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朋友
眼见得晋连风纵马奔逃，公孙却叹了口气。虽然刚刚赶到战场，但路上也遭到碾阵营的拦截，知道此人便是碾阵营的主帅，此人若去，必然招揽碾阵营余部，转瞬之间便要重来。那时候数百骑一起冲锋，便是大罗金仙也抵挡不住。但若想杀他，势必要放下唐琴，此刻唐琴呼吸微弱，浑身冰冷，脉搏更是急缓不定，却又哪里放得下！好在她心脉尚有一丝悸动，当下将手握着唐琴胸口那块晶石，一边运力替她疗伤，一边招呼小小快快上马。苏漫堤此刻也已经爬起身来，他毕竟有惊神诀护身，此刻虽然伤重，却已能够行动，只待公孙抱着唐琴上马，便要向渡口进发。
小小知道自己不是晋连风的对手，父亲又正在为姑姑疗伤，今天怕是只得放了这家伙走路，但心中又着实不忿。此时距她放出旗花不过盏茶时分，碾阵营俱是骑兵，只怕片刻之间也能寻到此处，她朝晋连风的背影狠狠飞了个白眼，掉转马头便要出发。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自那树林中，斜刺里奔出一匹红马来。那马甚快，转瞬间便赶上了晋连风，骑者手持一杆铁枪，扬手便刺进晋连风背心，然后反手一撩，将他挑得飞了出去，晋连风胸前现出通透的一个大洞，登时死了。那人掉转马头，缓缓而来。此刻距离尚远，便看不清面目，只见他不带头巾，只是在头顶簪了一个银环，长发随着微风飘飞，红棕色的方脸顾盼生威，一袭湖丝的箭袖黑袍，手中枪长有一丈六尺，单枪头便有四尺多长，双槽双脊，更突出两根飞刺，用铁环挂着黑缨，说不出的肃杀凌厉。
”爹爹，那人是谁？“
”那是你卓叔叔，人称’枪神‘卓清寒的便是他。“
神枪卓少与公孙纵剑旧日相识，虽然未曾结拜，却是多年好友。十几年前公孙纵剑归隐之后，一帮兄弟各奔前程，有的步入仕途，有的隐于闹市，卓少则开帮立会，终成一方大豪。他的神枪会称雄于江西一带，一年前更是兼并了当地最大的势力五蛟盟，势力遍及两湖，连名字也从神枪卓少变成了枪神卓清寒。公孙内力精湛，虽只是低声说话，但声音传得甚远，那卓清寒果然便朝小小微微一笑，红马加快了脚步，一会儿他便到了公孙纵剑身前。
”公孙兄，苏师侄，诸位都无恙吧？“
苏漫堤知道面前两人一个是小小的父亲，另一个是神枪会的会首，与自己的老师都情如兄弟。当下便要拜倒见礼，只是强敌转瞬即至，还要这些虚礼作甚，被二人相阻，于是各自上马。
唐琴昏迷不醒，更要公孙抱着才行。眼见唐琴脸白如纸，公孙心里便如同给无数小虫噬咬一般，只是将内劲源源不绝地灌输过去。他与唐琴兄妹相识日久，对那玉瑛神功也颇了解，便将内劲先灌进晶石，然后鼓荡不休，引得晶石内部震颤不已，这才逐渐汇入唐琴身体。那晶石被他握在掌中，竟逐渐明亮起来，更闪出耀眼白光，随着唐琴的呼吸忽明忽暗。他心事重重，几个人便都不说话，直走了好远，那晶石的白光越来越盛，忽然”咔嚓“一声裂了开来。公孙心下一惊，却听唐琴低低哼了一声，并张开双眼，已经醒转过来。
”阿琴！你终于醒了！“
唐琴凝望了半晌，才明白自己真的被公孙抱在怀里。十几年苦等终于成真，两行热泪便流了下来，只是立即便意识到周围还有数人，忙又闭了双眼。她本来脸色雪白，此刻便又泛红起来。公孙也是好不尴尬，便将唐琴轻轻放在小小的马上，小小满脸怪笑，搂着唐琴共骑。
”碾阵营过不多久便要聚拢来，那时我们却如何抵挡。“
”碾阵营虽然厉害，我神枪会也不是无能之辈。况且顷刻间能聚拢的铁甲马也不过二百，尽能抵挡得住。公孙兄大可放心，三里之内决不会再有敌人了。此去二十里便是一处渡口，我已预备了船只，只要在江北登岸，自然还有人接应！“
卓清寒手握长枪，自己走在最后：”倘若他们赶了上来，便由我断后，公孙兄你护着他们先走。“
”阿少，你怎么会赶来的？前些日子我还想去找你，没想今天却遇见了。“
”我不在江西，上个月去湖广处理些事情，便没看到胡惊鸿给我的书信。他让我过来帮忙，我却是前日方才回来。也是他叫你来的吧？那家伙狡猾得紧，自己躲去京城清闲，却拖我们下水。“
”不是胡惊鸿找我，是阿琴给我的消息，说形势危急，我才过来，却连原因都不知道。“
”原来你不知。“卓清寒叹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我简短跟你说吧。那福王朱膘若论辈分，本该是当今皇帝堂叔。他剿灭宁王之乱时立了大功，只是不知怎的竟然做腻了王爷，想到那金銮殿也坐上一坐。此事便被胡惊鸿发觉，他如何能让朱膘抢了学生的位置？便派了这个师侄过来，要偷一张图。又写信跟我说，无论如何都要帮这小子逃回江北去，将那张图送回到京城。至于侄女如何卷了进来，我却是不知道了。你这些年潇洒自在，过着田舍翁的日子，自然不知当今天下的混乱。阿琴却如何知道你身在江南的？居然将你唤了来？“
”谁想真送到了。“唐琴虽已经醒转，却依然疲惫不堪，说起话来便中气不足，每吐出几个字便要缓上一缓，”我托丐帮传消息出去，原只是碰碰运气，也没想公孙确实能收到，他若再慢上几步就大事不妙了。“
卓清寒便又笑起来：”胡惊鸿在信中说，他已经请动了高手相助，我以为说的便是公孙呢。却没想到是唐门幼主亲自出手。公孙，你我已有十余年不见了吧？果然光阴似箭，连小小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整整十年不见了，一直都听说你的神枪会经营得不错，却始终没有娶夫人的消息。怎么，还不想安置家室么？“
”难啦。你能放下一切，我却不能。这偌大江湖就是我的家。“
”人总会老的，江湖也总会有新血，未必还需要我们这些老人。“
”是啊，正是新人辈出的时候。“卓清寒侧头看看苏漫堤，”他就不错。羡慕老雪啊，收个如此好的徒弟。我们这些老人，便也只有他收徒了吧？“
”嗯，“公孙纵剑点点头，”枫临雨没空闲，我懒得教，白烛书和飞星死得早，胡惊鸿那个帝师做得不明不白，叫保镖还差不多。我们这些老家伙，只雪封琴有了衣钵。“
”你这不是还有个女儿嘛！“
”小小体质弱，很多功夫学不来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哎，我们毕竟都老了。“
”是啊，我们都老了。过了这一劫，也许我真的该把帮会交给别人，也教几个徒弟，好好享受一下晚年……“卓清寒微笑着，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美好时光，”没多远便是风陵渡！胡惊鸿做事向来稳妥，此后平安应该没问题！“
”那也未必。“唐琴此刻却又插了一句进来，”若我们安全渡江，稳稳当当地北上回京，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精心安排不是全都付诸流水了么？“
她这话一出口，众人脸上皆变了颜色。卓清寒的枪已经如蛟龙般腾起，刺向唐琴的咽喉。公孙纵剑手臂挥出一道铁幕，将大枪硬生生地挡开，但卓清寒的目标原本就不是唐琴，另一只手凌空一抓，苏漫堤衣襟破裂，一个油布包裹从他怀中跳出来，直飞进卓清寒手中。唐琴早射出三支袖箭，但都被卓清寒的长枪击飞，将手一扬，内劲到处，那油布包裹瞬间便燃烧起来。
”这就是心眼的威力吗？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可是连日苦战，你应该已经无法打开心眼才对啊？“
”你说得没错，心眼已经关闭了，而且半年之内都没可能开启。说来好笑，其实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刚才讲的，只是试探罢了。卓清寒，这一路的追杀其实都是你指挥的吧！“
”你早知道了？“
”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精心设计的路线，会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被赭横塘预先知道，因而在宁城镇截住了苏漫堤？当然，这可以有很多种推论，比如说赭横塘精明无比，看破了所有的假象。但这还是难以说明，为什么赭横塘会亲自出手，因为按照惯例，身为总管的他本应该呆在王府指挥行动才对。除非还有一个人的地位比他更高！“
”你就断定是我？“
”没有。我一直都没有怀疑过你，甚至在你出现之前，我都不知道你就在附近。胡惊鸿做事确实谨慎，除了告诉我另外还安排了一个人接应之外，并没有泄漏你的身份。可是换过来想，他也一样不会告诉你另一个接应的人是谁。“
”是的，他并没有明说。“
”这就对了，唐门之中我的身份便是幼主。除了苏漫堤、小小和我家里的几个人以外，这一点连公孙、胡惊鸿都不知道！只有负责指挥王府高手一路追杀的人，才能得到我拥有心眼的消息，才能知道我的身份。“她连说了一番话之后便呼吸急促，显然已经精疲力竭，”你怎么知道我便是唐门幼主？况且这一路你迟迟不现身，为何不迟不早，等到公孙赶到你才出现？再说那晋连风身为大将，武功之强天下闻名。公孙接连两拳都不能令他受伤，为何你出手一招便能杀了他？自然是他早就知道你的身份，根本没想到你会对他出手。这些日子以来，恐怕你一直都在远远地观望着，只是刚才知道公孙来了才不得不现身。可怜晋连风至死都没想到你会杀他，只以为你是别有良谋……你的确别有良谋，想用他的命换取我们的信任！“
”刚才我说唐门幼主亲自出手……原来如此，我确实大意了。“他摇一摇头，”一个疏忽……本来可以更完美的。“
这一番话说完，几人已经拉开了距离。公孙纵剑已经拨转马头，将唐琴、小小、苏漫堤的马都拦在身后。
”我真没想到。“公孙纵剑叹了一口气，”可是你现在收手还不晚。至少我们还有多年的交情，你也算是功成名就，该收手的时候，就收手吧。我们都已经老了，何必还要贪恋那些摸不着的东西？“
”可若是再努力一些能摸着呢！便只有一丝机会，若不试试，我又怎能甘心！“
”为了这些，值得么？会死多少人？“
”他人的死活关我什么事！我只拿我应该拿的，若有人挡我的路，便是天王老子我也杀了！没错！一切都是我做的，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我为什么不抓住？“
”经略图已经被你毁了，还不够么？何必还要杀死同僚！“
”没用的人留着干吗？“卓清寒反而笑起来，”重用这些人，只是因为福王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罢了，贩卖盐茶、诛杀异己，当然要用这些江湖人物，难道还能用军队么？可是一旦王爷起兵，江湖中人便没用处了。人越多，便越显不出我的重要，一个一个死尽了才好，免得他日分我的功劳。“
”你一直指挥这追捕，便是为了借这机会将他们铲除？“
”当然！可笑胡惊鸿还托我接应你们渡江。我一知道你们的位置，就派遣赭横塘去宁城镇堵截。本来想亲自出手除了他，却碰巧遇上了孙战。之后我逐一调遣人马追捕，自己在后面尾随着，没想到你们三人运气够好，竟能一直拖延到此处，更没想到公孙今天赶到，我只能提前现身。只要收拾你们，新帝便找不到先出兵剿灭福王的借口。过不了多久福王便可以做好准备，倭国水师一到，三个月之内这江山便要易主！“
”居然还勾结倭人？可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几十岁了，你已经有了神枪会，你不缺少权力、不缺少金钱、不缺少女人，你现在这么做值得么？“
”为什么不值得！为什么我不应该去追求更大的权力、更高的地位、更多的金钱和女人？就因为我出身低贱？就因为我以前是一个卖艺的？我就是要给他们看看，一个山沟里钻出来的土包子，同样可以成功！“
”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
”我也没想到……“卓清寒叹息着。
”我没想到你会参与进来，没想到你的女儿会在这里。我以为你在北方贩马，不会到江南来。但是，既然如此，我又能怎么办？也算正好，我们就来一个了断吧。我一直都觉得，只要能打败你，我的一生便不算虚度。“他的手早已握紧枪杆，此刻更将大枪扬了起来。
”你根本就不懂得！公孙纵剑，你根本就不懂得我的想法，你们从来就不懂得我！你们都是优秀的！你，还有雪封琴、宋飞星、枫临雨、胡惊鸿、白烛书你们这些人，要么出身高贵，要么天纵奇才、少年得意，你们怎么会懂得我！你们从来就看不起我，在你们眼里，我只是山沟里钻出来的土包子，是个臭卖艺的，永远上不了台面！可是我要让你们知道，我一样可以大富大贵，一样可以出将入相！只要福王大事一成，这拥立之功便谁也不能抹杀，我就是开国勋臣！我比你们都强！你们怎么会了解！你们当然不了解！尤其是你！可是我就要给你们看看，我比你们都刻苦，我比你们都强！“
”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我们都是朋友！“
”什么朋友！那叫施舍！我不要施舍！就算你没说过我也知道！是，你比我聪明，你比谁都聪明，你做什么事情都能成功，你学什么功夫都能学会，你怎么可能看得起我？你怎么可能拿我当朋友！我又怎么可能成为你的朋友！“
他跳下战马：”公孙，你我之间的决战不适合骑马，下来吧！“
公孙纵剑还是皱着眉。
他的脸上，除了那些奇怪的皱纹，便只有这对眉毛最奇怪。常人的眉角都有些倾斜，或上或下，但他的两道浓眉却平平直直，便如一个中间断掉少许的一字。
小小从没看见过父亲的眉毛可以翘起来，但是唐琴却知道，公孙皱眉，那是他在难过。这个人，在发怒的时候会瞪眼，在高兴的时候会撇嘴，却唯独在难过的时候，他的眉才会皱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的感觉和公孙类似，而且还多了一点悲哀。两个老朋友，毕竟认识了多年……将近三十年吧，这许多年的交情，竟然敌不过那一份虚幻缥缈的富贵、那一点若有若无的自卑和嫉妒。的确，这世上确实存在着很多不公平。任何人都应该有权力去夺取想要的一切，但是……这么做，真的值得么？
可是，唐琴已经没力气去想这么多。她转过头去，只模糊地看见公孙纵剑皱着眉，扬起了手……她实在太累了，累得连睁开眼睛的力量都已经没有。
当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已经换过了干净柔软的睡服，正躺在一张舒服的床上。四周放下了精美的纱帐，空气中混合着浓浓的药香。她觉得有一些头昏，但仍然努力侧过头，却看见帐子后面一个模糊的人影。
是一个女人，正用一面小小的团扇扇动炉火，仔细煎熬炉子上的一锅药。又是一阵晕眩，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那女子连忙放下团扇，撩起了帐幕过来探视。
”妹妹，你醒了？“
”你……“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小小担心得不得了，昨儿在你身边呆了整夜，才刚被我赶了出去。你等着，我这就去叫她。“那女子满脸喜色，急匆匆地出去了。
小小？小小也在这里？这是哪里？她努力辨认，那个女子似乎曾经见过，这房间也到处透着熟悉，床边的桌子、椅子，甚至窗棂上的格子都是那么眼熟，可她偏偏想不起来：”那个女子叫我妹妹？她认得我？她认得小小？啊……“
唐琴已经想起来了，那女子便是小小的妈妈。
那么我在哪里？难道，这里是小小的家？就是十几年前曾经住过的房间？
一阵脚步声传来，房门被”砰“地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跑了进来，直接便扑在唐琴身上。”姑姑！你怎么才醒过来呀？“小小的眼眶青黑着，显然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而现在满眼泪水，更加上了一个红圈，”担心死了，娘也担心死了，大家都担心得紧呢。“
”好啦好啦，乖，别哭啦，你爹爹怎么样，还有苏漫堤，经略图拿回来没有？“
”别管经略图了，爹爹和苏漫堤还在京城，传信说再过几天就能回来了。“
”那么皇帝是怎么做的？卓清寒、朱膘怎么样了？“
”管他们做什么？“小小还是不停地哭，泪水把唐琴的脸都打湿了：”我们每天熬燕窝人参什么的喂给你，可你也不醒来，都已经一个多月了……“
”这么久了？那咱们在渡口的时候，你爹爹和卓清寒……“
”他们自然打了一架，是爹爹赢啦……“
”你还是不用兵刃么？“卓清寒斜举长枪，那枪尖上映照的阳光火一般热，刺痛着小小的眼睛。
公孙纵剑伸出他的两只手掌：”不用。“他伸出双手，”你不用迟疑，我的手便是兵刃！“
”好！“卓清寒一声断喝，大枪已经刺向公孙纵剑前胸。然而公孙向后退了一步，枪尖只差了寸许——一寸三分——便到了尽头，没有刺中目标。
卓清寒抢步上前，依旧是单手擎枪，那杆大枪如同张牙舞爪的黑龙，毒舌已经笼罩了公孙全身，但公孙继续缩身后退，枪尖便始终没能刺中。转瞬之间，卓清寒已经前进了三十七步，而公孙纵剑也连退了三十七步。他二人轻功卓绝，虽只有寥寥数十步，位置却已经移动了近百丈远，公孙纵剑更是已经到了树林边缘，去路被一株大树挡住。他无法再退，便急急闪身，追刺他的枪头深刺入树干。卓清寒手腕翻扯，随着一声巨响，树干竟然被炸出径尺的大洞，那树也随着一阵摇晃倒下来。
”距离已经差不多了吧？那几个人不会再被波及，你可以施展全力了！这一战，我已经企盼了很久。“
”击败我，竟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么？“
”不错！“依旧是斜举着长枪，卓清寒的起手式丝毫没有改变，但是所调动的力量已经大不相同。在他的身周，似乎有一层火焰隐约在燃烧。右手擎着枪尾，长枪随着手腕在他头顶舞动，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已经失去了实质，只剩下一团盘旋的虚影，宛如一个缥缈的巨伞笼罩着他的身体。几步之外，公孙纵剑空手而立，衣襟被长枪带起的烈风吹动，猎猎飘扬。十几年前，卓少的武功比他稍弱，但是十五年后的现在，他清楚地感觉到卓清寒的武功突飞猛进，已经与自己不相伯仲！
”这么多年来，你就像噩梦一样压在我的心头！你总是比我更强，比我更硬。同样三十年不败，但世人提起的每每都是你！凭什么他们只知道你！只要打败你，你的神话就破灭了，从今往后，最强的人应该是我！“
公孙纵剑叹了口气，他挽起衣袖，转头朝向女儿的所在：”小小，还有姓苏的小子也听着，碾阵营片刻之后便会赶到，你们带着琴姑姑先走，到渡口去等我。“
”爹爹！那你怎么办？“
”立刻走！爹爹有办法应付！“
碾阵营虽然凶悍，但现在卓清寒却是更大的威胁，不论如何，自己必须将卓清寒缠住。身影化作一道闪电，公孙纵剑冲入卓清寒枪伞笼罩区域。虽然明知不该分心，但是却不可能不顾及小小、唐琴等人的安危，在战局开始便选择后退，论气势，公孙已经输了一筹，因此他不得不抢先出手。
但是卓清寒的大枪随即砸下。那杆枪一直在卓清寒头顶盘旋，犹如狂暴的雷霆，每一枪砸落，地面上都被炸出硕大的坑洞，泥土、碎石跟着迸飞。公孙纵剑进退飘忽，却始终无法摆脱长枪的攻击。因为他已经进入了卓清寒的范围，一丈九尺之内，卓清寒威力无边，一切都被他控制！
但是，公孙纵剑也有自己的范围，只是比卓清寒的短了许多，他的范围只有三尺二分，那正是他的手臂的长度。二十四岁之后便再不曾使用的拳法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牵“、”挂“、”按“、”撩“四诀之下，对方所有攻势都被他双臂化解。并不使用蛮力，但公孙纵剑的每一拳都击在长枪最脆弱的地方，令它被自己的力量荡开。
要知道高手相争，胜负常在一招之间决定。但二人相交几近三十年，彼此之间的习惯、招式都被对方了解得一清二楚，这场战斗早变成了持久的消耗，而公孙纵剑空手应敌，消耗却比卓清寒轻了许多。如此又僵持了片刻，果然卓清寒大枪上的力道逐渐减弱，枪尖覆盖的范围逐渐缩小，已经从一丈九尺减到一丈一。
便在此刻，公孙纵剑开始了猛攻。双臂连环交错，手指已经勾住枪杆，紧接着手指变成手腕、手肘，最后是整条手臂，利用肘、腕、掌、指的数个关节，公孙纵剑已经将大枪牢牢锁住，另一只手则骈指如刀，直切卓清寒咽喉。除非卓清寒撒手弃枪，否则咽喉必定被洞穿。
但是，他犹豫了一下。
自从战斗开始以来，公孙的一切动作，凭借的都是自己的经验和习惯，因为攻防的激烈程度已经由不得他思索战术。但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隐约觉得情况不对，胜利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卓清寒的优势便是这一杆长枪，他决不会轻易被自己占了上风，将大枪夺去！
就是这一点犹豫救了他的命。卓清寒不但没有撒手弃枪，反而借势拉动枪尾，将公孙纵剑的身体带动，而一直空着的左手中却闪出一点青光，正等待着公孙纵剑冲过来的身体。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速度、这么短的时间，没人能止住前冲的势头。
但是公孙纵剑能。
惊觉危险，他的右足便狠狠地踏在地面上。以他的右足为中心，径丈泥土被这一脚踏得依次翻飞，而他也借着大地的力量，让身体由前冲猛然转为后跃，右手放脱了枪杆，左手变刀为掌，在胸前接连阻截了三次。虽然没能彻底化解卓清寒的攻势，侧腹更多了一道三寸长的伤口，但他已经脱出卓清寒大枪的范围，退到了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上。
”不平枪！你竟然创出了长短不平枪！“
卓清寒右手依然高举，一丈六尺长的皂杆黑缨乌铁枪依然在头顶盘旋，仿佛一片孕育着无尽的闪电雷霆的阴云，而左手握着的尺九短枪微微颤抖，便如同伺机待发、欲择人而噬的毒 龙。
”不错！就是长短不平枪。现在的我已经天下无敌！“
长短不平枪，这前所未有的枪法诞生于二十多年之前。那时候公孙纵剑、卓少等人刚刚相识，都不过二十来岁，一次醉酒之后，雪封琴抓着卓少的长枪挥舞，便放了一通厥词：”你的枪缺点太大。上阵交兵也就算了，可若是平地上与人交战，进攻虽刚猛凌厉，防守起来却捉襟见肘，若被人切近中门，只怕三招之内就得弃枪投降！“卓少当然不赞同，但比试的结果却证明了雪封琴的看法，卓少主攻时雪封琴只有招架之力，但雪封琴进攻时卓少则招架不来。白烛飞认为卓少的缺点不在自己，而是因为他的枪太长，后来宋飞星则建议卓少创一门两手使长短双枪的枪法，便可以长攻短守，天下无敌。这本是醉话，因为双枪若长短轻重不同，便会失去平衡，而对敌中的轻微失误都等于将自己的性命送给敌人。
但是二十多年之后，卓清寒真的成功了。
”我承认你聪明！“卓清寒说，”这一点没人比得上你！你是个天才，奇才，聪明绝顶，无论什么武功，看几次便能明白道理，试几次便能使用，捉摸几天便可以得其精髓，随手拿着什么东西都可以当作武器！正因为你聪明，所以你贪得无厌，无论是谁的招式，你都要学一学，练一练，家传拳法、十几种剑法、刀法，甚至只要是你见过的武功都要研究一番！可是我不同！我只专精于我的枪法，数十年无一日不在苦练！想想你那些武学，有哪一样是你最擅长的？哪一样是别人都赶不上的？一样都没有！所以我比你强！我只有这一门枪法，可是我专心苦练，能独步天下。就像你知道的，长短双枪在手，远攻近防完美无缺！公孙纵剑，现在的我比你更强！拥有长短不平枪，这一仗你输定了！“
他衣袍飘飞，长发翻涌，炙热的战意引发无边杀气，手擎长短双枪，宛如一尊战神。
耳边又传来阵阵蹄声，碾阵营结束了因失去指挥而造成的混乱，终于又会集成大队，已经追赶过来。百余匹马绕过山丘，齐整整排列在二人身前，竟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匹马嘶鸣。这支骑兵果然精悍。
”碾阵营众儿郎听令！速赶往风陵渡截杀敌人，二女一男，带着三具尸体回来！“
”得令！“依旧是翻翻滚滚的蹄声，碾阵营齐整而来，齐整而去，山丘旁最后还是只有两人。
”风陵渡早被封锁，就算你亲至也无法渡江，何况还要加上这数百骑？公孙纵剑，这一仗我赢定了！“
”那也未必！“公孙纵剑解开腰带，将侧腹的伤口层层勒紧，”唐门不可能让幼主独自犯险，你怎么肯定他们的援兵还没有赶到？“
”因为根本没有援兵！在宁城镇附近的密林，你不是已经杀了楚连团？唐琴的护卫都已经死了。唐门主力被牵制在蜀中，唐势移又因为心眼的缘故孤身去了川西，江南一带现在根本没有姓唐的！“
”你果然安插了眼线在唐门。不过你实在低估了唐老爷子，当年我被他搞得焦头烂额，比你更清楚他的为人。现在的形势，唐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怎么可能自己跑到川西去？恐怕他早就识破了你的眼线，只是借以迷惑你而已。如果我料想不错，你很快就能听见唐门的旗花了！“
公孙纵剑话音未落，西北方向已隐约传来四声闷响，一长两短的间隔，正是唐门的旗花！
”不可能！唐门怎么可能还有多余的人手！“
”还在执迷不悟！明白告诉你，现在的蜀中唐家堡根本就是一座空城，唐门主力应该都在这里！“公孙纵剑仰天长笑，既然唐门精锐已经齐集江南，小小和唐琴、苏满堤便决不会再有危险，他紧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洒脱，”你说我没有哪一样本领是别人不懂、不会、不能精通的么？其实你错了，我确实有！“
然后他就唱了一首歌。
”乱絮拂衣，瘴云炫日，
东君忍种相思；
避首棠阴，
倩谁萦伫春时；
武陵人在桃花陌，
济轻舟，幽语成痴；
纵无期，解断连环，
绣断青枝。
无端镜里浮尘色，
甚燃灰冷炬；
照月丰肌，赋笔铅华，
遍寻纸上虚辞；
庾郎何必归来早，
遣清愁，莫与人知；
正低眉，汇水凝涓，
渐鬓成丝。“
这首词，乃是十几年前唐琴离开落枫草堂时，压在镇纸下的。
公孙纵剑并不是傻瓜。一个连女孩子的表情都看不懂的傻瓜怎么能练成卓绝的武功？怎么能够三十年而未尝一败？唐琴的心意他并不是不懂，只是，他不能懂。
年少时，公孙纵剑也曾经风流不羁、纵情风月，不过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年纪越来越大，他也就越来越累，越来越渴望着能有一个安稳的家，能有一些可以挂念的家人。
遇见唐琴的时候，正是公孙纵剑迎娶枫临叶之前两年，也是他为了保护枫临叶，而出手杀了唐奇妙之后的第四年，为了让已经归隐的枫临雨少一些麻烦，他独自承担了杀死”星星、非、猩猩“的罪名，正天涯亡命。就是在那一年，他看见了唐琴，那个宁静如同一池秋水，孤寂好似半点风烛的女子。他心里一动，这女孩儿低头凝思的神情，多么像阿叶？
因此，他决定停止与唐家为敌。并不是因为恐惧唐门的追杀，而是因为他知道事情的真相早晚会被揭露，三家迟早会找上落枫草堂，枫临雨和枫临叶总会面对危险，不如现在就把事情说破，也好有些挽回的余地。
他不喜欢唐琴么？也不是。甚至在他心底里也承认，这女孩子确实优秀，确实值得疼惜，但他心里早已经有了枫临叶，再没有空间可以容纳唐琴。如果不能全心全意地待一个女子好，那还怎么能与她度过余生？两年之中，他与唐琴数次会面，但他总是装出一副不解风情、大大咧咧的样子来，他希望这样就可以让唐琴忘掉自己，毕竟唐琴也还只有十七岁。
但是他错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唐琴拥有”心眼“。他内心中的每一次异动，每一个念头，唐琴都一清二楚，他也没想到唐琴居然有这份坚持，被家主惩罚禁足，解禁后的第一件事情仍然是来找他。而他这时更无法接纳唐琴，因为小小已经三岁了。
那一年，唐琴在山庄中住了一个月，每天和小小游戏，和阿叶谈天。叶子并不知道唐琴的心事，但是公孙，他却知道唐琴每一天都是那么难过，都是那么孤寂。一直到唐琴离开山庄启程返蜀，公孙纵剑为她送行。山顶上，他看见唐琴的背影孤身孑立，渐行渐远，几乎抑制不住唤她回来的念头。
但是唤她回来又能如何？即使阿叶不会阻拦，但自己的热情从此要分成两半。哪一个女子会甘心只能拥有丈夫的一半呢？
他只能叹一口气，他以为今生再不会有机会与唐琴重逢，时间终于将会消解一切。
后来见了那首词，他低吟浅诵，吟哦多日，牢牢记在了心里，而适才与唐琴相见，虽然并无一字过语，但两人眼神交错，尤其是唐琴回眸一眼，他才陡然惊觉这十三年来，自己实在没有忘记过她，而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便是这一眼，成就了公孙纵剑另一番绝世武功！
他本就善歌舞、好酒剑，更何况他是姓公孙的。纵然因厌恶父亲的功利薄情，他从来不曾在人前显露，但公孙家的绝技他并没有忘记。
那就是公孙剑舞！
他高歌！
漫舞！
出剑！
”卓清寒！三十年前，你问过我的名字为何叫做纵剑，今日我便告诉你，那是因为我用的原本应该是剑！“
已经解开了衣带，公孙纵剑长襟飞舞，大袖飘飘。剑舞在他手中施展，再不剩半点妩媚妖娆，只有沁人心脾的决绝肃杀和森冷刺骨的漫天剑气！如同不喜欢桥手缠诀中的女人气，他同样不喜欢公孙剑舞，总以为这样的武功和身为男子的自己并不相配，因此从不在人前显露。但唐琴那回眸一望，却令他在瞬间有了突破，公孙剑舞已经被改良。他手中本没有剑，可是飞舞的宽袖、飘摇的衣襟甚至高高挑起的两道浓眉，处处都露着剑光刺骨。他就这样一边高歌，一边飞旋，一边闯入卓清寒重重的枪幕中去！
但是，卓清寒就是卓清寒！不再是神枪，不再是卓少，他现在是枪神卓清寒。更何况他已经用出了长短不平枪！面对公孙纵剑的攻势，他凝立如山，长枪幻成的阴云将公孙重重包裹，短枪则如同千里长堤，将公孙纵剑的剑光死死拦截，不能越雷池一步。
每一枪长击都如同一个炸雷，每一枪短打都好似一个闪电，卓清寒已经催动全力，他要以这绝世枪法和公孙纵剑比一个高低，究竟是自己苦心经营二十余年的不平枪厉害，还是公孙瞬间顿悟的剑舞更强！
不！根本不用怀疑！就是我的枪法更厉害！
凭借着双手不平枪，他曾令赭横塘不敢睁眼，令雾鬼无法靠近，令朱皋难以发箭，令福王府中上上下下的无数高手拜服在地，他不信自己怎么可能比不过公孙纵剑！他运起全力，长短双枪一齐刺出，杀！
杀！杀！杀！杀！杀！杀！杀！
一连七次双枪齐出，但是他赫然发现，自己的动作越来越慢！
为什么？我怎么会这么慢？要是再快一点，我明明可以刺中他的！
而且，他好快！他越来越快！
耳中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似乎是熟悉的风声，但是低沉缓慢得可怕。
这是怎么了？
这究竟是怎么了？
他看见公孙纵剑的表情，那表情因为混合着悲痛、愤怒和微笑而扭曲变形。他看见公孙纵剑的身体曲折成奇怪的角度，闪过了他双枪的追、截、戳、刺。他看见公孙纵剑的左掌不可思议地伸长，在自己的胸膛斩了一记。
然后他觉得一切又都变回原样，自己的速度仍然是那么快，挥舞大枪的风声仍然是那么熟悉，可是公孙纵剑已经退开了很远。
为什么要退开那么远？他不是害怕我的枪，他还是那种古怪的表情，他的手在干什么？
远远的，卓清寒看见公孙纵剑反曲右手食指，在自己胸前慢慢的写了四个字：
疾！
住！
缓！
止！
他恍然大悟！
”怀书！你修成了旭草怀书！“
然后他就觉得身上有一丝轻微的疼痛，由胸膛扩散到全身。松开双手，任凭两杆枪跌落在尘埃中，他感到久违的轻松已经来临。
”公孙，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二十年了，你还是最强的。“
看着卓清寒慢慢委顿在地上，公孙纵剑长长地叹了口气：”阿少……“
”我只有这样，才能报答福王啊。“他咳了一口血，”若不如此，如何赚得倭寇入局。“
”入局？“公孙纵剑抢步上前，”福王究竟打算做什么？“
”朝廷弊政，民不聊生。天下之地被豪强兼并了十之七八，自古民无土地，久之必反。自正德年间以来，河北有刘六、刘七，四川有刘烈、曹甫、方四，江西有汪澄二、罗光权、何积钦，他们为何造反？不就是为了能有一口吃食活命？再加上沿海烧杀掳掠的倭寇，若照现在的情况，大明朝覆亡在即。“
”朱膘和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预先谋划好的？“
”福王已经筹划了十余年，若以他的身份谋逆，必然从者云集，天下间有逆心的臣子八成都要浮出水面。这些年会聚在福王府中的高手，什么赭横塘、晋连风，都是一代才俊，若不现在杀了，日后必会给王守仁带来麻烦。他们本来就是宁王余孽，支持宁王作乱，早就该是死罪了。有经略图相助，胡惊鸿、王琼坐镇京师，王守仁临阵指挥，新帝几天内便可以诛杀叛党，扑灭倭寇，之后便可以改革弊政，收复豪强，重新分配江南利益，我大明朝才有可能继续存在啊。“
”但那经略图不是已经被你毁了？“
”当然是假的，真的经略图早就给胡惊鸿带走，到了王守仁手里，苏漫堤身上带的，不过是为了做戏给倭人看……倭人狡诈，若不如此，又怎能赚得他们的战船入局？一旦福王起事，江北大军调集，倭人船队便沿河而上，直奔京城，可是胡惊鸿应该早安排圈套等着他们吧……“
”你！你为何不早说！“
”倭人的忍者一直都跟着我，连王府都被他们混进去了，我也只好假戏真作。只是没想到，连侄女都给牵连进来……“卓清寒苦笑，每笑一下都有鲜血从口中涌出，”那几个忍者刚刚跟着碾阵营而去，我才能告诉你这些。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大明的万里江山啊。福王何曾想要谋夺天下？他身为宗室亲王，尚且奋不惜身，我一个草莽之徒，又顾及什么？只是牵连了小小进来……不过，我对你说的也都是真的，我一直很嫉妒你，我一直都很想跟你堂堂正正地比一比……不然，我不甘心的……“
卓清寒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表情变得安详，连那凌厉的眼神也柔和了。
公孙纵剑站起身来，远处，碾阵营和唐门精英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他突然想，这一切，真是有意义的么？
结局
”原来是这样的……那……“
长长嘘了一口气，唐琴一颗悬起来的心才慢慢放低。以公孙的性格，其间必定还隐去了许多细节。不过中间也必定掺入了小小的遐想，比如公孙对自己的心意……可是，如果不是公孙所说，那首词又是怎么被小小得知？唐琴原本脸色苍白，却转瞬间涨红了起来。
”姑姑，你又不舒服了？发热了么？“
”不……不是。小小，你见着了我家里的人么？他们怎么说？为什么没带我回去，反而送我来这里？“
”见着了。带头的是一个老爷爷呢，他很在意你的。他已经回蜀中去了，说先送你到这里来，若你还想回去的话以后再回去也不迟。“
”以后再回去？“唐琴想了想，脸色更加红了。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便任谁也听得出来。只觉得脸颊好像火烧一般，唐琴将头转向里面，”不行，我……我要赶快回去，我不能……“
”真的想回去么？可是娘说，姑姑十几年前就该留下来呢。“
”什么？“唐琴回过头来，却看见小小正朝着自己扮着鬼脸。
”姑姑真的不想留下来？娘，还有姑姑的爷爷都不想让姑姑回去呢，再说……“
”再说什么？“
”小小也长大啦，虽然没有’心眼‘，但姑姑的心事难道还能瞒得过我么？“小小笑脸如花，哪里还是一个小丫头，分明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况且姑姑未必回得去啊，爹爹就算不是天下第一，可也差不多了。他若拦着不让，你走得了么？“
其实唐琴何尝不愿意留下，但公孙纵剑不在家中，更何况这话原也不该是自己说得出来的。她满脸通红，答应是不对，不答应又不甘，只觉得脸颊上那两把大火越烧越烈，就是说不出话来。
见唐琴还是不说话，小小不禁着急起来，连鞋袜也不脱，直接爬上床去，双手搂着唐琴不放：”好嘛！便不管他们，姑姑不想以后和小小都在一起么？我不管！要是姑姑回去，我就跟着姑姑一起走！“
”别闹啦，快下来。“
”不！“
”下来啊，你不乖！“
”我偏不！姑姑不答应我就不下来！“
”好啦好啦，姑姑答应便是……“唐琴耐不住小小的折磨，便口头答应着，心想过几日悄悄离开也未必会被小小发现。但见小小随即便满脸坏笑地爬起身来，一跳便跳到房门外，”爹！娘！姓唐的老爷爷！你们都听见了吧？姑姑已经答应啦！“
天啊！
落风山庄。后院。亥时。
”我说，你看咱家小小年纪也大了，你这当爹的，也该做些事情了吧？“
”啊？她怎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她有心事啦。这次回来，便一直不大对劲。开始的时候她牵挂唐家妹子的伤势，便还好些，这些日子以来，心事却是越来越重了。整日里若有所思，恍恍惚惚的，这几天更是茶饭不思，人都瘦了。“
”这个，我可不清楚……等等……等等……夫人！夫人手下留情啊，哎呀呀呀耳朵掉了……“
”你个老东西！娶了唐家妹子进门，便自顾着风流快活，连女儿的终身大事也不放在心上了！我来问你，这次你们出去，可遇见谁家后生了没有！“
”没有啊……哎呀！有啊有啊，有一个雪封琴的徒弟！“
”姓甚名谁？可曾婚娶？人品家世如何？“
”这个我实在是不曾知道啊，夫人但请放手，我这就着人去访！“
”哼！要你去访，只怕我女儿先要饿死！用不着啦！我早就查得清清楚楚，你说，什么时候去请媒人！“
”这就去，这就去，你先放开我的耳朵啊……夫人啊……“
（责任编辑：小柯 傲月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