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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夏》4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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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这天的经历过于离奇,林折夏晚上做了个梦。

她似乎梦到了一个“平行世界”。

因为梦里的她和迟曜,都不太像真实的人。

她在梦里回到了海城市,重新站在海滩边,在迟曜问她“你怎么了”的时候,她竟然说了一句:“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梦里的迟曜很模糊,她忐忑地像个等待审判的人。

过了很久,迟曜张了张嘴,但她还没听见迟曜想说什么,梦境忽然间坍塌。

“嘀。”

“嘀嘀嘀。”

林折夏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凭借肌肉记忆按下闹钟开关。

世界清静了。

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身,从心底浮上来的第一反应是:还好是梦。

“是在做梦,”林折夏压下依旧忐忑的心跳,默默地说,“不是真的。”

她起床洗漱,去餐厅吃饭。

魏平正在看报纸:“起来了?快坐下吃早饭,想喝豆浆还是想喝牛奶?”

林折夏裹紧身上的厚睡衣,说:“牛奶。”

林荷在厨房忙活。

把牛奶和面包片端过来的时候,林折夏说了声:“谢谢小荷。”

林荷白她一眼:“别没大没小的。”

林折夏缩缩脖子,一边吃饭一边刷手机。

今天他们发小群很热闹。

她点进去,滑到顶上从第一条未读消息开始看,发现话题的源头是何阳在秀朋友圈评论。

何阳:哥昨天发照片的时候忘记把你们勾上了。

何阳:不要紧,在群里给兄弟们展示一下。

截图上,赫然是一份七夕文案和照片:

“好看的不是电影”。

[/图片]

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这些,是底下的评论,何阳怕大家看不见,还特意用红色笔圈了起来,示意这部分很重要。

评论:牛啊。

666。

不愧是你。

甚至还有一句:这女孩子手挺好看的,好细好长,弹钢琴的吗?

林折夏一大早吃饭差点喷出来。

林荷:“怎么了?”

林折夏:“看到一条很搞笑的新闻,没忍住。”

-

寒假时间匆匆过去,高二下学期大家都变得更加忙碌。

林折夏有意无意地,开始和迟曜保持距离。

“我晚上和陈琳一起走,”这天放学前,林折夏顺路去一班找迟曜,站在窗口说,“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了。”

迟曜:“?”

林折夏:“我们女孩子的事情,你就不要多问了。”

“我是不想多问,”迟曜手里勾着笔,说,“只是万一你又挨揍,别哭着给我打电话。”

林折夏想到高一刚入学那会儿的黑历史,沉默了一下:“我们去吃个甜品,应该不会挨揍。”

听到回答,迟曜勾着笔的手指动了下:“知道了。”

放学后。

陈琳背着书包,左手拉着唐书萱,右手拉着林折夏。

她说话时看着林折夏,不解地问:“你怎么突然想去吃甜品?”

林折夏下意识攥紧书包带子,说话时尽量保持自然:“我昨天写作业的时候,刷手机看到的,感觉看起来还不错。”

唐书萱大大咧咧的,完全没感觉有什么问题:“我刚好肚子饿了。”

甜品店里人很多,三个人还在外面排了会儿队。

到她们之后,三个人并排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聊天。

从“感觉最近学习节奏好快,提前感受高三生活”,聊到“唐书萱喜欢的学长快毕业了”。

唐书萱有点难过,但还是打起精神说:“我可以考去他在的学校呀。”

“对啦,”陈琳说,“咱们学校好像下个月要搞校庆,每个班都要出个节目。”

唐书萱:“是有这么回事,我今天去交作业也在老师办公室听到这事了。”

陈琳:“不知道咱们班会出什么样的节目,听说老徐想安排诗朗诵。”

唐书萱:“……不至于那么没创意吧。”

陈琳:“他说这是他的计策,还取了个战术名呢,叫什么‘七班笨鸟抢先飞计划’。说是要在其他班级停下脚步准备节目的时候,我们抓紧时间争分夺秒地全身心投入学习。”

“……”

林折夏一勺一勺吃着手里的千层蛋糕,听得有点心不在焉。

她放在手边的手机亮了一下。

“迟某”发来一条新消息。

应该是问她吃完甜品回去没有。

林折夏没点开,也没回复。

她一边吃一边想着,明天放学该找什么借口避开迟曜。

她害怕。

害怕靠太近的话,那份喜欢会控制不住从心底溢出来。

害怕她会像那天那个关于平行世界的梦一样藏不住。

怕被他发现。

-

颠簸的公交车上。

迟曜坐在最后排,一侧耳朵里塞了只耳机,手机很随意地被他扣在腿上。

但是时不时地,他会把手机翻回来看看新消息。

过了会儿,手机震动。

微信有新消息提醒,但发消息的人是“迟寒山”。

迟寒山:[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迟曜动了下手指,打下一个“?”,很快又删了,直接拨了通语音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

“爸。”迟曜开口。

“……”

对面的声音很嘈杂,片刻后,迟寒山的声音才从电话那头传出来:“哎,等会儿啊,刚才太吵。”

父子俩很少通话,所以迟曜有些不习惯,说出来的话也透着股不自觉的疏离:“找我什么事?”

迟寒山说:“没什么事,发消息的时候发错了。”

话说到这里,有中断的趋势。

迟曜“哦”了一声。

迟寒山又说:“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迟曜说:“挺好。”

两人再没别的话可说,倒是在挂电话前,迟寒山最后说了一句罕见的、很长的叮嘱:“自己在家注意安全,遇到陌生人跟你搭话别随便和人说话,睡觉前多检查门窗。”

迟曜不知道迟寒山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估计是从哪儿看了点乱七八糟的新闻。

半晌,他还是说:“知道了。你平时少看点新闻。”

挂断电话后,他从聊天框里退出去,扫了一眼置顶。

那个叫“胆小鬼”的置顶聊天,依旧没有动静。

-

林折夏连着三天放学没和迟曜一块儿走。

找的借口五花八门。

吃甜品,和朋友培养感情,以及好久没去医院了所以要和陈琳一起去看她在医院看病的大舅。

到了第四天,她站在一班班级门口,在迟曜问她“今天又有什么借口”的时候,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今天出门之前遇到了一个算命的。”

“?”

“算命的说,我今天必须要一个人回家。”

“如果两个人一起走的话,”林折夏慢吞吞地继续扯,“……会有血光之灾。”

迟曜单肩背着包,倚在教室后门门口,闻言,眉尾微挑:“哪来的算命的。”

林折夏:“早上,小区路边。”

迟曜凉凉地“哦”一声:“我怎么没看见。”

林折夏试探着说:“你眼神不好,而且,可能他跟我比较有缘。”

迟曜这回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拽着她书包背带往前走:“行,那就试试,看你今天有没有血光之灾。”

林折夏:“……”

由于耽搁了会儿时间,所以等两人刷卡上车的时候,车里已经挤满人了。

林折夏挤进去,找了个空地站着,手扶着前面乘客的椅背。

迟曜站在她身后,伸手去够顶上的拉环。

两个人站得很近,林折夏不用回头,也仍能感觉身后似乎有道无形的阴影笼罩下来,帮她隔开了周围的人。

她低下头,想努力忽视。

只是因为车上人太多,所以才会靠得比较近。

只是因为太挤了。

……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好不容易假装无事发生,身后的人却动了——少年低下头,想跟她说话。

从旁人角度去看的话,她和迟曜的姿势很亲昵。

穿校服的少年背着包,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这个动作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他额前的碎发跟着垂下,脖颈线条冷厉,甚至能明显看到凸起的颈椎棘突,看着冷傲不羁的一个人,似乎透过这个动作无意间放低了姿态。

“林折夏。”

迟曜难得叫了她的全名。

说话时,鼻息很轻地撒在她颈侧,又麻又痒。

林折夏僵了下。

接着,颈侧又痒了一下,身后的声音接着说:“……你躲什么。”

林折夏装听不懂,她抓着椅背的手指收紧:“什么躲什么。”

迟曜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躲我。”

“……”

迟曜又把话说得更清楚了些:“你这几天,都在躲我。你以为我看不出么。”

“还有,消息也不回。”

迟曜说,“以前话多得想拉你进黑名单,现在像个哑巴。”

林折夏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说:“……我没有。”

但这句“我没有”多少显得有些无力。

她以前一天能和迟曜聊一箩筐废话。

不管有事还是没事,都能去戳戳他。

偶尔在网上看到一个很老套的笑话,都要拿去给迟曜再讲一遍。

所以这几天减少聊天之后,她自己也很不习惯。

她发现很多话忽然就没有地方可以说了,或者说,她原来并没有那么多话想讲,只是因为是迟曜,所以她才变得话多。

林折夏心虚地盯着车窗外晃荡的街景。

她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和迟曜实在太熟悉,熟悉到自以为是的疏远都会被立刻看穿。

“好吧,”林折夏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很浮夸地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我只能告诉你了。”

“本来——我是想自己默默消化这份压力的。哎,没想到你那么关心我,我就实话实说吧,我最近学习压力实在太大了。”

“……”

颈侧的鼻息消失了。

迟曜开始沉默。

“高考的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就很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

窗外景色不断蹁跹。

林折夏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把刚才没想完的话补全:

也好在她和迟曜太熟悉,熟悉到,她其实知道自己做出什么反应,能打消他的疑虑。

“而且你都说要拉我进黑名单了,还不允许我有时候高冷一下吗,”林折夏最后说得自己都信了,她义愤填膺起来,“你居然还想拉我进黑名单——你好过分。”

“……”

下车后, 林折夏为了逃避话题,揪着“拉黑”不放。

“我不止这几天不给你发消息,我这一个月都不想给你发消息了。”

她背着书包走在前面:“反正你也想拉黑我。”

她太知道平时该和迟曜怎么扯皮, 越说越顺嘴。

“你根本就不想和我聊天。”

“迟曜,你好无情。”

“等会儿回去,我就要一个人默默流泪,祭奠我们的友情。”

“……”

说话间,两人走到楼栋口。

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迟曜在她刷门禁卡进门之前, 伸手拽了一下她的书包,强行让她转过身面对自己。

已经是傍晚, 楼栋口很安静。

迟曜看着她, 浅色瞳孔却比往常更暗,半晌,他说出一句:“什么时候拉黑过你。”

“要是真不想跟你聊天,”他又说,“……你早进黑名单了。”

迟曜很少说这么直白的话。

林折夏愣了愣, 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进去吧。”

林折夏回去之后, 失衡的心跳半天没压下去。

她在家门口徘徊了会儿, 确认回家后林荷察觉不出异样, 这才开门进去:“妈,我回来了。”

林荷看了她一眼:“快吃饭吧。”

林折夏放下书包:“哦。”

“魏叔叔呢?”

“他和同事聚餐,”林荷说,“不用等他。”

餐桌上很平静,林折夏聊在学校发生的事情, 聊到了下个月的校庆, 说到老徐那个“笨鸟先飞计划”。

林荷也和她聊点自己工作上以及小区里的事:“最近出门注意着点, 听说咱们小区附近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在乱晃,隔壁阿姨看到好几次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干嘛的。”

林折夏“啊”了一声:“和小时候那群乱晃的职高一样吗。”

林荷:“我也没看见,估计差不多吧,可能是一些无业游民。”

林荷说着,又发现一个不同往日的细节,夹菜时随口问:“你怎么最近不提迟曜了?平时不是张口闭口都是迟曜么。”

林折夏扒饭的手顿了一下:“……”

最后她说了句“最近觉得他太烦了,不想提”就放下筷子回了房间。

回房后,林折夏刚从书包里把要写的作业拿出来。

还没写几个字,就听见有声音从客厅传过来。

“迟曜来了啊,”林荷在客厅说,“夏夏在房间里,你找她一起写作业?正好,我还担心这马上高三了,怕她跟不上。”

“下回直接一块儿上来吃饭,别跟阿姨见外。”

“……”

林折夏笔尖在纸上停留,晕开一片墨渍。

迟曜进来之后,她挪了下椅子,给他腾位置:“你怎么来了。”

迟曜把作业本放下。

他带的东西很简单,一支黑色水笔,一套老刘专门给他选的题。

“写作业。”他说。

“我当然知道,”林折夏有点不适应,“问题是,你为什么来我家写。”

林折夏刚想说“你家没桌子吗”。

但迟曜好像能猜到她想说什么一样,他往后微靠,手里勾着笔说:“我家桌子塌了。”

“……”

虽然迟曜来的突然,而且她现在不是很想面对他。

但毕竟两个人从小到大一起写作业的次数多到数不过来,她早习惯了。

熬过起初的尴尬后,林折夏继续埋头写题。

她想让自己专注作业,但还是有些心烦意乱。

手上那道不擅长的函数题算了半天,答案始终出不来。

她正打算忽略这题,先去看下一题,就听到一声手指骨节敲击桌面的声音。

她抬起头,发现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草稿纸。

草稿纸上有三两行函数步骤,简洁明了,边上还有注解,点出了她刚才在做这道题时出错的地方。

——而且压在这张纸上的,还有一颗被彩色玻璃纸裹着的糖。

“……”林折夏看向坐在边上的人,“你哪来的糖。”

迟曜说:“前两天何阳参加婚宴,拿了一堆,全放我那了。”

“正巧,”他写完一题,捏了下指骨,“找不到地方扔。”

林折夏:“哦。”

她脑子有点晕,还想问“你怎么知道这题我不会”,但转念一想,他就坐在边上,应该是不小心瞥见了。

林折夏拨开糖纸,在甜味弥漫开的同时,忽然间反应过来一件事。

迟曜会过来,好像是因为她刚才在车上说最近学习压力大。

-

忙碌枯燥的学习里,校庆演出对所有二中学生来说,还算一桩趣事。

各班都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这天林折夏又被老刘叫去办公室。

“老刘,”认识快两年时间,林折夏对老刘也愈发熟络起来,“有何吩咐。”

老刘见她来了,放下手里正在批改的作业:“小林啊,确实有桩事情要吩咐你。”

林折夏:“您说。”

老刘:“这不是,咱班有个笨鸟抢先飞计划么,诗朗诵是最不需要花时间准备的,你看怎么样?”

林折夏说:“我觉得这个计策非常好,充分体现出计划者的足智多谋。”

老刘:“那么问题来了,现在诗朗诵小组需要一个领头负责人,我想把此重任交予你,我之所以选中你,是因为……”

林折夏很自然地接过话:“因为我是演讲比赛第一名?”

老刘点点头:“是的。”

和上次在老刘办公室里局促不安,感觉被霉运砸中的心情不一样。

林折夏这次很冷静,也没推脱:“我知道了,那我回去准备一下。”

这个回答倒是让老刘感到意外,他看着站在办公室里的女孩子,近两年时间,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发生着变化,高一入学时的那个内向怯弱林折夏也变了很多。

他还记得当初林折夏在办公室里慌张拒绝说她不行的样子。

“行,”老刘欣慰地说,“老师相信你,好好准备。”

-

林折夏选了几首诗歌,借用办公室的打印机打印下来之后,抱着一叠纸准备上楼往班里走。

她一路走一路想这活其实不难。

甚至都不费什么事儿,选好人,课间抽空排两遍就行。

她正想着,途径一班时,被徐庭拦了下来。

徐庭站在走廊上,双手展开,将整条过道挡得严严实实,姿势非常奔赴,声音无比热情:“——林少!”

“……”

林折夏停下脚步,想绕开他:“我能装作不认识你吗。”

徐庭:“不能,你是七班林折夏,我好兄弟的好兄弟,四舍五入就是我的好兄弟。”

林折夏:“既然这样。”

徐庭:“?”

林折夏一边绕开他一边说:“那我只能从根源上着手,和迟曜绝交了。”

徐庭跟上去:“别啊,我有事找你。”

走廊上人来人往的,人很多。

林折夏不受控制地朝一班窗户望去,看到那个熟悉的位置空着。

于是她停下来:“本人学业繁忙,只能给你两分钟时间,你有什么话就快说。”

徐庭找她的目的其实很简单:“这不是要校庆了吗。”

林折夏示意他往下说。

徐庭:“像我这种魅力四射的人,肯定是要在校庆舞台上发光发热的,对吧。”

林折夏想翻白眼。

徐庭:“所以我就和班主任说了,一班的校庆节目由我来负责。”

林折夏听到这里,猜想:“七班的我负责。所以你这是胜负欲太强,提前把我拦下来宣战?”

“……”

“谁要跟你宣战了,你们七班那个‘菜鸟抢先飞计划’全年级都知道了,还用得着宣战吗。”

“是笨鸟,不是菜鸟。”林折夏忍不住纠正他。

但纠正完,她又沉默了一下。

好像这两个词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算了,”林折夏又说,“不重要,你说重点。”

徐庭:“重点就是我们班主任要求节目至少得两人,不让我单独上台,所以我想找迟曜和我一块儿。我本来想着迟曜人气又高,上台肯定很合适,到时候我的节目一定能一鸣惊人。”

林折夏第一反应是:“你怎么会有这样危险的想法,活着不好吗?”

“……”

徐庭:“你不用二次重创我,我刚才已经被无情地拒绝了。”

“但是我不想放弃,”徐庭话锋一转,“你帮我个忙,劝劝他呗。”

林折夏:“他不太喜欢上台。”

她想了下又说,“而且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劝得动。”

徐庭想都没想,说了一句:“因为你们关系好啊。”

林折夏本来不想管这事,但徐庭苦苦哀求,甚至上升了思想高度,对她说“不想自己人生仅此一次的青春留下遗憾”,最终她答应徐庭帮忙试试。

“但是他不一定听我的,”林折夏走之前说,“我不能保证他一定会答应。”

既然答应帮忙,说话肯定要算话。

林折夏一直在想要怎么和迟曜开口。

她琢磨了一路,晚上放学几次欲言又止。

迟曜在家门口停下:“说。”

林折夏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最后找了一个很瞎的借口:“我口渴,能去你家喝口水吗。”

“……”

“我就是,”林折夏找补说,“太久没喝过你家的水了,有些怀念。”

说完她在迟曜看傻子似的眼神里,想把自己舌头咬断。

五分钟后,她捧着玻璃杯,坐在迟曜家的沙发上喝水。

喝完一杯,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又问:“能续杯吗?”

迟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当我这是什么,无限续杯咖啡店?”

他话虽然这样说,还是给她重新倒了杯水。

林折夏感觉自己再喝下去,就快撑死了,于是开口:“马上要校庆了,我们班在准备节目了,你们班怎么样。”

迟曜偏了下头,说:“没你们班的有创意。”

“……”

老徐这个计划,是真的传很开。

“听说徐庭想找你上台,”林折夏总算进入正题,“你拒绝他了?”

迟曜“嗯”了一声:“我让他晃干净脑子里的水再说话。”

林折夏:“其实徐庭今天找我,想让我帮忙劝劝你。”

迟曜也拿了瓶水,他一边拧开瓶盖,一边往她这边走,听了这话,很意外地,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反而走近后问她:“打算怎么劝。”

林折夏张口就来:“像你这样的大帅哥,就应该站在舞台上,被大家欣赏。”

“这个校庆舞台,没有你,是这个舞台的损失。”

“你如果上台,那就是台下观众里冬季的一抹暖阳,夏天的一股清泉。”

林折夏说到这,停下来:“有点词穷,给我几分钟时间,我再想想。”

其实她会答应徐庭,还有一点私心。

徐庭那句“仅此一次的青春”打动了她。

她想到了迟曜不会再有的十七岁。

如果能在高中时代,和那时候的好朋友同台演出,对他来说,高中生活应该会多一点回忆吧。

想到这里,她抛开那些花哨的话术,难得真心实意地说:“而且,我也挺希望你能上台的。”

迟曜没表示答不答应。

他只是拎着水,垂下眼,敛去眼底的眼神,再抬眼时已经恢复如常,喉咙微动:“……你想看?”

林折夏有种错觉,他此刻说话的语气好像只要她说“想”他就会答应一样。

下一秒,迟曜暴露狗性。

他别开眼说:“那你就想想吧。”

“……”

劝说没有成功,也算在林折夏意料之中。

她没有很气馁,回家之后找到徐庭的联系方式,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不好意思啊,我没劝成,你要不换个人吧。

徐庭回消息回得很快,上来居然是两个字外加一个感叹号:哈哈!

林折夏:……你疯了?

徐庭:哈哈!你别装了,我已经看透你的小伎俩。

徐庭:你是想欲扬先抑吧,先告诉我你没成功,然后再反转,给我一个惊喜。

林折夏缓慢地打字:不是,你想太多了,没跟你开玩笑。

话还没发出去,徐庭先是发过来一张聊天截图。

并附言:没想到吧!迟曜已经先给我说他答应了,你玩弄不了我!

林折夏:……

林折夏点开截图。

截图上大部分都是徐庭的自言自语,并伴随间歇性发疯:求求你了,就陪人家一起上台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在大片徐庭的疯言疯语里,那个熟悉的猫猫头十分钟前回过来一句话。

猫猫头:报吧

徐庭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报啥

猫猫头:名字。

“迟曜要上台表演节目?”陈琳早上一进班, 仿佛期待有人辟谣似的问,“真的假的。”

林折夏在交作业,打破她的幻想, 说:“……真的。”

既然林折夏说是真的,那就肯定是真的了。

陈琳难以置信:“居然是真的,我还以为她们在臆想。”

唐书萱插话:“不过迟曜这人风评那么差,怎么还这么多人关注。”

陈琳作为曾经的追星人,一语道破:“黑粉也是粉。”

“……”

课间, 林折夏从老徐手里拿过表。

她在高二年级组里一眼看到了高二一班。

节目表上,白纸黑字写着:高二一班, 节目歌曲弹唱。表演成员, 迟曜,徐庭。

林折夏拿着表,脑海里不自觉重播起昨晚那句让她产生错觉的话。

——“……你想看?”

所以他是因为她参加的吗?

……

喜欢一个人。

好像就不由自主地期待他也会喜欢自己。

可这个人是迟曜的话,她连期待都不敢有。

林折夏把脑袋里不该有的念头甩出去,心说他应该只是不想徐庭再继续烦他吧。

-

放学林折夏去一班找迟曜, 徐庭正拉着迟曜在商量节目的事儿:“我们还有半小时,你进来等呗。”

林折夏进去, 本来想找个离他们有点距离的空位。

但迟曜在听徐庭说话的同时, 抬手把边上的空座位拽了出来。

她这会儿再避开, 就有点太刻意了。

于是林折夏把书包卸下来,在迟曜身边坐下。

林折夏解释:“我怕打扰你们讨论。”

徐庭还在对面滔滔不绝讲他的计划,迟曜淡淡地说:“没事,我本来也不是很想听。”

“……”

林折夏把作业拿出来,准备趁这个时间写会儿作业。

她在迟曜边上写作业, 好像在跟他坐同桌。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身处陌生又熟悉的一班教室, 坐在迟曜边上, 两人仅隔着动动手肘就可能碰到的距离。

迟曜发现她迟迟不动笔,忽略徐庭,往后靠了下,问她:“怎么了。”

林折夏想也没想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们这样,好像同桌。”

这话说出口,似乎有些奇怪。

于是她又说:“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我们好像还没当过同桌。”

她虽然和迟曜很熟,但真论起来,还真没同桌过。

小学她转学进去,只能插空坐,而且那会儿迟曜不怎么来上学。

初中两人不在一个学校,到了高中,又因为成绩差距分在相距很远的班级。

迟曜双手插兜,语气随意地用其他角度认领下她这句话:“没和我同桌过,确实是你的遗憾。”

“……”

“我想到这里,就觉得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林折夏在数学题边上写下一个‘解’,反驳道,“不然我可能要折寿许多年,没准都活不到现在。”

这时,徐庭打断他们:“你们有没有人在听我说话啊?”

林折夏:“把‘们’去掉,我又不跟你上台,好像没什么必要听你说话。”

徐庭:“……”

徐庭:“你们班选好诗了吗?”

林折夏这一天做了很多事情,完美贯彻老徐的计划:“选好了,而且今天体育课花一节课时间排完了,下个月直接可以上台。”

“……”

徐庭无语一瞬。

说完,林折夏开始认真解题。

等她算完几题抬头,发现徐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坐在她边上的少年一只手支在课桌上,姿态散漫地撑着头看她。在等她写完,也不知道等多久了。

见她抬头,迟曜随口说了一句:“……写完了,同桌?”

好像两个人真成了同桌一样。

林折夏不太好意思接话,转言道:“徐庭什么时候走的?”

“十分钟前。”

“哦,”林折夏说,“那你们商量完了吗。”

“差不多,选了首歌。”

“我看单子上还写了弹唱,他会弹乐器?一个人弹吗,还是你们俩都得弹?”

林折夏说完,通过观察迟曜异常冷淡的表情得到了答案:“看来是一起弹。”

“吉他,”迟曜说话时按了一下太阳穴,“得现学。”

徐庭这个人想上台耍帅,会选吉他完全在意料之中。

但迟曜弹吉他……

迟曜最后说:“何阳朋友那有把闲置的,周末去找他借。”

-

周末。

林折夏也跟着去何阳朋友家凑热闹。

路上依旧萧瑟,气温还是有点低。

她穿着外套,没好意思进门,等他们借完出来之后,她好奇地看了眼迟曜手里拎着的琴包:“你不是得学吗,怎么不顺便让人家教你。”

何阳插话说:“你得了解闲置的意思,闲置就是买回来之后没有毅力坚持下去。所以我这朋友,他也不会。”

林折夏:“……”

何阳:“不过我朋友说他们选的这首歌,谱子还算简单,就几个基础和弦来回切换。”

林折夏:“这么简单,他都不会?”

何阳:“……缺了点天赋。用眼睛看,和用手弹的难度,是不一样的。”

林折夏想说“不知道迟曜有没有天赋”,但在说之前,她看了一眼迟曜的手。

就光凭这双称霸过何阳七夕朋友圈的手。

学起来应该不会太难吧。

几人往南巷街方向走。

迟曜今天穿了件黑色卫衣,因为高瘦,所以身上那件卫衣看起来有些单薄,他单肩背着吉他包,走在街上很像那种会半夜蹲在街边、脸上还贴着创口贴的不良少年。

“你离我远点。”林折夏忽然说。

迟曜眼皮微掀。

“你现在看起来跟我们不像一路人。”

迟曜:“哦,那我像哪路的。”

林折夏说:“像学习不好那组的。”

“……”

迟曜看起来像懒得理她,林折夏又偷偷看了他几眼,她收回眼时,眼神落到街对面。

街对面有一群聚集在小区附近的人。

五六个,年龄分布并不集中,二十多到三十多岁之间,嘴里咬着烟。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小区里的住户,一直在外面转悠。

其中一个穿黑色外套搭蓝色条纹衬衫的男人紧皱着眉,眼神飘忽不定,好像在找什么人。

林折夏想起来林荷在饭桌上提过的“有群人在小区附近”的事儿,她还以为会和小时候碰到的那种无业游民一样,没想到这群人看起来并不像她想的那样,于是多看了那群人几眼。

或许是她打量的目光无形中招来对方注意,穿条纹衬衫的男人飘忽的眼神忽然聚焦到了他们这里。

虽然他们已经不是小时候的小屁孩了。

而且大白天,路上人来人往的,不至于出什么事。

林折夏还是避开那群人的眼神,装作没看到,加快脚步:“我们快点走吧。”

-

林折夏自己班级的节目不需要操心,注意力都在迟曜的节目上。

眼看着离校庆越来越近。

她忍不住在微信上问迟曜:你练得怎么样了。

迟某:差不多

林折夏忍不住担心:你之前没学过,一个月时间,能学会吗

迟某:?

迟曜这个问号,没有多说一个字,但言简意赅地表达出了“你敢质疑我”的意思。

林折夏想到之前劳技课的作业,还有围巾,还有很多很多她学不会最后都是迟曜去做的事情。

心说他应该确实是学的差不多了。

但她还是习惯性打字:你不要逞强,作为你最好的……

她打到这里顿了顿,手指在屏幕上停住,过了会儿才继续打:作为你最好的兄弟,我肯定不会嘲笑你。

迟曜只回了两个字。

-过来

林折夏:什么过来。

-我家

-来看我到底学没学会

……

林折夏对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想去看看的心情战胜了其他心情。

几分钟后,她站在迟曜家门口:“打扰了,您点的拍手观众到了。”

迟曜站在门口:“我什么时候点的拍手观众。”

林折夏:“不要的话,你可以退订。”

“……”

迟曜最后没多说,侧过身让她进屋。

林折夏坐在客厅,看到那把原木色吉他立在墙边,迟曜家暖气开得足,他今天在家里就穿了件很薄的衬衫,下身随意搭了条很居家的裤子。

尽管这件衬衫穿在他身上,并不显得多么乖巧,反倒和脸形成某种异样的反差。

“我已经准备好了。”

林折夏抱着靠枕,坐得笔直,“准备好被你惊人的琴技震撼。”

“你不如准备点别的。”迟曜说。

“?”

“八百字观后感那种,我明天检查。”

“……”

林折夏一下想起军训时候的小作文。

她放慢语速说:“我觉得,做人还是不要太虚荣,爱看小作文不是什么好习惯。”

迟曜扫了她一眼,没再多说,把宽大的衬衫袖口挽上去折了几下,然后单手拎起靠墙的吉他。

迟曜的手按合弦的时候和她想象的差不多,跨格很轻松,指节由于用力,紧紧绷着,他按下之后,右手从上至下扫了一下。

干净利落的琴声随之倾泻而出。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

这天午后的阳光很温柔,透过半遮半掩的窗帘照进来。

林折夏看着少年细长的手指有些生涩地变换着,耳边是简单的和弦声。

这个场景太过私人,让她恍惚间产生出一种错觉。

好像只是弹给她一个人听。

像是,学这个只是为了此刻弹给她听一样。

错觉之后,她又有点后悔,后悔当时帮着徐庭劝他上台。

因为她发现。

她变得很小气。

小气到想把此刻的迟曜藏起来。

成为只有她能看见,只存在于她记忆里的一幕。

结束后,迟曜抬眼看她,提醒:“这位观众,是不是忘了什么。”

林折夏这才回神,很浮夸地给他鼓掌:“此曲只应天上有。”

“没想到你不光学习好,在音乐艺术上的造诣,也远超常人。”

“……”

林折夏绞尽脑汁,用尽毕生所学,夸了半天,然后随口问了句:“说起来,你不是不上台吗,为什么又答应了。”

半晌,迟曜才出声,只是回答她时,声音压低了些:“……你说呢。”

这平平无奇的三个字,却让气氛变得怪异起来。

林折夏感到莫名拘束,把手里的靠枕抱得更紧了。

“我……”她说,“我怎么知道。”

迟曜逆着窗外的光,一只手搭在吉他上,另一只手垂着。他喉结微动,似乎是把真正的原因艰涩地咽了下去。

再抬眼时,又是那副欠揍的模样。

他最后轻飘飘地说:“因为——你说得对,像我这样的人,不上舞台确实是损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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