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生在北地寒门，家里早就穷得供不起你读书了。拖了亲戚的关系，好不容易谋到一份随军文吏的差事，结果一发配就到了苦寒的西北边镇。你一路风雪兼程，心里想着自己将来辅佐的肯定是个铁骨铮铮声震三军的将军，可当你第一次见到李将军，你差点以为走错地方。他身形肥硕肚腹如山，战袍被撑得绷紧紧的，走起路来缓慢沉重，脸上红光泛油一边擦着汗一边嚷着热，活像厨房里出来的厨子，哪像镇守边关的主帅。你低声问身边老兵：“这就是将军？”老兵咧嘴一笑：“新来的吧，等你见过几回真打就懂了。”你当然不懂，你只看他天天坐帅椅上啃肉，练兵也就是骑马溜一圈，老兵们里背后还给他起了外号，叫肉钟，一动全营都抖三抖。在你眼里他就是吃出来的主将，半点不像能打仗的人。直到你遇见周副将，才觉得看见了正经军人，三十出头身形清瘦挺拔，出枪如风，讲起阵法也是一套一套，你听得如痴如醉，常常和他私下切磋学习，他也不避讳直接跟人说，老李将军功勋是有，但这些年打仗就差点意思，他怕乱战更怕拼命。你听完直点头，确实那身子骨看着就不像能冲锋陷阵的。直到有一日李将军亲自训兵，他手里拿的不是长枪是一根粗木棍，他在黄沙上画了三个圈说：“脑袋、肚子、膝盖，砍这三个地方，管你姿势好不好看，能砍死就是本事。”你在一边差点笑出声，心想这跟周副将讲的飞燕三边破比起来也太糙了点。李将军却转头看你一眼，笑了笑，拍了拍肚子道：“小子，别笑得太早，真打起来你那十招八式，能不能记得起来都难说，我教的是能杀人的招。”他说完撕下一块肉干塞进嘴里，又加了一句：“多吃点多睡点，别指望饿着肚子的小身板还能打胜仗，这身肉不是负担，是本钱。”你听得满脸不屑，心里认定真打起来这种将军准是第一个倒的。

但真正的仗说来就来了。腊月夜，蛮骑夜袭边关，你是被哭声和火光惊醒的，营外杀声震天，前哨没撑半个时辰就全线崩溃，李将军却下令闭营三日不准出战，修车、补弩、分粮、稳兵，周副将抱拳沉声请战，末将愿率五百骑夜出突围，先破敌锋以解我军困局。李将军看他一眼平静地说：“他们兵锐，我等先耗其锋，再取其命，你若有胜算，可带五百骑出去试试。”说完转身就走，像是早知道结果一样。周副将领命而去，誓言两日破敌，你目送副将出营满心钦佩，心里觉得这才是真将军。可两日后，雪中只拖回他一个人，周副将浑身是血，中三箭命悬一线，那五百骑死得一个不剩。你第一次意识到这仗比你想得残酷百倍。第四天清晨，敌军主力杀到，李将军披甲登楼，厚重战甲将他身形勒得像一座大山，却没有半分臃肿，他没有喊口号，只低声下令：“全军撤进街巷，准备巷战，粮火分开，一日三粥，发旧营腌肉，全军照量取用。”那晚，你被编入巷战队列，巷战太乱，你一时走散，街巷中人影交错，喊杀声震耳欲聋，你曾从副将那里学的那些精巧招式，此刻一式也派不上用场，敌人贴身扑杀，不讲章法，战场也不给你留布阵出招的空隙，所谓身法、破绽、虚实，全成了笑话，这样的肉搏混战里谁力气大，刀砍得快，谁才能活下去，你那副紧致的身板，也早在长时间拼杀中，透支了体力，臂膀酸痛，腿脚发沉，根本撑不住这场真刀真枪的硬仗，只剩一口气在胡乱挥着半截长矛，试图挡开杀气扑面的敌影，忽然身后一股阴风袭来，你猛然转身，只见一名蛮举刀高高跃起，刀锋直奔你脖颈，你来不及躲，只能抬手一挡，那一瞬间你是真的怕了，甚至闭上了眼。

“别睡！”一声爆喝，是李将军，他不知何时已杀到你身侧，横斧挡住那一刀，将你生生从死神手里拽了回来，你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反手一斧将敌人劈翻，血溅你一脸，热汤得仿佛在烧皮肉，而他却连看都不看你一眼，只吼道：“滚起来，再倒一次我可不救了。”你从地上爬起来，浑身颤抖，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哭的，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你跟着他死守巷口，他一斧接一斧地砍，敌人被他硬生生压回，那一晚他站在血水里像一堵山，每一招都还是那三下，却快得像风，狠得像斧钝砍铁，你本想冲上去帮他，却发现已经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手脚酸软到几乎麻痹，而他还在喊还在砍，你亲眼看到一支冷箭钉进他肩头，血沿着肩甲流了下来，他只是皱了皱眉，还未站稳第二支箭又钉进他左臂，接着一柄长刀破空劈来，斜斜划开他肋骨，刀锋嵌进甲里，血水顺着甲缝直流，那几箭几刀虽狠，却都没伤到要害，全靠他那一身厚实脂肉，替他扛下了最致命的力道，他闷哼一声，身子晃了半步，却猛的一咬牙，抬斧劈断肩上的箭杆，脚步始终没退半寸，下一瞬间，他斧头横扫砍翻了扑上来的敌人。你吓傻了，不是他不疼是他根本没空疼，他不肯倒，那一刻你真觉得这真不是人在扛，是堵墙在挡，等天亮时敌军攻势渐缓，尸体堵住了街口，斧头下最后一批蛮骑也已倒下，久攻不下伤亡渐重，敌军终于收兵而退，你瘫在血水和泥浆里，看见李将军靠着断墙坐着，脸苍白得像石头，还一边嚼干肉，一边揉着肩膀，他瞥了你一眼，声音沙哑却平静：“我这身肥肉算是没白长。”你眼眶一热眼泪滚了下来，你终于明白，他不是怕死也不是偷懒，他那副肥肉是他在战场上能多撑一炷香的底气，是能把你从刀口里拽回来的一堵墙，从那以后你不再崇拜所谓俊朗将军，而是记住了一个朴实真理：脂肉可挡箭，亦可供能，战场不是比美而是拼命。

多年后你也成了统军之将，那日你巡视军营，有新兵在你背后悄声议论：“咱们将军好像有点胖。”你没回头，只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腹甲，淡淡道：“你们以后打仗的命，可能就靠它了，别小看他，这身肥肉不是笑柄，是血战之后还能活着回家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