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雨把梧桐叶洗得发亮，今早推开窗，整条巷子像被撒了层糖霜。隔壁老王的面粉摊前已冒起热气，他袖口沾着白扑扑的面粉，正给第一个顾客包油条。那面粉调皮地跳进晨曦里，竟比新娘的头纱还动人。

“少放点糖吧！”穿红风衣的姑娘皱着鼻子推回豆浆碗。老王咧嘴一笑：“甜食跟人生一样，齁死人才过瘾。”他顺势抖了抖滤网，油条在锅里翻着金黄的跟头。这话倒让我想起巷尾那位磨刀师傅的俏皮话——他说过日子就像磨刀，不能太急也不能太缓，恰到好处的力道，才能磨出生活的锋芒。

巷口的修鞋匠哼着跑调的戏，锤子叮当敲着，给清晨打着拍子。他的工具箱里藏着整条街的密码：张老师的高跟鞋跟总是先磨外侧，李奶奶的布鞋底必补前掌。这些鞋印子，可比档案室的记录还懂人心。忽然有鸽群掠过，翅膀扇动的风掀翻半碗豆浆。老王慌忙抓抹布，袖口的面粉在青砖地面画出歪斜的云。我这才发现每块砖缝里都卧着小小的绿苔，像大地上青色的掌纹。

“年轻人总嫌生活寡淡。”老王擦着柜台，铜壶在瓷砖上画出悠长的弧线，“你看这抹布，洗过油污才更吸水。”这话说得在理，让我想起茶馆里说书先生常念叨的：日子要像沏茶，头道水太浮，二道水太沉，三道水才品得出真滋味。生活里的智慧，原来都藏在这些破事儿里磕着瓜子闲谈。

对面阳台上，蓝白格子的床单突然鼓起，像帆船要在阳光的海洋里起航。有老太太探出身子喊：“张老头！我家猫又上你晾的鱼干了！”骂声里裹着蜜糖般的笑意。这时几个小学生蹦跳着过来，衣领上别着用花生壳做的小玩意儿——这寻常之物，倒像是生活馈赠的小把戏，既能解馋又能当玩具，比那些精雕细琢的玩意儿不知亲切多少。

我端着碗走到树下，昨夜蜷缩的花苞不知何时已舒展。露珠顺着花瓣滚落，正好掉进我碗里。甜津津的水珠在舌尖炸开时，听见老王在身后哼起黄梅调，调子里的颤音惊醒了睡在竹椅缝里的猫。这光景让我忽然觉得，好的生活就像这晨露，看似平常，却能在恰当的时机给你一丝清甜。

此刻风中飘着面粉、豆浆、潮湿的青苔与隐约的花生香。这些味道编织成网，兜住了寻常日子里的光。原来生活从不乏味，只是缺了把筛子——若你愿用显微镜看菜叶的水珠，用调味瓶酿陈皮蜜意，用蒙太奇串起雨滴与耳坠，再朴素的光阴也能渗出晨光般的甜。

袋里还有几颗花生，剥开时象牙色的豆瓣成对抱着。我学着老摊主那般惬意，边走边吃，感觉自己比那得道的仙人还要自在。毕竟谁能用两块钱的铜子，就买下这一整个烟火人间的春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