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想过会是你吗。
……
没有想过我亲过的人,喜欢过的人,都是你吗。
林折夏被这几句话砸得愣在原地。
“你……亲过我?”
林折夏大脑空白一瞬,然后才缓慢地重新运转起来:“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有群人从后街成群结伴地走过来,嬉笑声渐近。
但是这些人的声音仿佛隔着层无形的屏障,林折夏耳边只能听到迟曜的声音。
少年低冷的声音说:
“我走的那天。”
林折夏的记忆跟着他这句话穿越回一年多前。
那天她叮嘱林荷一定要叫醒她,但还是在床上睡过头,等她昏沉醒来,迟曜已经走了。
她对那天的印象,只剩下空荡的房间。一个空荡的午后。
“你发烧,躺在床上,我没叫醒你的那天。”
迟曜说着,松开掐着她下巴的手。
他本来想借机告诉她,他早就喜欢她了。
没想到这个人胡思乱想,还让他重新考虑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听到是这天,林折夏更懵了:“你趁我睡着,偷亲我?”
迟曜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她花了一点时间,消化完这两件事之后,又问:“你亲的哪里。”
“额头。”
“……”
“你好像很失望?本来想亲其他地方,”迟曜顿了下,“想想还是算了。不太好。”
毕竟没有确认关系。
不明不白的,占人便宜。
而且他那天太紧张了,小心翼翼地,压根不舍得碰她。
林折夏有点生气:“谁失望了,我谴责你还来不及呢,你也知道不太好?”
迟曜:“嗯,我最后残存了一点良知。”
“……”
林折夏更生气的,是她和迟曜之间的“初吻”,居然发生在她睡着的时候。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么重要的一件事。
而她,完全,不知情。
“你亲我的时候我睡着了,”她红着脸控诉,“凭什么就你一个人记得。这样算,我不是亏了吗。”
迟曜事不关己地反问:“那怎么办。”
……
她怎么知道怎么办。
在林折夏整个人沉浸在“她错过和迟曜之间的第一个亲吻”的遗憾里的时候,刚松开手,微微向后撤了下的迟曜再次俯身靠近她。迟曜本身个子就比她高出一截,很轻易地低下头凑近她,然后,一个很轻的吻落在她额头上。
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
亲的也不是别的地方,只是额头。
但是她却从这个羽毛似的吻里,感受到了一种被人极度珍视的感觉。
少年的吻很轻,也很克制,几近臣服。
他睫毛垂下,在眼下遮出一道阴影。
林折夏的反应从他说那几句话开始就变得很慢,她眨了下眼睛,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他另一个问题:“你高中的时候,喜欢的人,是我?”
迟曜没有直接回答她。
片刻后,他直起身,往后退之前说:“明天周末,你要是没什么别的安排,带你去几个地方。”
“去完你就知道了。”
-
林折夏第一次送他回男寝,迟曜没让她送到楼下,在距离寝室楼还有两段路的时候,他提议再送她回去。
“你不用送我了,”林折夏觉得麻烦,“这样来回送,有点傻。”
“而且学校里很安全的,现在这个时间也不算晚,我自己可以回去。”
迟曜松开手:“到寝室之后给我发消息。”
林折夏冲他挥挥手:“知道了,你快进去吧。”
在回女寝的路上,林折夏依旧觉得自己额头在无端发烫。
回到寝室后,她先是给迟曜发过去一句“我到寝室了”,接着洗漱过后想,迟曜明天会带她去什么地方。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到。
到底是哪些地方,带她去了就会知道答案?
睡前,她在微信上敲了敲迟曜:
-你能不能给我透露一点
-不然我怕我明天表现得不好
-我提前准备下
猫猫头只回复她两个字:
-睡觉
林折夏:……哦。
但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她一时间睡不着。
从美梦破碎,差点“分手”,到得知自己一直喜欢的人,也早就喜欢自己了。
她在床上翻了身,想,迟曜高中的时候居然喜欢她。
那个人,整天不做人。
每天都气她,和她吵架。
但她想着想着,又觉得,其实迟曜一直对她很好。
而且……好像从很早之前开始,他就只对她一个人好。
林折夏想了很多,最后她闲着没事干,对着迟曜那张猫猫头头像看了会儿,去网上找其他类似头像。这种猫的照片,网上一搜就能搜到很多,她找了张同品种的猫猫头像,存图之后,点开自己的头像进行更换。
她原本的头像是刚开通微信的时候换的,头像是一张线条简单的卡通鬼脸。
换上新头像之后,她又回看了一下两人的聊天记录。
都是猫猫头。
看起来就是一伙的。
-
第二天,林折夏很早就醒了。
蓝小雪她们躺在床上,在商量订早餐:“我们一起订吧,懒得去食堂了,夏夏你要吃什么?”
她说到这里,想到林折夏可能要出去吃:“你是不是要和你哥哥一块儿吃来着,对了,你们昨天闹矛盾,说开了吗?”
“算是说开了吧,”林折夏扎了个马尾辫,说,“……是我误会了,他应该,嗯,不是渣男。”
蓝小雪:“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有这么生人勿进的渣男吗,都想不到一个连好友不让加的人要怎么渣人。”
“……”
其实她也想不到。
她更没想到,昨天居然自己吃自己的醋。
“你今天要出去吗,”蓝小雪见她在用丝巾绑头发,又问了句,“要不要我给你化妆。”
“不用了,”林折夏想到她和迟曜上次约会还没过去多久,如果今天又盛装打扮,会显得夸张,“……而且今天应该也不算是约会。”
她和迟曜在学校食堂吃过饭,又去校门口坐车。
一开始她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但既然坐出租车的话,应该不会是一个太遥远的地方,起码会在市内。
“大概要坐多久啊?”她问。
“两小时。”
迟曜说着,又说,“困了就靠我身上睡会儿。”
“算了吧,我还是背会儿单词,”林折夏高三那年对学习的专注度一路延续到现在,而且她回想起某次和他一起乘车,又说,“免得你又说我是猪。”
迟曜忽然说:“那次,是我让你靠的。”
“……?”
迟曜补充,“肩膀。”
林折夏心说那天她睡梦中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很轻地碰了一下她,原来不是在做梦:“那你还栽赃陷害我,你这个人是真的很险恶。”
车程过半,窗外的景色变得熟悉起来。
林折夏从单词软件里抬头,遥遥看到城安区那个著名地标。
她在城安区住了那么多年,对附近的路和一些标志性建筑熟得不能再熟。
她没想到迟曜会带她回城安:“……怎么回来了。”
“你不会要带我回家吧,”林折夏说,“我妈今天上班,魏叔叔也不在家。”
迟曜没说具体去哪儿,只说:“不带你回家。”
离目的地还有十公里。
林折夏盯着窗外,发现他们这辆车一路拐弯,最后拐进一条她闭着眼都能走的路上。
车窗外的路仿佛按照她的回忆不断复刻延伸,熟悉的路标,石砖,还有校门,以及很远就能看到的“城安二中”四个字。
林折夏穿着自己的衣服,扎着头发,现在高中学校门口,有些恍惚。
她恍惚地看着迟曜去和门卫大爷打招呼,问毕业生能不能进去。
大爷还记得他俩,笑着说:“是你们啊——之前总看你俩一块儿上学,我记得你们,进去吧。不过今天周末,不上课,你们要见老师的话得提前确认下他们在不在学校。”
迟曜说:“谢谢大爷。”
以大学生的身份重回城安二中的心情很特别。
以前在城安,强制规定必须要穿校服。
每天都坐在教室里上课,备战高考。
校规有无数条。
林折夏抓紧身上的挎包,走过布告栏的时候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已经贴上了一份新的入学新生名单。
周末,也还是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学校里走着。
“你快点——下周就要黑板报评比了,隔壁班早就出完了,我们今天也得画完。”
“知道了——”
明明刚毕业,他们却好像和高中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了。
林折夏跟在迟曜身后:“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教室吗?你带我来学校干什么,难道你在学校天台也留了言?”
林折夏说的学校天台,是一片“法外之地”,天台上有片白墙,总被人乱图乱画,尤其每逢毕业季,大家都会上去“留言”。
“我没那么闲。”迟曜说。
林折夏忍不住吐槽:“我看你今天看起来,就挺闲的。”
最后迟曜带着她进了一栋教学楼,进去之后,他对她说:“闭上眼。”
“这么神秘。”
“……”
她闭上眼,被他牵着走上几级台阶,然后又走了一段路,似乎是穿过了长廊。
然后迟曜牵着她,停在某个地方不动了。
“在这站着,”他说话时,低下头凑在她耳边,“叫你睁眼你再睁开。”
林折夏点点头。
她一边想,按照刚才的路线,这里到底是哪间教室,一边等迟曜让她睁眼。
她等了一会儿,先听到的不是迟曜的声音,而是一声电线接触不良的“滋啦”声。
“滋啦”声过后,有人漫不经心地拍了下话筒。
闷闷地拍击声透过电线传出来,然后少年低声对着话筒“喂”了一声。
接着,他说:“可以睁眼了,女朋友。”
林折夏睁开眼,发现自己现在站的地方是学校礼堂。
二中礼堂还是老样子。
一排排座椅,最前面是一块舞台表演区域。
舞台两侧挂着红色丝绒布。
她对这个礼堂的印象很深刻,因为高中时代她曾在这里发生过很多事,第一次鼓起勇气上台参加演讲比赛,第一次带领班级在校庆上表演诗朗诵,也是第一次……在这里听迟曜在舞台上唱歌。
只不过这曾经的每一次,台下都有很多人。上千人坐在观众席上,整个礼堂热闹非凡。
不像现在,空荡荡的。
台下的观众只有她一个人。
迟曜站在舞台中央,他不知道从哪儿找了把旧吉他,把话筒夹在麦架上,他手指横按在琴弦上,熟悉的前奏旋律流泻而出。
林折夏光听前奏就听出,这首歌是《仲夏夜》。
果然,迟曜垂着眼,唱的第一句就是:“记得那年夏天的第一次心动。”
“你无意闯入/无法形容”
“……”
“仲夏夜的风/埋藏失控”
林折夏愣在原地。
眼前的场景和记忆里的逐渐重迭起来。
台上的少年模样和当初差别不大,舞台顶上的射灯照下来,灯光打在他身上,照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而且这次,台下只有她。
好像,舞台上这个人就是为了她而来的。
迟曜的声音因为礼堂太空旷,而传得更远。
“而我就此停留在/追逐你的时空”
迟曜负责的部分本身只有歌曲的一半,于是一半过后,琴声渐止。
……
他拎着吉他的手垂下,声音没断,他的声音透过立麦清晰地传过大半个礼堂,传到她耳朵里:“校庆报节目那会儿,我本来不想参加,但是有个人跟我说,她想看我上台。”
“这首歌,从一开始就只想弹给一个人听。那个人叫林折夏。”
林折夏整个人都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这种不真实感来源于过去和现在的重迭。
她想起一段遥远回忆里的琐碎对话。
——“而且,我也挺希望你能上台的。”
——“……你想看?”
随着迟曜的话,那种不真实感缓缓褪去,两场舞台在这一瞬间彻底交迭。
原来她刚才的感觉不是错觉。
她曾经偷偷躲在台下,躲在人群里偷拍过的那个耀眼的少年,真的是为了她而来的。
当年她偷拍下来,想私藏的,幻想能够独属于自己的人。
原来一直都只属于她。
半晌,林折夏眨了下眼睛,把忽然之间有点涌上来的泪花眨下去:“你要带我去的地方,就是这里啊。”
“那我那时候问你,你还说你是为了在舞台上展现魅力。”
迟曜:“那时候不敢。”
林折夏:“不敢什么。”
“不敢说喜欢你,”迟曜站在舞台上看着她,“怕你尴尬。”
那确实是会很尴尬的。
如果她那时候没有发现自己也喜欢他的话,两个人很可能朋友都做不成。
林折夏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迟曜打断她:“要带你去的,除了这里,还有一个地方。”
-
除了礼堂,还有一个地方。
林折夏连礼堂都想不到,另一个地方就更想不到了。
她一路上攥着迟曜的手瞎晃,问他:“到底是哪里啊,你悄悄告诉我,我装作不知道。”
迟曜:“绕这么一圈,你不如直接不知道。”
“……”
下一个目的地也离得有点远。
而且窗外的景色很陌生,她只能根据行车方向判断,开往的地方是郊外。
郊外……她和迟曜一起去过的地方……
她捕捉到一点零星片段,但不敢确认。
直到她在车上睡了一觉,一觉醒来,车刚好到达目的地,她望向窗外,看见“罗山植物园”五个字,她才确认,真的是这里。
可迟曜为什么会带她来这。
因为他们曾经在这里拉过勾吗?
林折夏想不明白,迟曜也没给她时间去想,他拉开车门,带着她下车。在售票处买完门票,又牵着她进去。
下午这个点,在罗山植物园观光的游客不多。
林折夏路过门口那团绣球花堆,今年这堆绣球和去年很相似,但颜色有点不同了。
她想到上次她蹲在这里,迟曜拍了张“风景照”,而且还被他用来当手机屏保。
“你那时候不会也是故意的吧,”林折夏总算转过弯来,“故意说自己在拍风景照,实际上,是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无法控制自己,忍不住拍下我美丽的容颜。”
“……”
迟曜扫了她一眼,没否认,但习惯性地说:“你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林折夏:“你既然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我了,那我这完全属于合理猜测。”
最后迟曜带她去的地方,是许愿树下。
那棵被红色许愿条挂满的许愿树。
夏天阳光依旧热烈,阳光照在满目的红色上。无数许愿条迎着风,偶尔唰唰作响。
迟曜带着她,在树下找了很久。
许愿条实在太多了,哪怕记住具体位置,每个位置也挂着好几十条,而且每天都有新的许愿条往上面挂,一年多前挂上去的许愿条很难一下找出来。
“我帮你一起找吧,”林折夏站在边上,也想帮忙,“反正我认得出你的字。”
就在这时,迟曜翻找许愿条的手顿了下。
然后他用两根手指夹住其中的某一条,侧过头喊她:“过来。”
林折夏反应慢半拍,才意识到他这是让她去看他写过的许愿条。
迟曜挂的位置很高,她走过去之后,踮起脚尖,正要去看,在看到许愿条上的内容之前,又听他说了句:“你就算认不出我的字,也能找到。”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林折夏在许愿条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写着:
——“林折夏,我喜欢你。”
世界在这一刻因为这行字而地转天旋。
她回想起那天,她想去看迟曜的许愿条,结果没看到。
他们两个人都把自己的许愿条藏了起来。
这棵挂满无数心愿的参天古树,原来在那年,也藏匿了少年那份不敢示人的爱意。
林折夏看完许愿条之后,因为踮着脚尖站不稳,手一松,那条红色的许愿条又落回层层迭迭的红色里去了。
她低声说:“原来你那年……写的愿望,是这个啊。”
阳光染上少年的瞳孔,折出热烈的光。
迟曜低头去看她:“和你表白的那天,并不在我的计划里。”
“可能有点仓促,”他说,“但我对你的喜欢,并不突然,也不是错觉。”
“如果你觉得没有安全感,害怕我对你的喜欢只是错觉的话,那我再跟你正式地表白一次。”
他的声音落在风里:“我喜欢你,你的发绳我早就想摘了,置顶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是你,第一次想亲你是在海城市,你把我拉进安全通道的那一刻。”
“胆小鬼,在你不知道的那些时刻和瞬间里,我早已经偷偷和你表白过千千万万次。”
林折夏那份“不确定”,在此刻终于变成了“确定”。
所以皮筋不是偶然。
一直都是置顶的“一直”,原来是从那时候开始。
……
甚至连安全通道里的初吻,都是早有预谋。
迟曜后面说的话,她渐渐听不清了,也无需再听。林折夏完全凭借本能,伸手去拽迟曜的衣领,他怔愣了下,然后顺从地弯腰,任她把自己往下拽。
下一秒,她的唇贴上他的,堵住了剩下的话。
在接吻的刹那间。
她想,她捉到风了。
也完成了那个,曾以为不可能完成的生日愿望。
林折夏在接吻方面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毕竟她唯一的接吻经历,只有上次和迟曜在安全通道里的那个“初吻”。
贴上去之后,她就不知道再怎么进行下一步了。
青涩又毫无章法的一个吻。
带着少女特有的懵懂,但是又透着一股难得的莽撞。
迟曜比她先一步反应过来,在她停顿的间隙,抬手按在她颈后,控制住她,不给她后撤的机会,反过来加深了这个吻。
他怕惊扰她,试探着去勾缠她。
林折夏整个人都很晕,有种缺氧的感觉,但又因为这种缺氧,而不得不更加依赖对方,好像要从对方嘴里掠夺仅剩的氧气。
许愿树周围有人在往树上挂许愿条。
只是他们这个角落刚好没人,片刻寂静,林折夏在这个吻最后快结束前微微睁开眼。
她看见模糊而又绚烂的阳光和满目的红色。
她曾经以为落幕过的夏天又重新回来了。
这是一个,有迟曜在的夏天。
迟曜在松开她之前,贴着她的唇,记恨似地故意问她:“现在还想让我重新考虑下吗。”
“……”林折夏红着脸,松开拽着他衣领的手,没有了刚才那种“强吻”的架势,整个人软下来,“我觉得,不用重新考虑了。”
迟曜:“错觉?”
林折夏:“……不是错觉,我上次只是随口说的。”
他对她的喜欢,不是错觉。
回去的路上,林折夏一点都不觉得今天奔波好几个地方很累,兴致勃勃地拉着他问东问西:“你很早就喜欢我了啊。”
迟曜“嗯”了一声。
林折夏像无数女生一样在意那个具体日期:“能不能具体一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哪一天?我那天做了什么,你一下被我折服。”
迟曜想了下。
发现还真不太能说出某个具体日期来。
他和林折夏之间,认识的时间太久,经历的事情也太多了。
对他而言,喜欢她从来不是很突然的一件事。
是在漫长的岁月点滴里,无意识汇聚起来的喜欢。
在发现的那刻以为只是一阵穿堂风,却没想到,这阵风来自一场巨大的洪流。
喜欢上林折夏这件事,发生得很自然,就跟他每天都要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他的人生仿佛被安置了某个名为“林折夏”的程序,在他开始懂什么叫“喜欢”之后,就只会喜欢上她。
无数琐碎片段在脑海里重复播放。
这些片段从两句话开始。
——“我,他大哥。”
——“你想打他,先过我这关。”
接着,是在医院里。
女孩子总趁林荷不在家,往医院跑,坐在他床位边上烦他。
——“你又去医院啦,那我来看看你吧,正好今天老师讲了卷子,看你不太聪明的样子,我勉为其难给你讲讲卷子。”
——“迟曜。又是我。你管我呢,我就喜欢逛医院。”
还有无数冷清的节假日。
——“你过年来我家,我们就可以一起守岁了。”
——“新年快乐,迟曜,希望你平平安安,喏,我的压岁钱分你一半。”
以及,她对于梦想的幼稚理解。
——“如果我暂时还没有梦想的话,守护别人的梦想算不算梦想?”
这些碎片汇聚在一起,拼凑成了他的某个部分。
林折夏也在不知不觉间,从那个整天跟何阳打架的小屁孩,长成了少女模样。
……
“初中的时候吧,”他最后说,“那会儿有群职高在小区外面乱晃。”
那是他第一次想要变得更强大,想去保护一个人。
他说完,林折夏也想起来,迟曜“病秧子”的转变,似乎也是从初中开始的。
在初中之前,迟曜还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病秧子。
因为剖析这种内容,把自己如何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向对方坦白对迟曜来说有点困难,所以他说着,脚步加快,走到林折夏前面去了。
“你为了保护我才锻炼的?”
林折夏一边蹦,一边追上他,“我说你初中怎么一下子变厉害了,我都打不过你。”
“而且你初中有一阵突然开始长个子,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喝牛奶。”
林折夏太兴奋,导致思维很发散:“你喝的牛奶什么牌子?介绍一下吧,我很需要。”
“……”迟曜放慢脚步,扫她一眼,“矮子,你喝牛奶应该没什么用。”
林折夏:“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是我男朋友,我就不会打你。”
“……”
两人坐车回涟大的路上,林折夏睡着了。
她在睡过去之前想,早知道今天出门的时候就让蓝小雪给她化个妆了。
她没想到,今天能收获这么正式的表白。
这天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才“真正”建立。
林折夏不再患得患失,也不再因为迟曜而感到自卑。
她终于确认。
他们是真的在一起了。
-
学期过半,大学轻松的氛围不复存在,随着时间推移,课业越来越紧张,任务也越来越重。
在迟曜专业的考试周过去之后,林折夏所在的专业也迎来了考试周。
她忙着复习口语知识,也忙着背平时老师圈下来的考试要点。
等她从忙碌的考试里抬起头,发现她和迟曜已经有一周多没怎么见面了。
不过两人每天还是会给对方发很多消息。
林折夏会对他吐槽作业太多。
-我们老师布置了好多作业[吐血]
-我可能背不完了
-而且还有口语考试,要和老师对话的那种。
-我刚刚临场发挥的样子好傻
迟曜回她:考完了?
林折夏:还没有,下午还有一场。你呢,你在干什么。
林折夏这句话发完,迟曜没再回复。
她也没在意,继续埋头准备考试。
他们考试之前有一节用来修整的自习课,大家都在自己位置上准备下午的考试。
她正写到一半,余光瞥见边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接着她边上的空位被人占下,她写完手里那道翻译题,抬起头,看见支着下巴坐在她边上的迟曜。
大家都忙着复习,所以倒是没人注意到班里多了一个非本专业的“外来人员”。
“你怎么过来了。”她放下笔,小声说。
迟曜哪怕跟着她坐在角落里,整个人还是异常显眼,他也忙了一周,眉眼有些困倦,说:“再见不到面,怕我女朋友跑了。”
林折夏嘟囔了一句:“……我能跑到哪里去。”
迟曜轻嗤一声:“你们班里不就有个。”
“还发表白墙。”
“开学第一天,就坐你边上。”
“……”
林折夏没想到这账他居然一直记着:“你怎么那么小气,你心里是有个账本吗,上面到底还记了我多少东西。”
不过经过他这么一提,她倒是反应过来了:“所以你那天是故意过来的?”
“所以……你走的时候,方槐会默认你是我男朋友。”
迟曜声音更冷了,他拖长声音凉凉地说:“你还记得他叫什么。”
“……”
“同班同学的名字,”林折夏低声抗议,“我会记住也很正常。”
迟曜这次过来,当然不是为了翻旧账。
就是这段时间没怎么见到面,想见见她。
于是聊到这里,他曲指在她的作业本上敲了下:“继续写,我在这陪你。”
林折夏“哦”了一声,写了几题,然后又忍不住说:“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写作业了。”
以前她经常去迟曜家,两个人会共用一张桌子写题。
遇到不会的题,迟曜会给她讲。
那段时光不知不觉,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
迟曜却一点不觉得惋惜,他察觉到边上其他同学注视的目光,为了不影响其他人,整个人往下压了一点,手支着下巴,像是过来补觉的:“你以后可以跟你男朋友坐在一起做点其他事情。”
“……”
他又说,“别老想着写作业。”
林折夏扭头看了一下班级其他人,确认没人听见之后,憋着气说:“……我想写作业很正常,你想其他的才不对劲。”
“我想什么了。”迟曜问。
“……”
林折夏用笔戳着纸张:“你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就是发现你的思想很危险。”
之后两人不再说话,迟曜在边上默默陪着她上课。
像个陪读的。
她本来对下午的考试没什么把握。
但是迟曜陪着她上课之后,她好像有信心了一点。
只不过二十分钟后,这个陪读的很不敬业地趴下去睡了会儿。
尽管这人进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趴下去之后更是只露出来半张侧脸,大半节课过去,还是有人发现了迟曜。林折夏写着题目,手机震了下,她打开发现有个女生在班级群里戳她。
-@林折夏,你边上的人是迟曜吗?
林折夏回了一个“嗯”。
大学不像高中,高中人少,信息流传度高。而大学专业五花八门的,校区就划了有好几个,所以哪怕迟曜会送她回女生寝室,两个人确认了关系,不知道他们具体关系的人还是占多数。
况且,比起谁是迟曜女朋友这件事,大家更多关注点还是在迟曜本人身上。
果然,那女生小心试探。
-听说你们是发小,关系很好的那种。
-他上次是不是也来找过你
林折夏对着“发小”两个字看了会儿,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字回复,公开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是,他是我男朋友。
林折夏下场考试考得不错。
考试结束之后,迎来短暂的三天假期。
“我们放假回去吗?”林折夏从考场出来,迟曜正倚在楼道里等她,她问,“你可以住我家。”
迟曜没有借机发挥:“跟何阳说过了,我去他家。”
“为什么啊?你直接住我家不好吗。”
林折夏还想说“反正小时候不也住过”,迟曜却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额头上,警告说:“不好。”
“……哪里不好。”
“对你不好,”他说,“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
林折夏愣了下,然后往后退,避开他的手:“我觉得你说得对,你还是住何阳家比较好,住我家不太合适。”
说到何阳,她想起另一件事:“你之前发的朋友圈,还有改的签名,好多人评论,你怎么回的?”
说话间,两人往楼下走。
迟曜:“没回。”
林折夏松了口气:“没回就好,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他们说。”
“没回的意思,不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说,”迟曜看她一眼,“是不知道你想什么时候公开。”
他又凉凉地说:“怎么,听你这意思,你不会是不想给我名分吧。”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林折夏措辞说,“我就是想着,他们估计一下很难接受,要公开的话,可能得循序渐进。”
迟曜:“你还挺有策略。”
不是她有策略,是他们在一起这件事,对南巷街那些人来说,应该很难接受。
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官宣了。
怎么想都挺惊悚的。
林折夏最后说:“何阳也回去?那我们先跟他说一下试试,看看他什么反应。”
林折夏和迟曜的恋情公开计划,第一个公开的对象,选了何阳。
然而他们不知道,唯一的知情人士何阳的内心有多尴尬。
何阳以为,放假回家的这天,只是一个普通的一天。
他简单收拾好东西,出发之前,被两位好兄弟叫出去吃了个饭。
“怎么又请我吃饭,”他美滋滋地过去蹭吃蹭喝,“太客气了。”
何阳:“这就是距离产生美吗?平时我们离得近,你们不爱搭理我,现在我去涟云师范了,想哥们了吧。”
林折夏低着头,默默盯着碗里的饭:“……嗯。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何阳:“我东西都收拾好了,等会儿吃完饭咱就可以直接走。”
林折夏满腹的话,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最后她抬眼,去看迟曜。
迟曜接收到她的求救信号,于是放下筷子,在桌面上曲指敲了下:“喂。”
何阳:“我有名字,不叫喂,你可以叫我小阳阳。”
“……”
迟曜懒得跟他多说,他曲起的手指当着他的面松开,然后一言不发地去抓林折夏的手。
林折夏的手本来垂在桌子下面,被他牵住之后,堂而皇之地搭上来,搭上桌之后,迟曜习以为常地、把姿势改成了更紧密的十指相扣,正对着何阳的视线。
“…………”
何阳吃到嘴里的饭,有点塞不下去了。
其实从两个人朋友圈明示,以及林折夏突然单方面换头像,他大概能猜出来这俩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没想到,自己要面对一场明晃晃的官宣。
何阳手还在机械性地往嘴里塞着饭,大脑迟缓地运转着:他现在的人设,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发小。
他应该做出这个人设,在遇到这种情况下,应该有的正常反应!
下一秒——
他把饭喷了出来。
林折夏和迟曜齐齐避开。
迟曜:“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林折夏:“你文明点。”
何阳贡献出此生最精彩的演技,他猛地站起来,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们:“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大庭广众的,突然牵手,想干什么!”
迟曜:“……”
林折夏:“……”
林折夏有点后悔,她刚才不该说“你文明点”,她应该直接说“你正常点”。
迟曜临危不乱,在秀恩爱方面展现出极其稳健的心态。
他指腹在林折夏手指骨节处轻轻摩擦了下,然后暧昧地反问:“你觉得,我们是在干什么。”
“怎么,想戏耍我?我何阳是那么好骗的人吗?”
“……”
迟曜抿了下唇,按捺住想先把人打一顿的冲动,淡淡地说:“没人有那个闲工夫骗你。”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他又说,“我们在一起了。”
何阳在这时候,大脑继续飞速运转。
他现在应该做什么?
什么反应会显得更加真实?
他思考了半秒钟,缓缓坐下,然后一屁股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以表达自己此刻的震惊程度:“什么——你们,你们居然在一起了?!”
“哦我的老天爷啊,我实在是太震惊了。我的耳朵没有出问题吧,我没有听错吧,还是我现在在做梦?”何阳爬起来之后原地转了个圈,好像在找寻自己遗失的灵魂,“我太惊讶了。”
“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我最好的朋友,和另一个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怎么会这样,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怎么在一起的?”
迟曜:“……”
林折夏:“……”
这反应怎么有点不对劲。
林折夏犹豫地小声问迟曜:“他……是不是疯了?”
迟曜看着原地转圈的何阳,没有反驳:“把疑问去掉,你可以用肯定句。”
“……”
-
本来她和迟曜接下来想告诉的人是林荷和魏平。
经历过何阳当场发疯之后,林折夏不太敢告诉林荷了。
万一林荷也崩溃……
到家后,林荷和魏平特意调休,在家里等她:“回来啦,我本来还以为涟大就在本市,你能经常回家呢,没想到这上了大学也那么忙。”
“妈,魏叔叔,”林折夏放下东西,挨个拥抱了一下他们,“我这不是刚入学么,比较忙,等之后稳定下来了就经常回来。”
林荷:“行了,母女之间,不用说这种自己都不信的客套话。”
林折夏:“小荷,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林荷:“一回来又皮痒是吧?”
林折夏笑了下,坐在沙发上吃魏平提前给她切好的水果。
重新回到家里,更多的还是自在和熟悉。
刚才他们三个人回到南巷街,并肩路过南巷街街牌处的时候,遇到了其他几位放假回家的发小,大家聚在小区门口聊了会儿天,她有种大家一直都没离开过这里的错觉。
“妈,”林折夏吃着水果,开口试探,“大学……挺多人都在谈恋爱的。”
林荷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饭:“那不是很正常,大学是可以谈谈恋爱,不过女孩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林折夏接着问:“如果我也谈呢?”
林荷:“那就谈呗。”
林折夏:“哦。”
她“哦”完,故意隔了一会儿时间,才说:“迟曜也回来了。”
林荷毫不意外:“他是不是去何阳家了?正好,等会儿叫他过来一块儿吃饭。你跟他一个学校,平时肯定没少给人添麻烦。”
林折夏低声抗议了一句:“你说得我好像是个麻烦精。”
“……”
家里安静了下来。
魏平进屋去拿东西,林荷开始切菜。
林折夏叼着牙签走到厨房门口,看了会儿林荷,说:“妈,你觉得……迟曜这个人怎么样?”
林荷:“挺好的啊。”
林折夏的心还没来得及落下来,又被林荷下一句话提了上去:“我看他就跟看我儿子似的。”
“…………”
这样换算的话……
那对林荷来说,就是她的女儿和儿子在一起了。
“怎么了,他在大学恋爱了吗?”林荷又问。
“额,”林折夏本来准备好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了,她回避话题,“还有多久开饭?我去叫他。”
“半小时吧,你可以提前给他发个消息,让他过来。”
林折夏缩在沙发上,给迟曜发消息:还有半小时开饭,你要不现在就过来?
男朋友:知道了
林折夏继续打字:对了,我还没跟我妈说。
-因为
-她觉得你对她来说
-就像亲儿子一样。
男朋友:……
林折夏犹豫地敲下一行:要不我们还是……别公开了吧。感觉有点像在乱.伦。
这条消息迟曜没回。
大约五分钟后,他们家门铃被人按响。
魏平去开的门:“迟曜啊,叔叔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让叔好好看看——一年多不见,更帅了。”
魏平可能是刚才听见了她和林荷的对话,紧接着又来一句:“上大学了,谈恋爱没有?”
林折夏“咳”了一声,从魏平身后挤过去,把迟曜拽进门:“魏叔叔,不要随便打探别人的隐私。他其实,在这方面特别害羞,不喜欢谈论这个。”
魏平:“啊?”
他怎么没看出来迟曜害羞。
迟曜进屋之后,待遇比她还好,因为长时间不见,所以林荷和魏平都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迟曜就坐在她边上,不能直接表露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只能通过一些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小动作跟她互动。
“家里的事情解决了吧?妈妈身体情况怎么样?”
“嗯,解决了。身体现在还不错。”
迟曜一边说,一边用牙签插了块水果递给她。
林折夏猝不及防地被他塞一嘴,来不及解释:“……我已经吃了很多了。”
他在松开手之后的一秒,趁魏平低下头不注意,指腹抵在她嘴角很轻地擦了下,擦去沾上的水果渍。
林折夏心一虚,感觉他们俩现在很像在干什么坏事。
魏平还坐在对面唠叨:“叫你妈多休息休息,别整天工作。”
迟曜应了一声:“没用,她出院之前自己也说要放下工作,多出去感受生活,没感受几天就闲不住了。”
“倒也是,”魏平想了想,“闲下来也没那么容易,每天没事干,还不如找点事做做。而且现在也不像之前,你也大了,在涟云读大学,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她也不用为你操什么心。”
在魏平说话的间隙,迟曜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无措,故意逗弄她,手从背后绕过去,以其他人都看不到的角度碰了一下她的手。
林折夏紧张得汗毛直立。
“你离我远点,”她挪了下位置,“别跟我靠那么近。”
迟曜低声:“胆子这么小。”
这是胆子小不小的问题吗!
这是……
这是背着家长调情。
正在她想找个借口离开客厅的时候,林荷在厨房喊:“老魏——酱油没了,去超市买一瓶过来。”
林折夏蹭地站起来:“我去吧。”
魏平:“你平时都是能不去就不去,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林折夏义正言辞:“我现在是大学生了,长大了,变得更懂事了。”
“……”
她拿上钱包,刚走到门外,身后的门被人拉了下,接着她看到紧随着她出来的迟曜:“我陪她去。”
林折夏没多说什么,只是在等电梯的时候故意往边上站。
她怕魏平会突然开门出来。
但好在,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接着。
“叮——”一声,电梯到达楼层。
两人进电梯之后,迟曜站在她身后。
他双手环住她的腰,俯下身,整个人“挂”在她身上。
虽然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
但林折夏僵了一下。
察觉到她的紧张,身后的人在她耳边说了句:“让我抱会儿,这里又没人。”
“可是……”
“叔叔阿姨也不会去查监控。”
“但是……”
“等会儿有人进来,我再松开。”
“……”
好吧。
她找不到其他理由了,只能任由他抱着。
过了会儿,她又提醒:“但你等会儿在小区里,也记得和我保持一定距离。”
身后那人不情不愿。
少年下巴抵在她肩上,说话时呼吸散到她脖颈那,他“啧”了声说:“你妈把我当儿子?”
林折夏:“……嗯。”
迟曜:“你觉得我们在乱.伦?”
林折夏:“……是有那么一点,错误的感觉。”
“既然你都那么觉得了,”没想到迟曜坦然认下,然后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压在林折夏头顶,甚至有几分期待地说,“那——先喊句哥哥听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