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山第三次摸到树身的裂痕时,指尖沾了些潮湿的木屑。暮色正顺着鹰嘴崖的轮廓往下滑,老银杏树的影子在他脚边拖得老长,像条褪色的旧布。
“还没找到原因?” 三叔的烟袋锅在石头上磕出脆响,烟圈裹着松针的气息飘过来,“再等三天,林业局的人就要来锯树了。”
砚山没应声。他指尖划过裂痕边缘,那里的树皮软得反常,隐约能闻到股甜腻的霉味。这棵树在鹰嘴崖守了三百年,爷爷说抗战时伤员藏在树洞里躲过搜查,去年村里修公路,也是砚山抱着树干不肯走才保住了它。可现在,它像个突然病倒的老人,叶子落得比秋霜打了还快。
回到守林人小屋时,窗台上的铁皮盒亮着微光。那是爷爷留下的遗物,里面装着半盒老照片和一本磨破的《森林保护手册》。砚山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照片里的爷爷比他现在还年轻,正往树洞里塞什么东西,背景里的鹰嘴崖光秃秃的,哪像现在满坡的青松。
“奇怪。” 他盯着照片角落嘀咕。那里有个模糊的土堆,位置正好在老银杏树的根系范围里。
后半夜的山风带着凉意,砚山被树枝刮擦窗户的声音弄醒。他抄起墙角的手电往外跑,光柱穿过薄雾,正好照见两个弯腰的人影 —— 他们正用洛阳铲往树根部挖,铁铲碰到硬物的脆响在寂静的山里格外刺耳。
“住手!” 砚山吼着冲过去,脚下的石子滚得哗哗响。那两人见状立刻往崖下窜,手电光扫过他们丢下的布袋,里面漏出些发黑的木屑,和他白天摸到的一模一样。
布袋底还压着张泛黄的纸,是张六十年代的工程图纸,标注着 “鹰嘴崖防空洞加固” 的字样。砚山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含糊的话:“树底下有东西…… 得看好……”
天刚蒙蒙亮,砚山就拿着图纸去找村支书。老支书眯着眼看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这是当年挖防空洞的图!后来怕塌了,就用三合土填了,没想到正对着老银杏树的根。” 他指着图纸上的红点,“这里是加固用的水泥桩,怕是年代久了,桩子裂了渗进防腐剂,把树根给烧了!”
砚山的心沉了下去。他往鹰嘴崖跑时,远远看见林业局的卡车已经停在坡下。三叔站在车旁抽烟,看见他手里的图纸,眉头拧成了疙瘩:“就算找到原因,现在补救也晚了。”
“不晚。” 砚山突然蹲下身,指尖插进树根旁的泥土里。潮湿的土气里混着微弱的生机,他想起小时候爷爷教他的法子,把松针和腐叶埋在树根周围,再浇上稀释的草木灰水。“只要没伤着主根,就还有救。”
那天的太阳升得格外慢。砚山带着村里的老人们挖开树根周围的泥土,果然在三米深的地方找到半截开裂的水泥桩,防腐剂正顺着裂缝往土壤里渗。他们小心翼翼地清理掉受污染的泥土,换上新的腐殖土,又从山涧引来活水浇灌。林业局的人站在坡上看了许久,最终收起了锯子。
半个月后,砚山在老银杏树上发现了新芽。嫩绿的芽尖顶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他坐在树底下翻爷爷的手册,忽然发现夹着照片的那页写着行小字:“树长青,人长青,守的是根。”
风穿过枝叶间,发出沙沙的声响。砚山摸了摸树干上新长的树皮,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像握着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