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周海晏那年我十四岁。
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又矮又瘦,看上去比同龄人小很多。
从我记事起,我爸就整日游手好闲。一家三口全靠我妈每个月在服装厂的三千块钱工资生活。
我爸嗜赌成性,但十赌九输。一输钱就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喝酒,喝醉了就开始打老婆孩子。地上往往一片碎碗残羹。
我五岁那年,他输了很多钱。晚上她顶着满身的酒气,一把薅过我妈的头发,把她摁在水泥地上,摁着她的脸往地上撞,撞累就换脚踹小腹。“你他妈是不是觉得老子现在没本事,敢看不起老子了?啊?臭婊子,没给老子生个带把儿的,老子出去都抬不起头!都是你影响了老子的财运,当初要是没娶你,老子现在早发达了。”
我妈被打得蜷缩在地上。
深红的血将头发缠成结,一缕一缕。她不躲也不反抗,天真地企图用忍受唤醒男人最后的良知。在我妈身上每一块好肉可以下手时。他就把目光转向了我。“还有这个小贱人,婊子生的也是小婊子。你看老子什么眼神啊?怎么?还想打我?”
厚重的巴掌扇在我脸上,一阵剧痛之后是麻木。
仿佛周围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到玻璃罩里,然后彻底隔绝。我被扇到耳膜穿孔。我妈哭着将我藏到她的怀里,用瘦弱的身体替我承受风雨。男人的咒骂,女人的惨叫,随着施暴者的精疲力竭而止。
深夜里,男人的呼噜声和女人的抽泣声交杂。我妈红着眼给我上完药,再默默收拾满地的狼藉。我们睡在小床上,她紧紧搂着我。我说:“妈妈,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以后会赚很多很多钱养你。”她看着窗外的月亮,那里缺了一个大口子。
“不走,你爸爸年轻的时候对我很好很好的,他会存钱给我买金镯子,会背我走几里路就为了带我去看烟花,他还会给我买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我都穿不完。”
我伸手拽了拽妈妈身上已经洗到褪色变形的衣服。“妈妈,你在说谎。”她摸了摸我的脑袋,语气执拗:“妈妈没有,你爸爸现在只是一时糊涂,他会变好的,他说过要对我好一辈子的,他说过的。”
“就像窗外的月亮,总有一天会圆的。”低声呢喃。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第二天,爸爸酒醒了,又当做没事人一般和妈妈说说笑笑,伸手问妈妈要钱。
他说,婉柔我还是爱你的,我只是酒喝多了犯浑,等我赢了钱就带你过好日子。三言两语就把妈妈哄得服服帖帖,把工资都给了他。这种场景熟悉得令人心悸。
我看着爸爸手里的钱,很想开口问妈妈,她不是答应我,这个月工资发下来就带我上幼儿园读书的吗?我已经五岁多了,却还没有上过幼儿园。
可是妈妈笑得很开心,眼里只有爸爸,完全把我忘了。于是,我默默闭上嘴。
没关系的,妈妈下个月肯定会记得我。
我就这样错过了整个幼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