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折夏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挪步挪过去了。
她低垂着的,略显局促的手似乎在慌乱间碰到了迟曜的手背。
她对拍照最后的印象,是迟曜向她靠近了点,然后他的手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抬起来绕到了她身后。
“咔嚓”过后,画面定格。
店主用的相机是拍立得,一共给两人拍了两张。
因为林折夏姿势比较僵硬,没怎么换动作,所以连着两张拍出来效果都是一样的,只有细微的差别。
照片上,漆黑的夜晚被无数灯光点亮,背景里有很多模糊的经过的人影,画面中央穿白色外套的女生拿着棉花糖,呆呆地正视镜头。而她边上的人眼神向下,个子比她高出一大截,做了一个微微侧头往斜下方看她的动作,颌线和脖颈线条过于优越,姿势凹得很有松弛感。
两张照片细微的差别在于,迟曜绕在她身后的手在她脑袋上作了两个相似的动作。
他比了一个“耶”。
这个“耶”因为举在她头上,所以看起来就像一只单独的兔耳朵。
另一张上,他手指微曲,“耶”也跟着弯下来,像兔耳朵垂了下来似的。
林折夏拿到照片之后就拉着迟曜远离那个摊位。
平复心情后,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这可能就是个普通的动作,于是问:“你这比划的什么啊。”
迟曜:“不明显吗。”
“?”
“兔耳朵。”
“……”
还真的是兔耳朵。
林折夏略过这个话题,又问:“你要照片吗?”
迟曜声音凉凉的:“工具人连劳务费都没有么。”
林折夏:“那你先选还是我先选?”
迟曜说:“随便。”
林折夏毫不客气:“我先选了。”
她拿着两张照片细细比对,两张照片上迟曜都很好看,她都很呆,让她难以抉择。
最后她把两张照片打乱,闭着眼抽了一张。
抽中的是那张垂下来的兔耳朵,少年微曲的手指显得整个姿势变得有些可爱。
“……”她忍不住说,“为什么你那么上镜。”
迟曜从她手里抽走另一张,说:“我长得好看。”
……
很不要脸。
也很无法反驳。
集市差不多都逛完之后,几个人打算早点回去,毕竟走夜路不太方便。
“十点了,”陈琳说,“再晚我妈得骂我了。”
唐书萱:“我也是,我妈刚给我打电话。”
徐庭表示:“那我送你们吧,咱仨一块儿打车。”
说话间,唐书萱挨着林折夏等车。
她发现林折夏还在看那张拍立得,发觉她还介意刚才的事,在她耳边劝道:“没事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啦,你今天怎么有点紧张兮兮,真的只是拍张合影而已,以你和迟曜的关系,谁都不会多想的。”
“你和迟曜是什么关系,那可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关系,你们是最好的兄弟——就是你明天出去拿着照片说这是你和迟曜的情侣照,都没人会当真。放宽心。”
林折夏没说话。
捏着照片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唐书萱说完,看向马路:“车来了,我们先走啦,拜拜。”
林折夏放下照片,冲她挥了挥手:“明天见。”
-
或许是因为拍照的缘故。
回去的一路上,林折夏和迟曜也没怎么多说话。
“我有点玩累了。”
走到单元楼门口,林折夏把照片揣进兜里,指了指门:“我先上去了。”
她想了想又说:“这张照片我会好好保存的。”
迟曜跟她挥手时晃了下手里的照片:“保存倒不用,直接贴起来吧。”他漫不经心地想了想,“就贴你书桌前面。”
林折夏:“?”
迟曜:“方便你每天抬头瞻仰一遍我的容颜。”
林折夏:“……劝你别得寸进尺。”
她回到家,魏平还在加班,于是她和林荷聊起今天在集市上发生的事。
林荷一边剥瓜子一边说:“那你那棉花糖吃完没。”
林折夏:“小荷,我说那么多,你最关心的就是棉花糖?”
她又说,“吃完了,齁死我了。”
林折夏把集市上那些好吃的说完,攥紧衣兜里的照片,自己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忽然说:“妈。”
林荷看着电视,手里剥瓜子的动作没停:“怎么了?”
林折夏:“其实今天集市上还发生了一件事。”
林荷一边看电视一边听着。
“我们本来想拍照,结果没搞清楚,没想到那是家情侣照相馆,”林折夏说这话时,冲动又忐忑地仔细留意林荷的表情,“我就拉着迟曜跟我一起拍了。”
电视上,主人公正在吵架,林荷看得津津有味。
表情丝毫没有因为她说的话而有任何波动。
林折夏重复:“我和迟曜,不小心,拍了情、侣、照。”
林荷:“听见了,我又不聋。”
“……”
林荷不解:“那怎么了,不就拍张照吗。”
“你们是情侣吗?”林荷又问。
“不是。”林折夏闷闷地回答。
“那不就完了,”林荷说着,“要我说这摊贩也是奇怪,拍个照还有条件,这不是自己赶客么——”
林折夏说这事的时候,其实是一种自暴自弃的态度。
她宁愿冒着被猜忌的风险,宁愿林荷骂她一顿。
但是都没有。
林荷和其他人一样,和唐书萱、徐庭他们一样,根本不会怀疑她和迟曜之间的关系。
林荷没把一张普通的合影放在心上,她催促:“你快去洗澡吧,早点休息,对了,你作业是不是还没写完?”
-
林折夏洗完澡,一道数学题算半天没算出来。
她合上数学练习册,把那张照片摊在桌上,用黑色水笔在照片背面郑重其事地写下了今天的日期。
她看了一会儿后,又把照片夹进那本存放许愿卡的童话书里。
-
入秋后,高二上学期即将进入期末。
他们高二的课程安排很繁重,一整年不仅要学高二的内容,高三的内容也要学完一半,以便给高三留下充裕的总复习和模拟高考的时间。
林折夏高一的时候成绩还算可以,到了高二,开始有点偏科,尤其是数学,越往后深入,她的考试成绩越不理想。
立体几何,函数,这些都是她的弱项。
有时候迟曜给她讲过的题,换一下条件,她就又容易出错。
期末考考了三天。
她可能和期末考有仇,这次考试和去年冬天那次考试一样,她考前也感冒了。
林折夏考完数学就觉得要遭。
最后大题,她空了两道。
陈琳:“同桌,你脸色不太好。”
林折夏趴在桌上,昏昏沉沉地说:“我可能考砸了。”
陈琳:“这次数学题目很难,估计平均分也不会太高,你别太担心。想想明天开始就要放寒假了,开心一点。”
林折夏没再说话。
到快放学的时候,迟曜给她发了条消息。
迟某:晚上老刘有事找我
迟某:等我一会儿
林折夏看着这个“迟某”,回了句:知道了。
“对了,”陈琳偷偷凑过来,小声说,“你还记得迟曜之前去参加物理竞赛的时候,流传过的八卦吗。”
因为感冒,林折夏脑子转弯的速度都变慢了:“什么?”
陈琳:“就是说有人表白那个,当初不知道是谁,最近有人说是已经转学转走的沈珊珊。”
陈琳不愧是在八卦界走南闯北的人,时刻掌握第一手资讯:“沈珊珊和迟曜表白,迟曜没和你说吗?”
林折夏没回答她的问题,她打起精神,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陈琳说:“学校论坛。”
“不过我没有参与,我已经很久不在网上随意发表言论了,就是很多人都在议论,我就上去看了眼。”
陈琳说完,又去忙其他的事情。
很快打铃下课。
所有人揣着假期作业往外跑,迎接假期,没多久教室里的人就走得只剩下两名值日生了。
林折夏一边等迟曜,一边点开学校论坛。
迟曜这个人的热度一直只增不减。
所以根本不需要她往下翻找,一眼就能看到新增的讨论帖。
只不过这次因为内容原因,帖子名字里没有带上两个人的大名。
取而代之的是两人的首字母代号:“sss”,“cy”。
11l:[沈珊珊啊,好像二班的人说过,她初中就和迟曜一个学校。]
12l:[所以是暗恋多年?]
13l:[还有点好磕……毕竟竞赛队里,就她一个女生,也就她一个二班的。]
14l:[确实,挺般配的,两个人成绩也都很好。]
……
林折夏往下看。
意外在满屏评论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52l:[迟曜不是和七班林折夏走得很近么?]
在看到自己名字和迟曜共同出现的那刻,林折夏心跳漏了一拍。
她滑动了下屏幕。
切到下一页。
53l:[想多了,他俩是发小。]
54l:[是啊,刚开学就有人讨论过了。这种是最不可能在一起的,都认识那么多年了。]
55l:[竹马打不过天降这句话不是没道理的,反过来,青梅也一样。]
56l:[别说在一起了,要是一个我认识那么多年的发小喜欢我,我尬都能尬死。]
57l:[不过沈珊珊也不是天降吧,看样子表白没成功,而且都已经转学了……]
关于她的讨论没几条。
很快又转回到沈珊珊身上。
林折夏想,那天竞赛队里,沈珊珊支走的人不止徐庭一个,应该是其他人猜到情况,不小心传了出去。
等她看完帖子,抬起头,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了。
连值日生都走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教室,感冒引起的鼻酸忽然间加剧。
桌上的手机又亮了下。
迟某:我过来了
林折夏没有回复。
她想到那天给迟曜改备注的时候,她最后也只能偷偷改成“迟某”。
因为这个“迟某”,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
就算不小心被人看到,也不容易被发现。
迟曜出现在七班门口的时候,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刚要说“走了”,走近后,看到林折夏眨了眨眼睛,眼泪就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落下来。
迟曜愣了下,再开口的时候语调放轻许多:“怎么哭了。”
林折夏说话时带着明显的鼻音:“我没哭,我就是感冒太难受。”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应该是甜蜜的。
林折夏不否认这点。
但是她的那份甜蜜好像转瞬即逝。
“鼻子酸,”她整个人很不明显地因为抽泣而发抖,“眼睛也酸。”
她真的不想哭的。
可是第一滴眼泪不受控制落下之后,之后就不由她控制了。
她眼泪像止不住似的往外冒:“……而且我数学也考砸了。”
“我空了两道大题。”
“两道,一道十二分,两道就是二十四。”
“我可能要不及格了。”
她越说,整个人抖得越明显,眼尾泛着红:“我为什么空了两题,这两题我复习的时候明明复习过了。”
“为什么写不出,为什么考试的时候忘了……”
迟曜站在她课桌前,伸手从别人桌上抽了几张纸巾,弯下腰靠近她。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
他几乎是凑在她面前,给她擦眼泪。
纸巾像他的动作一样轻。
“别哭了,”他说,“哪两题空了。”
林折夏眼前一片朦胧:“倒数最后一题。”
迟曜“嗯”了一声,问:“还有呢。”
林折夏:“还有倒数第三题。”
林折夏眼泪被擦干,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她清楚看到迟曜身上那件校服,弯下腰后凑得极近的脸,仿佛被加深勾勒过的眉眼,低垂的眼眸,还有落在她脸上的很深的眼神。
“我回去给你讲。”
他说,“下次就不会再错了,行不行。”
林折夏点了点头。
同时,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他们之间认识的时间太过漫长。漫长到,任何人都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他们之间的距离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近,却是离‘喜欢’这个词最远的距离。
迟曜见她不哭了,把纸巾塞到她手里,又问:“东西收拾了么。”
林折夏摇摇头:“还没有。”
“哭完就坐边上去。”
等她挪到陈琳的位置上之后,迟曜开始帮她收拾书包,一边收一边问她:“这个带不带,这个呢,都拿上了,还有什么。”
林折夏指指桌肚:“还有一套数学卷子。”
落日余晖从教室窗户洒进来,洒在两人身上。
这个画面很熟悉。
林折夏想起来好像很小的时候,也有过这么一次。
她因为上课和同桌聊天被老师叫去办公室骂了一顿,从老师办公室哭着出来的时候,看到迟曜在空无一人的教室等她,一边等,一边在给她收文具盒。
年幼时的画面和现在的画面逐渐重叠在一起。
林折夏忽然叫了他一声:“迟曜。”
迟曜正蹲着,收笔袋的手顿住,喉咙微动:“还有什么没拿?”
“没有了,”因为刚哭过,林折夏声音还有点哑,说,“我就随便叫叫你。”
十七岁的林折夏,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只是这个年纪太过稚嫩,暂时还很难去安放那份喜欢。
并且比起十七岁这个年纪,对她来说更困难的是她喜欢上的这个人,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
是一个她不可以出任何差池,不可以失去,也绝对不可以喜欢上的人。
等迟曜收拾好东西, 林折夏已经哭完了。
她长这么大,在迟曜面前哭的次数多到数不清。
但这是迟曜第一次,不知道她哭的真正原因。
迟曜帮她拎着书包, 两人一路往校外走:“胆小鬼,喝不喝奶茶。”
林折夏走在他后面:“……不想喝。”
“如果你非要请客的话,”林折夏故意装作没事,又说,“可以折现给我, 就当我喝过了,正好我这个月零花钱不够花。”
气氛一下变得松弛下来。
果然, 迟曜在等她跟上自己的间隙, 低下头看她:“你想得美。”
“……”
回去后,林折夏只想快点回家,但刚要走,被迟曜像拎东西似的、拎着厚重的冬季校服衣领,拎进了他家里。
然后她看着迟曜放下书包, 随手把外套脱下来扔在沙发上。
他里面就穿了件毛衣,依旧松垮的挂在身上, 和规规矩矩穿校服的样子不同, 整个人显得随性不羁很多, 甚至有种很微妙的私人感。
他拿了纸笔,把考过的数学题大致默写下来:“最后一题,函数题。”
“倒数第三题,立体几何。”
他勾着笔说:“听完再回去。”
林折夏“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坐在他边上, 听他讲题。
或许是因为她今天哭了。
迟曜讲题的时候比往常讲得更细, 明明写在纸上的字很凌厉, 林折夏却感觉异常温柔。
“听懂了吗,没听懂我再讲一遍。”
林折夏其实从考场出来之后就翻书看过例题,她还是认真听完,然后说:“听懂了,我下次不会再错了。”
下次不会再哭了。
也不会再,去想这份喜欢。
她会把它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
因为下学期过完,他们这届高二生就要升高三的原因,寒假作业留了很多,多到没时间出去玩,“寒假”这两个字,在今年仿佛被抹去了。
这年寒假林折夏唯一一次出去玩,是源于何阳的一通电话:“明天你有空不,叫上曜哥,我请客,请你们去看电影。”
林折夏第一反应就是有鬼:“你怎么会这么好心。”
何阳:“我向来都是这样一个慷慨大方的人。”
“你对自己的认知有问题,而且记忆可能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错乱,”林折夏说,“大壮,有空一定要去医院看看。”
何阳:“……”
何阳:“我真请客,就是感觉咱们好久没聚了。”
林折夏很果断地提要求:“我还要爆米花和可乐。”
“……”何阳沉默了一下,“行,那明天下午两点,小区门口见。”
如果她知道明天是个什么日子,再给她一次机会,何阳就算给她买双份的爆米花她都不会去。
但人生没有如果。
次日,她、迟曜、何阳,三个人从小区出发,走到电影院。
刚到电影院门口,就看到门口立着一张巨幅海报。
粉色的,大爱心,上面写着:2.14情人节快乐。
……
电影院里人很多,来来往往的,大部分都是情侣。
林折夏看着那张海报,质问:“大壮,你解释一下。”
何阳刚取完票,装傻,呵呵笑了两声。
林折夏:“我昨天说什么来着,你这么好心肯定有问题。”
何阳还是呵呵笑。
林折夏:“但我没想到,问题会那么严重。”
她闭了闭眼,克制地说:“你怎么想的,说出来听听,虽然我不是医生,可能很难理解你的想法。”
何阳这才出声:“哎呀,看电影嘛,还分什么节日不节日的,这种无关紧要的节日很重要吗?”
他说完,发现林折夏和迟曜两个人双双沉默地盯着他看。
尤其是他曜哥。
这人这张脸,又在这种节日出现在这里,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张望。
“好吧,那我就实话跟你们说了。”
何阳捏着票难得有些扭捏地说,“其实是我在同学面前装逼,我说我今年铁定能过上这节,以哥的魅力,约个女生出来看电影根本不在话下。”
“……”
“然后我就去问我们班一个女生要不要一起看电影,结果被拒了。”
“虽然被拒,但这电影肯定得看,不然我这面子往哪儿搁?”
“怎么的,单身的人就不配过情人节吗?我今天就要和你们这两位,我何阳多年的好兄弟一起过这个节,我们仨凑在一起甜蜜一把。”
何阳话音刚落,林折夏和迟曜不约而同做了同样的反应。
林折夏:“拜拜。”
迟曜:“走了。你自己看去吧。”
何阳急忙上前拉人:“不是——我票都买了,三张呢,加上爆米花套餐,花了我不少钱。虽然事出有因,但我想请你们看电影的心是真的啊!你们不能就这样扔下我不管!!!”
林折夏想到她的爆米花,有点犹豫,脚步微顿。
何阳于是又扭头,转向那位冷酷无情的人,喊:“曜哥,给个面子。”
迟曜:“滚。”
“……”
何阳接着喊:“好兄弟,你兄弟我偷偷攒点电影票钱不容易。”
迟曜忍了忍,但脚步慢了些:“闭嘴。”
最后,何阳挤出一句:“曜曜!”
两分钟后,三人一齐坐在角落的休息区等待。
何阳怕他俩跑了,坐在两人中间,一左一右各一个。
右手边的林折夏捧着爆米花。
左手边的迟曜冷着脸,一只手插在衣兜里,另一只手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衣领立起,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以及有点傲气的低垂的眉眼。
何阳:“和我坐在一起,很丢脸吗,不用这样吧。”
迟曜冷冷地说:“你知道就好。”
何阳:“……”
电影入场时间还有十几分钟。
林折夏吃着爆米花,正想着她怎么会阴差阳错和迟曜一起“过节”。
不可否认地是,在坐下的那一刻。
她其实是有点感谢何阳的。
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她找不到理由,也找不到任何立场,能在今天和迟曜一起看电影。
何阳从她手里抢了粒爆米花,塞进嘴里:“夏哥,想什么呢。”
林折夏回过神说:“在想等会儿回去,揍你的时候,该用什么工具。”
何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大着胆子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
“能不能跟我拍张照啊,不用露脸,就拿着电影票露个手和票根就行。”
“我那个啥,发个朋友圈。”
何阳继续说:“主要我话都放出去了,我要和人出去看电影,必须得晒一下票根。”
林折夏感觉嘴里的爆米花吃着有点噎。
她问:“你这是打算,一个谎,用无数个谎去圆?”
何阳催促:“帮一帮兄弟吧,你要是不愿意露手,缩在袖子里也行啊,快点夏哥,我姿势已经摆好了。”
“……”
林折夏看着何阳一只手高举着手机准备摄像,另一只手捏着票根的样子,左右为难。
何阳这个人。
是得了脑血栓吧。
怎么能想出这么馊的主意给自己圆谎?
这其实是件小事。
而且她和何阳很熟,但这种事好像也不太合适。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拒绝,忽然有道跟她隔了点距离的,冷淡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我手借你。”
何阳:“……!”
林折夏:“……?!”
迟曜把手从衣服口袋里伸出来,又问:“票呢。”
迟曜这话说出来,简直魔幻极了。
何阳张着嘴,艰难地说:“这不合适吧。”
迟曜嗤笑:“你都能想到找她晒票根,还有什么不合适的。”
何阳:“主要跟你——不合适。”
迟曜原本垂着的眼睛略微抬起,他像是胜负欲上来了似的,扯着嘴角说:“怎么,我手没她好看?”
何阳话都说不利索了:“不是,虽然你手指挺细的,手长得也不错,但骨节毕竟还是男生的骨节。”
“这一看就是男的,我发出去不是让让让人笑话么……”
迟曜一句话让他哑口无言:“你可以p图。”
何阳:“………………”
何阳在心里咆哮。
您还知道p图这玩意儿呢。
林折夏感觉自己像个吃瓜群众,一下就变成了围观路人,还是合不上嘴的那种。
说完,少年伸出来的手不耐烦地在空气里挥了下,催促他:“票。”
他们的票都在何阳身上。
何阳表情扭曲而又复杂,拿票的手微微颤抖,他最后向林折夏发出最后一声求救:“夏哥。”
林折夏往边上挪了一点:“别看我,我不跟你拍。”
何阳认命了。
“好吧,你的手也是手,”何阳眼睛一闭,心一横,“我可以p。”
他随手抽了张票给迟曜,又把多的那张递给林折夏。
然而迟曜扫了一眼说:“换一张。”
何阳看着这张6排13座,不太能理解它为什么遭受厌弃:“不都是电影票,有什么差别。”
迟曜随口“哦”了一声:“13,不吉利。不想要。”
何阳无话可说,和迟曜对调了下票。
然后两个男孩子。
拿着票。
把手凑在了一起。
何阳拍完照后飞速把手放下来。
虽然迟曜的手很上镜,手指很长,每根骨节都长得恰到好处,不怎么需要找角度也能拍得很好看。但这张照片多少还是让人难以直视。
电影开始检票入场。
迟曜起身后,何阳叫住他:“迟曜。”
迟曜连眼神都没分给他:“你还有什么破事要做。”
何阳声音艰涩,人也有些扭捏:“不是,我就是想问,你不会……一直以来都对我抱有那种心思吧?”
“……”
“我虽然长得没你好看,但也算是小有魅力,而且仔细想想哈,你好像也一直都没有喜欢的女生。”
迟曜这回给了他一点眼神,他眉尾微挑,眼尾下压:“你这个症状多久了。”
何阳:“……”
“如果觉得最近生活过得太顺,”迟曜又说,“不用这么迂回,我现在就能让你去医院躺半个月。”
一直缩在边上默默当隐形人的林折夏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不好意思,刚才太精彩了。”
林折夏一边咳一边解释,“我喝饮料的时候没注意,差点被可乐呛死。”
被林折夏打断后,几人不再聊刚才拍照的事儿,跟在人群后面排队检票。
主要是两位当事人也很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恨不得把刚才发生的事立刻打包扔进一个名叫“黑历史”的垃圾回收站。
林折夏最后一个检票。
直到把票递给检票员的时候,她才仔细去看被分到的电影票。
她手里这张,是6排11座。
迟曜跟何阳换了票之后,刚好坐在她旁边。
这明明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细节,她的心跳却开始因此而加剧。
仅仅只是因为,等会儿他会坐在自己旁边。
检完票,林折夏没心思看路。
她顺着直觉往前走,因为人流太密集,她一不小心跟着前面的人一起左转。
忽然,身后一股凭空的力量拽了她一下。
迟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后。
“走错了,”迟曜的手搭在她头顶,示意她停下来,“2号厅在右边。”
林折夏注意力回笼:“哦。”
迟曜把手放下,又说:“拉着我。”
过道上人很多。
林折夏知道他这话大概率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怕她再跟着人流乱走。
她慢吞吞抓上迟曜的衣袖:“我又不是不会走路。”
迟曜走在前面领着她:“原来你会走路,我还以为你在梦游。”
“……”
周围的情侣都是牵着手入场,她和迟曜夹在中间。
走进观影厅后,光线一下子暗下来,只剩下前面的大荧幕还亮着光。
林折夏低下头,借着光去看她抓着迟曜衣袖的手。
迟曜穿衣服一向不太考虑保温,今天穿的这件外套也不算厚,所以她甚至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体温,以及透过布料也能感受到的骨骼。
她紧张地动了动手指。
虽然她和迟曜没有像周围人那样牵手。但是。这样四舍五入,也算牵着了吧。
-
林折夏牵着迟曜的衣袖一路穿过侧边台阶,找到他们三个人的位置坐下。
何阳伸展了一下双臂,说:“趁现在在放广告,我先把图p了。”
“我不是迫不及待,”何阳解释,“我是想早死早超生,我多想这张照片一秒,我就起鸡皮疙瘩。”
林折夏没工夫管何阳在说什么。
她坐在迟曜边上,感到局促。
“你那个,”林折夏一只手还塞在爆米花桶里,试图靠聊天缓解情绪,“要不要吃爆米花?”
她觉得迟曜多半不会吃。
但出乎她意料的,迟曜往后靠了靠,然后侧过头,不经意地伸了手。
林折夏塞在桶里的手还没来得及抽出来,于是两个人的手在爆米花桶里,极其短暂地接触了一秒。
她手指贴着他的手背。
在迟曜伸进来的时候很轻地蹭了一下。
林折夏猛地把手抽出来,空气里弥漫着爆米花特有的甜味。
她咳了一声问:“是不是很脆。”
“还凑合。”
迟曜手肘撑在座位旁的扶手上,手背抵住下颚,咬着爆米花,半晌,在电影前奏响起之前,又忽然说:“挺甜的。”
幸好电影院光线不好。
不然她怕暴露自己此刻不太正常的反应。
电影正式开场,林折夏红着脸也抓了一个。
今天的爆米花。
好像是比平时甜。
电影票是何阳买的,电影内容她完全不知道,来之前也没问过何阳选的是什么片。
来电影院之后,看到节日海报,她大概能猜到是七夕爱情片。
林折夏想到这里,去看攥在掌心,已经皱成一团的电影票。
电影票上写的电影名是《好想和你在一起》。
何阳在电影声音增强之前收起手机,感慨:“总算p完了,别说,我曜哥这手,还挺好p的。随便推一推,就更细了,就是推完感觉手指有点长得过分。”
“不过没关系,无伤大雅。”
他用手肘推了迟曜一下:“谢了。”
迟曜没理他。
电影时长一个多小时,起初因为迟曜在边上的原因,林折夏很难看进去。
大荧幕上播放的画面像是飞速略过的默片。
明明在一幕幕放着,她也在盯着看,脑子里却什么都没记住,全是空白。
过了会儿,她才渐渐看出内容。
七夕青春剧,一对班级同桌在学生时代互相暗恋的故事,最后结局不太好,可能是想为了让故事更有戏剧性一点,女生毫不意外地被查出癌症,最后两个人擦肩而过。
两人学生时代有过一个稚嫩的约定,约定好要在十年后回来见一面。
影片结尾十年后,那个男生重回教室,没有看到女生,看到的是女生临别前写的一封信: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很喜欢你,如果有平行时空,我好想和你在一起。
林折夏泪点低,影片过半就开始掉眼泪。
她起初还不想被人发现,偷偷吸鼻子。
还没吸几下,边上的人递过来一张纸巾。迟曜没在看电影,反而撑着下巴在看她,给她递纸巾时说:“怎么又哭了。”
“你别叫胆小鬼,”他又说,“叫爱哭鬼算了。”
林折夏接过,擦了擦眼泪鼻涕,声音更咽:“我本来就不叫胆小鬼。”
“更不叫爱哭鬼。”
“这电影这么感人,”林折夏说,“我只是共情能力比较强,和某个冷血无情的人不一样。”
迟曜靠着椅背,捏着手指骨节,随口说:“癌症这种放在十年前都过时的剧情……”
林折夏瞪了他一眼。
迟曜冷冷淡淡改口:“是挺感人的。”
林折夏不管他说什么:“反正你就是冷血。”
“我冷血,”迟曜冷笑一声,“我能看到现在,已经很尊重这部电影。”
说完,他侧了侧身,给她让出一点视线空间,“这还有个更冷血的。”
通过迟曜让出来的间隙,林折夏看到边上睡得东倒西歪的何阳。
“……”
“挺难为他的,”林折夏又擦了下鼻子说,“为了发个朋友圈,还得特意来电影院睡觉。”
或许是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议论他,何阳一下醒了,他坐直了,问:“谁喊我,这部无聊透顶的电影终于要结束了?”
林折夏:“……”
电影确实快结束了。
虽然这部片子基调是悲剧,但还是点明了七夕主题。
电影最后,荧幕忽然暗下去,然后一行文字浮现:
希望所有不敢宣言的喜欢,都能开花结果。没有平行世界,我们也会在一起。
林折夏虽然之前因为剧情哭了,但是整场电影下来,最触动她的却是这句话。
所有。
不敢宣言的喜欢。
她盯着这句话,该散场,却忘了起身。
何阳迫不及待:“夏哥,愣着干嘛呢,走了啊。”
何阳视线偏了下,发现就他一个人站起来了:“还有你,曜曜,你怎么也不走!”
林折夏顺着何阳的话,去看边上的人,可能是她的错觉,迟曜似乎也在看那句话。
少年靠着椅背,浅色瞳孔被荧幕灯光染得很深,然后他垂下眼,掩去晦暗不清的眼神,再抬眼时仿佛刚才的神情并不存在似的,他起身,双手插兜,依旧是往日那副模样:“走了。”
三人走回大厅。
林折夏:“等一下,我也想拍照。”
她说完,其他两个人都看向她。
“我是说我们三个一起拍,纪念一下。”
“毕竟人这一辈子,”她缓慢地说,“……很难再有今天这种精彩的遭遇。你们今天做的糗事,我忍不住想拍照留存。”
她说要拍照,他们俩倒是没说什么。
大部分时候这两个人还是很顺着她的。
“快点拍,”何阳拿出票根,“我刚离场差点想扔掉。”
林折夏抬眼去看迟曜。
迟曜没说什么,但也把票根拿了出来。
林折夏打开相机,很快拍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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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她坐在书桌前回看刚才在电影院拍的照片。
她想拍照其实是因为像今天这种阴差阳错的机会,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有了。
但她肯定不能像何阳那样拍照,所以只能拍三个人的。
其实她这张完全可以发朋友圈。
但她看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发了一个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照片上,迟曜骨节分明的手离她的手很近。
两人的票根紧挨在一起。
何阳因为站得远,加上急着离开这伤心地,所以和他们隔开了一点距离。
哪怕这个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发出去根本不会有人看到,林折夏还是在编辑文案的时候写了又删,最后只留下今天的日期。
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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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阳没回家,跟着迟曜一块儿走。
此刻正在迟曜家沙发上摊着,刷了会儿朋友圈,就开始编辑自己的朋友圈文案。
“你说我文案写什么比较好?”
何阳摸着下巴,“‘这个214不孤单’,‘和她一起’,还是‘好看的不是电影’。”
“……”
迟曜倚在厨房门口,手里拎着两瓶水。
他忍了又忍,才没在扔水的时候直接扔何阳头上:“现在,立刻,从我家滚出去。”
何阳接过水:“别这样,我不想回去听我妈叨叨。”
“我觉得还是最后一个吧,”何阳继续编辑文案,“比较有气氛,而且欲言又止的感觉,很有神秘感。”
何阳快速编辑完,然后勾选好可见分类[同学]之后,就把这条堪比诈骗的虚假朋友圈发了出去。
完成这件心头大事之后,他长舒一口气,倒在沙发上说:“今天过得真是不容易。”
何阳爆出一句灵魂质问:“七夕电影这么能那么无聊?我还是特意挑了个能看点的,当时选片的时候还有其他几部,那预告片我都没看下去。”
何阳又说:“不过说起来,这部我看到一半睡着,但那一半也没怎么看明白。”
迟曜:“你文盲?”
何阳:“……不是,是它这个感情戏确实很难懂啊。”
何阳又爬起来,打算跟他详谈:“就为什么不说喜欢对方呢,为什么不说呢,只要一个人捅破窗户纸,这事不就早成了么,还需要等十年?很奇怪啊,反正我是不懂。”
青春期。
人难免开始偷偷探究起“喜欢”这个词。
何阳虽然整天到处装逼,但也只是虚荣心在作祟,只是想显现自己长大了而已。
但他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整天只知道打游戏,连个喜欢的女生都没有。
何阳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也没指望过迟曜会回应他——毕竟迟曜这种人,对爱情片的忍耐度应该比他还低。
他应该没怎么看吧。
估计随便看看,然后低头玩手机去了。
也只有林折夏那种傻子会为这种电影泪流满面……
何阳想到这里,毫无防备地,听见倚在厨房门口的那个人用一种很低的、几乎是在自言自语的声音说了一句:“……因为太重要了。”
因为这个人在生命中的位置太特别,也太重要了。
比喜欢重要,也比爱情更重。
所以才慎之又慎。
所以无法声张,不能透风。
“什么?”何阳没听清。
迟曜到家后脱了外套,说话时,喉结艰难地动着,他垂着手,搭在水瓶上的手指曲起,指节用力绷紧而泛白。
但当何阳从沙发上坐起身去看他时,他松开动了动手指,仿佛刚才的情绪都是一场错觉。
“我说,”迟曜拧开水瓶,指了指门,“你什么时候走。”
何阳虽然没听清,但不至于一个字都没听见:“不是,你明明说的是因为什么什么,所以因为后面是什么?”
迟曜直接动手赶人:“没说过,你耳朵有问题。”
何阳踉跄着被推往门口:“我明明,明明听见的……”
回答他的是迟曜毫不留情的关门声。
“……”
何阳站在门口挠头,有点迷惑:“难道我真的听错了?”
“算了,”他不再去想,摇摇头,往家走,“……反正只是一部无聊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