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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夏》5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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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

她抬眼,能看到少年的脖颈和下颚。

过了会儿,她听见迟曜的声音:“还说自己不是猪。”

“……”

林折夏坐直了:“……我怎么会靠在你身上。”

迟曜看了她一眼,然后淡淡地说:“你自己靠上来的。”

林折夏有点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

刚才车有点颠簸。

而且她又睡着了,歪一下头也很正常。

大巴车很快到站,林折夏透过车窗,发现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已经离开城安区,来到涟云市边缘,偏僻但环境很好的地方。

她对这里有点印象,因为林荷和魏平之前商量出行的时候说过,这里是旅游胜地。好几次魏平都打算带他们过来玩,但一直没机会。

林折夏下了车,发现目的地叫“罗山植物园”。

“这就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来带我感受大自然,”林折夏有点意外,毕竟来这种地方很像学校春游,“你的良苦用心,我感受到了。”

迟曜却没有多说:“你的礼物,还没到时间。”

“时间?”

林折夏以为逛植物园就是生日礼物了,但迟曜这句话又让她摸不着头脑:“什么礼物啊,为什么还有时间规定,没到时间之前都不能给我吗。”

迟曜没有和她多话,带着她检票入场。

下午艳阳高照,植物园很大,大到看起来逛一整天都逛不完。

从门口进去,整条路上都开满了大片绣球花,在蓝紫色的绣球花边上,还立着一块介绍牌,牌子上写着三个字“无尽夏”。

虽然这个活动很像春游,但是林折夏还是逛得津津有味,因为这里所有的植物和盛开的花,都代表了“夏天”。

满园的,只在夏天盛开的植物。

林折夏蹲下来去仔细看那片绣球花的时候,察觉到某道视线。她敏锐地回头,看到拿着手机在拍照的迟曜。

“你在拍什么?”

迟曜放下手机:“风景照。”

林折夏怕他把自己拍进去,而且可能还会被拍得很丑,着急道:“我不信,你站那么远,拍到的东西肯定很多,那你给我看一眼,你是不是把我拍得很丑。”

迟曜像之前在沙发上那次一样,把手机举高了:“自己来拿。”

林折夏在他边上努力垫着脚去够。

因为后面还有很多其他游客,两个人也不能一直在原地干站着,所以她一边移动一边蹦跶,要是头上再带个兔耳朵,就真成了一只兔子。

好在她忘性大,看到下一个新奇的东西,就把刚才被拍的事情给忘了。

前面有一颗很高的参天古树,和之前她在寺庙里看到的很像,但种类应该不同,而且最重要的是——树上挂满了红色的许愿条。

这些许愿条把整棵树都染成了红色,满目的红,热烈又张扬,上面挂着无数人的心愿。

也许,这上面挂着的,许多多年前的心愿,已经悄然实现。

林折夏心里隐隐冒出来一个念头。

在她还来不及去细想的时候,下一秒,这个念头成真了。

迟曜在前面扫完码,拿了两条红色的许愿条向她走来:“过来。”

“许愿。”

林折夏愣了下。

迟曜又说:“你的生日愿望。”

这个十八岁,她和迟曜许生日愿望的方式都很独特,迟曜是在暴雨里对着蜡烛许的愿,而她……她抬头看了一眼这棵古树,看到满目热烈的阳光和红色。

她的十八岁心愿,会永远挂在这个热烈的夏天。

因为愿望不可以被人看见,所以林折夏写许愿条的时候故意和迟曜隔开距离。

她拿着笔,想了很久,最后四下张望了一眼,偷偷写下两个字:迟曜。

一笔一划。

写得很认真。

哪怕她知道,她许的是一个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她每年生日都会许很多心愿。

小的时候许愿希望明年长高,要长得比迟曜更高。

发现长高无望之后,第二年又换了心愿:我希望期末考试考得比迟曜更好,这样他就没办法再骂我笨蛋。

当然,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

……

还有类似这样的,很多很多的,无疾而终的心愿。

反正,生日愿望最后的结局,大都没有结局。

所以她今年的愿望,写这两个字也没什么吧。

毕竟除了把这两个字挂在这里,将它混迹在无数许愿条里,偶尔被往来的游客窥见——是她对迟曜的这份喜欢唯一可以被外人知道的方式了。

“好了。”林折夏盖上笔。

然后她把许愿条藏在身后,生怕被迟曜看见。

她为了转移注意力,咳了一声说:“你写的是什么啊。”

但迟曜不动声色地也把许愿条抓在手里,掩去上面写过字的部分:“想看?”

林折夏点点头。

迟曜扯了下嘴角:“不给。”

“……”

“我今天生日,”林折夏说,“应该让我当一天大哥。”

迟曜想了想,似乎是同意了她的要求:“那你再问一遍。”

林折夏:“你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迟曜重新回答了一遍:“大哥,不给。”

林折夏:“……”

她想当大哥的意思,是这个意思吗。

是让他在“不给”这两个字前面,加个“大哥”吗。

迟曜又把话绕在她身上,目光在她手里那张许愿条上扫了几下,反问:“你写的什么。”

……

林折夏决定结束话题:“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过多好奇对方的愿望了。”

说完她绕开他,找了一个很不惹人注目的角落把许愿条挂上。

迟曜在对面问她:“够得到吗。”

林折夏垫着脚,生怕他过来帮她挂,匆忙把许愿条挂在别人的许愿条后面,确认许愿条被完全遮掩住:“我当然够得到。”

两人在植物园逛了半天,很快天就黑了,原先挂过许愿条的地方亮起一盏盏小灯。

林折夏想起来迟曜带她入园的时候,说“礼物”,她忍不住问:“我的礼物呢。不会就是许愿条吧?但是许愿条也不需要时间限制啊,什么时候都可以过去挂……”

她正说着,发现迟曜此刻带她走的地方,是一条无人经过的小路。

和植物园里其他铺着石砖的路都不一样,那条幽深的小路看起来非常隐秘,一个行人都没有,像某种危险又神秘的入口。

林折夏刚想说“你不会真的要把我卖了吧”,话还没说出口,走在前面的迟曜怕她走丢,于是向后伸了一只手给她。

林折夏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然后她像梦游似的,被面前的少年牵着,走向这条小道。

忽然间眼前变得开阔起来。

穿过这条小道,里面是一大片藏在植物园深处的树林,高耸的树林边上种满了灌木,看起来像片小森林,在迟曜牵着她闯进去的瞬间,黑暗被无数星星点点的荧光驱散,整片“森林”陡然间亮起,千千万万只身处低空的萤火虫萦绕在周围。

像一片由萤火汇成的海。

一片仲夏夜里的,盛大萤火汇成的海。

林折夏感觉自己正身处在一片星光环绕的地方,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被点亮。

在这片“星海”里,迟曜声音难得放缓,地对她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林折夏感觉今天这一整天,迟曜带着她把属于夏天的所有美好都收藏了起来。

这份生日礼物,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谢谢,”她说,“你怎么会想到带我来这里。”

“查了下资料。”

迟曜又说,“又问了徐庭,他说他之前来过。”

林折夏“噢”了一声:“这里真的很漂亮。”

然后两个人静静地站在这片荧海里。

整个世界变得很安静,安静到,林折夏隐约觉得还有什么事要发生。

她和迟曜之间的那种奇特的预感,在此刻卷土重来。

在迟曜想张口说什么的时候,林折夏站在这片荧海中,打断了他:“迟曜。”

她看向他,认认真真地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你是不是,要去京市,”这个话题一旦开了头,后面的话想说出来就顺利很多,“……去陪叔叔阿姨啊?”

迟曜也在垂眼看她。

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她听见迟曜“嗯”了一声。

原来这就是十八岁。

她和迟曜,是不可能一直一直,一直这样继续生活下去的。

命运的岔口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迟曜原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说,在他的设想里,林折夏可能会哭鼻子,可能会像初中时候读女校那样,哭着问他能不能不要走。

毕竟这个胆小鬼最怕的,就是分别。

但他唯独没想过,林折夏会是这种冷静的模样。

她甚至显出一种略显稚嫩的坚韧。

“我猜到了,”林折夏对他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迟曜又“嗯”了一声,说话的语气异常温柔:“你是全世界最聪明的胆小鬼。”

“我不是胆小鬼了。”

早就不是了。

而且,是因为他,所以她才变得勇敢起来的。

只是没有想过,勇敢的林折夏,会迎来和迟曜勇敢告别的这一天。

“京市那边资金链出了点问题,打算先把房子卖了,”迟曜简单解释,“我妈在医院,下个月动手术,我得过去照顾她。”

“阿姨生病了?严重吗。”她问。

“手术有点风险,”迟曜说,“暂时还不确定。”

“……”

在这些事情面前,再多的话都显得无力,林折夏轻声说:“希望没事,阿姨看起来就是那种活到一百岁还能用气势威慑其他老太太的人。”

林折夏本来还想说,她其实攒了一点压岁钱。

而且如果需要的话,林荷和魏平也一定愿意帮助他们的。

……

但是她太了解迟曜了。

这个人太骄傲,未必接受这种“帮助”。

“你什么时候走呀?我去送送你。”

林折夏最后说:“不过你千万别以为,你走了,就可以不管我这个最好的朋友了。”

“我还是会给你发消息的,我会给你发很多很多很多消息。”

“你要记得回我的消息。”

林折夏起初是真的不难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里,后知后觉地泛上来一阵细微的鼻酸:“不回消息的话,我就,我……算了,隔那么远,我也打不到你。”

迟曜却说:“不会。”

“什么不会?”

“不会不回你消息。”

“那你会多给我发点消息吗。”林折夏又问。

“多少算多。”

“每天几百条吧,反正要比我多。”

“我看起来很闲吗。”

“那五十条。”

“……”

“十条,”林折夏最后说,“十条总行了吧,早午晚安就占三条了。”

迟曜扫了她一眼:“所以,我每天都得给你请安?”

“给大哥请安,”林折夏说话慢吞吞的,“……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两人很幼稚地在讨论一天要给对方发几条消息。

最后迟曜也没说他到底要发几条,话题很快过去。

两人之间又莫名安静了一会儿。

林折夏忍不住叫他:“迟曜。”

“你……应该不会谈恋爱吧。”

理智告诉她,她不该提这种危险的问题,不该把话题往这种地方引导。

但是她控制不住。

京市那么远,他会转进新的学校,认识新的人。

和迟曜分开之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身上会发生一万种可能。

这一万种可能里,会不会有那么一种可能,是他可能会遇到一个喜欢的人。

“我的意思是,高三还是很重要的,如果你去了京市,最好不要把心思花在杂七杂八的事情上,”林折夏带着私心,所以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小,“……所以,你最好还是要好好学习,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你谈恋爱的话……”

林折夏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谈恋爱的话,又怎样呢。

迟曜谈不谈恋爱,她又有什么立场去干涉。

在她的话戛然而止之后,迟曜忽然问:“那你呢。”

少年说话的时候,声音跟着眼睛里的光一起黯下来,瞳孔变深,她的回答似乎对他来说异常重要:“你会谈么。”

“我当然不会了,”林折夏用一种以身作则的语气说,“而且我要是敢谈恋爱,林荷第一个打死我。”

“我也不会。”

迟曜说话时,看着她的眼睛,“……不会谈恋爱,会好好学习。”

说完,他又抬起手,主动做了那个他一直嗤之以鼻的幼稚动作,他曲起尾指,尾音略微拉长:“你要是不放心的话……要不要拉个勾。”

周遭满是黄绿色萤火。

像是满天星光被上帝摘下来,放在了人间。

林折夏小心翼翼地勾上迟曜的手指,心想,这个“拉勾”就是她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哪怕。

只是一句大概率不会作数的话。

一句一旦真正分开后,就会被时间磨灭在漫长岁月里的无聊誓言。

但起码,在今天她和迟曜拉过勾。

她可以把这句话藏进她关于十八岁的永恒的回忆里,藏进这个夏天,藏进那个无法示人的仲夏夜。

回去的车上, 林折夏又睡了一路。

他们乘的是最后一个班次,车上人没几个,整辆大巴车漆黑一片, 。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她和迟曜。

这个梦,从她跟着林荷下车开始,她抬头看了一眼南巷街街牌,然后她带着陌生和戾气, 顶着大太阳坐在对面楼栋门口。

随着那声“咔哒”声。

紧接着,数年时光轮流倒转。

最后转到迟曜身上, 他站在满是萤火的夏夜里看着她。

-

林折夏睁开眼, 下车各自回到家后,才发现自己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很细巧的银色手链。

她不知道迟曜是什么时候给她戴上的。

大概是在车上,她睡着的时候。

林折夏想了想那个画面,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睡觉。

最后她叹口气,想, 算了。

十八岁生日快乐。

林折夏在心里对自己说。

虽然成长的烦恼来得太快,那份快乐在烦恼面前, 显得微不足道。

-

迟曜转学搬家的速度比她想象的更快。

不到半个月时间, 所有手续就都办得差不多了。

房屋降价急售, 加快了脱手的速度。

加上这套房子在城安区地理位置不错,所以这段时间来看房的人很多。

房子卖出去的第二天,小区门口停了一辆大货车,用来运输一些需要搬走的家具家电。

这套房子这么多年基本上只有迟曜一个人住,所以需要搬的东西并不多。

周末, 林折夏看着这辆货车在南巷街街口停了很久。

迟曜家很快被搬得空荡荡。

何阳后来才知道迟曜家的事, 但他和林折夏聊天的时候, 也只能说出一句毫无作用的安慰:“别担心,会没事的。”

学校里有些风言风语。

毕竟迟曜是个开学第一天,就被全校热议的人,突然在升高三这么关键的节点转学,不少人都在私底下偷偷议论。

“迟曜要转学啊?这么突然。”

“啊?那以后我路过一班的时候,岂不是看不到他了。”

“你不是觉得他性格差吗。”

“差归差,脸没得说啊,养眼。”

“……”

那个“性格差”但备受关注的少年,最后一次出现在学校的时候没有穿校服,穿了件跟其他人比起来显得异常突兀的t恤,站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里,在等他盖章文件。

老刘带了他两年,这会儿要给他盖章,心情也很复杂。

在把转学文件递交给他之前,他忍不住叮嘱:“到那边之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过去一开始可能不太能适应环境……千万不要让环境影响了学习,老师相信你高考能考出好成绩。还有,你在物理上很有天赋,不要放弃自己的理想。”

迟曜接过文件,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老师。”

他盖好章出去,徐庭倚在办公室对面的墙上等他。

徐庭轻轻搭了下他的肩:“记得回来看看。”

然后,他又故意装作轻松地笑了下,说:“还好校庆让林少去劝你上台了。”

“在高中,”徐庭说,“能和你同台表演过……我挺开心的。”

迟曜没说话,只是在徐庭想跟他拥抱的时候,他难得没推开他:“走了。”

很快,一班那个后排靠窗的位置,也像那套房子一样变得空荡。

迟曜去盖章的时候,七班在上课。

林折夏盯着黑板,忍不住走神。

她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迟曜是真的要走了。

陈琳悄悄观察她的反应,忍不住担心道:“同桌,你还好吧。”

林折夏恍惚地说:“还好。”

陈琳:“你这看起来就不像还好的样子。”

林折夏没说话。

怕她不开心,陈琳和唐书萱午休期间还去小卖部给她买了点吃的,其中有一根棒棒糖。

林折夏接过,发现很巧合是的,这糖居然是柠檬味的。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也以为自己可以坚强面对。

但当和迟曜有关的所有事物一点点从她的生活里抽离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是很难承受,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某种她生活里最重要的东西一下抽走了。

她像一条突然离水的鱼。

整个世界忽然间,缺了氧气。

-

或许是潜意识逃避分别的桥段。

在迟曜收拾好所有东西走的那天,她本来说好要去送他。结果就在前一天,她严重发烧,去医院打了点滴后又继续在家里昏睡。

“妈,”在睡过去之前,她提醒林荷,“迟曜走的时候叫我。”

林荷随口应了一声。

林折夏强调:“你一定要叫我,就算我睡得再沉你也要叫醒我。”

林荷说:“知道了。你再睡会儿吧,烧还没退呢。”

那天林荷最后没有叫醒她,因为迟曜在约定的时间之前,来了一趟她家。

“荷姨,魏叔,”可能是因为要走了,少年显得有些匆忙,进门后说,“我来跟你们告个别。”

说完,他语调微顿,又说,“顺便也和她……道个别。”

相处那么多年,迟曜可以说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和林折夏一起长大的孩子。

林荷多少也有些不舍,她和魏平拉着他叮嘱了很多事。

“你到了那边,学习应该跟得上吧?阿姨不太了解京市,高考内容和这边一样吗?”

“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魏平也插话说,“你还是个孩子,家里的事情,顾不上的地方不要强行让自己去扛。”

魏平说着,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来:“叔叔这里……”

迟曜打断:“魏叔。”

迟曜后面的话说得有些艰难,“……怎么能用你们的钱。”

魏平也反应过来自己这个举动太草率了。

他把卡收回去,但还是忍不住说:“虽然叔叔能力有限,但之后如果需要的话,你不用跟叔叔客气。”

迟曜垂下眼,知道他是好意,没再多说。

过了会儿,他问:“她发烧怎么样。”

林荷反应过来,连忙说:“还没退,你等着,我去叫她。”

“不用,”迟曜从沙发上起身,“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林荷知道孩子之间有他们想说的话,比起来跟她和魏平告别,他最想告别的人是林折夏:“当然可以了,进去吧,我和你魏叔不打扰你们。你好好跟夏夏道个别,她知道你要走,一直提醒我让我记得叫醒她。”

迟曜推开那扇熟悉的门。

记忆里,他第一次进林折夏房间,是在小学的时候。

在某次,他生了病,从医院回来。

他刚打完点滴,手上还贴着胶布,习惯性地一个人从医院打车回那个空无一人的“家”,结果发现林折夏蹲在他家门口等他。

“你回来啦,”女孩子见他出现,弯起眼睛笑了,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你要不要去我家。”

女孩子又说:“我可以跟你一起玩,晚上,你也可以跟我一起睡。”

……

迟曜想到这里,有些出神,他进卧室后,扫了眼女孩子房间里的陈设。和小时候没有太大差别,整间房间简单却温馨,那堆她不敢拒绝的粉色玩偶整齐摆放在角落的置物架上,置物架边上有排书架。

林折夏偶尔会心血来潮买很多名著,但最后这些书都只翻了不超过十页就扔在书架上再没动过。

她唯一看完的,应该就只有书架上那几本童话书。

他视线偏移,又看了眼她扔在书桌上拆开后没吃完的零食袋。

最后,他把视线落在床上。

女孩子安静地睡着,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呼吸清浅。

只是她睡得不太安稳,眉心皱着,偶尔还会发出一点轻微的梦呓。

客厅里。

林荷见迟曜进去之后,正准备进厨房,门又被人敲响。

这回站在门口的是何阳:“荷姨。”

何阳打了声招呼后又探头问:“他俩是不是在一块儿呢?我想来送送迟曜,结果去他家发现家里没人。”

林荷说:“在的,我帮你喊他们。”

何阳悄咪.咪的“嘘”了下:“别,荷姨,我偷偷进去,我倒要听听他俩有什么话要背着我说。平时他们俩搞小团体也就算了。”他越说越气愤,“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抛下我。”

何阳故意放轻脚步,走到门口,缓缓将门推开一道缝。

不过他说归说,也没想真偷听他们说话,他正打算咳一声做提醒,还没开始清嗓子,意外透过门缝窥见了房里的画面——

盛夏的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

女孩子躺在床上睡得很沉,少年站在床边,他俯下身,一只手撑在女孩枕边,两个的距离一下子凑得很近,近到,唇和唇之间只隔着极短的距离,远远看着像是快要亲上去一样。

少年垂眼看着她的时候,瞳孔颜色变得很深。他以一种近乎臣服的姿态,垂下脖颈,手指因为克制而紧绷着,最后他维持住这个距离,停滞了会儿,没有再继续低头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他喉咙微动,往后退了下,再俯身下去的时候,吻克制而轻柔地落在女孩额头上。

何阳在心里说了一句“操”。

他全靠本能反应,轻轻把门合上,复原成没推开过的样子。

然后脑子这才迟缓地开始运转起来。

迟曜,刚才,差点,亲了林折夏。

那是想亲吧。

都差点凑上去了。

……

何阳活了那么多年,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懵逼过。

迟曜,他好兄弟。林折夏,也是他好兄弟。迟曜和林折夏,那更是铁到不行的兄弟。

如果可以,他宁愿相信他是在做梦。

但在极度的震惊之后,何阳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很多很难发现的细节。

——“你怎么突然开始锻炼了。你这腹肌,背着我偷偷练了多久?!长得帅就算了,还在背地里练腹肌,你实在太过分。”

那是初中的何阳撞见迟曜锻炼时爆发的怒吼。

但他忘了,在这之前,林折夏差点被小区附近那群乱晃的职高欺负。

他们被那群职高堵在墙角,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我又不是疯了,全世界那么多女的,我就是喜欢任何一个,也不能是我夏哥。你说是吧。”

他那时随口说的话,迟曜并没有接。

按照这人平时的习惯,他应该嘲讽一顿“谁会喜欢林折夏”才对。但他没有,他只是叫他滚。

还有。

仔细想想,他平时只喜欢回林折夏的消息。

只对她格外偏心。

一个根本懒得照顾别人心情的人,对“林折夏好像有点不对劲”这件事,却格外敏感。

还有很多类似这样的细节。

——“我手借你。”

——“你可以p图。”

……

他当初是脑子里进了多少水,才会觉得迟曜可能是对他图谋不轨?

但在震惊之后,他也知道了为什么这人那么能深藏那么多年。

因为他喜欢谁不好,喜欢的人是林折夏。

是那个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林折夏。

就像他当初说的那样,全天下那么多女的,喜欢谁也不可以喜欢上的林折夏。

何阳在门口站着,还没想好等会儿要怎么进去,就听林荷在身后问了句:“不进去吗?”

何阳故意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大声说:“荷姨,我去洗手间洗个手再进去。刚刚不知道摸到什么东西,手上黏糊糊的。”

等他装模作样洗完手出去的时候,迟曜刚好从林折夏卧室出来。

何阳继续装不知道:“你们聊完了?”

迟曜:“她在睡觉,没聊。”

何阳的反应太过自然,连他自己都骗过了,他几乎要以为刚才他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何阳:“噢。我还以为你俩背着我偷偷讲什么小秘密,特意赶过来,敢情你们什么都没说。”

最后何阳送迟曜出去等车。

离别的时候,都以为会有很多话想说。

但其实,比起很多话,离别更多时候好像总是悄无声息。

比如没有被叫醒的林折夏。

比如,他和迟曜之间的三言两语。

何阳拍拍他的肩:“走好啊兄弟。”

“……”迟曜冷冷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去赴死。”

何阳笑了下:“哪儿的话。”

他说完,站在南巷街街牌底下,感慨了一句:“很难想象我小时候和你见第一面的时候,居然还是小学。”

虽然小学那会儿,他和迟曜水火不容。

那会儿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小区的老大,本想认迟曜做小弟,没想到这个病恹恹的人脾气还怪冲。

后来更是杀出了林折夏这只护着迟曜的“母老虎”。

“有空记得回来……”

何阳说到这里,顿了下,想到房子都卖了。回来这个词多少显得有点尴尬。

他最后说:“回来看看我们。”

-

林折夏心里记着事,没睡太久,但等她强迫自己醒过来时,迟曜已经走了。

她匆忙跑出去,却听见林荷说:“迟曜啊,他来过咱家一趟,也进你房间看过你,我以为你们已经说过话了呢。”

她站在楼下,过晒的阳光照得空气滚烫。

蝉鸣声不断。

-你走了?

-为什么不叫我

-你都……进来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我还想送送你的。

她蹲在楼下给迟曜发消息,过了会儿,迟曜回复:

-本来就不怎么聪明

-发烧再不休息,容易影响智商。

林折夏:……

这人怎么走了还不忘人身攻击一下她。

但这种熟悉的发言,倒是让她一下子没那么难过了。

林折夏:你上车了吗

迟某:嗯

林折夏:那你,吃过饭没有

迟某:吃了

一段无意义的聊天之后,迟曜赶她回去睡觉。

林折夏回去之后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

等她再睁开眼,意识到她要一个人开始一段崭新的,没有迟曜在身边的生活了。

她看起来好像没有受半点影响,依旧和林荷笑嘻嘻地打趣,还对魏平说其实收到他生日礼物的时候有点崩溃。她每天吃完早饭就去上学,何阳会在车站等她,但等何阳到站下车后,距离实验附中和城安二中之间的那两站路,只剩下她一个人。

车上人很多,窗外景色也很繁华,一切都很热闹。

起初陈琳和唐书萱都不敢和她聊迟曜,怕她难过。

倒是林折夏会主动提起迟曜如何如何:“迟曜已经到京市啦,他的新学校是那边一所重点,但是管得很严,上学的时候不让带手机。”

“他被选上,要去参加京市的物理竞赛。”

“……”

尽管这些和迟曜有关的事情,开始变得和她无关。

她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只是忽然开始拼了命地学习。

以前林折夏虽然学习态度也很认真,但不是很爱动脑子,有点得过且过,觉得不会的题目,很容易就放下。

迟曜走后,她的世界里好像就只剩下学习。

每天没有其他娱乐,偶尔陈琳和唐书萱邀请她周末出去玩,她也会婉拒:“你们去吧,我想在家里写题。”

这个夏天过得很快,转眼高二期末考试结束,紧接着暑假过去,他们升进高三,在高三上学期忙碌的学习中,季节也一晃到了夏末。

林折夏起初和迟曜每天都会聊天。

但由于京市学校管理严格,加上迟曜需要在学校和医院两头跑,渐渐地,联系的频率从一天一次,变成了几天一次。

虽然林折夏在生日那天说希望他每天发五十条消息,但她知道他忙,平时也不想过多打扰他。

只会在周末找他聊一会儿。

这天周末,气温开始降温,她披着秋衣外套写完几张卷子,细细对过答案,弄清楚错题后,才打开手机,点开那个猫猫头头像。

-迟曜

-我今天好牛

-我居然写了三套卷子,而且估分都在120分以上

-给你半小时时间,我要听到你对好兄弟我的夸赞。

半小时还没到,她又接着发:对了,小区对面新开了一家很好喝的奶茶店,我请……

她下意识想打“请你喝”。

但在打出来之前,她意识到,她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请他喝了。

很多时候,她会做这种明明知道他不在身边,却还控制不住条件反射认为“我们可以一起去做”的事。

她把这几个字删掉,重新输入:我可以给你个机会,你请我喝。

过了会儿,迟曜真给她发了个转账红包。

林折夏点了“退还”:我就开个玩笑

林折夏又问:你在干嘛呢

迟某:在医院

迟某:等会儿回学校

林折夏罕见地发现自己开始接不上话,于是回了一个“哦”。

秋天,对面楼栋,她曾经最熟悉的那套房子搬进来一户新人家。

这户人家搬家进来的那天,林折夏不知道怎么想的,跑过去看了眼。

女主人带着孩子,站在门口,奇怪地看着她:“小姑娘,你有事吗?找谁?”

林折夏捏着藏在手心里的某把钥匙,站在人家家门口,愣了会儿说:“不好意思。”

面前的门锁已经换过,变成了崭新的电子锁。

她手里的钥匙作废,也早已经没有了进去的理由。

她向后退一步:“我……走错楼层了。没别的事,打扰你们了。”

在走到楼下的刹那,秋风袭来。

她发现夏天热烈的蝉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林折夏在那一瞬间想,她以为会永远热烈下去的夏天,原来也是会落幕的。

夏天好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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