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对润生的姐姐润叶倒怀有一种親切的感情。尽管润叶她爸是他们村的支部书记,她二爸又是县上的领导,门第当然要高得多,但润叶姐不管对村里的什么人都特别好。而最主要的是,润叶姐小时候和他大哥一块耍大,又一起念书念到小学。后来润叶姐到县城上了中学,而哥哥因为家穷回村当了农民。但润叶姐对哥哥还象以前一样好。后来润叶姐在县上的城关小学教了书,成了公家人,每次回村来,还总要到他们家来串门,和哥哥拉家常话。她每次来他们家都不空手,总要给他祖母带一些城里买的吃食。最叫全村人惊讶的是,她每次回村来,还提着点心来看望她户族里一个傻瓜叔叔田二。田二自己傻不说,还有个傻儿子,父子俩经常在窑里屙尿,臭气熏天,村里人一般谁也不去他家踏个脚踪;而润叶姐却常提着点心去看他们,这不得不叫全村人夸赞她的德行了。
相比之下,润叶她爸倒没有她在村里威信高。由于父親和哥哥性子都很耿直,少不了常和书记顶顶碰碰,因此他们两家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但润叶姐却始终和他们家保持着一种親密关系。也许因为这一点,平时书记才没有过分地和他们一家人过不去。少平在内心一直对润叶姐充满了尊敬和感激。
按说,润叶姐要求他的事,他都应该按她说的做。但现在叫他到她二爸家去吃饭,他倒的确有点惶恐和为难了。他想到他穿这么一身破烂衣服,要跑到尊贵的县领导家里去作客,由不得一阵阵心跳耳热。
一直到收工回了宿舍,学校马上要开饭的时候,孙少平还是拿不定主意。他想他如果不去,就太对不起润叶姐了,况且润叶姐还有话要对他说呢;他不去,说不定还会误了润叶姐的什么事。如果去,他又感到有点惧怕。他长这么大。还没到这么大的领导家里去过,更不要说还要在人家家里吃饭。另外,他感到他的这身衣服也太丢人了。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先不去润叶姐二爸家吃饭。等他在学校吃完饭后,过一段时间,他直接到城关小学去找润叶。这样既见了润叶姐,又可以不去她二爸家。至于城关小学,他知道就在中学下面不远的地方,他前一段瞎转悠的时候还到这小学的操场上去过。
他这样决定以后。又想到润生说不定马上就要叫他来了,因此不能呆在宿舍里得找个地方去躲一躲。
他很快出了宿舍,来到院子里。
到哪里去呢?现在还没开饭——就是开了饭,他也要等别人吃完以后才去。这期间还有一段时间,反正总得找个去处。
他于是出了南边总务处旁边的一个小门。来到学校围墙外面。他沿着墙根向西面的一个小沟岔走去。
孙少平在这小山沟里消磨了一阵时间,并且还折了一枝发绿的柳枝,做了一只哨子,噙在嘴里吹着——他身上显然还有些孩子气。
他约摸别人已经打完饭后,才从那个小门进了校园,来到饭场上。他走到馍筐前,看见里面只留了两个黑面馍——这说明郝红梅已经把自己的两个拿走了。
他取了这两个黑馍,向宿舍走去。他想,等他吃完这两个馍,再喝一点开水,就去小学找润叶姐呀;也许那时润叶姐还没从她二爸家返回学校,但这不要紧,他可以在她门外等一等。
孙少平这样想着,拿着两个黑馍走到了他宿舍的门口。
他在门门一下子愣住了:他看见润叶姐正坐在他宿舍的炕边沿上,望着他发笑——显然在等他回来。
少平一下子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倒是润叶姐走上前来,仍然笑着说:“我让润生叫你到我二爸家去,你怎么不来呢?”“我……”他不知说什么才对。
润叶姐敏捷地一把从他手里夺过那两个黑馍,问:“哪个是你的碗?”
他指了指自己的碗。
她把馍放在他碗里,说:“走,跟我吃饭去!”“我……”
润叶已经过来,扯着他的袖口拉他了。
现在没办法拒绝了,少平只好跟着润叶姐起身了。
他一路相跟着和润叶姐进了县革委会的大门。进了大门后,他两只眼睛紧张地扫视着这个神圣的地方。县革委会一层层窑洞沿着一个个斜坡一行行排上去,最上面蹲着一座大礼堂,给人一种非常壮观的景象。在晚上,要是所有的窑洞都亮起灯火,简直就象一座宏伟的大厦。
现在,少平看见最上面一排窑洞的砖墙边上,润生探出半截身子正看着他们往上走。润生抽着纸烟,不老练地弹着烟灰。田福堂的这个宝贝儿子刚一进城,就把干部子弟的派势都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