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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有九分》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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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问回到寝室,大灯已经关了, 只留了两盏台灯。(w w w.ggdown.com)他掀开被赵濒临随意丢弃的杂志, 在自己椅子上坐下。

赵濒临翻一个身,从床上探了个头下来, 小声说:“郗高原昨天晚上陪她女朋友去电影院看复联的首映,今天九点不到就睡了。”

江问点点头。

“那你呢?”

“我什么。”

“和程嘉嘉干嘛了?”

“教室学习。”

“装,你就继续装。”赵濒临满脸都写着恶趣味, 像个教唆犯,“你得对妹子主动点啊, 不主动怎么能上垒呢, 不上垒怎么能体会到人间乐趣呢?只要有心,今天约会在教室,明天约会在床上, 多美好啊。”

江问摆弄着手机,不搭理他的黄腔。

早已经习惯他的性冷淡, 赵濒临也不介意:“跟程嘉嘉发短信啊, 这么认真?”他脖子都快仰断了,换了个角度才看到江问手机屏幕上的花花绿绿,是一款新的赛车游戏。

“没意思, 真没意思。”赵濒临长叹一声,自言自语地喃喃,“也是, 谈恋爱怎么会比打游戏有意思呢。”

*

运动会如期而至。

启德运动会历来允许不穿校服三天。

短暂地在操场集合以后, 铁娘子让班长领着他们去九班的看台坐下。

因为上一届有人趁着运动会溜出去玩, 结果路上出了事,家长到学校闹了很久,这一届就重视起来,管的格外严,铁娘子再三强调,让他们一个都不准跑,定时定点来签到。

天气酷热,几个女生各自结伴,坐在一起谈着闲话打发时间。

江问膝盖上有伤,什么项目都没报,戴了顶白色棒球帽挡太阳,拿着ipad看视频。快到中午吃饭时分,大朵大朵的云聚集在一起,天色突然晦暗下来,又要下雨了。

江问一抬眼,发现眼前不知何时立了个人。他反应的并不及时,视线从下往上看。

破洞牛仔裤,到黑色t恤,胸前的骷髅头项链张牙舞爪,很酷的一身。江问的错愕慢慢累加。短暂的沉默后,他问,“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他们已经冷战很多天。

逢宁眼角眉梢微微挑起,不答反问:“还记得我这身衣服吗?特地穿给你看的。”

他脸色一变,嘴硬道,“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我不信。”逢宁笑的很开心,很胸有成竹,“你不是对我一见钟情吗,怎么连我穿的衣服都不记得了?”

“谁对你一见钟情?”江问唰地站起身,激动极了,“真是无聊!”

江问连ipad都不管了。他恼了,又羞又恼,赌气地往前走,脚步急地像逃荒,而她不紧不慢跟他在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校门,绕了几个弯,几条街,又走到那条熟悉的巷子口,逢宁悠悠拦在他身前。

江问终于放缓脚步,口气不善,“不要跟着我。”

逢宁还是笑,一双桃花眼放着电,“我跟着你嘛你也生气,我不跟着你嘛你也生气,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我要你别跟着我。”

“你都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不想。”

她扬着头,一下一下推着他的肩膀,“又口是心非,你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嗯?说谎话的小孩子要长鼻子哦。”

江问比逢宁高一个头,却脚步趔趄往后倒退,直到被她压着挤到墙边,退无可退,“你到底要怎么样。”

她踮起脚,吻落在他的耳垂上,蜻蜓点水一样,只有一点点的热度,“我要这样啊。”

江问的背绷直,心扑通扑通地跳,激烈到脸不争气地红了。他很无措,惊骇到说话都秃噜了,“你、你....”

逢宁像个无赖,色色地凑到他耳边说,“你腹肌上那颗痣好性感的,给我摸摸看呗。”

江问身躯僵硬,心口像塌陷了一块,视线也跟着乱起来。

她还不肯罢休,又凑近了一点,两人贴的紧,骷髅项链硌到他胸口,硬硬的发疼。

见他没反应,逢宁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伤心地说:“江问,我后悔了,你不要跟其他女生在一起好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心里好难受,难受的天天上课听不了讲,睡不着觉。我每天都在想你,想你对我的忽冷忽热,想你对我的爱答不理。”

“你也会难受?”他失了魂一样指责道:“你根本就不难受,如果你难受,为什么还在看相声?”

“我苦中作乐,我强颜欢笑。”

远处云层闷闷地传来轰隆的雷响,不出一分钟,豆大的雨珠应声而落。路上行人匆匆,走着走着都跑起来,急着找屋檐躲雨,没人关心这个角落正在发生什么。

“你骗人。”江问终于要疯了,他昏了头,连声音都格外委屈,“你明明不喜欢我。”

定定看着他,逢宁在雨声里轻轻地说,“我喜欢你的,你是我的小王子呀。”

他们身上都湿哒哒的。

江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她深情款款地拉起来,五指缠着,缠得他的心往下坠。

逢宁拉着他的手,放在唇边狎昵地吻了一下,又去亲他的唇。

坚持不过两秒,他就主动把舌尖伸出去。从尾椎骨的酥麻感瞬间遍布全身。

——叮铃铃...叮铃铃...

苹果的闹铃在微亮的晨曦准时响起,惊醒了这场荒诞又无厘头的梦。

像断片一样,江问背都汗湿了,他平复着呼吸,半梦半醒之间,脑袋还是混沌的,怔怔愣愣回不过神。

失落、难堪,懊恼,各种复杂的情绪搅在一起。他躺在床上闭了眼,又睁开,望着天花板,神志终于清明。

探手从被子里摸下去,一片黏腻。几秒之后,他捶了下床,暗骂一声。

*

周五,要放假的前夕,班里面总是格外地躁动。

今天轮到逢宁值日,最后一节自习课下了,她勤勤恳恳地扫地,拖地,把瓷砖地板拖的光鉴照人。等打扫完,教室人都走光了。

关好门窗,关掉风扇,检查电源,逢宁满意地拍拍手,背着书包下楼。

双瑶今天有事,要和家里人出去吃饭,她只能一个人搭公交车回家。

出了校门,经过路边小店,她溜去挑了一根巧克力口味的雪糕。没走几步,突然听到有人喊。

逢宁舔了舔唇上的糖渍,转身,看到一辆越野车缓缓减速,车窗降下,赵濒临从副驾驶探头,“逢宁你去哪啊,要不要送一程?”

“公交车站还有五十米,直接到我家门口,不用送啦。”

“你们都谁啊,要出去玩吗?”她好奇,弯腰看了看,开车的不认识,后面坐着的那位倒是蛮熟的。

江问坐在车里。看到逢宁举着一根快要融化的黑色冰激凌,带着惯常的笑,不经意和他的目光对上。

他浑身一僵,立刻撇开头。

赵濒临乐呵呵的,“明天我们吃完饭找你去玩啊,简糖?”

逢宁点头,“对,要来是吧,我等会回去就帮你们订位置。”

“多带两个人成吗?”

“成啊。”逢宁很爽快地答应完,又板起脸,严肃地说:“但也别太多,别把我喝垮了。”

后面有汽车按喇叭鸣笛,逢宁挥了挥手,“行吧,明天见,你们快走,快别挡道了。”

“哈哈哈哈哈,行,那明天见。”

逢宁嗯嗯两声,“还有你们这个,未成年开车要不得啊,注意安全,别被交警抓到了。”

计迟阳乐颠颠地笑,“她好有意思啊。”

“是吧,特逗。”

计迟阳跃跃欲试,“你们明天去哪喝,带我一个呗。”

说完这话,他下意识看了看江问。见他没什么表情,计迟阳暗暗松了口气。

他可没忘当时说要追逢宁的时候江问那个黑脸,当时还在心里惋惜了一阵子。只不过没两天江问就光速和程嘉嘉在一起,他的注意力也转移了,便没把这回事放心上。

反正他自己也是一个星期换一个,大家都是玩玩,何必当真。

晚饭在郗高原家里新加盟的连锁饭店吃。今天是家属局,有女朋友的都带了女朋友,加起来十几个人,要了个包厢,吃的热热闹闹。

饭后有单身狗起哄,非要在场的情侣挨个亲嘴。此提议一出,气氛更是高涨。

大家都玩的开,郗高原带头搂着女朋友接了个一分钟的吻。剩下几个人纷纷效仿。

他们在笑在闹,江问望着满桌的杯盘狼藉,却不怎么专心。

赵濒临歪过头,问,“你今天怎么了,走神一天了。”

众人刚好起哄到江问这里,女生推程嘉嘉,男生推江问,齐齐喊道:“亲,亲,亲,亲一个!亲一个!”

“别人都亲了,你们可不许耍赖啊!”

裴淑柔淡淡地笑,一点都不着急。别人看不懂,可她和江问一起长大,一眼就看得出他对程嘉嘉到底有没有感情。

程嘉嘉半推半就,红着脸,被别人推着凑上去。

她微微仰起脸,就快要亲到的时候,江问头一偏。

程嘉嘉一僵,看似镇静地撇过身子。

大家好戏没看成,泄了气,唏嘘几声,郗高原怒其不争,忍不住骂道:“我靠,江问你要不要这么孬啊。”

赵濒临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摇晃,学着电影里男主角的台词,咬牙切齿,“江问,我最恨你像个石头一样!”

江问一把推开他,站起身,“你们玩,我去上个厕所。”

他这一走,徒留程嘉嘉一人在原地尴尬。场间气氛凝了一瞬,裴淑柔安慰地拍拍她,“没事,阿问就是这样的,他可能还有点不习惯。”

也确实是这样,长了十几年,江问过的清心寡欲,情绪很少外露,对妹子性冷淡地都让人怀疑他是个gay。

身边几个发小都知道江问家里找道士给他算出的“情劫”,好不容易盼到他谈了个恋爱,结果还是和平时没两样,很能拿乔。

郗高原叹了一句:“唉,我们都以为江问铁树开花了,结果到头来他妈的只开了花骨朵。”

*

隔绝了热闹,用冷水洗了把脸。水哗啦啦地流,江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心烦气躁。

就在刚刚,程嘉嘉吻过来的一瞬间,他又控制不住想到了昨晚的梦。

连细节都栩栩如生,在脑海里重新上演了一遍。

只是眼前的人却换了一个。

洗完手出来,江问独自找了个露台吹风,吹了半天。

他猛地拍了下栏杆,还觉不解气。原地转两圈,泄愤似的,一脚踹到墙上。

谁也不知道,在这个发春的季节,在这无人的角落。

铁树江少爷,已经把花骨朵开的轰轰烈烈,天崩地裂响。

周六晚上, 简糖还没到营业点, 逢宁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趴在柜台。

休息了会, 运货的大哥将集装箱领回来放到店门口。逢宁被喊过去,现场清点完,她熟练地把酒水分类,烈酒,开胃酒, 甜酒, 果酒, 鲜牛奶依次排开,摆到冷柜的网格层里。

和彤彤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彤彤拿着湿毛巾, 手脚麻利地擦清洁酒吧台和工作台, 看逢宁颓靡的样子,“你来大姨妈了?”

“是啊。”逢宁有气无力, 一边记单子一边说, “肯定是昨天那根冰激凌惹的祸。”

她经期不准,第一天第二天一般都特别疼。有时候难受的没办法了,恨不得用刀子捅到肚子里一了百了。

看看墙上挂钟,估摸着差不多到点了, 逢宁把店里的气氛灯都打开。

没一会就来了一伙人,聚在角落那桌吆五喝六。

有个小青年跑来前台问逢宁,“你们这儿有水烟吗?”

“有啊, 西瓜味, 哈密瓜味, 草莓味,蓝莓味,要哪个?”

“你推荐一下呗,女生一般喜欢哪个味道?”

逢宁想了想,“西瓜味吧,几根管?”

“四根。”小青年扭扭捏捏,略带尴尬地说,“还有,你能帮忙烧点热水吗?我女朋友来大姨妈了,她想跟我们一起喝,我怕冰的她喝了肚子疼,所以想用热水温一下酒。”

逢宁笑着说,“挺会心疼人啊。”

找了个电热水壶,装满水,拿起装碎冰的玻璃碗上了楼,朝那桌走过去。她把插头插好,嘱咐道:“等烧开了就把水倒进这个碗里,还要的话去下面喊我。”

小青年道了声谢。

球形射灯三百六十度地往全场照射斑斓暧昧的光线,逢宁喝了口烫呼的红糖水,出了会神,忽然感觉脚被踢了一下。

她抬头,“怎么。”

刚刚送果盘的彤彤微微涨红了脸,指着门口,“有几个人找你。”

*

他们等在台阶上,赵濒临穿着骚包紫t恤,嚼着口香糖。

一看只有四个人,逢宁问:“孟桃雨呢,没来?”

“她爸妈不准。”郗高原指了指旁边的女生,“我把我女朋友带来了。”

“欢迎啊,进去坐。”

澄澄灯光之下,江问又高又瘦。他今天穿的衣服款式简单干净,一看便知家世良好。

彤彤帅哥雷达启动,眼巴巴望着那边,不自觉出声点评,“老天爷,那个男生可太帅了。”

逢宁闲闲道:“帅吧,哈喇子稍微收收,要淌到下巴上了。”

彤彤被说的回神,还是恋恋不舍的,“呜呜呜呜,他是你同学?有没有女朋友啊?”

“有啊。”逢宁低头摆着餐盘,不太认真,“人家不仅帅,成绩还好,家里又有钱,女朋友也是个白富美,so beautiful~”

“我、靠,这么完美。”彤彤脸颊飘起一朵红晕,满脸都是向往的表情,“这、这一时之间居然都不知道该羡慕哪个。”

逢宁亲自做了份酸奶水果捞。

她去挑了几瓶口感不错的果酒,端过去。替他们布置好餐盘、纸巾、小灯,笑眯眯地道:“你们先玩,我这会还忙,忙完了来陪你们。”

江问斜靠着,一只胳膊懒洋洋搭在桌沿。

郗高原女朋友,林如好奇道,“她在这种地方打工啊?”

郗高原不以为意,“这种地方怎么了。”

“没什么,感觉有点...”林如没说下去。看他们玩了一会牌,她起身去上了个厕所。

回来途中,被一个梳着背头的男人拦住搭讪,“小姐姐,能要个微信吗?”

林如是个暴脾气,眼高于顶惯了,翻了个白眼,“让开。”

“那我请你喝杯酒呗?”

“滚开,我不想喝。”

好不容易甩脱,刚回到位置上坐下。那个背头也跟了过来,手里还端了杯酒,好整以暇:“小姐姐,就请你喝杯酒,怎么还骂人呢。”

背头后面跟着几个人痞劲儿十足,熟络地在他们的沙发上坐下,咋咋呼呼地喊,“你们几个人啊,我们一起玩怎么样?”

赵濒临几个面面相觑。

郗高原听林如说了刚刚发生的事,大为光火。冲动之下,他抄起手边一杯酒,泼到背头脸上,“孙子,你调戏谁呢。”

背头神色一顿,安静两秒。

桌子被轰地掀翻在地,杯子四分五裂的碎片溅开。

郗高原喘着气,一左一右两个人压着他的后肩,他奋力挣扎着大骂,“傻x,放开爷爷。”

远处传来喧哗,彤彤忙拉过正在和别人说话的逢宁,“宁仔不好了,出事了。”

逢宁急匆匆赶到,借着周遭微弱的光线,她认出来,闹事的人里面有个是熟人。

阿信抽了郗高原一嘴巴子,“小兔崽子,挺狂啊。”

旁边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看这个架势,都自觉散开。有的人看戏,还有的人掏手机。

阿信手指向四周,大声一喊:“我看谁他妈敢拍。”

眼见着闹起来。服务生来了又离开,过了一会,下面被清了场,往日热闹的酒吧安静地让人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阿信神色自若地玩着一把水果刀,彤彤吓得腿软,悄悄问赵慧云,“要不要报警?”

赵慧云抱臂靠在一边,“报警没用,这群人不知道犯了多少事儿,随时准备跑路的。我们别惹,不然以后麻烦多。”

逢宁独自站在阿信跟前,“信哥,这几个都是我同学,能不能先把他们放了。”

“放了,那泼我一脸酒的账怎么算?”阿信打量她两眼,“我知道你,你是孟瀚漠妹妹?你认识他们?”

逢宁点头,“对,但今晚这事儿和我哥没关系,我担了。”

阿信身子往后一靠,环着手臂,浑不在意:“你担了?你想怎么担,担几个人,规矩知道吗?”

“他们四个。”

阿信看着她,考虑了两秒,“行,我今天就给孟瀚漠一个面子,算你三倍,十二杯,怎么样?”

逢宁停顿一下,“可以。”

阿信吩咐手下,“去挑酒。”

彤彤跟着一起去。她有心挑一些度数低的果啤混在里面,被那人似笑非笑瞄了一眼,“妹妹,拿啤酒打发叫花子呢?”

彤彤脑门留下一串汗,不敢再做小动作。

很快,满桌黄的、白的、红的,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逢宁粗略扫了一眼,拿起其中一杯,“这些够了吗?”

阿信扬了扬下巴,“差不多。”

没等别人说,她自顾自一仰头,咕噜咕噜,喝干净了一杯酒。

彤彤看着逢宁像没有知觉一般,一杯接着一杯。

她想到刚刚被男朋友宠着喝温酒的女孩,心都在抽搐。

窒息感从升腾到喉咙处,江问也被人按着。他使劲挣了两下挣不开,热汗从后背涌出,“放开我!别让她喝了!”

林如哪见过这种场面,哭哭啼啼地,抽噎不止。

逢宁当作什么都没听到,继续目不斜视,灌完了,继续去拿下一杯。

江问脑袋被人摁着,呼吸不上来,觉得无力,“别喝了。”

第十二杯,眼见着快要到底。

旁边几个人已经被震到说不出话了,有人撇开眼,甚至没勇气再看下去。

阿信也慢慢收了戏谑的神色。

暗沉的光影交错,其他声音统统都消逝。逢宁什么都听不见,直到旁边的人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酒杯,“行了,够了,别喝了。”

她停下,用手背抹一抹嘴角的酒液,竭力把声音镇定下来:“这事完了吗?”

等到阿信终于点头,逢宁像是松了口气。

她扶着东西往外走,东倒西歪走了两步远,跌跌撞撞冲出门口。

钳制着江问的人冷不防,被他一把推开。骂咧声还没出口,他头也不回地追到酒吧外面。

逢宁醉醺醺地扶着树干呕,地上一滩被吐出来的东西,白的夹着红血丝。

腿软站不住了,就蹲下来。

江问无措地伸手,想碰她,又不敢。笨拙地拍她的背。

她不停催吐,吐到后来,喉道微微痉挛,什么都吐不出来了。逢宁大着舌头苦笑,“唉,果然,女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她勉力起身,却往后倒。

江问垂首,下意识用胳膊箍住她的腰,防止她继续往下滑。

逢宁已经完全没力气,恹恹地任由江问抱在怀里。

一团朦胧中,他的衣衫凌乱,眼睛里全是慌张。即使意识不清,依然能感受到那失控的力道。

“喂,你抱我抱的好用力...”逢宁整个身体都微微止不住地发抖,还在笑。

她失去意识前,听到有人在耳边,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

*

夜晚降温降得厉害,马路上风大。终于拦到一辆出租车,急吼吼拉开车门,把司机师傅吓了一跳,“怎么了?”

赵濒临喊:“去医院!”

“你别激动小伙子。”逢宁冒着浓烈的酒气,司机师傅闻到味,打下计表器,“喝了多少这是?”

逢宁衣领已经被酒液打湿大半,唇薄苍白,脆弱地让人心惊。

赵濒临坐在车上,扭头看向后座。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她被人用手臂紧揽着,贴在胸口。

视线移到江问脸上,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默默地转头,看向窗外。

江玉韵赶到医院已经很晚。

几个小崽子并排坐在外面,各个都是一脸沮丧样,负罪感全写脸上了。

看到她来,赵濒临有些慌乱地站起来,喊了声姐。

江玉韵心一沉,“发生什么了?小问呢。”

郗高原一脸欲哭无泪,讲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

“谁他妈的欺负到我弟头上来了,哪个酒吧?”

江玉韵简直气到爆炸,咬一咬牙,拨了一通电话出去,“帮我查几个人,我明天不把那几个混混一窝端了老娘就不姓江!”

见她发飙,几个保镖安安静静,无人敢开腔。

打完电话,把手机递给助理,江玉韵平复了一下呼吸,“你们那个同学怎么样,没事了吧?”

赵濒临摇摇头,紧张道:“洗胃了,还在里面躺着。”

站在病房门口,江玉韵微微侧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自家弟弟坐在床边,前倾身子,抱着极大的耐心,用湿毛巾帮别人擦手,从指关节擦到手背。

床上的人迷迷糊糊说了什么。

江问迁就她的高度,额前的发滑下来,含胸凑近了听她讲话。

咔哒一声,门轻轻推开,江玉韵停了一会。

房间里飘着消毒水和药味。

江问坐在床边,视线停在逢宁身上。他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对别的动静置若罔闻。

她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说,反手把门带上。

再次有意识, 是被渴醒。

逢宁手撑着身子,坐起来一点, 打量了一下四周。挺高级的套间,悬挂式的电视机, 碎花壁纸,欧式沙发。要不是点滴瓶,她都没反应过来这是医院。

实木壁灯发出淡淡的光。她一动, 趴在边上的人就醒了。

窗帘半开,外面一片漆黑, 月亮挂在天边很模糊。她勉力提起精神,“几点了,你怎么在这。”

江问揉揉眼睛, 声音低哑地有些沙,“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逢宁胃在抽搐, 强撑着跟他说话,“有水吗,帮我倒点来。”

时间很晚了,周围几乎没有别的声音。温水灌进喉咙, 干到冒烟的嗓子终于缓解不少。

暗淡的光线里, 江问立在几米远处,神色萎靡, 整个人凌乱不已。

目光交汇, 逢宁对上他水润润的眼睛, 轻松地笑了笑, “我好好的,你摆出这个样子干啥啊?”

他顿了顿,“今天...”

“我初中就出来卖酒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再说了,逢老师只是以身作则,告诉你们形势比人强。上次嘴皮子碰碰你们都听不进去,这次够形象生动,够印象深刻了吧?”

她打了个哈欠,依旧是玩笑的语气,“行了行了,翻篇翻篇,你瞅瞅你自己那个晦气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跟我哭丧呢。”

“......”

隔了好一会,逢宁动了动身子,感觉小腹一阵血崩。她拎着自己衣领嗅嗅,差点又呕出来。

逢宁抬头,“嗳,帮我个忙呗。你去附近转转,找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随便买件棉短袖,还有一包夜用的卫生棉。”

江问脸色青一阵,红一阵。隔了好一会,他艰难开口:“什么牌子...”

深夜便利店。江问一个人独自徘徊在女*性*用品这边,脸上有点不正常的潮红。

旁边有个下夜班的小护士路过,好奇地看着他。

被人这么注视着,江问不得不假装淡定地弯腰,从货架上取下那个包装纸蓝蓝的七度空间。

拿去前台结账,速战速决。

店员也没什么精神,把货码一扫,懒洋洋地说,“挺宠女朋友的啊。”

他神情淡然,含糊地应了一声。

逢宁洗完澡出来,发现江问合起眼帘,呼吸沉重,似乎是累极了,倒在沙发上直接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过去。看了会,找了薄毯子给他盖上,把灯关了。

*

第二天孟桃雨来的很早,把买的水果放到一边。

逢宁正靠在床头打点滴,有点无奈,“我下午就出院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孟桃雨忧心忡忡,“我昨天晚上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你一直都没回。后来我从同学群里找到赵濒临,给他发消息,才知道你在医院。你现在好点了吗?”

“嗯哪,没事没事,好着呢。”

“赵濒临说江问昨天晚上留在这里了,他走了吗?”

“早上走的吧,我在睡觉,不知道。”

孟桃雨换了个话题,举举手里的书,“你无聊吗,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护士把窗户推开透气,外面来了阵风,吹得头发把眼睛挡了挡。

孟桃雨放下书,腾出手来,把绑好的马尾散成一堆,将腮边的几缕碎发重新扎好。

一阵走动的声音传来,她侧头一看,不知房间什么时候进了四五个人。

孟桃雨抱着本书,毫无征兆愣在原地。

打头的人很高,毫无表情很冷硬的一张脸,肩膀宽阔。他穿了一件汽修服,还有机油印子,似乎刚刚才结束工作。袖口堆到胳膊肘,露出微褐的手臂。

孟桃雨赶紧退开半步,腾出位置。那人跟他擦身而过,她感觉胳膊被人撞了一下。

病床上的逢宁喊了声,“哥。”

“你怎么搞的。”

逢宁似笑非笑,“喝多了呗。这问题我估计还要回答好几遍,干脆我写个牌子挂在脖子上算了。”

“是阿信?”

逢宁敛了神色,“事儿解决了,你们别管。”她跟孟桃雨笑眯眯地说,“介绍下,这我哥。说起来你俩还是本家,一个姓呢。”

孟桃雨白净瘦小,一副好脾气的温柔长相。纤细清秀,文文气气的很讨人喜欢。

她有点怕生,咬住唇,讷讷打了个招呼,“哥哥好。”

孟瀚漠微微侧过头看她,“哦...你好。”

*

赵濒临进到医院,上到三楼,拐了个弯,看到一个人倚在走廊上。

听到脚步声,江问把脸转过来。

赵濒临犹疑,打量了他一番,用手指了指里面,“你怎么不进去?”

江问撩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有人。”

“谁啊?”

“不知道。”江问答。

赵濒临看他的样子,有些莫名,探出头,鬼鬼祟祟偷看几眼,恍然,“啊,逢宁男朋友?”

江问转了视线去看旁边,嗯了一声。

他认出了孟瀚漠,是逢宁那天喂橘子的人。

轻易看出好友的沉默失落。赵濒临忍不住多嘴,蚊子似的声音,“那反正...你和逢宁,你们俩...你也有女朋友,是吧。”

“我分手了。”

赵濒临有点没反应过来,“啊?啊?!这就分啦...怎么分的。”

“不喜欢啊。”江问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带点漠然。

“不喜欢...”赵濒临重复了一遍,欲言又止,“那你是喜欢...”

接近几分钟的静默。江问自嘲地笑笑。

*

他们在交流,孟桃雨盯着脚下的地板,眼观鼻,鼻关心。

孟瀚漠似乎还有事,讲了两句话就走了。孟桃雨忍不住用余光看过去。

等在外头的寸头男递了根烟过去,他没看也没接,一手撂开。

人走后,逢宁忽然叫了一声,“靠,我哥钥匙落在这了。”

孟桃雨追到楼下,心脏如鼓擂。她过玻璃往外看,寻到那道身影。脚步缓了缓,又忍不住加快。

他们几人都上了各自的摩托车。

孟桃雨一着急,几十米开外喊了声:

“——孟哥哥!”

这么一嗓子,一窝人都听见了。几个人动作顿住,均望向发声源。

“孟、哥、哥?”寸头咬文嚼字地品了品,肩膀直抖,“漠哥,你哪认的情*妹*妹啊?”

“好像是个学生妹,清纯的哟,漠哥口味清淡不少哇。”

孟桃雨一来就听到了这么句话。脚步滞住,一股热血冲上脑门,脸和耳垂肉眼可见地开始发红。

孟瀚漠不轻不重踹了那人一脚,“别调戏小妹妹。”

这下可真把其他几个人逗着了,一人一句,混不吝地道:“哎哟哟哟,小妹妹你怎么这么害羞啊。”

“这就脸红了吗小妹妹。”

“闹呢,你们这群孙子,都不准调戏人家孟哥哥的小妹妹。”

不管其他人的笑闹,孟瀚漠把烟掐了,拿眼睛瞧着她,“什么事。”

“那个,钥匙。”孟桃雨如梦初醒,赶紧把东西递过去,轻轻柔柔地说:“宁宁要我给你送的。”

“谢谢。”孟瀚漠略弯腰,接过来。

孟桃雨后退两步,赶紧摇头,“没事没事,不用谢的。”被这么多人看着,她实在是太紧张了,居然微微鞠了个躬,“那我走了,哥哥再见。”

“噗。”寸头憋笑到脸抽筋。

孟瀚漠微微扬眉,好像也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道:“嗯,再见。”

孟桃雨心跳声大的离谱,脑子还处于半空白状态。她小心翼翼躲在花坛的边上,偷偷看着他们一行人远去。

*

周一照常上学。

逢宁这两天胃隐隐作痛,连大姨妈疼痛期限都好像延长不少。她觉得特别累,无精打采地在桌上趴了两节课。

第三节是英语课。

上课铃还没打响,铁娘子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桌子,“都安静一下,把上周布置的作业放在桌上,我来挨个检查。没写的都自觉起来,给我站出去。”

此话一出,满班哗然。窸窸窣窣的声音立马响起。

逢宁在医院躺了两天,什么作业都没碰。无声叹口气,刚想起身,桌上突然被丢了张写满的卷子。她精神不济,连带着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

前方传来椅子的拖拉声音。

她眼睫动了动,错愕的抬头,见到江问站了起来。

铁娘子刚好走到身边,打量了他两眼,“你站起来干什么,没写作业?”

江问垂下头,嗯了一声。

“卷子呢,拿来我看看,写多少了?”

江问低声说:“没写。”

“一个字都没写?”

江问沉默。

赵濒临内心风起云涌,嘴张成了o型,看了眼逢宁,又看了眼江问,又看了眼逢宁。

铁娘子脸色不上不下,按捺着火气,“你为什么不写?”

“忘了。”

“忘了?!”铁娘子沉下脸,骤然拔高声音,“我强调了几次你还能忘?把老师的话当耳边风吗?你知道自己周测名次滑到哪了吗?”

江问一言不发。

这下,全班的目光都聚到这来了。

铁娘子平复了一下呼吸,扬声道:“还有没有没写的?”

几分钟后,班上又稀稀拉拉站起来三四个男生。

“你们几个,排好队。”铁娘子手往外面指了指,“现在就给我下去,到操场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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