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渊洲的雨,总比别处来得沉。
嘉豪蹲在青峡关的老槐树下,右眼裹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指尖在潮湿的青石板上画着圈。雨珠砸在布面上,晕开深色的水渍,像极了他前几日在乱葬岗见着的、那些没闭眼的死者脸上的血。
“喂,瞎眼的,挡道了。”
粗哑的嗓音从头顶落下,嘉豪没抬头,只听见 “哐当” 一声,挑着货担的汉子脚边,两个陶罐摔在地上,腌菜的酸臭味混着雨水漫开来。汉子顿时急了,抬脚就要踹:“你个睁眼瞎,赔老子的菜!”
嘉豪终于抬眼,左眼是寻常的黑,却亮得吓人。他没躲,只是伸出手,指尖堪堪碰到汉子的裤脚。那汉子像被烧着似的往后跳,只见嘉豪指尖划过的地方,裤料竟慢慢化作飞灰,随风散在雨里。
“我没瞎。” 嘉豪的声音很淡,像雨打青石,“只是右眼见不得脏东西 —— 比如你刚从城南赌坊输了钱,回来就拿路人撒气的龌龊。”
汉子脸色骤变,撒腿就跑,连摔碎的陶罐都忘了捡。嘉豪看着他的背影,指尖的灰也散了,只留下一点湿痕。他想起三百年前,自己还是苍渊洲最年轻的剑修,右眼能窥得天地法则,一剑能劈开云海。可后来呢?他为了护一个背叛自己的友人,被整个修行界追杀,右眼被仇家种下 “噬魂咒”,从此见不得半点不义,见一次,便要疼一次,像有无数细针在扎。
“嘉先生,又在淋雨?”
清脆的女声传来,带着点糯米般的软。嘉豪转头,看见个穿青布裙的小姑娘,挎着个竹篮,篮里是刚蒸好的馒头,还冒着热气。是隔壁包子铺的阿苑,父母去年死在山匪手里,如今一个人守着铺子。
“阿苑,这么大的雨,怎么还出来?” 嘉豪站起身,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怕自己身上的湿冷沾到她。
阿苑把篮子递过来,馒头的香气混着暖意,驱散了些许雨寒:“娘说,下雨天,在外头的人最可怜。嘉先生,你吃两个,垫垫肚子。”
嘉豪没接,只是摇头:“我不饿,你留着卖钱吧。”
“先生又说傻话了!” 阿苑把篮子往他怀里塞,“我这馒头是送的,又不要钱。再说了,先生前几日帮我赶跑了偷包子的狗,这点谢礼算什么?”
嘉豪看着怀里温热的篮子,眼眶突然有点发涩。三百年了,他见惯了修行者的尔虞我诈,见惯了凡人的趋炎附势,却没想到,在这青峡关的雨里,能被一个小姑娘的馒头暖到心尖。
“对了,先生,” 阿苑突然想起什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昨天我听铺子里的客人说,东边的黑风山来了个厉害的修士,说是要找一个右眼有疤的人,还说…… 还说要扒了那人的皮,炼什么法器。”
嘉豪握着篮子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他知道,是仇家找来了。三百年前他侥幸逃脱,这些年一直在苍渊洲的底层躲着,本以为能安稳度日,却还是没能逃过。
“阿苑,” 嘉豪看着小姑娘,眼神很认真,“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也别跟人说认识我。”
阿苑愣了,大眼睛里满是不解:“为什么呀?先生是好人呀!”
“好人?” 嘉豪笑了,笑得有点苦,“我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馒头还多。那些人说我是邪魔,其实也没说错。”
“可先生没害过我呀!” 阿苑急了,拉住他的袖子,“娘说,判断一个人好不好,不是看他过去做了什么,是看他现在有没有害人的心。先生帮我赶狗,还帮王奶奶挑水,怎么会是邪魔呢?”
嘉豪看着阿苑拉着自己袖子的手,那只手小小的,暖暖的,像极了三百年前,他妹妹拉着他的手,说 “哥哥,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当剑修,保护别人”。可后来,他妹妹为了护他,死在了仇家的剑下。
“阿苑,听话。” 嘉豪轻轻拨开她的手,把篮子递回去,“以后好好守着你的包子铺,别掺和我的事,不然…… 会死人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再回头。雨更大了,打在身上,有点疼。他知道,仇家既然来了,就不会善罢甘休,他不能连累阿苑,不能连累青峡关的任何人。
走到青峡关的城门口,嘉豪停下脚步。城门下站着个穿黑袍的修士,脸上带着个狰狞的鬼面具,手里握着把泛着黑光的剑。是仇家的人,而且修为不低。
“嘉豪,三百年了,你终于肯出来了。” 黑袍修士的声音带着诡异的沙哑,“当年你杀我师尊,今日我便要你血债血偿!”
嘉豪没说话,只是慢慢取下右眼的粗布。粗布下,是一道狰狞的疤痕,疤痕深处,隐隐有紫色的光在闪 —— 那是 “噬魂咒” 的咒印,也是他三百年前,为了护友人,被种下的耻辱。
“怎么?不敢动手?” 黑袍修士冷笑,“当年你不是很威风吗?一剑劈开云海,号称苍渊洲第一剑修,现在怎么跟条丧家之犬似的?”
嘉豪的左眼慢慢亮了起来,周身的雨水突然停住,悬在半空中,像无数把细小的剑。他想起三百年前,妹妹临死前对他说的话:“哥哥,剑修的剑,不是用来杀人的,是用来护人的。就算全世界都说你是邪魔,你也要记得,你最初握剑的初心。”
“我握剑的初心,从来不是杀人。” 嘉豪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当年你师尊为了夺取别人的修为,害死了上百个凡人,我杀他,是替天行道。至于你,若你今天敢动青峡关的一个人,我便让你,魂飞魄散。”
话音落,悬在半空中的雨水突然朝着黑袍修士射去,每一滴雨水,都带着凌厉的剑气。黑袍修士脸色大变,赶紧挥剑抵挡,可那些雨水像有生命似的,绕过他的剑,直逼他的要害。
“不可能!你明明中了噬魂咒,修为怎么还这么高?” 黑袍修士嘶吼着,脸上的鬼面具裂开了一道缝。
嘉豪没回答,只是一步步往前走,右眼的咒印越来越亮:“噬魂咒能伤我的眼,却伤不了我的心。我守着青峡关,守着这些凡人,不是因为我想赎罪,是因为我知道,这世间,总要有个人,拿着剑,护着那些不想打仗、不想死的人。”
“你个疯子!” 黑袍修士彻底慌了,转身就想跑,可刚迈出一步,就被一道剑气刺穿了胸膛。他倒在地上,临死前,只看见嘉豪的左眼,亮得像天上的星。
雨还在下,嘉豪重新戴上粗布,转身往青峡关里走。他知道,这次杀了仇家的人,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找他。但他不怕,因为他终于明白,三百年前妹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 剑修的剑,从来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那些需要保护的人。
走到老槐树下,嘉豪看见阿苑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个馒头,雨水打湿了她的青布裙,可她却没走。
“先生,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阿苑笑着,把馒头递过来,“这个馒头,你一定要吃,不然我就站在这里,淋雨。”
嘉豪看着小姑娘倔强的眼神,终于接过馒头,咬了一口。温热的馒头在嘴里化开,带着点甜,像极了三百年前,妹妹给她的那颗糖。
“阿苑,” 嘉豪看着她,眼神很温柔,“以后,我教你练剑吧。”
阿苑眼睛一亮:“真的吗?我也能当剑修,保护别人吗?”
“能。” 嘉豪点头,左手握住她的手,在青石板上画了一把剑,“只要你记得,握剑的初心,是护人,不是杀人。”
雨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青石板上,照在两个身影上。嘉豪知道,他的路还很长,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风雨,更多的敌人。但他不怕,因为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 —— 在苍渊洲的雨里,握着剑,护着那些需要保护的人,走下去,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