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文章测试 / 《破云》6—8

《破云》6—8

开始打字练习

“你相信他?”秦川不太信任地问。

严峫十指有规律地互相交叩,半晌缓缓道:“技侦正在恢复监控录像,如果能找到不在场记录的话,我相信他。”

副支办公室里满是过夜方便面和香烟混杂起来的味道,门外传来阵阵人声,没有熬夜班的警察们陆续来上班了。

“但也太扯了,老严。冯宇光的系主任和导师都说他成绩够呛,能把毕业论文写完就谢天谢地了,那楚慈却说他死活拉着自己打赌要考博,还要做课题?冯宇光天天追剧打游戏泡妹子,根本不是醉心学术的人设。而且你听楚慈的供词,我不信你听不出他没说实话,这小子绝对隐瞒了很多东西!”

严峫竖起一根食指,伸到秦川鼻子跟前,摇了摇:

“你的前半句我保留意见,只有后半句非常赞同。”

“——他确实隐瞒了一些事情。”

半小时前,审讯室。

“他打赌考博。”

“什么?”

“他打赌自己一定能考博,”楚慈无奈道:“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他这种自信,或许是每次都奇迹般低空飞过的期末成绩吧。”

严峫和负责记录的刑警对视了一眼,彼此都非常意外。随即他转向楚慈:“——你们是怎么好好聊到这个话题的?”

“我进门的时候他在看书,有个实验不明白,就问我能不能给解释一下。我跟他之间的关系还没坏到连话都不能说的地步,所以我讲了大概二十分钟,最后还有几个点他怎么都听不懂,我就说今天先到这里吧,反正那些属于课外延伸部分,对他来说不懂也没太大影响。”

“然后他就着急了,让我别太看不起人,说自己并不比谁差,要想考博的话也是一定能考上的。”楚慈解释道:“其实我并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

严峫心说我们都明白,学霸对学渣的天然歧视往往连自己都意识不到,但我们学渣其实可敏感了呢。不过他表面上不置可否,只问:“所以你们就打了赌?赌注是什么?”

“课题。如果他真考上了,我就要带他做课题。”

“那他如果考不上呢?”

楚慈突然沉默下来,足足过了好几秒,才回答说:“输给我一块钱。”

审讯室内外,所有人都愣住了。

“……”严峫确认:“一块钱?”

“我不相信他能考上,也懒得从中获取任何利益。但当时他情绪很激动,非要拉着我理论,我只能快点打发了他好回去实验室。”楚慈长长叹了口气,这次微许唏嘘:“如果我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他,或许我会待长一些……至少帮他把那最后几个知识点解释完吧。”

审讯室里没有声音,所有人都沉思着,一时只听各自的呼吸声。

“能请问一下么?冯宇光到底是……他是怎么死的?”

严峫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唔”了一声,随口说:“毒品致幻。”

楚慈有些意外:“不可能,他吸毒?”

“正因为案情不确定所以才需要我们调查,在调查阶段具体细节不便对外透露,相关法规你这个高材生不用我们多叮嘱了吧。”

“……”

严峫合上速记本,站起身松了松肩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最后一个问题。刚才我同事问你那个奢侈品包的时候,为什么你回答说完全不知道?”

楚慈原本已经站起来了,闻言稍有迟疑。

“……我不想惹麻烦。”

他一停,略微错开了严峫的视线,说:“莫名其妙送个包,这事真的无法理解……碰到怪异的事正常人的反应都是离远一点,不是么警官?”

·

“确实非常怪,但光凭这点不能认定楚慈有作案嫌疑。”

严峫打开窗户,上午的新鲜空气一涌而入,将办公室里混杂发酵一夜的各种气味席卷而空。秦川站在办公桌后,还是有点不解:“怎么说?”

“如果我要杀自己的室友,我会选在熟悉的地方,而不是人生地不熟的千里之外。事实上百分之九十的学生伤害案都是在校内发生的,真想杀人的话,制造实验室事故比拿东莨菪碱和二氧甲基苯|丙胺来害人要方便得多。”

秦川若有所思。

“不过,”严峫话锋一转:“——楚慈的供词确实给了我一点灵感。”

“什么?”

“目前还比较模糊,说不清楚,我只隐约感觉冯宇光的死可能跟他立誓要考博有关系,化工企业突然坏掉的监控也很巧合。”

“不过现在老子只想睡觉。”严峫转过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英俊潇洒魅力无穷的严哥,为了丰富和娱乐本市单身女青年的业余生活,在相亲这条漫漫征程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以至于鞠躬尽瘁,精尽人亡,急需两个小时如婴儿般无忧无虑的睡眠来缓解一下受尽折磨的心脏……”

秦川嘲道:“甭往自个脸上贴金了,精尽人亡?你想得美。”

严峫:“强撸灰飞烟灭啊,你没试过?”

秦川:“………………”

“对了,”突然严峫又想起什么,叫住了要出门的秦川:“你帮我跟外勤组说一声,让人以案发地为中心,立刻布控摸排全市范围内的二手奢侈品店。”

秦川问:“二手店?”

“寻找缺失了一个拉链滑楔头的目标双肩背。”严峫说,“成色那么新识别度又很高的牌子,我不信被人拎回家当买菜包去了。”

即便是在市局,严峫都是个罕见的存在——他不需要休息。

他是个可以连续奋战三天两夜精神奕奕的怪物,是个拔腿狂奔追着毒贩跑十公里不带歇的魔头。他比惯偷还能熬,比连环杀手还活跃,比银行劫匪还持久迅猛;有了他之后,正支队长才总算能抽出空来,把多少年都没来得及做的心导管手术给做了。

严峫拉好窗帘,趴在桌上,闭着眼睛琢磨供词。某个捉摸不定的猜测从心底升起,然而只要稍微集中精神,那灵感就像调皮的小鱼,一摆尾迅速溜走了。

“不可能,他吸毒?”

“经常聚会晚归,平时爱打游戏,”

“也许是每次都奇迹般低空飞过的成绩给了他自信吧……”

……

是什么让一个学习时间相当有限的富二代每次都能低空飞过,又是什么让他自信一定能够成功考博?

换作其他大学,那很可能是有猫腻的,但楚慈那个大学基本可以直接排除金钱作用的可能。

——那么这其中,是否跟冯宇光的死有所关联呢?

严峫深呼一口气,知道自己现在得抓紧时间睡一觉,于是排除那些杂念,把头埋在实木办公桌面和手臂构架起的黑暗空间里。

门外人声渐渐远去,刑侦支队楼下的车来车往化作寂静;转瞬间他沉入到半梦半醒的深海中,空间与时间悄然重组,将早已忘却的潜意识翻上了水面。

恍惚他离开了办公室,踏进了一间熙熙攘攘的大厅。

耳边笑声不断,觥筹交错,似乎是一场极为喜庆的盛典。他朦朦胧胧地站在桌椅间,忽地有人在他身后笑道:“你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什么,人在那儿呢,还不快去道个谢?”

道谢,严峫心想,道什么谢?

老子今天的一切都是自己拿命拼来的,要跟谁道谢?

但梦中他身不由已,摇摇晃晃地就裹在人潮中向前走去。不知穿过了多少开怀大笑又面目模糊的人,前方忽然光明大现,只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背对着他,靠在窗前,正对手机低声说着什么。

“还不跟人敬个酒啊,严峫?折腾了这么久,要不是江队,那二等功最后能轮得到你吗?”

“上去呀,愣着干什么?”

“你看你连话都不会说了,平常不是挺能叨叨吗?怎么傻啦?”

……

不是的,我的功劳是自己赚来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凭什么让我敬酒?我仰仗谁了?关键时刻舍生忘死拖住毒贩的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吗?

内心仿佛有无数声音吵吵嚷嚷,但现实是严峫向前走了一步。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脚,沉重的愤懑挡不住无形中更大的推力;仿佛重演某段发生过的事实似的,他举起酒杯,随即听见自己年轻一些的,略带嗫嚅的声音说:

“那个,江队……”

然后他再次看见了那个场景。

在所有似真还假的梦境里,只有这个场景是真实的,甚至清晰鲜活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身影打着电话,头都没回,只一抬手。五指劲瘦而掌心向外,是个温和而又果断的拒绝的姿态。

“我知道了,”那人说,“去吧。”

并没有虚与委蛇,也不需丝毫谄媚讨好。所有愤怒和不甘都落了个空,层层迭迭堆积起来的心理城墙瞬间就被轻飘飘抽走了。

失重让严峫刹那间有一点无所适从。

“去吧,”他听见那人略微加重了语气。

严峫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转身走开的,他全身的血气都往头顶上涌,但也有可能是酒精的缘故。来时那股被强行压抑的沸腾怒火突然就没了,释压令他脚底发飘,浑浑噩噩,舌根弥漫起难以言喻的苦和麻。

但他明明应该高兴。

他“证明”了自己,虽然敌人不太在意,甚至不需要他做出任何抗争。

严峫走过人声鼎沸的大厅,穿过曲曲折折的走廊。他把十多年刑警生涯的血泪沉淀在心里,把五年副支的辛劳和坎坷抛在了身后。

他走向这件熟悉的办公室,将头抵在手臂上,陷入一场短暂又仓促的深眠。

叮铃铃铃——

严峫一个激灵,骤然惊醒,只见桌上电话狂响,朦胧间下意识就接了:“喂?”

他脑子还不太清醒,但紧接着马翔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严哥!案件中心接到一个报警电话,后勤直接转到你这边来了!”

“什么报警,”严峫还有点犯浑,“谁报的警?”

下一秒马翔把他的最后一丝困意驱逐得干干净净。

“陆成江,”马翔说,“就是五零二冻尸案现场那个斯斯文文,坐轮椅的——还记得吗?他报了警,后勤发现很紧急,让我们抓紧时间立刻过去。”

秋雨名品,二手箱包首饰奢侈品回收。

严峫从警车上下来,慢慢抱起双臂,打量着眼前的招牌。

马翔迎上前:“严哥,报警人在那边,我们刚才……”

严峫一摆手,马翔登时停住。

“通知各探组,不用摸排二手市场了,”他缓缓道,“目标双肩背找到了。”

几个警察封锁了店门,一脸懵逼的店主正跟刑警激动诉说着什么,技侦用证物袋垫在那个显眼的黑黄相间的双肩包下面,正在初步提取指纹进行对比。

店门外的人行道上,记笔录的警察站着,江停坐在长椅里,舒适地靠着椅背,微仰起头,修长的双腿略微分开。这个姿势就像坐在家中的真皮沙发上一样舒展,甚至严峫走过去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要起身的表示。

“朋友想出手她闲置的包,我就陪她过来逛逛,正好看见柜台里放着那个双肩背。我想它既然跟前两天的案子有关系……”

“刚才店主说你在报警前把包里外翻了个遍是怎么回事?”

“我只想看看包里有什么。”江停顿了顿,说:“双肩背正面那个小口袋最底部的角落里,卡着几小片锡纸,看上去像包巧克力用的,你们可以让技术人员看看。”

警察见过太多在办案过程中乱出主意的群众了,也不当回事,闻言只嗯嗯几声,冷不防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哟,严队!”

严峫一挥手,“交给我来吧。”

警察“哎”了声,把笔录本交给他,走到边上帮忙去了。

然而严峫接过笔录,却完全没有要看的意思,只抱着双臂站在江停面前,一言不发盯着他。

江停礼貌地打招呼:“您好,严警官。”

“警方还没批下奖励金,你这么早给线索,有点儿吃亏了。”

“您说什么呢,”江停笑了起来:“我只是陪杨媚出来办事,偶尔看见了这个包而已。毕竟我是目击者,提供线索给警方是应尽的义务,不是吗?”

两人一站一坐,气氛十分平静,空气中却似乎酝酿着某种诡谲又难以名状的东西。

“你是故意的。”

江停说:“哦?”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复勘现场,想看我在马路上到底找到了什么东西。以不夜宫ktv为中心有两家二手奢侈品回收点距离更近,但你找到了这一家。”严峫微眯起眼睛,毫不掩饰地打量他:“你对这个案子抱着异乎寻常的关注和参与度,为什么?”

“您想多了,警官。”江停笑着说,“这家出价比较高而已。”

一名技侦匆匆上前:“结果出来了严副!初步比对背包上的指纹和死者重合,我们这就把证物带回市局去做详细分析。另外根据店主交代,这个包是三号早上八点左右一名男子过来低价出手的,该名男子拿着丰田车钥匙,我们正在联系交警大队调取这条路段的监控车牌记录……”

“店内监控调了么?”

技侦肯定道:“正在调,马上就出来。”

严峫颔首不语。

“只有一件事,严副。”技侦有点为难:“早上八点是交通高峰期,这条路上经过的车辆非常多,锁定难度非常大,逐一排查不知道要排都什么时候,怎么办呢?”

严峫听取汇报的时候,视线一直从高而下盯着江停,甚至连开口跟人说话的时候都没有挪开。

江停双手交迭放在身前,安静回视。

“——马翔,”严峫提高音量。

马翔一溜烟跑上前:“哎!”

“我之前让你调取案发地路口监控,筛选过后的七辆车里有没有丰田?”

马翔愣了下,立刻:“有!有一辆!”紧接着报了车牌号。

严峫目光没动,脸向技侦那边略偏了偏:“跟这条路的监控进行对比,如果对上这辆车的话,立刻去交管局查车主。”

技侦如蒙大赦:“是!”

技侦和马翔都急急忙忙去了,长椅边只剩下江停和严峫两人。

十余米外,杨媚在被警察盘问的间隙中抽空向这边走,但紧接着就被拦住了,只留下来不及掩饰的忧虑目光。

严峫悠悠道:“你那女朋友,好像特别怕你落单,是不是担心我吃了你?”

江停回答得特别巧妙:“严警官要是也有一个身无长物的半残废女友,估计就能理解她的感受了吧。”

“你身无长物?”严峫立刻反问:“身无长物的人,能比警方更先一步找到线索?”

江停无奈道: “凑巧的事也没办法吧。”

江停对警方的态度和回应,已经不仅是配合了,甚至能用柔和来形容。但严峫那轮廓鲜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有种隐隐的肃厉。

两人互相对视却都不出声,沉默了足足十多秒,突然严峫开了口:

“冯宇光是个名牌大学研究生,来建宁实习,正准备考博,死因是东莨菪碱和亚甲二氧甲基苯|丙胺等各种成瘾药物的综合作用。”

江停唏嘘:“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要跑到冰箱里呢。”

“所以你有什么灵感吗,陆先生?”

“哎?”江停回以恰到好处的诧异神情:“没有,瞧您这话问得……”

“那你说什么原来如此?”

“……”

严峫冷冷道:“我只说了成瘾药物,你却立刻听出了致幻这层意思。一般人听见东莨菪碱和mdma估计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吧,还是说你大学学的是药化专业?”

江停气定神闲的态度终于发生了一点变化。

——但那也仅仅是百分之一秒都不到的间隙。随即他露出一个比较微妙,有点类似哭笑不得的神情,说:“唔……严警官,虽然我没有上过大学。不过经常吃晕车药的人都知道东莨菪碱吧,你要知道这世界上并不只有晕海宁的啊。”

严峫张开口,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这时候江停打断了他。

“我不知道哪里得罪过您,以至于让您如此疑心。但既然你们离凶手已经很近了,也就没必要再揪着我这个守法市民不放了吧,您说是吗?”

严峫:“你上次是不是说你想跟女朋友分手回县城?”

江停:“……”

严峫说:“你等着。”

严峫转身拔腿就走,图侦正从二手店内堂出来,远远地冲他招手:“找到了严副!白色丰田凯美瑞,五零二案发当天经过现场,隔日早上八点半离开这条路段,这是店内监控!”

江停莫名其妙的目光盯着严峫,后者能清晰感觉到他的视线,但并不理睬,接过图侦打出来的彩印一看。

店内监控镜头里,一个中等身高、略胖,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提着fendi双肩背,正站在柜台前,跟二手店老板商量着什么。

“交管局的消息回来了没,这孙子叫什么名字?”

“呃,查不到……”

严峫眉头一皱。

图侦小心翼翼说:“他开的那辆是……套|牌车。”

真相已近在咫尺,线索却啪一声又断了。

严峫没有吱声,两颊肌肉发紧,肩背线条也在白衬衣下绷着,犹如一根上紧了的弓弦。

足足过了好一会都没人说话,直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站定在了严峫身后。随即江停非常和气的声音响起来:“严警官,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能走了吗?”

严峫突然一伸手,在图侦讶异的注视中把江停肩膀勾住,不由分说直接揽进了自己怀里,晃了晃手上那张彩印:“认识么?”

那几秒钟内严峫灼人的目光甚至连皮肤都能感觉到热度,江停视线一垂,仅在那男子的图像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浮现出“饶了我吧”的神情。

“这个我怎么可能认得出来,电视里警察不都是先排查有案底的车辆,再排查有前科的人员么?我连目击证人都算不上啊。”

严峫终于放开他,大力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不准回。”

江停:“……?”

“你算涉案人员,在结案前限制外出,必须留在建宁。”

江停脸色微僵,严峫却潇洒转身,仿佛漂亮扳回一城的将军,边大步向警车走去边拍了拍手上的彩印纸:“收工,回市局!技侦把证物带回去提取目标指纹,排查全市范围内的肇事车辆和前科人员,马翔!开车!”

警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严峫像狂风卷落叶,裹着所有线索风驰电掣地消失了。

江停站在原地,面沉似水。

“江哥,怎么样?”杨媚快步走上前来,神色间掩饰不住的惊慌:“那个姓严的有没有……”

“他起疑心了。”

杨媚霎时心头一跳:“那怎么办?!”

江停脑海中慢慢浮现出刚才监控图像上的男子,许久才抬手整了整因为刚才被严峫强行一揽而扯歪的衣襟,面无表情道:“凉拌。”

·

“严哥,”马翔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问:“你认为那个叫什么江的小子可疑?”

严峫把座位椅背靠到最后,两条结实的长腿伸展在副驾驶下,貌似在闭目小憩:“不像。”

“怎么说?”

“真有嫌疑不会刻意给我们传线索,不过,这人是有点怪。”

马翔不明所以,严峫也没解释:“——你也跟他打过两次交道了,有什么感觉?”

“……”马翔为难道:“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对男人没感觉……”

严峫眼睛一睁。

马翔笑着缩头求饶:“这不确实没感觉吗!案发当天晚上不是我记他笔录的,刚才也就打了个照面而已啊。不过这人吧,挺配合,确实比较积极,除此之外就没太大存在感了。反正要是他跟他女朋友一道上街的话,我肯定是先注意他女朋友,不太会留心他在干什么。”

“你不觉得他身上有种不协调感?”

“没感觉啊,”马翔莫名其妙,“哪里不协调?我看他长得挺协调的,就是弱了点。”

严峫沉思良久,突然说:“不,太自然了。”

“啊?”

“县城背景,务工出身,又卧病在床那么长时间,竟然对外界没有任何无知所致的畏缩感,在一帮荷枪实弹的刑警面前姿态那么舒展。”严峫思忖半晌,喃喃道:“为什么呢?……”

快到市局了,马翔打灯右拐进门,笑嘻嘻地说:“想不通别想了严哥,我看你是脑筋卡在案子上钻了牛角尖,再琢磨下去我都怀疑你看上的不是那老板娘,而是她男朋友了,哈哈哈——”

严峫轻蔑道:“说什么呢,老子会对男的有兴趣?”

话虽如此,但严峫重新躺回座椅的时候,脑子里却下意识想起刚才江停坐在自己面前,仰起头,双手柔和优雅地交迭在大腿上,唇角微微带着笑的情景。

“只是凑巧而已啊。”

“包袋底部的角落里卡着几小片锡纸,像包巧克力用的。”

……还加个限定词巧克力,娘们唧唧的,可见平时整天都在吃零嘴。

严峫心里不断琢磨着,索性也不假寐了,起身从后座上够着了证物箱,戴上手套,从证物袋里把那个男款双肩背拿了出来。背包前端确实有个小的拉链包,就是这个拉链头掉了,严峫把手伸进去翻了翻,果真从夹缝中摸出了几小片各有半个指甲盖大的锡纸。

他狐疑地打量片刻,觉得有点不对。

这几片锡纸跟平常包糖果巧克力用的那种相比,质地明显更硬一些,倒好像是……

铝箔药板!

从早上到现在若隐若现的灵感终于连成一线,猜测浮出水面,露出了端倪。

严峫抓起手机,匆匆拨了个电话:“喂,二狗?我是老严!”

“我叫……”

“你听我说,有没有一种药是给学生考前吃的,可以让人迅速提高智商,考试百分百能过,然后跟晕车药和摇头|丸的成分类似,以至于误导尸检报告,让法医以为被害人是吸毒过量而死?”

苟利阴森森道:“你觉得我们法医有那么愚蠢吗,你还不如叫我二狗呢。”

严峫:“……”

“不过你说的那种药倒真有,是最近才从国外传来的处方药,俗称‘大脑伟.哥’。主要成分是苯|丙胺,比冰|毒就少个甲基,是一种中枢神经兴奋剂,可以加速大脑反应时间和提高执行能力,据说国外很多常春藤高材生都吃过。不过过量服用呢会造成致幻效果,跟死者的症状还挺相似的。”苟利问:“怎么啦,你怀疑真正的致死原因是过量服用苯|丙胺?不可能的,我们验出的确实是东莨菪碱和mdma,正常剂量的1600倍呢。”

“那如果,”严峫缓缓道,“如果死者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他只是想买苯|丙胺来复习考博,没想到卖家却打算勾引他吸毒呢?”

苟利愣住了。

“——你刚才说的‘大脑伟.哥’叫什么名字?”

“adderall,”苟利有点结巴,“中文叫……叫那个,阿得拉!”

·

“家境富裕、学校较好、 曾因吸毒过量记录在案的在校生;本市往前数两年,本省往前数四年!”

“曾因非法代购国外处方药而留下案底的前科人员,有机会接触多动症患者并大量获取药品阿得拉的人员,名单全部拉出来与吸毒记录交叉对比,逐一审查!”

严峫一声令下,刑侦支队大办公室顿时堆成了案卷的海洋。

现实中的破案跟推理小说不同,仅靠现场线索是不够的,更多时间要花在大量的摸排走访和跟踪上。凶杀案发生后的48个小时为黄金侦破期,两天两夜内没找到关键性突破,之后的调查过程就会非常的困难了。

白墙上的大钟指针一圈圈转动,天光渐渐变暗,侦破黄金期转瞬过去,方便面的热气混合着香烟白雾在灯光下蒸腾。

第一缕天光乍破时,办公室门被推开,秦川夹着一本案卷匆匆而入,“啪!”一声拍在严峫脸上。

严峫在一堆案卷后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啊地惊醒了,手忙脚乱接住案卷:“怎么?怎么?找到了?”

“胡伟胜,”秦川劈手把案卷夺回去,哗哗翻开,指着嫌疑人头像:“走私及造假阿得拉、利.他.林及莫达|非尼等处方药,获利超五万元,半年前刑满释放。禁毒支队上个月抓了个毒瘾上来当街犯病的十九岁男生,就是这家伙房东的儿子!”

严峫抽出昨天在秋雨名品的监控图像,与案卷左右一对比,“差不多。马翔呢?去交管局查胡伟胜名下登记车辆!”

马翔五湖四海皆基友的强大人脉再次贡献了力量。凌晨四点半,交管局传回消息,确定胡伟胜名下有一辆二手白色丰田凯美瑞,车型与案发现场出现的丰田车完全吻合。

“就是这孙子了。”严峫指关节一敲桌面,随手指了刑侦一组几个龙精虎猛的小伙子:“准备实施布控,把胡伟胜给我弄回来!”

连续两天没日没夜的加班让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尤其像严峫、秦川等支队骨干,都两个晚上没回家睡个囫囵觉了。因此抓人的命令一下,整个支队都沸腾着往外冲,外勤组瞬间就空了一半。

严峫拍拍秦川的肩:“辛苦了,缉毒的兄弟也……”话没说完就一哽,只见十秒钟前还醒着的秦川脸贴墙角,眼镜歪在鼻梁上,正以一个非常清纯不做作的姿势,发出舒适的鼾声。

“……”严峫轻手轻脚走回了办公室。

此时已是凌晨五点,暗灰色天空蒙蒙微亮。严峫索性也不睡了,拿着胡伟胜的案卷逐字研读。

这胡伟胜是个小时偷针,长大偷金的典型,从十六岁起就因为小偷小摸屡次被抓,成年后更是偷钱包、偷手机、偷电动车几次进宫。几年前在恭州他摊上了更严重的事,因为强|奸未遂,被判了三年。

严峫摩挲着冒出胡渣的下巴,轻轻咦了一声。

胡伟胜是个“街偷”,目标一般是随身物品,没有入室盗窃的记录。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的胆量不会很大,犯罪性质也跟强|奸相差颇远,突然“过界”显得非常可疑。

严峫盯着案卷上的恭州二字,心底突然有个地方动了动。

“严哥,”突然马翔探进一个头:“内化学高材生还关在局子里呢,快二十四个小时了,放不放啊?”

严峫一抬头:“什么,还关着?”

“技侦那边的实验室监控恢复不出来,一时半刻的,也就没人把他放走。这不,昨晚睡了一夜审讯室,今儿居然感冒了,揣着纸盒在那咳嗽呢。”

“赶紧放走,别待会跑去魏局那儿投诉咱们。——对了,告诉他不准离开建宁,随时跟警方保持联络,注意纪律啊。”

马翔遥遥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学霸说了不投诉,赶紧送他回实验室就行。”

严峫挥挥手,示意马翔出去,把他的办公室门带上。

咔哒一声轻响,凌晨五点的办公室恢复了安静,只有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开关键,安静地闪烁着一星黄光。

严峫中指心不在焉地敲击桌面,走神良久,心中若有若无的异样感始终挥之不去。

太顺了,他想。

从追查车牌,到找到死者背包,再到以一个非常薄弱的逻辑链推出目前嫌疑人,这中间虽然已经过了两天三夜,但其实侦破过程还是太顺了,似乎有些细节很难说得过去。

一个毒品贩子长期把处方药和致幻剂混着卖,为什么偏偏就是这次吃死了人?

怎么可能以前都没出过事?

是这次配方真的出了问题,还是说,以前的“意外”都被各种各样的原因压住了,只有这次被害者恰好就死在自己眼前,以至于某些事实再也无法被掩盖住?

严峫打开电脑,登陆公安内网,思忖半晌后,鬼使神差地输入一串数据库口令,打开往年卷宗电子备份,然后敲了胡伟胜当年在恭州留下的卷宗编号。

屏幕倏而变换,一起早已尘埃落定的强|奸未遂案,在光线黯淡的初夏凌晨缓缓展开,呈现在了严峫面前。

刘雪,十八岁,恭州某知名高中学生。

二模来临前的某个中午,这名高三女生趁午休时偷偷溜出学校宿舍,一下午毫无踪影。当晚校方四处搜寻而不得,翌日家长报案,这起不满二十四小时的失踪引起了派出所的重视,随即被推送给辖区分局。

分局支队接了案。

翌日晚,刑警根据大量摸排,在一家黑诊所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刘雪。

后据调查,嫌疑人胡伟胜遇到因考试压力太大而偷溜在外闲逛的刘雪,歹心顿起,把她诱至车内下了迷|奸药。没想到刘雪对药物过敏,立刻产生头晕、呕吐、昏迷现象,胡伟胜心中害怕,担心闹出人命来牵连自己,于是将她匆匆丢进了黑诊所。

这个案子被定性为强|奸未遂,刘雪经治疗后出院,胡伟胜被判了三年。

严峫看着卷宗半天没反应过来——就这么判了?

被害人的过敏原是什么?下的什么药?男的给女的下药就肯定是强|奸?如果真是意图迷|奸,怎么被害人刚昏迷,强|奸犯就吓得把她送诊所去了?

从立案到移诉不到半个月,这么明显大有内情的案子,竟然就如此匆匆结案,所有的经办刑警难道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怀疑?

严峫办了十多年刑事案,对各种细节疑点有着极其敏锐的嗅觉,这份卷宗让他的狐疑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翻到最后看了眼经办人名单和主要领导签字——他的目光凝滞住了。

当年的主办领导,名字叫做江停。

记忆从深渊中浮现出庞大的黑影,那一瞬间,屡次出现在梦境中的身影终于向严峫悄然回首。

只有这一次他没专注于电话,也不再于百忙之中吝啬自己的丝毫注意。天光由窗而入,勾勒出他俊秀文雅的轮廓,以及天生就十分削薄抿紧,因而显得有些冷漠的嘴唇。

他从虚空中目光低垂,投来一个安静又清晰的注视。

“……”

严峫的咽喉仿佛被无形的手攫住了,呼吸憋在胸腔里,连手都有点发抖。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进入内网数据库,搜出了当年的恭州市公安厅主要领导名单列表。

——恭州禁毒总队第二支队长江停,名字上套着显眼的黑框,三年前确认牺牲。

严峫脑子里轰的一下。

那个昨天才坐在街边长椅里向他微笑的人,此刻正穿着深蓝色制服、肩扛三枚四角星花,眉目清隽鲜明,冷冰冰地呈现在电脑屏幕上。

魏尧“操”的一声,冲出副局长办公室,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径直推开了副支队长的门:“严峫!”

严峫坐在电脑后。

“你又用我的口令上内网!这是违反纪律的你知不知道?!”

严峫一动不动,慢慢抬起头。魏尧一看他那样子就怒从心头起:“你朱队长才住院几天,你就撒丫子欢腾了!前几天还把整个支队拉出去喝酒唱k,你是不是真当我不知道?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满背景都是什么,把每天当成末日来相爱!你们一帮大老爷们互相爱什么爱!”

严峫一张口,被魏尧恨铁不成钢地打断了:“你小子大概永远也不想提正了,看看你那着装!表!鞋!头发!你是来上班还是来走秀的,稽查组通告批评多少次了,好歹长点记性成不!”

严峫说:“魏局……”

“登陆给我退出来!趁着没人发现,赶紧的!”

魏尧气咻咻地插着腰,还想趁着余兴随便骂点什么,突然只听严峫缓缓问:

“江停是怎么死的?”

魏尧一怔:“什么?”

“恭州禁毒总队第二支队长江停三年前殉职,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魏尧呆愣良久,才反应过来严峫问的是什么,当即就有点恼火和哭笑不得:“怎么,都几年了,还放不下当年跟恭州市公安厅的那点破事?——是,恭州当年差点把你的功劳顶替走了,但最后不也没那么干吗?你还……”

“江停真的死了?”

“哟,你没完了还!”魏尧反问:“这跟你现在调查的五零二冻尸案有任何关系吗?”

严峫说:“有。”

“有个屁!你没事就拿我的口令在内网上乱逛!”

“有。”严峫重复道,抬手将桌面上的案卷推向魏尧:“胡伟胜,恭州人,曾因大量代购及造假国外处方药入狱,具有利用假冒阿得拉诱使未成年人沾染毒瘾的重大嫌疑。几年前他在恭州,因为给高三女生下药而被判强|奸未遂,我怀疑这个案子另有隐情,他下的药应该不是迷|奸药氟硝|安定,而是跟阿得拉成分类似的上瘾性致幻剂。”

“——这个案子当年的主办人是江停。”严峫定定地望着魏尧:“三年前,江停总指挥的缉毒案现场发生爆炸,十多位缉毒警殉职,江停本人炸得尸骨无存,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着他平稳有力的声调,魏尧的恼火被压了下来,渐渐陷入了思考。许久后他终于走过来,拉开椅子,坐在了办公桌对面。

“那次缉毒行动,”魏尧吁了口气:“最后追缴的各类毒品加起来,有八十多公斤。”

严峫瞳孔一缩——这么大!

紧接着魏尧的第二句话如冰水浇在了他心底:“他们后来都说,那是那十多位缉毒警的买命钱。”

“……什么意思?”

“当年那个案子因为毒品数量多,成交金额大,毒贩采用了人、钱、货三样分离的交易方式。警方根据卧底线报确定了两个主要交易地点,一是市郊塑料厂,二是生态园,经过分析认定买卖双方藏匿在塑料厂,而大批毒品和非法武装则隐藏在生态园的某个培育基地里。”

“按原计划,江停应该带着充足的火力和大批精锐特警突入培育基地,另一组人则在塑料厂设伏准备实施抓捕。然而行动前,作为总策划的江停却突然把原本应该奔赴生态园的大部分精锐,秘密抽调到了塑料厂,并且在明显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仓促突入,仅仅半个多小时后,整个厂区就发生了始料未及的连环大爆炸。”

“毒贩和买家在警察赶到前都跑了,炸|弹则是事先装好的。”魏尧沉声道:“江停毫无理由的临阵变卦,等于是一手把战友送进了地狱。”

严峫诧异道:“为什么毒贩跑了,难道行动消息有泄露?”

“事后很多人怀疑这一点,甚至有人认为江停把大批刑警带去塑料厂是跟毒贩‘打配合’。但这个怀疑很难被证明,因为江停自己也死了,火烧得非常快,最后连囫囵尸体都找不出来。”

魏尧说到这里停了停,狐疑道:“——怎么,你怀疑他没死?”

严峫慢慢向后靠坐,眼神有些游离。几秒钟后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哦,这倒没有。”

魏尧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用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他:“那你刚才为什么问我他真的死了没?”

“……我就是好奇怎么他没追授烈士。我刚才看恭州禁毒第二支队所有牺牲刑警都被追授了,如果是指挥错误,虽然严重,但他毕竟是因公牺牲,没到连个烈士名号都不给的地步吧。”

这个疑问其实是严峫临时随口扯的,但魏尧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一言难尽,斟酌了半晌,才说:“因为那个卧底。”

严峫:“嗯?”

“爆炸发生以后,恭州市公安厅成立了专案稽查组,经过对所有行动部署和细节的彻查,发现了一件事——你还记得我刚才说卧底线报了两个交易地点么?”

严峫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名卧底代号‘铆钉’,在贩毒集团内部潜伏了数年之久。虽然没能渗透到集团最高层代号‘大k’的头领身边,但也一度很接近集团内的二号人物,因此曾传递出很多有价值的线索,是恭州缉毒系统内非常有价值的情报来源。”

“塑料厂爆炸发生后,警方内部消息疑似走漏,‘铆钉’也遇到了极大的暴露危机,因此专案组为他紧急成立了营救小组。但搜到地点再赶过去时已经来不及了,毒贩杀了铆钉,焚尸灭迹,营救行动功亏一篑。”

魏尧长长叹了口气,严峫的神情也肃穆起来。

“铆钉死后,专案组拿到了他用过的电脑,发现他曾给警方转发过贩毒集团内部的加密邮件。这封邮件解密后是一部分交易部署图,将生态园培育基地内藏匿的毒品和非法武装说得非常清楚。也就是说,作为行动总策划的江停不可能没看过这封邮件,那么他在行动开始前突然把精锐火力从生态园抽调去塑料厂,以至于十多位缉毒警丧生爆炸,其初衷就变得极其可疑了。”

严峫语调微微下沉:“他很有可能是故意的。”

“是的,”魏尧目光非常严肃:“更有甚者,那个将警方行动消息透露出去的叛徒,可能就是他。”

严峫没有吱声,空气突然变得非常粗糙,仿佛矬了的刀,一下下刮着脸部皮肤。

两人对坐良久,严峫低沉道:“当年跟恭州合办的那个案子,结案做报告的时候,有人来找我谈话,让我主动把功劳让给恭州那边一个‘关系户’。当时年轻气盛,就拒绝了,结果被各路人马轮番教训了半个月,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对不起我,每天一腔愤懑难平,恨不得抄砖头把整个市局砸了。”

魏副局长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我每天甩脸子,闹情绪,一直折腾到庆功会前两天,恭州那边突然又传来消息,说总指挥最后签字的报告上,还是把功劳算给我了,同时还给我评下了个人二等功。”严峫轻轻出了口气,说:“当时的行动总指挥,就是江停。”

魏尧年纪大了,看问题比较中肯:“人都是有多面性的。你因此对他心怀感激固然不错,但之后的事情还是要一分为二地看。”

“——不,不是感激。”严峫断然道:“没有感激。”

魏尧没明白。

严峫却并未把自己的心境解释给外人听,只悠悠道:“我就是有点想不通江停这个人。”

魏尧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已经死了,虽说没有盖棺定论,但再琢磨也没什么用了。今天我告诉你的切记别往外说,毕竟是恭州那边的悬案,而且非常敏感,小心传出去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严峫颔首不语。

桌上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喂,严副!我们抓了胡伟胜那孙子,现在已经快到市局了!”

“你们先忙吧。”魏尧站起身:“任何涉毒的案子都不是小案子,一定要查清源头、下家和整个网络,务必要将嫌疑人的所有同伙一网打尽。如果能查出恭州那个强|奸未遂案的内|幕,也一定不要放弃机会,明白了吗?”

严峫说:“我明白。”

严峫亲自把魏副局长送出了办公室,站定在楼梯口,目送魏尧进了电梯。不多会儿楼下渐渐喧嚷起来,车声、脚步声、说话声由远而近,一大早上把嫌疑人从被窝里拎出来的刑警们回来了。

“严哥!” 马翔从走廊尽头探出个脑袋,向审讯室那边撇了撇嘴:“——一块走起?”

严峫抬手一招。

马翔不明所以地跑过来,只听严峫俯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跟老宋、老赵几个,叫上隔壁秦副队,去把胡伟胜审了。我出去一趟,别跟任何人声张。”

“您这是去……”

严峫一拍他的背:“有事随时电话联系。”说着走向楼梯,下了几级台阶,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站住了。

他掉头回到办公室,抓起抽屉里一把久搁不用的车钥匙,起身时瞥见电脑,动作停在了那里。

屏幕上,江停平静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虚空,淡色的唇角微微落下,仿佛一尊包裹在警服里的,不带丝毫温度的雕塑。

严峫与他对视良久,慢慢从抽屉里取出枪,别在后腰上,然后披上外套盖住,转身关门走了出去。

声明:以上文章均为用户自行发布,仅供打字交流使用,不代表本站观点,本站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特此声明!如果有侵犯到您的权利,请及时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