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文章测试 / 没人祝福的婚姻

没人祝福的婚姻

开始打字练习

地铁站挤得透不过来气。可怡站在他前边。玻璃上,她能看见自己衣服的影子。还有身后,他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什么。远远的,车灯闪烁。人群骚动起来,透着股绷紧的劲。她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放在肚子上。

列车缓缓停稳。车门打开,他俩被人流冲散,裹挟着上了车。他在门边站定,拽紧栏杆四处张望。她在车厢连接处缩着。稍不留神,就被挤开那么远。

“可怡,我在这。”

她循着声音看过来,踮起脚,从人群的缝隙中对他笑,仿佛在安慰他说,没事,就这样吧。

列车晃晃悠悠。他觉得人群很大,她看上去又瘦又小。

要是牵住她就好了。

列车靠站,车上人蹭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他就顺势往里挪。到一站,挪一点。挪过三站,到了她边上。

“嘿。”

“你也被挤过来了?”

“人真多。”

“是啊。”

她靠着车厢,随列车晃晃悠悠。

早在去医院的路上,他就注意到,她时不时会把手放到肚子上。一想到这,那种感觉又涌上心头。

清晨他一睁眼,睡意全无。他不忍心喊醒她。可医院人多,他们必须早点去。一大清早他就觉得,这回肯定要搞丢什么东西。

“下车了。”她推推他。

他把她牵着,跟在人群后边往出站口走。

“手疼不疼?”

她的血管很淡,护士找不到,扎了四针才抽到血。抽完血,手臂青掉一大块。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向前看着电梯口。

人群围住电梯口,像一滩积水。他俩在其中缓慢蠕动。他想起有一回,可怡形容乘电梯的感觉:就像上了传送带。几分钟后,他俩站上电梯,向地面升上去。

“好多了。”可怡对着秋季的蓝天深呼一口气,“地底下真闷。”

他一面观察飞快地行人和车,一面问她:“饿了吧?吃点东西去。”

“先回家吧。”

“你还没吃饭。”

“不了。你想吃东西吗?”

“先回去吧。”

一路迎着秋风往家走。可怡把外衣裹紧。这条路已经走过无数回。每天上班一趟,下班一趟。两人一块走的次数却不多。路过到处摆摊的菜场,沿街道继续走,从巷口转进去。一边是校园操场的围挡。学生围成圈坐着,老师正在讲排球。这一边是连排六层的房子。一楼住户在门口支块招牌,就变作窄小的商铺。

可怡说:“店还挺多的,平时我都没注意。”

巷子没什么人。面点师傅在揉面。花店门口摆满盆栽。楼上晾的衣服时不时滴水。有家小餐厅一直关着门,从没见过食客。转个弯,绕开停在转角处的三轮车。

进入小区,人更少了,很僻静。垃圾站旁边,有个大妈在把瓶子一只只踩扁。香樟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几个老人正在亭子里下棋。

就快到家了。可怡忽然停住。

“忘记买一号电池了。”

“噢——我去买。”

可怡扶住楼梯扶手,回头对他说:“算了,下次再买吧,也不着急用。”

“一忙说不定又给忘了。你先回去歇着,我去买来。”

“远吗?”

“不远,十来分钟。”

他要带她上楼,她不让。

“走个楼梯而已,你搞什么?”她说着,“我自己会走。”一面催他赶紧去。

“还有别的要买吗?”

“没有。”

“那我去了。”

他两步跨下台阶。回头看,她已经上楼。便快步穿过道路,走进快递站的后门,从前门出到街上。

街上很吵,车流啸叫的噪音直往耳朵里钻。正走着,他忽然想到,她肯定饿了,只是没有胃口。他放慢脚步,一瞬间,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或听来的知识。记忆模糊不清,只隐约知道有那么回事,而不了解具体内容。他觉得自己懂得实在太少。

为什么总是不够?

结账时,收银员见他站在那发怔,问他还需要什么。

他匆匆付了钱,把电池揣进兜里。从便利店出来,没走多远,看见旁边有个水果店。应该吃得下水果吧。他想了想,转身走进去。水果很多,他转了一圈,看来看去,不知道买什么合适。

女店员走过来,问他是不是买水果送人。

“不是,自家吃。”他说。

“那想吃酸口的还是甜口的?我给你推荐。”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草莓怎么样?今天刚上市的。甜中带酸,口感柔软。你可以先买一点回去,觉得好吃再来。”

他看看时间,拣了些桔子草莓之类的,付过钱就往回走。秋风赶着似的,簌簌地吹起来。太阳正往西边去。十一月的天,昼短夜长,黑得又快又早。他不自觉又加快脚步。

临近家门,远远的,猛然看见她独自坐在楼下长椅上,盘了头发,一双眼睛望着空气。

“可怡,在这做什么?”

她抬起头,看到是他来了。

“等你。”

“回去吧。”

她摇摇头说:“家里好闷。你陪我坐会儿。”

他把塑料袋撇到长椅上,贴着可怡坐下。他们面前是小区的路,路前面是一排樟树以及停车位和车,再往前,是树梢上外墙掉皮的灰色房子。有一阵子,他俩都不说话,任由阳光从樟树的枝叶间透出来。可怡有时候觉得,这样安安静静也挺好。她把眼睛转去瞧他。

他靠得很近,能清楚看到他的头发和胡茬,又黑又硬,像铁钉。由于经常用业余时间跑零工,他的脸变得很糙,皮肤焦黄,跟油锅里滚过似的。他的眉心挤在一起,正皱着眉。很奇怪,每次他一担心,她就不那么急了。

一阵嬉笑声传来,可怡听了,向道路望去。路尽头处,几个小朋友从墙边蹦出来。幼儿园放学,爷爷奶奶们在接孩子回家。有两个孩子撒了手,一前一后追着跑,边跑边叫,边叫边笑。孩子们渐渐走远了。可怡转头看他。他也在看那几个孩子。

“咱俩要多久才能像他们那样?也不用为上班烦恼,往树下一坐,想打牌就打牌,想下棋就下棋。”

“哪里?”

可怡往前努努嘴,眼睛还瞅在他脸上,说:“喏,他们。”

他扭头看过去,原来是那几个下棋的老人。

“退休?早着呢。”他说。

“四十年行吗?”

“呃,差不多吧,退休年龄不变的话。”

“都成老黄花菜了。”

可怡勾着他的肩膀,伏过去,手伸进袋子里,摸出个桔子,慢慢地剥开来吃。

“酸。”

可怡给他几瓣。他吃了,五官几乎要挤到一块去。可怡看得直笑。

“我还买了草莓,应该不怎么酸。”他说。

“买草莓的时候,人家有没有问你‘要不要’?”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没问。”

可怡说:“这酸度可以。草莓回去再吃,还要洗呢。”又说,“那些孩子好可爱。”

“我也觉得很好。”

路的那一边,又有个孩子走出来。孩子妈妈挎着小书包,一只手牵住孩子不让她乱跑。母女俩边走边说着什么。从他俩面前经过时,孩子好奇地看他俩。

没来由,可怡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她忽然觉得,只要见到妈妈,自己就还是孩子。她剥开桔子,往嘴里塞。

可怡说:“我跟我家里讲了你。”

他听完身上一激灵,连忙问:“什么时候说的?不是说好,等这两年我工资有起色了。我现在这个条件,叔叔阿姨怎么说?”

“我升职之前的事了。有一次打电话回家,我妈说小姑要介绍个男的给我认识。我猜,十有八九是她自己提的,小姑只不过顺着她的话讲。我没同意,她就在电话里掰扯来掰扯去。说什么到了谈事的年纪,要这样那样。我一烦,就说了你。我妈又一个劲地追问。我心想,这也不是瞒的事,反正迟早都要说,就全摊开来讲了。”

“那阿姨怎么说?”

“我告诉我妈:就这棵树,吊死了。眼瞎了我也自己认,我也不怪罪谁。”

他听完,心头一惊。

“你一点没变。真倔。”他说,“其实我能理解,毕竟这世上没人会喜欢穷小子。”

可怡看着树,一言不发。

“怎么了?”他问。

“你倒有自知之明。”她还是看着树,“但我要告诉你,这种自知之明并不讨人喜欢。”

“那是你父母。换作别人,我是不会在意的。”

“你这人,话都听哪去了。”

“这事得先放一放。你性格急,别因为我和家里闹出不愉快。结婚嘛,要办就办个皆大欢喜。”

“本来准备跟家里再商量商量。”可怡说,“结果又出了这事。”

她紧了紧衣服。秋风把那一排樟树吹得哗哗响。

“冷就先回去吧。”

他脱下外套,掀开来往可怡身上送。她把外套推开。

“我不冷。你自己穿着。”可怡揉着太阳穴,“我没带手机下楼。自从升职之后就破事一大堆。我真不想在家里谈工作。”

他听见风卷跑地上的落叶,看到可怡的衣襟正在摆动。他轻轻搂住可怡的肩膀。一瞬间,他真觉得风要把她带走了。

“我再找个副业干干。”

可怡叹了叹气,说:“你决定好了就去,但就是别想着为我。你把身体搞坏了,我能落什么好?”

“事情都赶到一块了。”

太阳已经沉下去。夜幕从另一边升起来,悄无声息,速度却极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楼里的人家白晃晃亮起晚灯。樟树早就看不清,那几个下棋的老人也都散了。

他央求说:“回去吧,风一吹你就打寒噤。你在发抖。”

可怡点点头。她转身走在前面,他穿上外套跟上来。楼道一片黑,看不见路。她把脚往下一跺,声控灯闪两闪,亮了。她搭着楼梯扶手,一步一级地往上爬。虽然和他说不冷,但其实是冷的。她把右手揣进衣兜里。手摸到了肚子。

“我不喜欢那个医生。”可怡说,“我觉得她不礼貌。”

“他们肯定见过太多了。”他说。

可怡没作声,只是一步一级地往上爬。

上午拿到化验单,紧跟着排完队,把单子递给医生。医生看过单子,问她要不要?可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医生见她干坐着不作声,又说,要就建档。他站在旁边,刚要开口讲话,可怡连忙说,我再想想……

“怎么停下了?”他在身后问。

“没事。”

“累了?等下用热水泡脚,驱驱寒再睡。”说着,楼道的灯又灭了,他马上跺脚,灯亮了。

可怡继续往上,还是一步一级地爬。

医生说,不要就做手术,越早伤害越小。可怡问,疼吗?医生说不疼,打麻醉。可怡又问,孩子疼吗?医生看看她,说五周还是胚胎,说手术已经很成熟,说一般清完当天就能出院。可怡问,怎么清?医生便对她讲刮宫。她一边听,一边想起曾拿金属勺子剜下贝壳上的肉。想起昨天撕开干裂的手皮,手指火辣辣的疼。想起暑假睡醒她喊妈妈,桌上放着早饭,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医生还说,做决定要趁早,不能拖。一琢磨这事,她就觉得头晕,思绪总是飘来飘去。她不是不懂医生说的是什么意思。可一琢磨这事,她就认为肚子里的是个人。就觉得孩子活生生的,扛过了重重阻碍,很有韧劲。就看到孩子咿咿呀呀,两只手小小的,抓来抓去。她的心就跟着一阵一阵地打颤。

“没带钥匙吗?我来吧。”他在身后说。可怡让到旁边。门吱呀开了。

房子不大,进门是一堵墙,墙两边各一间房。左边大点的是卧室,右边小,做了杂物间。杂物间门外,两个更小的并排隔间,分别是卫生间和厨房。

她忽然想吐,坐在床沿,脸对着垃圾桶干呕。从进门起,一眼就看到手机屏幕是亮的。她啐掉酸水,擦擦嘴,便把手机拿起来,挨个回复工作信息。

他端了盆热水放在她脚边,热腾腾地冒着气。

“嗯。”

“等下就不热了。”他说。见可怡不动,手里一直不停只顾打字,他便蹲下去脱她的袜子。

可怡笑着踢了一下,说:“我自己来。”脱掉袜子,捋起裤腿,两只脚泡进热水,嘴里呼了一下,一面把手机拿起来看,一面说,“电饭煲里煮了粥,你看看好没好。应该好了。你先去吃点。”

“我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炒个菜,你洗完正好过来一起吃。”

他把燃气灶的电池换了,从冰箱拿出两个番茄和鸡蛋。番茄还是前天买的,原本准备昨晚吃。他把番茄洗了,去蒂切成块,鸡蛋磕到碗里,拿筷子哒哒地搅匀。厨房是个小隔间,不好施展,洗完菜要拿出来,在外边的桌子上切好再拿进去。

那时和可怡一块找房子,一连几间不合适,最后才看的这间。房东是个拆迁户,电话里直说老房子没有打理。到了一看,桌上还放着剩菜剩汤,旧衣服纸箱满屋子都是。房东说之前的租客找到好工作,押金没要直接去了上海。但租金比别家少二百。可怡当机立断,说就这家了。签过合同,付了押金房租,两人收拾大半天。再喷一桶酒精,开窗换了一天风。刚搬进来,又发现厨房下水是漏的,当晚联系了房东。第二天下午,房东打电话说没空来修,让去楼下街上买根管子换上,钱算他的。说这些时,电话中能听见四筒。

他探出厨房去看可怡。她已经甩开手机,一双脚插在热水里,身子躺在床上。他回身进厨房,把番茄倒进锅里,滋啦一响。

结婚的账他估摸着算过。前年哥哥结婚,酒席,礼钱,婚庆,杂七杂八,总共花掉二十多万。还有房子。家里东拼西凑,他也掏了三万,最后是在老家市里买了套小三房,毛坯一百万出头,加上装修就是一百二十万。这些钱都要一次性拿出来。换到自己身上,还得往多的准备。去年除夕,饭桌上父亲拎着酒杯,叫他结婚别太早,他们供不起。

油烟机轰隆隆转着。他把炸好的鸡蛋倒进锅里,翻炒几下,调小火,加了盐和糖,再大火炒匀,关火拿盘子盛了。

可怡上个月刚升职,工作正是难的时候。她身体吃得消吗?生产会顺利吗?房子也小,肯定还要换个大的。产检不知道频不频繁,不能总让她一个人去。奶粉,尿不湿,衣服鞋袜,玩具,体检,预防针……这些都是事。和可怡两个人上班,去掉房租日用,平时再省点,一个月剩个八九千块钱。还有,孩子生病怎么办?上学呢?谁来带孩子是个问题。他知道孩子是要人专门带的,因为妈妈在哥哥家带孩子。小侄子刚周岁,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

关掉油烟机。风扇呜呜地停了,也安静了。他摘下围裙,把菜端出来放到小方桌上。他以为可怡睡了。刚走到床边,她就坐起来。可怡擦干脚,倒了水。他把桌子挪到床边,盛两碗粥,两个人就在吊灯底下吃晚饭。

“明天上午我要去趟公司。”可怡说。

“明天不是周日嘛。”

“刚通知的,星期二有个展会,明天去看场地。”

“一整天?”

“应该不用。”

他看到窗帘荡来荡去。

“我去把窗子关上。”

他关了窗回来,拿起筷子吃饭。可怡把筷子放下,擦了嘴,手撑着脸看他。他也放下了筷子。

“吃呀。”可怡说。

“你不吃啦?”

“我是吃不了,犯恶心冒酸水。剩下的都归你。”可怡笑着说,“快吃,我看你吃也能饱腹。”

他接着吃起来,边吃边和可怡说话。他想说点别的,很想。可总有东西压着,梗着,使他说不出口。他使劲嚼着嘴里的粥,仿佛那东西根本咽不下去。

他听见可怡说:“刚才在楼下,那小孩经过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我妈。我怎么突然长这么大了?”

“你如果还是个小孩也挺好。”

“真的吗?”

“当小孩子多快乐。无忧无虑。那个小朋友看我的时候,我感觉能从她眼睛里看到没有云雾遮挡的漫天星辰。纯净的水。透明的夜。洁白的雪山。”

“不好。”

“不好?”

“不好。”

“这是诗。这只是诗。”

“我喜欢快乐,但我并不讨厌当大人。”

“你真倔。”他笑着说。他想给自己两拳。

“是。我太倔了。”可怡平静地说,“一直都是。”

其实不是。只不过那天实在太高兴了。虽然领导早给她放过风,也曾试岗一段时间,但终归要签过合同、做了通告、正式上岗,升职才作数。同事私下来打听,都被她就地找话应付过去。她一直当作没有这回事,胡乱放心里搁着,不瞧不碰也不想。后来,升职的事成了,她高兴得再也收不住,一心只想到能多挣点钱,以后要好起来了。心急火燎把消息告诉他,催他下班,买酒买菜回家庆祝。结果这么一高兴,就疯出了事。谁知道这孩子那么有韧劲呢。

“你怎么了?”他看见她捂住脸,接着用手揉眼睛。

“没事。”可怡说,“犯恶心呢。”

他一直看着她。

“真没事。”可怡说,“你吃呀。”

她看着他端起碗,嘴唇贴着碗口喝粥。她想,这个人,就是这个人,一辈子。

“不过我也不否认,大人确实不好当就是了。”可怡悠悠地说,“难怪我同学跟我讲她不结婚。”

“谁?”

“就是——我们一起去过欢乐谷,记得吗?”

“噢,那个。”他压根不知道是哪个,反正是那些同学中的一个。

“想起来了?”

“其实,”他顿了顿,然后说,“我不太喜欢你那些同学。”

“是吗?”可怡好奇地看着他,“为什么,她难道不漂亮吗?”

“你刚才说她怎么了?”

“她不结婚。”

“为什么?”

“她觉得一个人挣钱一个人用,日子过得快活。”

“你跟她说你结。”

可怡笑起来。她觉得他说这话时很可爱。

“是之前跟她们分享升职的消息,网上闲聊了几句。她们还叮嘱我先搞事业,不要想其他的呢。”

他也吃不下了,放了筷子。

可怡说:“真吃不了就算了。”

“她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当然,我会邀请的。”

“那还挺好。她自己不结婚,却还是会祝福我们。挺好的。”

“我只是正好想起那阵子的事。我有分寸。”

他舔了舔嘴唇。可怡注意到他嘴唇上的干裂,正中间有条红色竖纹,是血。刚喝过粥,却还这么干,早上出门前忘记搽脸了吧。也难怪,天气本来就特别干燥。她推推他的胳膊,说:“床头柜上那个小包,你去帮我拿来。”

他拿过来。可怡打开包,从一堆杂物中找出一支,递给他。

“口红?”

“是唇膏。”

可怡看着他涂唇膏。

“好多了,不过有点黏。”他说。

“你带身上,天气干,时不时涂点。”

他点点头。以往每当这时候,他总会想到些什么。不过,现在他更愿意往回想,想想过去发生的事。因为在过去,可怡是个小姑娘,那时候刚认识她。更早之前,在可怡翻开的相簿里,她还是小孩子。而以后呢?以后她只能当个大人。他看着可怡的眼睛。

“可怡,叔叔阿姨的表态我是要听的,我不在乎别人说我什么,但我在乎你。我不喜欢你同学,不过那都是你的朋友,所以虽然不喜欢,但我也不会讨厌她们。可怡,我只要我们两个好。只要我们两个好,我怎么都行。”

可怡看着桌面。

“两个?几个?”

他张张嘴,只觉得唇干舌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没多久,房间里只剩下外面的声音。那是些菜正被爆炒的声音,车子在楼下行驶的声音,以及阵风经过时,大树摇晃和窗户抖动的声音,它们混在一起,穿透窗和墙壁,从四面八方钻进房间,钻到他俩这里来。接着,声音变得微弱,房间越发安静,能听见隔壁琐碎的谈话声,远方街道上的喇叭声。最后,连远方的声音也消失了。全没了,只有他们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房间静得让人耳鸣。

“我去洗澡。”可怡说。

她拣了几件衣服,走进卫生间里。很快,他就听见水落到地板上的声音,滴嗒嗒就像是血。他觉得疼了,一种毫无尊严的屈辱袭击了他。他站起来,默默地收拾桌子,把剩菜剩饭都倒了,碗筷洗完,沥干水放回柜子里,擦了一遍灶台和油烟机,拖了回地板,垃圾送到楼下扔了。都清理干净之后,他把自己也洗了一遍。可怡已经躺下,缩在被子里。他在她身边躺下。可怡说灯光刺眼睛,让他把灯关掉。他起身走过去关了灯,摸黑回来重新躺下。可怡翻身过来,挤到他怀里。他们就在夜里面对面抱着对方。

声明:以上文章均为用户自行发布,仅供打字交流使用,不代表本站观点,本站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特此声明!如果有侵犯到您的权利,请及时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