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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夏》3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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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闷热的天气真的开始起风了。

风吹在炙热得有点滚烫的橡胶跑道上,吹过树梢,吹过整个体育场,带来一丝难得的凉意。

林折夏的接力项目在上午最后一项。

她把参赛号码牌别在背后,就开始等广播叫号。

“请参加高二年级组女子接力跑的参赛选手前往a区做准备——”

参赛选手需要提前十五分钟过去排队,林折夏听到广播之后就跟着其他人从看台侧面下去。

结果她抵达a区后,刚排好队,就看到跑道边上坐着两个极其眼熟的人。

徐庭冲她挥手:“嗨,林少。”

林折夏有点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说完,她又转向另一个人,“还有你,你不应该在看台待着吗。”

迟曜今天没穿校服,今天很多人都没穿,仗着运动会人太多学校管不过来——而且很多人下了场之后还得换衣服,所以第二天学校默认可以不穿校服。

他穿着件简单的t恤,下身搭了条牛仔裤,腿长得过分,可能是怕晒,膝盖上还搭了件脱下来的外套,正和徐庭并排坐在橡胶跑道内侧。

几乎同一时间,人和狗同时说话——

徐庭:“我们下来给你加油打气啊。”

迟曜漫不经心:“闲着无聊,下来看乌龟赛跑。”

“……”

“你整天跟徐庭待着,”林折夏憋着气说,“多跟人学学怎么说人话吧。”

徐庭用手肘碰碰他:“听见没。”

迟曜:“听不见,聋了。”

林折夏:“你才乌龟。我第四棒,等会儿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惊人的速度。”

迟曜没说话,整个人都表达出了一个意思。

一个充满不屑的意思:就你。还惊人。

说话间,她们队伍开始点人了。

林折夏不再跟迟曜说话,以往她会在心里默念“敌人的质疑就是我前行的最大动力,我一定要让迟曜那个狗东西刮目相看”,但是现在她发现她的想法完全不是那样。

越临近上场,她就越紧张。

但这份紧张不是因为裁判的枪响,而是因为她意识到迟曜就在边上看着她。并且他会一直注视着她。

很奇怪。

这个认知让她突然间开始紧张起来。

接力赛比赛过程很快,她准备接棒,同时在心里自我开导:不就是离她很近吗,不就是坐在边上看着她跑步吗。

不就是……

林折夏带着这样的想法往终点跑去,然而跑到一半她就发觉不对劲。

没热身,再加上有心理压力,而且起跑的时候还过度发力了,没跑几步她的小腿肚居然开始抽筋。

等她反应过来,膝盖已经狠狠蹭在橡胶跑道上,火辣辣地疼。

徐庭喊了句“我操”。

“怎么还摔了。”

他下意识想冲上去帮忙,很快反应过来要去帮忙也该是迟曜去,回头却发现迟曜没动弹,“你不去扶一下?”

“等她跑完。”

徐庭觉得离谱,忍不住说:“都摔了还跑……”

他想说你也太冷血了,却意外发现迟曜现在整个人其实很紧绷。

少年说话时喉结动得很费劲:“比起被人中途扶走,她会更想跑完。因为这是接力赛,整个队伍不止她一个人,以她的性格,没跑完她会自责。”

“所以……等她跑完。”

徐庭愣住了。

他又看向赛道,发现林折夏果然没让人扶,她撑着地面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来,然后继续往前跑。

不过刚才摔了那么一下,原本排在前面的七班已经落后其他人一截。

“这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吗,”徐庭摸摸鼻子说,“还真跟一般人不一样。以前我就单纯觉得你俩很熟,没想到能到这个程度,不用说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最后毫无悬念地,林折夏最后一个跨过终点线。

迟曜在终点等她,蹲下身:“上来,去医务室。”

林折夏趴到他背上之前强调说:“如果刚才没摔的话,我肯定就是第一了。”

这回迟曜没怼她,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你这个嗯最好不是在敷衍我。”

“嗯。”

“……”

林折夏不想说话了。

迟曜背着她去医务室。

林折夏趴在他背上,闻到一阵被阳光晒过的洗衣粉味儿。

然后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耳朵很烫。

“好丢人啊。”

林折夏把脸埋进他衣服里说,“那么多人看着。”

“你跑完了,”迟曜说,“不丢人。”

——可是被你看到了。

浮在林折夏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这句话。

本来她跑之前就莫名其妙在意他会在旁边看,结果还在他面前摔了。

医务室在体育场后侧。

迟曜背着她走出人群后,她忍不住问:“我刚刚……”

“什么。”

“摔倒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

气氛有一瞬间沉默。

林折夏问完就开始后悔,因为这句话很不像她会问的话。

她在迟曜面前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个,就是下雨天她不小心掉进水坑,爬起来都不会问“我刚刚是不是很丑”。

可是最近她就是开始变得不像自己。

开始在意起,在迟曜面前的形象。

她有点欲盖弥彰地替自己解释:“毕竟人那么多,我也是要面子的,我唐唐林少不能丢这种人。”

半晌,迟曜打破沉默:“还行。”

林折夏:“……还行?”

迟曜又说:“不算丑。”

林折夏威胁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重新回答。”

迟曜用实力展示什么叫重新回答:“有点丑,但还可以接受。”

“让你重新回答的意思是让你换个答案,”林折夏说,“不是让你把‘不算丑’这三个字扩充一遍。”

迟曜:“哦,我还以为你听不懂这三个字的意思。”

林折夏:“……”

林折夏:“反正你换个答案。”

背着她的人反问:“你确定?”

林折夏“嗯”了一声。

迟曜语气顿了下,重新回答说:“挺丑的。”

“…………”

离医务室越来越近了。

她趴在迟曜背上,两个人都互相看不见对方的脸。

林折夏不用刻意隐藏自己滚烫的耳尖,她也看不到迟曜此刻说话的神情,但那句故意呛她的“挺丑的”,语气似乎有点温柔。

到医务室后,穿着白大褂的校医查看她的伤势。

“还行,就是破皮,消下毒就没什么问题了,”校医打开医药箱,“消毒可能会有点疼,你膝盖擦伤的面积比较大。”

消毒确实有点疼,但还算可以忍受。

林折夏下意识抓着迟曜的胳膊,闭着眼,过了会儿痛感渐渐消失。

“消完毒可以在这休息会儿,走动的时候当心点就好。你后面没有项目了吧——没有就行,这情况不能跑步。”

校医合上医药箱,最后叮嘱说,“要是之后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就再来医务室找我。”

场上似乎还要其他突发情况,校医没在医务室多待,很快又拎着箱子出去了。

医务室面积不大,只有三四张床位,中间有白色的帘子做隔档。

林折夏坐在床位上说:“我想睡会儿,大概一小时。我要是一小时后没醒,你记得过来叫一下我。”

迟曜替她把帘子拉上,说:“知道了。”

说完,林折夏发现迟曜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不走吗。”

迟曜隔着帘子,坐在外面的座位上:“我在这看着。”

林折夏慢吞吞地说:“也不用这么担心我。”

“谁担心你,”迟曜说,“外面太晒。”

末了,迟曜又说:“也不用这么自作多情。”

“……”

哦。

林折夏在床位上躺下,医务室空调有点冷,她又拉上被子。

大概是这两天在看台晒了两天,确实太累,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

在这年这个炎热的夏天,偷偷睡了一个很沉的午觉。

迟曜坐在跟她只隔着一片透白色帘子的地方陪着她。

林折夏似乎做了一个关于夏天的梦,但很模糊,梦里有个女孩子在喊“迟曜”。

那个女孩子好像在说:“你是迟曜吧。”

等她意识逐渐回笼,睁开眼后,发现她睡醒了,但那个“梦”还没有结束。

因为女孩子的声音清清楚楚地透过帘子传过来:“我看过你打篮球,我是何阳的同班同学,还问他要了你的联系方式……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林折夏反应过来,这不是梦。

是真的有女生在跟迟曜说话,她被说话声吵醒了。

那女生还在继续说着:“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听到这里,林折夏又感觉有点说不出的闷。

但这次这股发闷的感觉还没持续多久——

帘子外面,迟曜熟悉的声音说了句:“你有事吗。”

“……”

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

林折夏心想,如果她是那个女生,保证扭头就走。

但那个女生防御能力比她想象得更强,迎难而上:“是有点事。”

“你好友拒绝添加,”那女生说,“能加一下我吗?”

迟曜还是那个语气:“不能。”

“我们交个朋友。”

“我不缺朋友。”

“那……”

那女生还想说点什么,目光落在他手里正拿着的手机上。

“我没有手机,”迟曜漫不经心地伸展了一下手腕,把手机揣进兜里,说,“太穷了,现在用的手机是借的。”

“…………”

医务室里一下变得异常安静。

林折夏几乎不敢呼吸。

她没想到迟曜不仅功力不减, 甚至还增进了。

那女生明显也被噎住,半天说不出下一句话来,最后匆匆说了句:“不好意思, 打扰了。”

而迟曜居然还能若无其事认下这句话:“是挺打扰的。”

……

过了会儿,那女生大概是走了,帘子外面彻底安静下来。

林折夏正想装作刚醒的样子,结果还没开始装,就听见一句:

“醒了就起来。”

“……”

她从床上坐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迟曜:“装睡还动来动去,不知道的人可能是瞎子。”

她也没怎么动吧。

就动了一下而已, 这都能被发现。

林折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拉开帘子:“我感觉膝盖不怎么疼了,我们回看台吧。”

迟曜扶着她:“能走么。”

林折夏尝试着走了两步:“可以,就是会走得有点慢。”

重回看台之后,陈琳和唐书萱立刻围过来。

陈琳查看她的伤势:“你怎么回事,还疼吗, 看到你摔的时候我都紧张死了。”

唐书萱:“医生怎么说?”

林折夏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擦伤, 是我自己不当心, 就是害得我们班拿了最后一名……”

陈琳:“没有的事, 老徐还夸你呢。”

林折夏接过话:“夸我什么,夸我身残志坚?”

陈琳:“……差不多的意思。”

林折夏:“……我就知道。”

-

运动会接近尾声。

下午的项目有些特别,参赛的人是全体教师。

有校方拿着摄像机拍照,学生们按要求坐在看台上观赛。

期间,有路过的隔壁学校女生突然跑过来跟她搭话。

那女生一看就是听见了刚才医务室里的传闻, 上来就是一句:“迟曜家很穷吗?”

林折夏:“…………”

她沉默了一下, 然后决定加入:“非常穷。”

“他小时候差点因为付不起学费不能继续读书, 七岁那年就开始在小区垃圾桶里捡塑料瓶卖钱,到了十岁,他就跑去给人打童工,十二岁……”

“行了。”那女生听不下去了。

她扭头和边上另一个女生说:“这也太穷了。”

“这么穷的,可不能要啊。”

“……”

等那群人走后,林折夏闲着无聊,偷偷用手机和迟曜聊天。

-我刚刚,帮你稳固了一下你贫穷的人设

-毕竟大家都是好兄弟,我不能当众拆穿你

-你想不想听听我刚才精彩的发挥?

迟狗回复她两个字:不想

这个话题结束后,林折夏又把话题转移到台下的比赛上。

-我觉得我们班老徐肯定跑不快

-上回他去校外网吧逮人,结果一个人都没逮到

-回来之后还偷偷跟我们说他很没面子

-不过他问题应该不太大

-因为他的对手们看起来实力也不是太强劲的样子

……

林折夏化身场外裁判,跟迟曜播报起赛况。

说着说着,她随手打了句:下午怎么这么晒啊。

聊了会儿,她又切出去,勉强敷衍了一下何阳。

大壮:摔了?没事吧

大壮:等会儿结束我们不用跟着大巴车回学校,可以自由解散,你们呢,晚点一块儿走?

林折夏回他:没事,不清楚,也许吧。

大壮:我劝你少和迟曜聊天。

大壮:近墨者黑。

林折夏:。

大壮:你还“。”,你这是掌握到我曜哥聊天的精髓了。

林折夏低头打字:我还可以更精髓一点

大壮:怎么说

林折夏:再烦拉黑

大壮服了:……牛逼。

她和何阳经常这样私底下编排迟曜,她聊到一半,忽然有什么很轻一片的东西压下来,严严实实地盖在了她脑袋上,她眼前黑了一瞬,与此同时,原本炽热的阳光也被悉数遮盖住。

隔了两秒,她才反应过来,盖在她脑袋上的是一件外套。

“太热了,”迟曜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他丢完外套后起身,寄存东西似地说,“帮我拿着。”

“……?”

林折夏把外套往后拨开一点,扭头看他,“你不能自己拿吗。”

迟曜:“懒得拿。”

林折夏还想说点什么,迟曜已经越过看台台阶下去了。

她顶着外套坐了会儿,发现这件外套真的很遮阳。

遮了会儿没之前那么晒了。

……

所以他刚才是,特意来给她送外套的么。

她好像在期待某个答案似地想。

林折夏翻了下刚才她和迟曜的聊天记录,在一堆密密麻麻的赛况播报里,她那句随手打下的“怎么下午怎么晒啊”很不起眼地夹在里面躺着。

然而下一秒,她又自我否定。

她到底在想什么。

-

运动会结束,由于不需要返校,所以三人一块儿乘车回去。

林折夏膝盖还有伤,在看台上坐着的时候还好,从车站到小区之间的距离对她来说还是有点长了,她挪动的速度越来越慢。

中途迟曜想背她,但林折夏心底突然涌上一股拧巴的劲儿,不好意思和他靠太近:“我自己可以走。”

何阳赞叹:“我夏哥这钢铁般的意志。”

林折夏:“……”

三人放慢速度往南巷街走。

何阳提起他们班的事儿,问迟曜:“听说你在医务室碰到我们班同学了?”

迟曜懒得聊这个。

何阳继续说:“就一女的,还挺好看,在我们班很受欢迎,从医务室回来之后就在班级群里对你破口大骂。”

迟曜:“不记得了。”

“……”

作为多年死党,何阳也忍不住感叹:“你之前还上了我们学校表白墙,反正这次之后,原本还想问你要联系方式的女生都不要了,你这名声和初中那会儿简直如出一辙。”

何阳补充:“不,应该说是更胜一筹。”

林折夏对他们初中那会儿的事情了解不多,印象里只有帖子里那句“不要靠近”,还有何阳之前对她说过的三言两语。

她忍不住问了一嘴:“什么名声?”

何阳:“臭名昭著的帅哥。”

“……”

很贴切。

“他这也是一种本事。”何阳说,“白瞎这张脸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南巷街街牌处。

阳光从树荫间隙洒下,路上的青石板很烫,空气又闷又热,但林折夏居然有点开心。

一点理智上不应该,但还是控制不住从极其隐秘的地方冒出来的开心。

何阳又问:“对了,马上就放小长假了,你俩有什么安排?我爸妈想去旅游,但这天气,出去旅游不就是人挤人么。”

林折夏和迟曜几乎同时开口——

林折夏:“在家学习。”

迟曜:“有个比赛。”

“你有比赛,”林折夏扭头看他,“什么比赛,我怎么不知道。”

“物理竞赛。”

迟曜简单说了一句,“要去海城市,三天两夜,老刘带队。”

林折夏“哦”了一声:“这么远。”

-

回到家,林荷和魏平也在聊小长假的事儿。

“夏夏,”听到她开门的声音,林荷的声音立刻从客厅传出来,“小长假我和你魏叔叔打算去旅游,问问你的想法。”

林折夏的想法和何阳一样:“我觉得太热了,你们去吧,我在家里写作业。”

魏平:“难得放假,不出去走走?”

林折夏:“要我出门,我宁愿多写一套试卷。”

魏平还想说点什么。

林折夏急忙道:“你们难得有机会把我扔家里享受二人世界,劝你们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见她态度坚决,于是林荷和魏平便不再强求。

说话间林折夏从玄关挪到了客厅,出现在两人面前,林荷惊讶地问她:“你膝盖怎么回事,还有……你身上这件衣服哪儿来的?”

“跑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没什么事。”

林折夏解释完前一句,但她没反应过来后一句话。

她顺着林荷说的低头看了眼,看到自己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黑色防晒服。

“哦,迟曜的,”她这才发现衣服还没还给迟曜,解释说,“我们坐在露天看台上,太晒了,借来挡一档太阳。”

听到是迟曜的衣服,林荷也没再多说,只接了一句:“这么不当心……等会儿洗澡的时候小心点,别泡水里太久。”

提到迟曜,林荷又多问一嘴:“迟曜假期有没有什么安排?要是没安排的话,你和他一块儿写作业,我和你魏叔叔出去以后也更放心些。”

“他假期要去参加物理竞赛。”

林折夏补充,“你们放心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自己在家几天没问题的。”

“这样啊,”林荷说,“我记得他以前就很喜欢物理,小时候好像还说过,想当物理学家来着。”

林折夏也记得。

那是他们刚认识第二年的事情了。

那时候周末布置了一篇作文,作文的题目叫“我的梦想”。

林折夏抓耳挠腮,那时候她还太小,并不清楚梦想是什么。

她抓了半天头发,最后在作文纸上很勉强地写:我的梦想是保护环境。

她会选这个角度并不是因为多有理想,只不过是这个角度更好发挥,她谴责了一通大马路上乱扔垃圾的现象。

迟曜的作文写的比她快,她原本想借鉴,偷偷抢来扫了一眼,看到两个字:物理。

“你的梦想好奇怪,你为什么会喜欢这个?”

那时候的迟曜说:“因为有意思。”

林折夏想不明白哪里有意思。

但她不太满意自己刚写了个开头的作文,想重写,于是趴在桌上开始发呆。

她捏着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忽然脑子里有一个念头亮了下:“如果我暂时还没有梦想的话,守护别人的梦想算不算梦想?”

……

林折夏晚上躺在床上,刷手机的时候刷到他们班老徐的朋友圈。

老徐转发了一则学校公众号里的文章,文章标题就是:我校派出竞赛队参加涟云市第三届高中物理竞赛。

林折夏点进去,文章图文并茂。

她在里面看到了很多重点学校的名字,其中还有涟云一中。

看完她发现这次竞赛的规模比她想象中的大很多,上一届拿到第一名的竞赛队甚至还上了报纸,比赛当天就有很多媒体拍摄报道,场面非常正式。

她看完那篇文章,退出去,给迟曜发了条消息。

-你什么时候走啊

迟狗:后天

林折夏:后天几点

迟曜似乎是发现她话里有话。

-?

-有事说事

林折夏打字回复:作为你敬爱的老父亲,我当然是要目送你。

对面回得很快。

-不需要瘸腿老父亲拄拐杖目送

林折夏:…………

说不过,她决定略过这个问题:你外套在我这,忘记还你了

对面回了个“。”表示知道了。

林折夏想到下午他一副使唤她拿衣服的样子,低着头打字:在我这寄存衣服是要寄存费的,请问寄存费怎么支付。

发完,她准备好迟曜会回她一些讨厌人的回复。

然而这回迟曜却难得说了一句人话。

-口袋里,自己拿。

林折夏:?

林折夏:什么。

-寄存费。

林折夏把手机放下,去捏外套口袋。

隔着一层薄薄的防晒衣布料,她摸到一条硬硬的东西。

林折夏有点犹疑地把手探进去,然后从里面掏出来了……一条没拆过的糖。

-哪来的糖

-你口袋里怎么会有糖。

迟曜暂时没回复。

林折夏在等待回复的间隙拆了一颗糖,发现是柠檬味的。

她咬了下嘴里的糖,尝到满嘴柠檬独有的酸涩和掩盖不住的甜味。

没由来地,她忽然联想到了去年夏天的那罐汽水。

——那罐冰冰凉凉,滋滋冒着凉气的柠檬汽水。

过了会儿,手机微震,收到两条新消息:

-小卖部买的

-没想到某个人半天都没发现

她和迟曜的关系,似乎是从那罐汽水开始,从那声“啪嗒”后,有了极其微妙的化学反应。

隔天,林荷和魏平定好了机票,两个人小长假出去旅游。

不愿出门的林折夏送他们到门口:“我知道,记得带钥匙,记得好好吃饭。”

林荷走之前还放心不下她:“你膝盖今天感觉怎么样?”

林折夏:“我就是破个皮,而且伤口不深,结痂结得快,休息了一天,今天已经不疼了,走路也没什么太大问题。”

林荷:“你一个人在家千万注意安全——”

“知道了。”

林荷和魏平走后,林折夏又回床上躺了会儿。

陈琳打来一通电话:“我和唐书萱打算出去玩,你今天状态怎么样了呀,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去哪儿。”

“还不知道呢,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折夏想了想:“去寺庙吧。”

陈琳:“啊?”

林折夏开始查地图:“附近就有,过去只要20分钟车程。”

陈琳:“让你说想法,没让你那么有创意。我以为大家会比较想去甜品店之类的地方,你怎么会想到要去寺庙啊?”

林折夏:“因为迟曜要去参加物理竞赛。”

陈琳:“所以?”

林折夏:“所以我想去寺庙里拜拜,听说那家寺庙里的幸运符很灵。”

陈琳:“……”

半晌,陈琳说:“那好吧,我问问唐书萱,如果她也想去我们就去,但我觉得大概率她应该不——”

陈琳说到这,顿住了。

陈琳:“她回我了,说她非常愿意,她要过去求个姻缘。”

林折夏也沉默两秒:“这确实像她会说的话。”

陈琳叹了一声:“那我去求个高考顺利吧。”

迟曜下午两点出发,所以去寺庙的行程非常赶,林折夏怕等她拿着东西回来,还没来得及给他他就已经走了。

所以她在出发前,给迟曜发了一串消息。

-你上车之前记得跟我说一声

-我要来目送你

-我就是拄着拐杖我也要来目送你[微笑]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假期寺庙里的人格外多,求符的地方排了很长的队。

离开学校,大家都难得穿起自己的衣服,唐书萱今天穿了条连衣裙,看起来格外淑女。

唐书萱安慰道:“别着急,应该能赶得上的。”

林折夏有点自责:“早知道我就昨天来了。”

唐书萱:“……昨天你的腿都还没好全,你怎么过来。”

林折夏:“租个轮椅?”

“……”

三个人排队的时候聊了会儿天。

陈琳活跃气氛,打趣道:“书萱,你求什么姻缘,求你和那位学长的么。”

唐书萱没有否认:“我希望我们毕业能去同一所学校,希望他将来想谈恋爱的时候,第一个考虑的是我。”

她继续说:“其实我最开始去要联系方式的时候,也就是随口一要,没有想到后面会发生那么多故事,虽然都是我单方面的故事。”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林折夏在边上听着,她望了下前面仿佛没有尽头似的长队,还有周围缭绕的香烟,在佛像面前叩拜的虔诚的信徒。

寺庙已经有些老旧了,院子里有棵百年古树,枝繁叶茂。

她收回眼,忽然问唐书萱:“什么是喜欢?”

她又继续追问,“怎么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呢。”

唐书萱被这两句话问愣住了。

她想了很久,最后说:“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但是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你一定会发现的。”

-

这天队伍排了很长。

林折夏排到的时候,虔诚地捏着福袋朝佛像叩了几下。

她俯下身的时候在心里默念:

希望迟曜比赛顺利。

不对,不止是比赛,希望他以后事事都顺。

还有平安健康也很重要……这样会不会许太多心愿了。

网上流传说很灵的“幸运符”其实就是是一个红色的小福袋,用红绳串着,像个小挂件一样。

然而林折夏刚拎着幸运符站起来,就收到了迟曜的消息。

-上车了。

……

林折夏:不是说下午走么,现在才中午。

迟狗:老刘特意开车过来接我

“怎么了。”陈琳问她。

“迟曜提前出发了,”林折夏放下手机,有点失落,“我还是没赶上。”

不用赶回去给迟曜送东西,几人从寺庙出来后,挑了一家环境比较好的餐馆一起吃饭。

点完菜,陈琳见林折夏还在盯着那个福袋看。

她放下菜单后说,“没事的,他成绩那么好,参加个比赛对他来说只是小意思。”

唐书萱也说:“是呀。你想想他那个分数,就算遇到涟云一中的对手也不怕。”

“而且你就算不想他的分数,也要想想这个人的性格——”

唐书萱摇摇头,“就这种百毒不侵的性格,只有他去毒害别人的份。”

站在唐书萱的角度,她根本想象不到迟曜参加竞赛居然需要被人担心。

她甚至觉得,应该多担心担心迟曜的对手才对吧。

林折夏捏着福袋说:“不是的,他……”

他有时候就是死要面子。

他也会紧张。他甚至,有时候会睡不着觉。

但这些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后没有说出口。

与此同时,林折夏记忆被拉回到多年以前。

那时候迟曜身体已经好了一些,正常回到学校上课,只不过在学校里不怎么招人喜欢。

在其他同学眼里,迟曜这个人很难相处。

不怎么搭理人,总是一副“离我远一点”的态度。

只有她放学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地:“迟曜,今天食堂的饭好难吃。”

“迟曜,我劳技课作业不会做,我知道像你这么乐于助人的人一定会帮我的。”

“今天我们老师上课把我名字念错了,他居然叫我林拆夏。”

“结果我同学现在都开始叫我拆夏——”

“……”

从小学回南巷街那条路很短,树荫环绕,那时候的林折夏背着魏平送的粉色书包和迟曜一块儿走。

她话题换了好几个,最后想起来件事,又喊:“对啦,听说你下周要去参加奥数比赛。”

林折夏继续说:“你不要紧张。”

那时候的迟曜停下脚步,他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说话时一副冷淡又居高临下的模样:“我会紧张?”

她那时不懂迟曜说这话的意思,只说:“人都会紧张啊。”

迟曜堵住了她的话:“我不会。”

“那种小比赛,我根本不当回事。”

不过即使再懵懂,她也隐约感觉到迟曜那点不寻常的坚持。

好像被人看轻,被人觉得不够强大,对他来说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情。

这点怀疑在奥数比赛前一天,意外得到了验证。

那天很巧合地,迟曜家钥匙丢了。

开锁的工人已经下班,要明天上午才能过来,所以迟曜只能暂时住在她家。

林荷和魏平原本想把卧室让给他,但迟曜说什么也不想那么麻烦他们,最后拗不过,在沙发上给他铺了床被子。

林折夏披着头发看林荷铺被子:“他也可以和我一起睡。”

迟曜直接拒绝:“谁要和你一起睡。”

“……”

林折夏:“我允许你跟我一起睡已经是你的荣幸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林荷扭头看她一眼:“你少说话。”

林折夏闭了嘴。

然后她晚上起夜,经过客厅的时候发现林荷铺的那床被子还是完完整整的,没有被人使用过的痕迹,整个客厅只开着一盏很微弱的灯。透过微弱灯光,她看到坐在客厅地毯上的那个人。

回房间后,她特意留意了一下墙上的时钟,时针指向的方向是“2”。

……为什么这个人半夜两点还不睡。

林折夏想到这里,服务员正好上菜:“您好,菜都上齐了,请慢用。”

她回过神,说了句:“谢谢。”

这时陈琳和唐书萱的注意力已经被新上的菜吸引。

正好她也没有想要继续说下去,于是趁机略过这个话题说:“吃饭吧。”

吃饭之前,她把餐桌上的菜拍下来,给迟曜发了过去,并配文:

-别太羡慕爹

迟曜估计还在路上,回得很快。

-能下地了?

林折夏回复:不疼了,能走路。

她继续打字:而且你不要说的我好像真的残疾了一样。

-

迟曜去隔壁市之后,两个人的联系就只能依靠网络。

但隔着网络她也能基本了解迟曜的动向,知道学校给他们租了酒店,知道他们要集训,所以呆三天。

迟曜发来酒店照片后,林折夏在微信上和他聊天:你们这酒店好大,好羡慕,我这辈子还没住过这么大的酒店

迟狗:过了,收一下

林折夏:噢,我就是想给你一点面子

迟狗:不需要

……

过了会儿,她又去戳戳他:你在干嘛

迟狗:[/照片]

迟狗:写题。

以前迟曜也会跟她说这些,但当时她只顾着和他斗嘴,并不是很注重内容。

不像现在。

很奇怪的,她居然对着迟曜发来的照片看了很久。

照片角落里,拍到了迟曜搭在试卷上的手。

她不得不承认,时刻知道他所有动态这件事,让她觉得很高兴。

-

酒店内。

“本来借了间教室的,”带队老师在房间里一边指导他们集训一边说,“但是中间沟通有问题,我们就先在酒店里凑合下,咱们一个队六个人,两张桌子也够用了。”

迟曜和徐庭坐在一块儿。

他一只手捏着笔,面前摊着张试卷。

试卷边上明目张胆地放着一部手机。

徐庭:“我佩服你,还能回消息。”

迟曜回完消息:“你没手机么。”

徐庭:“没人给我发消息啊。”

迟曜没理他。

徐庭随口开玩笑:“你们真是哥俩好——能不能让夏哥也给我发点消息,我手机没动静容易生锈。”

这回迟曜有反应了,他单手把徐庭的试卷从他手里连卷子带笔抽走,然后往对面拍。

“换个位置,”迟曜说,“你坐对面去。”

徐庭:“……”

一整天的集训很快过去。

入夜后,集训成员各自回房间休息。

带队老师叮嘱:“都早点睡啊,别熬夜,养精蓄锐。”

回房间后,迟曜洗了澡,只不过他洗完澡之后没有上床。

单人套间里很安静,窗户外已经是漆黑一片,他曲着腿坐在靠窗的那把椅子上,手里仍捏着支笔,偶尔会把纸垫在膝盖上写写划划。

但更多时候,他只是单纯拎着笔对着窗外发呆。

黑色水笔在指尖随意转着,时间流逝,墙上时钟也随之转动。

时针很快转过三点。

-

凌晨三点。

林折夏被特意定的闹钟吵醒。

她还半梦半醒着,就捞过床边的手机,意识不清地找到那个熟悉的猫猫头。

-你睡了吗

她发完之后很想努力睁开眼睛,在一片短暂的迷蒙里,看到聊天框顶上那行“对方正在输入中”闪了一下。

真的是闪、了、一、下。

对面看上去像是下意识不小心点进来想回复她。

但是立刻反应过来,然后就开始装不在。

一直到早上八点,对方才像是掐着时间似的回了她一句:刚醒。

林折夏对着这句“刚醒”看了很久。

她有点生气,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名叫在意的情绪。

在意他晚上又不睡觉这件事。

在意他怕她担心所以还故意装睡不回消息。

在意他……会不会影响后天的竞赛。

而且还是物理,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一场比赛。

林折夏忽然之间浑身上下像是被灌满了一种名叫勇气和冲动的东西,她打开出行软件去看去隔壁市的车票。

这里去海城市一千五百多公里。

高铁六个多小时。

最近的班次是下午三点。

“夏夏,”下午,林荷放心不下,每天都要给她打电话,“你在家里怎么样?”

林折夏说:“妈,我挺好的。”

林荷:“你那边怎么那么吵,你在哪儿呢?”

林折夏只身站在人潮拥挤的火车站,周围人来人往,显示车次的屏幕不停闪动:“我……我在和同学在外面玩呢。”

林荷:“同学?”

林折夏担心火车站的播报会暴露她的位置,不敢和林荷多说:“对的,我这太吵了,不方便接电话,等会儿我给你发微信吧。就这样,我先挂了。”

林折夏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

然后她拿着手里那张从涟云市去海城市的车票,对着闪动的车次屏幕寻找入站口的位置。

林荷平时对她的管束很严,所以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

一个人去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

海城市是北方沿海城市,一个和涟云市完全不同的地方。

但她只要想到一千多公里外的那个人是迟曜,就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事后回忆起来,那天在车上的时间似乎很短暂,又好像很漫长,车窗外的景色不停变换,离开江南水乡,经历大片农地和山脉,辗转在数个不同的城市之间停靠。

最后她从火车站人流里挤出来,站在海城市火车站出站口,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才后知后觉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迟曜之前给她发过酒店照片,但她并不清楚具体位置。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天空一片昏暗,周围人说话的口音也让人感到陌生。

有人看她在出站口站着,出声和她搭话,但说的话是地方方言,她没听懂。

林折夏谁都没理。

在出站口找了个角落蹲着,给迟曜打过去一通电话。

“迟曜。”

电话接通后,她问:“你睡了吗。”

电话另一端。

迟曜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了眼根本没有使用痕迹的床,说,“正要睡。”

林折夏心说信你个鬼。

她没有坚持这个话题,忽然说:“你相信世界上有魔法吗。”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下。

他似乎是在这短暂的几秒间,听见了一些嘈杂的声音。

“这么晚不回家,你现在在哪。”

林折夏没回答他这句话,自顾自接着说:“我会魔法。你给我发个位置共享,我就能到你身边。”

电话对面,少年的声调变了。

迟曜说话时音调下压,重复问了一遍:“你在哪。”

林折夏一秒反应过来迟曜有点生气。

或者说是着急。

林折夏不敢再继续开玩笑,老老实实说:“我现在在海城市。”

“海城市火车站2号出站口,边上的,柱子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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