。
变故发生在一个雨后的黄昏。阿萤捧着刚采的蘑菇回来,裤脚沾着泥点,脸上却带着雀跃的笑:“天赐哥,山下的王婆婆说,等我及笄就给咱们说亲呢。”
小天赐正劈着柴的斧头猛地顿在木墩上,木屑飞溅。他看着阿萤泛红的脸颊,忽然想起石敢当牺牲那天,阿萤扑在他怀里哭,他拍着她的背说 “我会护着你”,那时的心情清明如溪,是兄长对妹妹的怜惜,而非其他。
夜里阿萤睡熟后,他坐在门槛上,摸出怀里那枚磨得发亮的铜哨。哨身刻着粗糙的 “石” 字,不是石敢当的 “石”,是另一个人的。
三年前他还在北方的铁矿场,每天要背着比自己还重的矿石爬一百八十级台阶。矿场管事是个左脸带疤的汉子,叫石夯,总爱把自己的窝头掰一半给他,骂骂咧咧地说:“小子再瘦下去,矿主该扣我工钱了。”
有次矿道塌方,小天赐被埋在碎石下,是石夯徒手刨了半个时辰,指甲缝里全是血。他昏迷前听见石夯粗哑的嗓音:“你娘的小天赐,敢死老子就把你扔回死人堆!”
后来矿场被官兵围剿,石夯把这枚铜哨塞给他,推着他钻进密道:“往南走,别回头!等太平了,我拿着另一半哨来找你!” 那天的雪下得极大,石夯的粗布棉袄上沾着血,像雪地里开了朵暗红的花。
他原以为这份牵挂早被颠沛流离磨淡,直到阿萤提起 “说亲”,才惊觉那些被刻意压抑的记忆,早已在心底生了根。
“天赐哥,你在想什么?” 阿萤不知何时醒了,站在门口揉着眼睛。
小天赐把铜哨攥在掌心,转身时眼里已没了迷茫:“阿萤,我得去北方。” 他把石夯的事细细道来,看着阿萤从惊讶到了然,最后露出浅浅的笑。
“那你要早点回来。” 阿萤递给他一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桃花和几块干粮,“我在这里等你,还学编更大的笼子,给你装北方的蝈蝈。”
出发那天,小天赐牵着马走过桃林,阿萤站在村口挥手,粉色的花瓣落在她发间。他摸出铜哨吹了一声,清脆的声响穿过桃林,惊起几只飞鸟。
一路向北,气候渐寒,身上的单衣换成了棉袄。路过曾经的矿场旧址时,只剩下断壁残垣,积雪下隐约能看见暗红色的痕迹。他拿出铜哨轻轻摩挲,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哨声,一长两短,正是当年石夯和他约定的讯号。
循声走去,在一间破庙里,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汉子比三年前瘦了些,左脸的疤更深了,正坐在火堆旁打磨铁器。听见脚步声,汉子抬头,看见他时,手里的锤子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
“你娘的小天赐……” 石夯的声音带着哽咽,起身时踉跄了一下。
小天赐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他,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烟火味和铁锈味,忽然眼眶发热。铜哨从掌心滑落,滚到火堆边,和石夯手里的另一半哨正好拼成完整的圆形。
“我来了。” 他轻声说。
火堆噼啪作响,映着两个相视而笑的身影。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却不再让人觉得寒冷。小天赐知道,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真正想守护的人,也找到了漂泊多年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