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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夏》3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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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折夏在火车站等了大约半小时。

她找了家面馆坐着,虽然现在已经有点晚了,但是火车站这种人流量多的地方安全性还算高。

她吃完面,正捧着玻璃杯喝水的时候,面馆那扇玻璃门被人推开——

北方和南方天气不同,昼夜温差大,开门的瞬间有股凉气从门口卷进来。

进来的人个子很高,身上穿了件单薄的卫衣,手里还拎着件黑色外套,眉眼像是被人用画笔描绘过,站在人群里异常显眼。

他在门口没站多久,一眼就扫到了他要找的人。

林折夏放下水杯,看着走到她面前的迟曜,在迟曜坐下之前抢先说:“不好意思,这位置有人了。”

迟曜的手搭在椅背上,扫了她一眼。

“?”

毕竟她今天谁都没通知,就自己一个人跑过来,林折夏怕他生气,临时演起小剧场缓和气氛:“这个位置,我要留给一个姓迟名曜的大帅哥。”

“是么,”迟曜语调没什么起伏的问,“他有多帅?”

林折夏:“他是我见过最帅的人,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再见过比他更帅的人了。”

迟曜眉眼有些松动。

林折夏乘胜追击:“他不光帅,而且还很聪明,很有才华,除了人品有点问题以外,可以说得上是完美。”

迟曜把椅子拽出来,直接坐下:“忘了说,我人品也不怎么好,就喜欢抢别人位置坐。”

“……”

“你长得挺面生,”迟曜接着她的剧本演,“不像本地人,哪的。”

林折夏也很配合:“我涟云人。”

“来这干什么。”

“来旅游。”

迟曜语气有点凉:“一个人来旅游。”

“是的,锻炼自己,”林折夏一本正经地说,“人总要自己学着长大。”

迟曜冷笑:“那你自己在这待着吧,我不阻碍你长大,我先走了。”

说完,迟曜作势要走。

林折夏怕他真走了,起身去拽他的衣服:“不是,就在我出来的这几个小时里,生活已经狠狠磨去了我的棱角——我现在醒悟了。”

迟曜以一种勉强给点面子的姿态坐回来:“讲讲。”

林折夏临场发挥:“第一,我不该一个人过来,这样很不安全。第二,我应该提前通知你,第三……我想不到了,差不多得了吧。”

迟曜:“手机拿出来。”

林折夏把手机递过去。

迟曜下巴微扬,林折夏秒懂,给手机解了锁。

迟曜点开通讯录,找到林荷的电话号码,然后把手机递还给她。

“第三,给荷姨打个电话。”

-

林折夏给林荷打了通电话,告知她自己现在在海城市。

林荷差点以为自己在梦里:“你在海城市?你去那干什么,迟曜在你边上吗,你让他听电话。”

人去都已经去了。

再让她马上回去也不现实,而且现在太晚了。

林折夏像个离家出走被抓包的小孩,跟在迟曜身后等出租。

她听见迟曜对着电话“嗯”了几声,然后出租车来了,迟曜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上车后,她忍不住问:“我妈刚才跟你说什么。”

迟曜:“让你注意安全,跟着我,别乱跑。”

林折夏抓住重点:“所以她没让我明天一早立刻回去?”

迟曜“嗯”了一声。

“那我可以在这待一天,”她盘算着,“然后跟你一块儿走。”

说完她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像她很想跟着他。

甚至,可能会让人怀疑她就是为了他过来的。

于是林折夏又飞快地补了句:“本来我是想明天就回去的,没打算出来那么久,我就是突然想过来看看海。”

迟曜说:“你也知道突然。”

林折夏:“毕竟我没见识,这辈子还没见过海,你体谅一下。”

“……”

这座城市的夜晚很安静,车停下时,偶尔能听见海水拍打海浪的声音。

林折夏在车里偷偷打量迟曜的状态。

他腿长,坐在车里都感觉挤得有些勉强。

身上那件黑色卫衣很宽大,衬得他肤色更白了,眼睛底下有很不明显的阴影,平时眼皮半耷着,透露出些许旁人很难察觉的疲惫。这会儿正在低着头回消息。

回去的车程好像总是更快些,差不多二十分钟他们就到达目的地了。

那家昨天还只是出现在她和迟曜聊天记录里的酒店,今天却出现在了她面前。

林折夏在酒店大堂等待迟曜给她办理入住的时候,这才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还有间空房,”迟曜说,“这是房卡,我送你上去。”

林折夏接过房卡,问:“你住哪间啊。”

迟曜按下电梯:“802,你斜对面。”

林折夏在心里默念了一遍“802”这串数字。

两人坐电梯上去,迟曜又问:“你带衣服了么。”

他问完,又扫了她一眼:“算了,当我没问。”

林折夏完全凭着冲动买的票,她背了一个很小的挎包,挎包用来装手机和身份证。

这个小挎包,怎么看也不像能装衣服的样子。

她问:“附近有商场什么的吗,我可以自己过去买。”

迟曜:“这个点商场关门了。”

“……”

“那……”

林折夏“那”了半天,直到电梯到达指定楼层,都还没那出后半句。

迟曜出电梯后,站在电梯口垂着眼看她:“那你只能,穿我的了。”

…………

穿、谁、的???

林折夏舌头都开始瞬间打结:“我觉得,那个,好像,不太……”

不太好。

贴身的衣服跟外套不一样。

虽然小时候她抢过他裤子穿。但现在他俩都高二了。

而且如果是之前,她没准还会觉得没什么。

可偏偏是现在,她开始对迟曜产生很多莫名情绪的现在。

“新的,”迟曜说,“买来没穿过,就洗过一次。你先穿,明天等衣服干了再换回来。”

末了,他又说,“林折夏,你在想什么。”

林折夏有点尴尬,她低下头,刷房卡进门:“我什么都没想,我就是有点……嫌弃你。”

她又补上一句,“是新的就好,不然我真的会很嫌弃。”

酒店房间是单人间,设施齐全,甚至还有电脑桌。

她洗过澡,吹完头发,换上了迟曜给她的那件t恤。

她忽略那点不自在,不断告诉自己:是新的是新的是新的。

他没穿过。

所以这件衣服没什么特别的。

折腾到现在,居然已经快12点了。

林折夏趴在床上给林荷发消息,跟她汇报自己已经安全到酒店,然后她手指顿了顿,又回到和迟曜的聊天框里。

她和迟曜的聊天记录停留在火车站那通语音通话上。

再往上划,是那句“刚醒”。

十分钟后,她按下802房间的门铃。

迟曜开门的时候,门才刚开了一道缝,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女孩子声音清脆又带着点软:“突击检查。”

“林少过来巡视,看看哪个不听话的人没睡觉。”

门外的女孩子披着头发,可能因为发质细软的原因,发色天生偏浅一些。眼睛清凌凌的,眼尾略微有些上挑,五官长开后褪去稚嫩,显出几分明媚的少女感。

只是个子还是不算高。他的衣服对她来说太大了,穿在她身上长度几乎快到膝盖,完全可以当连衣裙穿。

迟曜别开眼,不再看她:“你这么巡视,睡着了都被你吵醒。”

林折夏进屋看了眼他的床:“你被子真整齐,一看就根本没睡过,我应该没吵醒你。”

迟曜:“正要睡。”

“那你睡,”林折夏在边上的椅子上盘腿坐下,眼睛盯着他,“你睡着了我再走。”

“……”

迟曜掀起眼皮,觉得她这个话听着着实离谱:“你又哪根筋不对。”

林折夏:“我吧,我刚刚在面馆吃太饱,撑的。”

“……”

迟曜难得有说不过她的一天。

他不想她在这继续跟他耗下去,于是随口说:“你走了我就睡。”

或许是现在时间已经太晚了,奔波一天,林折夏也有点头晕脑胀的,所以她下意识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你骗人。等我走了,你不会睡觉的。”

……

气氛在刹那间变得更安静了。

类似某样东西被说破后,突然陷入戛然无声的状态。

迟曜喉结动了动,看着她,声音有些缓慢:“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睡觉。”

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

林折夏坦白:“你以前有次,来我家睡觉的时候。我发现你比赛前好像会失眠。”

“还有昨天,凌晨三点我给你发消息也是故意的,我想看你睡没睡,你差点回我。虽然你只输入了一秒,我还是看到了。”

林折夏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之后,有点不安地改了个坐姿,她蜷起腿,双手环绕住膝盖:“不过你不要想太多,我会过来主要还是因为我一个人在家里太无聊了,而且我是真的想来看海。”

——不是为了你。

起码,不能让他知道是为了她。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表露,但心底的那个声音是这样告诉她的。

“顺便,来监督一下你。”

她强调,“非常顺便,极其顺便的那种。”

她不太会安慰人,而且她毕竟不处在迟曜的位置上,并不懂那些无法消化的压力,但她想了想,又说:“而且比赛嘛,也不是非要拿名次的。”

女孩子说话时眼睛亮亮的:“就算你没有拿到名次,你在我心里也还是最厉害的那个。”

迟曜看着她,一时间没有说话。

昨天一晚上没睡,他直到出门前都不觉得困。

他只是觉得很累。

某根不能松下来的弦一直绷着。

耳边会有很多声音不断环绕。

——你肯定没问题,我一点都不担心。这次队伍里六个人,老师对你最有信心。

——哦,竞赛啊,你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跟你爸还有点事,先挂了啊。

——第一名嘛,给你预订了。我徐庭就拿个第二就行。

——……

甚至再往前,更早的时候。

——你一个在医院,没什么事吧?

——你身体不好,肯定不行,我们不想带你。

——他整天生病。

……

以前总是被人觉得“不行”,所以他格外要强,把整个人包裹起来,不肯低头不肯示弱,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直到后来所有人都开始默认“你肯定行”。

他一直到十七岁,似乎没有人对他说过“不行也可以”。

以及,就算不行,你也是最厉害的。

但是在火车站,在林折夏意外出现的那一刻,那根弦似乎开始松动。

然后再转到现在,那根弦仿佛被人很轻地碰了一下。

很轻很轻的一下,却彻底松了下来。

迟曜感觉自己喉咙有点干。

一些艰难地,从来没有说出口的话渐渐控制不住从心底涌上来。

但他和林折夏之间,不需要说那么多,一些话仿佛能在无声中传递给对方。

所以他最终还是把那些话压了下去。

他在床边坐下,手撑着酒店柔软的纯白色被子,所有先前强压下的困倦泛上来,他尾音拖长了点,说话时又看向她:“所以,你打算怎么哄我睡觉。”

怎么。哄。

……

林折夏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大脑暂时停止了运转。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自己不会睡觉吗,你长这么大连睡觉都不会?”

“怎么办。”

迟曜说,“今天睡不着,所以不太会。”

林折夏觉得现在的氛围比刚才还要奇怪。

北方的夏天应该比较凉快才对,她现在却觉得有点热。

“你要不躺下,自己努努力。”<,这样你躺在床上,闭上眼,房间里还有尊贵的配乐,对你应该会有帮助。”

“……”

迟曜被她这两个馊主意弄笑了。

少年极不明显地微扯嘴角笑了下:“你就这么哄的。”

林折夏沉默了一下:“那,我给你数鸭子?”

迟曜没有再对她的提议做任何评价,他难得表现出听话的一面,他伸手按了下床头柜边上的开关,房间里的灯灭了,只剩下微弱的从窗外照进来的光线。

然后林折夏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是迟曜掀开被子上了床。

黑暗很好地隐匿了彼此之间的情绪。

就在林折夏清清嗓子准备念“一只鸭子”的时候,床上那人出声道:“不想听鸭子,数点别的。”

“那你想听什么?”

林折夏想了想,“数羊?数……”

她的例子还没举下去,被人打断:“数兔子。”

“……”

“为什么要数兔子,”林折夏挣扎,“数羊不好吗。”

然而对面的态度斩钉截铁:“你说呢。”

“数羊哪里不好了。”

这回对面“啧”了一声:“这就是你哄睡的态度?”

不是她不想念,只是提到兔子,她就想到小兔子夏夏。

还有抓娃娃那天,她和他一起抓到的幸运娃娃。

兔子这个词,因为这些两人之间的共同经历而变得特别起来。

特别到,她念出来心跳都会下意识漏一拍:“好吧,数兔子就数兔子。一只兔子。”

“两只兔子。”

“三只兔子。”

女孩子声音刻意放低,怕惊扰他睡觉,轻软地往下念着。

“十九只兔子。”

“二十只兔子……”

迟曜侧躺着,半张脸陷进棉花似的枕头里,头发凌乱地散着。

透过微弱光线,只能窥见一点削瘦的下巴,往下是线条流畅的脖颈。

他听着这个声音,睡意渐渐袭来。

他明明没睡着,却好像陷进了梦里。

他仿佛听见另一个和现在极相似的声音,穿越漫长的时空忽然再度在耳边响起。

——“如果我暂时还没有梦想的话,守护别人的梦想算不算梦想?”

那时候的林折夏,声线还很稚嫩。

她为了作文而犯愁,趴在桌上,在草稿纸上画了一堆奇形怪状的人,还给它们排了编号。

那时候的他正要不屑地说“这算什么梦想”。

但这句话还没说出口,趴着的人忽然坐起身,扭头看向他:“那我的梦想,就写守护你的梦想吧。”

午后阳光很耀眼。

也点亮了她的眼睛:“反正我现在也没有梦想,我希望你能完成你的梦想,这就是我的梦想啦。”

……

林折夏念了大概十几分钟,听见迟曜放缓的呼吸声,猜测他估计是睡了,于是停下来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迟曜?”

叫完,她等了一会儿,又开口:“迟曜是狗。”

“不对,迟曜狗都不如。”

……

这两句话说完,呼吸声依旧平缓。

“真睡着了啊,”林折夏小声说,“明明就很累,还撑着不睡。”

她点了下手机屏幕,看到上面显示的时间已经是12:30。

确认迟曜睡着后,她蹑手蹑脚地从椅子上起来,走到门口,尽可能放慢动作拧开门,站在门口,她又小声补了一句:“希望你明天比赛顺利。”

-

林折夏关注过老徐转发的文章,里面有比赛日程表。

睡前她确认了一遍比赛入场时间,然后往前推算,定了一个比较稳妥的闹钟。

她怕迟曜明天万一起不来,她得早点过去叫他。

迟曜这一觉睡得很沉。

林折夏打第三通电话的时候他才醒。

“叫醒服务,”第二天早上八点多,林折夏在电话里喊,“你该起床了。”

迟曜那边的声音很杂乱。

她听到一阵悉悉索索且很柔软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少年不想起来,把脸又埋进枕头更深处的声音。

果然,下一秒迟曜的声音又哑又闷:“几点了。”

“八点十五。”

“挂了,八点二十再叫我。”

“……”

林折夏觉得好笑:“你怎么还赖床呢。”

“那你再睡五分钟,”她最后说,“五分钟后我来敲门。”

五分钟后,迟曜顶着凌乱的头发给她开门,整个人懒倦地、没睡醒的感觉,林折夏平时周末去他家的时候也经常见他这副样子,但是现在独处一室,或许是地点太陌生,她难得有种拘束感。

她移开眼:“你们早餐一般是在酒店里吃,还是叫外卖啊?”

迟曜看起来像个有起床气的人,但还是对她的问题有问必答,拉开洗手间的门说:“外卖。”

林折夏“哦”了一声:“那我打开外卖软件看看。”

她逛了一圈后,直接下了个订单。

和迟曜知道她的口味一样,迟曜这个人吃什么不吃什么,她也不需要问。

哪怕这个人的口味其实很挑剔。

下完订单,洗手间的水声也停了。

迟曜洗漱完拉开门走出来,头发被水打湿了些,蹲下身翻行李箱,又对她说了两个字:“出去。”

“?”

“我刚订完,你就赶人,”林折夏控诉,“你这人怎么过河拆桥。”

迟曜手里拎着套校服,不冷不热地说:“我要换衣服。”

过了会儿,他又补上一句:“你非要在这看,也行。”

……

谁要看啊。

林折夏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出去了。”

林折夏出去之后回了房间,顺便等外卖送到再拎着外卖过去,只不过这回她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听见房里似乎多了个人,那个人上来就是一句“我去”。

徐庭惊讶地看着她:“林少?”

“……”

林折夏把外卖放下:“看到我,惊讶吗。”

徐庭:“很惊讶,你怎么在这。”

在除了迟曜以外的人面前,林折夏基本上都可以保持淡定:“哦,我最近学习压力太大,有点想不开,特意来海城市准备跳海。”

徐庭:“……???”

林折夏:“但是在最后一刻,想活下去的念头战胜了跳海的念头,我觉得人生还是很美好的,我应该继续坚强地活下去。”

这番话冲击力太大,徐庭小心翼翼地说:“看不出来你……压力这么大。”

林折夏扫他一眼:“你信了?你这个智商,参加今天的竞赛真的没问题吗。”

徐庭:“…………”

林少这个人。

有时候怎么和迟曜如出一辙地气人?

徐庭转移话题:“你们都点好外卖了?我也想吃。”

迟曜也扫他一眼,和林折夏扫他时候的眼神几乎一样:“你没手机吗。”

“……”

“我走了,”徐庭起身,“告辞,你们俩不愧是青梅竹马,一致对外的时候杀伤力翻倍。这个房间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吃完饭,等到集合的时间,竞赛队就要在楼下大堂集合。

参加队伍得提前一小时坐车去竞赛场地。

从买车票到现在,林折夏都觉得这一天过得很魔幻。

她回到房间,把落在桌上的身份证装进挎包里,摸到包里还有个被她遗忘了的东西。

红绳,福袋。

林折夏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把求来的幸运符给他。

她看了眼时间,离集合只剩不到两分钟,她把福袋攥在手掌心里,想也不想就往外跑。

穿过酒店长长的回廊。

穿过回廊上三三两两的路人。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赶上,但此刻她没有任何其他念头,满脑子想的都是:赶在集合前,找到他。

她没有时间等电梯,直接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从八楼往下跑。

一路跑到一楼,站在安全通道口,刚好看到城安的竞赛队伍从电梯走出来。

老刘带队,他一边带着身后的队员往前走,一边叮嘱说:“等会儿不要紧张啊,正常发挥就行——咱们这次主要的对手,还是涟云一中。”

一队六个人,穿的都是城安的校服。

迟曜走在最后。

少年校服外面披了件衣服,黑色防风衣衣摆垂到手腕位置,可能是昨晚睡觉的原因,头发还是略显凌乱,徐庭走在他前面时不时和他说话,他爱答不理地偶尔赏给他几个字。

林折夏现在的位置离大堂更近,竞赛队伍穿过长廊需要经过她所在的安全通道,她后背贴着墙,把自己隐藏起来,并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把公然把迟曜拦下来。

脚步声和老刘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不过只要准备充分,涟云一中也不足为惧。”

人一个接一个地经过。

林折夏躲在门后,在那个穿着黑色防风衣的身影出现的那一秒,果断伸出手,去拽迟曜的手腕。

迟曜感觉到有股力量在扯着他,他脚步微顿,侧了侧头,看到从安全通道门后伸出来的纤细白净的手。

知道是谁后,他没有挣扎,近乎顺从地任由她把自己拽进去。

老刘还在慷慨激昂地说着话,没有人发现队伍末尾少了一个人:“我相信你们,你们也要相信自己!”

门后隐蔽又狭小的角落里。

林折夏和迟曜四目相对。

她这才发现两个人的距离很近。

“我那个,”林折夏想后退,可后背已经是墙,于是她只能抬起手,把手里的福袋举起来,也借此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东西忘记给你了。”

福袋很小的一个,连同女孩子拎着福袋的手一起撞进他眼底。

“你来的那天我和陈琳她们出去玩,顺道给你求的,听说很灵验,能带给人好运。”

林折夏知道以迟曜的性格可能会嘲她迷信,于是又说:“虽然以你的实力,估计也不需要,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你要不,带着看看有没有用。”

然而迟曜没说什么,从她手里把福袋接了过去。

那个红彤彤的福袋在他手里显得更小了。

“知道了。”

他接过时说,“给你个面子,勉强带着试试。”

林折夏无语:“我谢谢你。”

迟曜还是那副欠揍的语气:“不客气。”

说完,气氛又安静下来。

由于距离过近和逼仄狭小空间带来的异样感又再次向她席卷。

很快她发现这种异样感,可能还源于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这人太高,周遭气息像是会把人裹住似的,垂着眼看她的时候有股无形地压迫感——

明明是她把人拉过来的,此刻却有种,她被人拽进来的感觉。

在林折夏承受不住想逃离之前,迟曜抬起手,拍了下她的脑袋。

“托某个胆小鬼的福,昨晚睡了个好觉,”那只手轻轻搭在她头顶的时候说,“今天拿个第一应该没什么问题。”

“迟曜呢?”

酒店大堂里,临出发前,老刘清点人数,这才发现少一个。

正要嚷嚷,迟曜从后面走了出来。

他站到队伍里,随口说:“刚刚接了通电话。”

老刘:“啊接电话啊,那没事,我还以为你不见了,吓我一跳。”

倒是徐庭站在他边上,觉得他有点不对:“谁的电话?”

迟曜:“一个朋友。”

徐庭又说:“怎么感觉你接完回来,心情都变好了点。”

迟曜看他一眼,不置可否:“有么。”

徐庭跟他相处这一年多,对他还算了解:“有啊,一般正常情况下,我刚刚问你‘谁的电话’,你不会回我‘一个朋友’,你他妈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有问必答过。”

徐庭作为长期受害者,熟练得令人心疼:“正常情况下,你一般会回‘跟你有关系么’。”

“或者‘不关你事’,再或者,‘少废话’。”

“……”

徐庭:“虽然你语气还是那么冷淡,但你刚才居然回答我了,你说一个朋友——”

迟曜烦不胜烦,从根源上堵住他的话:“那我再重新回答一次。”

徐庭:“?”

迟曜:“不关你事。”

徐庭:“……”

-

林折夏回到酒店房间。

她躺在床上补了个觉,等睡醒,发现昨晚晒出去的衣服也差不多干了。

简单收拾完后,她给林荷发了条消息:迟曜比赛去了,我现在一个人在酒店,不用担心我。

林荷收到后给她转了一笔钱,并附言:在外面千万注意安全。

她回复林荷:谢谢妈妈。

她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偷偷跑出来,给那么多人添了麻烦。

做完这些之后,她就开始调新闻台,想从电视上找找有没有关于今天物理竞赛的栏目。

她调了几个台,还真有一个地方台在播竞赛相关内容。

是一个叫“本地新鲜事”的节目,主持人拿着话筒站在场馆外:“今天来自各大城市的高校竞赛团都在这里齐聚一堂……我们可以看到,现场非常的热闹。那么比赛已经开始了,为了给学生们一个更好的竞赛环境,我们就不进去拍摄了,希望他们今天都能够有出色的发挥。”

简洁的播报到这里就结束了。

林折夏对着电视机,出神地想:她大概是想太多了。

竞赛怎么可能会有电视播实况啊。

那种跟考试一样的环境,需要安静,肯定不会公然放媒体进去。

林折夏刚关掉电视,陈琳给她打来一通电话:“同桌,那套英语试卷你写了吗,我那张试卷印刷有问题,你拍下你的给我看看。”

林折夏:“啊,我现在不在家。等我明天回去给你拍吧?”

“或者你要是着急的话,你再问问书萱。”

陈琳有点惊讶:“你不家吗?”

反正迟曜不在,林折夏把锅甩给了他:“迟曜他比赛太紧张,半夜给我打电话哭着求我过来给他加油助威,我正好想看海,就来海城市了。”

陈琳:“迟曜……半夜……哭着……”

陈琳想想那个画面都觉得很惊悚:“算了,略过他。”

但提都提到了,怎么也略不过去。

林折夏:“不知道他现在比赛怎么样了。”

陈琳:“已经开始了吧,再等等,过几个小时就结束了,成绩很快就会出来。你留意一下朋友圈呗,这种比赛,咱们学校那群老师一定第一时间转发。”

林折夏“嗯”了一声。

陈琳又说:“对了他们一个竞赛队伍是六个人吧?我之前听人说过,里面有个女孩子,可厉害了。”

林折夏:“女孩子?”

陈琳:“叫什么……沈珊珊?”

“对,我去翻了下老徐朋友圈,是叫这个名字。咱年级的分班制度你也是知道的,参加竞赛的全是一班那群人,但是只有她一个是二班的,听说她物理特别好,所以很出名。”

陈琳也忍不住感慨:“这得是多努力啊,才能从二班挤进去。一班那群人全是魔鬼,成绩好的吓人,尤其是那个一中不去非要来二中的那个,半夜哭泣的迟某。”

“……”

她和陈琳聊了几句,陈琳她妈在门外喊她,于是匆匆挂了电话。

林折夏一个人在酒店没事干,刷了会儿视频就又睡着了。

等她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这个时间……比赛应该差不多结束了吧。

她正要去微信上戳迟曜,对面先发过来一句:比完了

她刚想回复,对面直接甩过来一通电话。

林折夏接起电话:“虽然你走的时候说话很嚣张,但你如果不是第一,我也不会嘲笑你的。所以你们第几?”

迟曜那边的声音有点嘈杂,他走了一段路,似乎是上了返程的大巴车,离那片嘈杂远了些。

半晌,他说:“第一。”

对面又说:“你的幸运符,还算有点用处。”

明明不是她去比赛,但她却通过这通电话,也间接感受到了比赛的喜悦。

林折夏心里那块石头跟着放了下来,她语调轻快地说:“那也不看是谁亲自去求的符,是城安二中第十届演讲比赛第一名。”

“……”

对面沉默了下。

然后熟悉的嘲讽通过听筒传了过来:“这个称号,你是打算带进坟墓么。”

“我难得获个奖,”林折夏坦荡承认,“起码得吹十年。等我以后大学毕业求职,还要往简历里写。”

迟曜那边又开始吵闹起来。

上车的人多了,加上拿下团体第一,所有人情绪都异常激动。

林折夏甚至听到徐庭在尖叫:“——我真牛逼!我做到了!我就知道我徐庭是宇宙最强的!噢耶!”

“……”

然后还有人在聊“庆功宴”。

“老刘晚上安排聚餐,问你们都想吃点什么?”

迟曜随口问她:“你想吃什么。”

林折夏连连拒绝:“我又不是你们队伍里的,我来不合适,千万别说我也在这,你们去吧,我就不……”

她话刚说到这,就听见过度亢奋地徐庭喊了一句:“你在给谁打电话,给林少吗?叫她一块儿来吃饭啊!大家都是同学,晚上一块儿吃点呗!”

老刘在徐庭旁边,问了一嘴:“什么林少?”

徐庭兴奋地和老刘分享:“就是林折夏,七班的,她和迟曜从小一块儿长大,也来海城市了。”

林折夏:“…………”

徐庭。

我跟你有仇吗。

老刘身为年级组长,对整个年级里都有哪些人还是很了解的,他整个人精神状况也不比徐庭好到哪儿去,像是喝醉酒一样:“哦,林折夏啊,她演讲比赛发挥得不错,叫上她一块儿来,大家都是城安二中一份子,今天我请客,都别跟我客气。”

这发言,颇有些“今天全场消费由刘公子买单”内味儿了。

徐庭鼓掌:“老刘大气!就这么说定了啊,林少,速来,大家伙一起等你。”

林折夏很窒息:“我……谢谢你,徐庭,我真的很谢谢你。”

-

聚餐的餐厅就在酒店附近。

林折夏去之前找了无数借口:我突然有点肚子疼

迟狗:打120

林折夏:好像不疼了,但我刚发现我鞋破了个洞,可能走不了路了

迟狗:是吗,拍张照片看看

林折夏:……

她要怎么拍。

她现在把鞋子戳破吗。

最后林折夏无奈地收拾了下东西,换上已经晒干的衣服,硬着头皮过去蹭老刘的饭。

她进门前就已经提前尴尬到头皮发麻了,进去二话不说,还没等老刘招待她,先给老刘鞠了一躬:“刘老师好!各位同学们好!”

老刘手里端着茶杯,手僵了一下。

林折夏完全贯彻打不过就加入这个行为准则,她维持着鞠躬的姿势闷头继续说:“恭喜你们拿下第一,城安二中做到了,恭喜城安荣获佳绩,再创辉煌!”

“……谢谢,不愧是演讲比赛第一名,”老刘放下茶杯,“坐吧,林同学。”

林折夏这才直起身子,她扫过一圈陌生的脸,看到努力憋笑的徐庭和坐在那看着她的迟曜。

最丢脸的情况已经发生了。

后面的事情就显得从容淡定起来。

她坐到迟曜边上的空位上,正打算用热水烫下碗筷,边上的人淡淡地说:“烫过了。”

林折夏放下热水壶:“喔。”

迟曜说完,又说:“你鞋质量不错。”

林折夏:“?”

迟曜:“破了还能自动复原,哪家店买的,给个链接。”

林折夏:“……”

她懒得理这人,全程闷头吃饭,尽量不参与话题讨论,降低存在感。

坐在她边上的是个女生,那女生倒是挺想和她聊天的,尤其在徐庭硬拉着迟曜出去陪他买东西之后,边上两个位置空了,女生主动问她:“你还要饮料吗?我顺便帮你倒一杯吧。”

林折夏留意到自己杯子见了底,说:“啊,谢谢。”

说完,她抬头看了一眼那女生。

长头发,五官清秀,挺温婉的。

全场就她们两个女生,林折夏一下就把她和白天陈琳说的那个人对上号了。

倒完饮料,那女生自我介绍:“我叫沈珊珊,是二班的。”

林折夏心说果然是她:“我叫……”

她话还没说完,沈珊珊笑着打断她:“我知道,你叫林折夏,是迟曜很好的朋友。”

迟曜很好的朋友。

林折夏张了张嘴,又发现这句话没说错。

“对,”她喝了口饮料,重复了一遍,“很好的朋友。”

沈珊珊撑着下巴,有点羡慕地说:“我刚才听见你们聊天了,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迟曜也会开玩笑,也会说这样的话。平时在班里,很少见他这样,有时候和他搭话他都不理人。”

林折夏心说这个人嘴可毒了。

你没感受过是一种幸运。

她正想着,又忽然抓到某个重点:“班里?你们不是二班的吗。”

沈珊珊说:“我初中和他一个学校,一直都是一个班。”

初中,这是她不太熟悉的领域了。

林折夏没说话,沈珊珊继续说:“本来我以为他的成绩肯定会去一中,而一中的分数线,是当时的我怎么够也够不到的。当初我中考的第一志愿填的是一中,被我妈臭骂了一顿,这才改的二中。”

听到这里,林折夏隐约猜到她后面想说的话了。

果然,沈珊珊看着她,微微抿起嘴角,高兴地说:“没想到他也报了二中,开学那天,我开心了好久。”

“虽然因为成绩差别,不能和他在一个班,但我知道他很喜欢物理,一定会参加物理竞赛的。”

林折夏耳边浮现陈琳说过的那几句话。

——参加竞赛的全是一班那群人,但是只有她一个是二班的,听说她物理特别好。

——这得是多努力啊,才能从二班挤进去。

她可能知道,为什么沈珊珊能从二班挤进去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预感。

在老刘“啪”地一下把茶杯放下的同时,沈珊珊的声音在包间里悄悄响起,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见的音量说:“我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而且喜欢他很久了。”

沈珊珊靠近的时候,林折夏隐约闻到一点很淡的酒味。

“你喝酒了吗?”她问。

沈珊珊用手比划了下:“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一杯?”

“三杯。”

“我偷偷喝的,”沈珊珊笑了下,“因为今天太开心了。”

难怪。

是因为喝了酒。

不然和一个刚见面的陌生同学说自己心底的秘密,是一件对双方来说都有点冒犯的事情。

林折夏问:“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吗,等会儿还能站起来走路么。”

沈珊珊:“不晕,我能的。”

林折夏指指天花板上的灯:“这里有几个灯泡?”

沈珊珊抬头,数了半天:“五个。”

林折夏:“三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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