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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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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五岁待过少管所,我爹亲手给我送进去的。中学成绩不好,也懒得学,反正考不上就打工,当时想着总能活下去的,我爸不经常回家,我跟奶奶生活,至于我妈,她真聪明,在我八岁的时候逃离了这个家,跟我爸离了婚,她带走的不多,几件衣服,一部手机,和我的一支铅笔,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拿走我的那支铅笔,我脑子笨,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其实我早该想的。

我进去的那天,我爹很意外的回了家,我在房间里面拿着手机打游戏,手机很破,音质不好,还掉帧,等待加载页面的时候我把手机扔在桌子上,我听见我爹和我奶奶在吵架,还有铁盆掉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我爸这东西有前科,我妈就是因为这个跑的,但好像又不止因为这个,奶奶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我不想再让她受欺负了,于是那年十五岁,心高气傲的我冲出了我的房间,挡在奶奶面前,推搡着我爸,嘴里骂他不是个好儿子妈不是个好父亲,更不是个像样的男人。

我爸打了我一巴掌,踹了我一脚,然后他出了门,他好像用尽了力气,我后来耳鸣了好长一段时间,听不见别人说话,我当时以为我这辈子都要完了,听不见了,没有地方会要我了。奶奶看到我被打,拉着我坐了下来,拿毛巾给我擦脸,我躲了一下,农村嘛还是那种又老又破的地方,连毛巾都好像染上了如懒得木质桌椅的味道,我当时刚被打,鼻子里有血腥味,闻了那个想吐,不过不是抱着马桶,我家当时穷的连马桶都装不起,我去河边吐的,上气不接下气,奶奶追没追上来,我听不见,没追上来是最好的,吐完之后我就坐着看天上,我看见有几只乌鸦也在天上飞,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鸟,我只知道它们全身都是黑色的,我就觉得它们是乌鸦,但我的意识里,我曾经看见过三只像这样的鸟,妈妈好像笑着对我说那是喜鹊,报喜来的。然后我就看着那两只鸟,就笑了。

回家的路上,看到我爸后面跟着几个男的,又高又壮,我爸在跟他们笑着谈话,很恐怖,我跟我爸对视了,世界好像安静下来了,我当时就感觉不对劲,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就开始跑了,但是我跑不过那几个男的啊,他们跑得真快,几下就把我抓住了,我看着他们又看看我爸我感觉我的心率在飙升,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爱孩子的父亲会这样,所以我怒吼,我挣扎,我不服。

然后我看见了我奶奶,我好像看见她拍打着那扇她总是拉不开的门,我忽然就不想动了,我哭了,我知道我当时再喊奶奶,但又好像没有说出声,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然后我又喊了一声,我用尽了力气嘶吼,她应该听到了,门快被她震得快要开了,但也只是要快。

我被那几个男人带走了,走的路上我没有回头看奶奶,也没有看我爹,我只是看着天空,然后又看见了那两只鸟。

我确定那是乌鸦。我坐了好久的车,久到我下车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来之前我是听说过“少管所”的,电击,拘禁,体罚当时听着感觉很害怕,没想到进去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人间地狱。

在那里,我没有思想,更没有自由。坐姿不好,打。站姿不好,跑。甚至连为数不多的能睡好的夜里,都有人来检查,睡姿不好,站。那里的人就像机器人,每天做着同样的事,吃着同样的饭,喝着同样的盐水,洗着同样的冷水澡。就连我每天的衣服,都要被一点点的扒开,一点点的检查,对于我每天一次的脱衣检查我早已习惯。

我是男的,长得也不好看,在哪里竟然成了优势。我曾经亲自听见厕所隔间发出的两道声音,一道呜咽声,而另一道叹息声传自另一个班的班主任。我忍着胃绞动的恶心,右手撑在地板上,才险些没有发出声音,我都明白,发出声音就代表着我要消失了,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不允许学校里有任何污点存在,真的好笑,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接受不了自己的存在呢。

每三个月定期一次的探望,我爸都没来过,我也不指望他来,我想,他来,我就跟他打,打到他同意我出去为止。

我等不到我爸了,我准备逃出去,我在这里呆两年了,我预感我爸不会来接我,我他妈一辈子要毁在这里了。决定逃出去的那天晚上我做了很多心里斗争,被抓住,死路一条,没被抓住,就出去,我最终决定逃出去,必须逃出去,被抓了就被抓了,死了就死了,在里面也没有活路,看不见希望。我逃出去了,那晚上很多细节我记不住了,我只记得心怦怦跳,就像下一秒就要停下来了,我还是狂奔,知道我终于看见了公路。

放狗屁的少管所,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待的地方。

两年,人在变,世界也在变,只有我好像脱轨了。我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不到我家,也找不到我奶了。

我叫枫逸,这就是我的一生,因为我现在准备去跳河,就在鹦鹉洲大桥那,我一声这么向往天空的人,却选择了跳河。

我的名字是我妈取的,她当年给我取逸字可能是想让我一生都自由吧,虽然我现在依旧没有感受到自由两个字的意思。或许我曾是有的,是七岁时妈妈教我握笔姿势的时候,是我奶奶去赶集的时候我坐在三轮车的时候,是我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的时候,因为我是幸运的,我逃出来了,虽然我除了上顿没下顿,渴了就和河边的水,困了就睡马路。,但我想,渴望天空的蝴蝶掏出了笼子,总算是自由的。

最后,祝我自由,以后永远都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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