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折夏顺着这个句式,想到了很多个“只有”。
只有她可以随便在任何时候给他发任何消息。
只有她有他家的钥匙。
只有……
好像,只有她离他那么近。
“让你看题,”迟曜勾着笔写题的手顿了顿,打断了她的思路,“你往哪儿看呢。”
林折夏被抓包,一瞬间整个人都有点僵。
她错开眼,半天才说:“我那是在欣赏我挑的耳钉。”
“然后顺便感慨一下,是谁的品位如此不同凡响——哦,原来是我自己。”
迟曜扔下笔,坐了回去:“后面的题自己解,我不想讲了。”
“?”
迟曜:“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看你今天脑子不太正常,你治好再来。”
-
在这天之后,林折夏每周末都能看到迟曜戴耳钉。
不管是去他家的时候,还是两个人出门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甚至出去扔垃圾他都戴着。
……
看多了她也就习惯了。
之前那点“有点可惜”的想法烟消云散。
并且她渐渐开始觉得,这个人是有点凹造型的装逼的心态在身上的。
这天两人刚逛完超市回来。
迟曜走在前面,他手里拎着的袋子里装的全是冰淇淋。
林折夏终于忍不住,突然间开口说:“迟曜,我发现你好有心计。”
迟曜看了她一眼。
“胡言乱语什么。”
“你是不是故意耍帅,”林折夏说,“所以才天天私底下戴耳钉。”
迟曜一副你管我的样子:“那你报警吧。”
……
果然就是她想的那样。
正值盛夏,青石板路被晒得滚烫。
林折夏穿得很随意,她踩着双跟了她好几年的拖鞋,穿着条长度到膝盖的自由随性裤衩子,又问:“你家冰箱应该放得下吧。”
她问的是迟曜手里那袋冰淇淋。
林荷对她管得很严,自从她小时候吃冰闹过肚子以后,就不准她吃太凉,每到夏天,想每天都吃冷饮几乎是不可能的,林荷只准她一周吃一两次。
但好在她不止家里这一个冰箱可以用。
迟曜家也有冰箱。
迟曜:“放不下,建议扔了。”
林折夏:“……”
又过了会儿,迟曜提醒她:“一周两根,自己自觉点。”
林折夏不满:“你怎么跟我妈一样,我已经长大了,肠胃很健康,多吃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迟曜冷笑:“谁管你吃多少,我是懒得再陪你出去买。”
“……”
两人走到半路,遇到坐在家门口的何阳。
何阳眼睛亮了下:“给我来根冰棍,我快晒死了,我像个在沙漠走了十年的人,本以为我的心早已经干涸,直到遇到你们这口甘泉。”
林折夏和迟曜几乎是同时开口——
林折夏:“不会比喻就别说。”
迟曜:“不会说话就闭嘴。”
何阳:“……”
这两个人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总是意外地有默契。
林折夏从迟曜手里的袋子里挑冷饮给他,一边挑一边问:“你坐外面干嘛。”
何阳:“别提了,我爸妈,老毛病。”
何阳父母爱吵架,这么多年都是一路吵吵闹闹过来的,好的时候挺好,但吵起架来杀伤力不容小觑。
何爸性格沉默,不爱说话也不喜欢解释,何妈又是个暴脾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林折夏会意,没再多问。
何阳见她掏半天,忍不住问:“你找什么呢,拿根冰棍那么费事儿的吗。”
他夏哥还没回答他,他拎着袋子的曜哥倒是不冷不热地说:“她在找根最便宜的。”
何阳:“……”
林折夏的心思被一下猜中,顿时有点尴尬:“……有些话,不要说出来。”
何阳表情裂了:“我就只配吃最便宜的吗???”
“大中午的,他俩吵架我被赶出来。而且我们认识那么多年,可以说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我就只配吃最便宜的那根?!”
林折夏在袋子里掏半天,总算摸到了压在底下的那根五毛钱的老式盐水冰棍:“给,你有得吃就不错了。”
何阳:“……谢谢。”
林折夏:“不客气。”
几个人难得碰上,像小时候一样一块儿挤在台阶上聊了会儿。
何阳:“你妈昨天在我家打牌。”
林折夏点点头:“赢了不少,她回家之后很开心。”
何阳:“是不少,把我过年的压岁钱都赢走了。”
林折夏:“你跟我感慨一下就得了,别指望我能还给你,我没钱。”
何阳:“……”
何阳继而又转向迟曜,下意识也来了句:“你妈……”
他想说你妈最近还好吧。
然而话到嘴边,在他自己反应过来不太对之前,林折夏已经先行一步用胳膊肘偷偷怼了他一下。
何阳立刻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倒是迟曜自己不是很在意地说:“她在忙业务,最近工厂进了一批新零件。”
何阳把冰棍的最后一口咬下来,感叹:“女强人。”
几人聊了一阵。
迟曜手里还拎着冷饮,林折夏怕东西晒化,让他先拎着袋子回去。
迟曜走后,她也坐不住了,正想跟何阳说“那我也回去了,你继续在这晒太阳吧”,话还没说出口,何阳起身扔垃圾,他大概是在台阶上坐了太久,站起来的时候腿都麻了,狠狠地踉跄了下。
何阳惊呼了一声:“我靠。”
他像个不倒翁似的左右摇晃着,最后他整个人往林折夏坐的方向偏,以半栽的姿势,手撑在林折夏肩膀上这才勉强站住。
“你兄弟我,出来前腿被我妈用鸡毛掸子抽了好几下,被抽的原因是我妈说觉得我跟我爸一个样,她看到我就来气。”何阳收回手时解释。
“那你确实是有点惨,”林折夏说,“早知道刚才施舍给你一根一块钱的冰棍了。”
何阳:“才一块。”
林折夏:“一块五毛,不能再多了。”
-
林折夏在外面偷偷买完冷饮回到家的时候,魏平正在拆快递包裹。
她想过去帮忙一块儿拆,然而魏平搭了下她的肩说:“没事,我来吧,你快去写作业。”
林折夏回到房间翻开作业准备写的时候,这才忽然间捕捉到一个先前没有留意的细节。
——肩膀。
她坐在台阶上时,何阳也搭了她的肩膀。
而且现在想来,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其实是一种极亲密的姿势,何阳没站稳,两个人挨得很近。
但为什么是后知后觉才发现。
为什么当时,她一点都没觉得不对劲。
或许是有点尴尬和不自然,但那点尴尬和不自然的感觉微乎其微,很快被忽略。
她脑海里又闪过陈琳对她说过的话。
——你那不是变奇怪。
——是你长大了,总算意识到迟曜、是、个、男、生,是个不能抢他裤子穿的男生了,懂吗?
……
可迟曜和何阳好像又是不一样的。
林折夏感觉这道出现在她十七岁人生里的题,比手边的数学附加题还难解。
她唯一能想明白的,就是她和迟曜之间的那点“奇怪”,似乎不是陈琳说的那样。
但那到底是什么,她还没能弄懂。
-
高二开学没几周,学校开始组织活动。
林折夏正和陈琳凑在一块儿编手串,就被站在门口的课代表点了名:“林折夏,去趟老徐办公室。”
她平时表现良好,很少被叫去老师办公室。
去的路上她都在脑补老徐为什么会叫她。
是她昨天作业空的题太多了么。
两道题而已,也不算多吧。
还是她和陈琳传小纸条聊周末想去打卡的甜品店,被老徐发现了?
林折夏实在想不出原因。
最后她叹口气,老老实实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敲了下门。
门内有老师说:“进——”
她推开门进去。
办公室里人很多,在这些人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即使那个人此刻背对着她,她仍一眼认了出来。
她走过去的时候听见他们班老师在对迟曜说:“等会儿发的那些作业你不用写,我给你额外准备了别的,你做那些题就好……”
“徐老师,”林折夏走到老徐那儿,说,“您找我?”
老徐见她来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哎,对,我找你有点事。”
老徐随口问:“你周末有什么打算么。”
林折夏会错了意,不打自招:“我不该迫不及待和陈琳传纸条,讨论周末的事情。”
老徐:“……”
老徐哭笑不得:“你俩还传纸条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林折夏:“就午休的时候。”
老徐:“行了,不关纸条的事,是这样的,咱们学校下周有个演讲比赛。”
林折夏:“啊?”
老徐:“准备时间很充裕,可以用一个周时间去好好准备,咱班有两个名额,我打算让你和唐书萱去。”
“这不好吧,”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想象范围,林折夏想到学校那个可以容纳上千人的带话筒的大礼堂,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我……我之前没有过类似的经验,可能不行。”
老徐:“我觉得你有潜力,而且机会难得,通过这次机会锻炼一下不也挺好。”
林折夏实在不能理解,她身上哪部分让他看出了自己的潜力。
不过她脑子确实转得很快。
可能是平时和迟曜勾心斗角你来我往惯了,她为了让老徐打消念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始扯:“老师,不是我不想,是我这个人吧天生就比较腼腆,我但凡面对超过三个人,我说话的时候就会结巴,我不光结巴,我有时候还会喘不上气。”
“这是我的老毛病了,我打小就这样。”
“我也很想尝试的,但是这个比赛不只是关乎个人,它还关乎我们班班集体的荣誉,所以您要不要再多考虑一下。”
林折夏几乎不带喘气地把这一长串话说完,说完,她发现不只是老徐面露微笑、笑吟吟地看着她,身后还传来一声十分熟悉的极轻的嗤笑声。
“……”
老徐甚至为她鼓了掌:“你看,这不是挺能说的,我说一句你能说十句。”
林折夏:“……”
她失策了。
她刚才就应该开始装结巴。
林折夏整个人处于一种被某件极其不幸的事情砸中的状态,又恼自己没发挥好,于是把情绪集中起来,找准了一个发泄口,这个发泄口就是——那个刚才发出声音嘲笑她的人。
老徐还在说着演讲比赛的要求:“这是我们城安第十届演讲比赛,这次的演讲题目是“青春”,演讲要求呢是这样的,演讲时长不少于五分钟,要求内容积极向上……”
老徐说的话她左耳进右耳出。
她只知道她现在和迟曜现在站的位置很接近。
两人几乎是背靠背站着。
她动了动手指,不动声色地将手往后探,想隔着衣服去掐一下迟曜泄愤。
然而她估算错了位置,碰到的不是校服布料,而是一片带着骨骼感的温热。
她略微停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掐的是迟曜的手。
“你被选上参加比赛,”片刻后,背后那个声音顿了顿又说,“……对我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老徐在翻找上一届的演讲稿给她参考。
趁老徐不注意,林折夏低声回他:“你刚才偷偷嘲笑我。”
“我挺光明正大的。”
“……”
林折夏把‘偷偷’两个字去掉,重新控诉了一遍:“你嘲笑我。”
背后那人说:“嗯,我嘲笑你。”
“……”
“你嘲笑我,我掐你一下不过分吧。”
林折夏跟他聊了两句之后更生气了,“我刚才没掐到,等出去之后你先别走,让我再掐一次。”
迟曜声音微顿。
“你觉得我看起来……”
“?”
他紧接着说:“像脑子进水的样子吗。”
他看起来当然不像。
所以等林折夏抱着一迭往届演讲比赛上获奖的演讲稿从办公室出去的时候,迟曜早走了。
-
回班后,林折夏把唐书萱那份带给她,并转述了一下老徐刚才和她说过的要求。
没想到唐书萱很淡定地说:“嗯好,知道了。”
林折夏:“你不紧张吗?”
“紧张什么?”唐书萱问。
“演讲啊,而且老徐说会从全校师生里抽一千多个人当观众,一千多个。”
出乎她意料地,唐书萱害羞地理了理头发:“如果这次上台能让高三学长注意到我,别说一千多个了,就是万人大礼堂我都不怕。”
“……”
她差点忘了,自从要迟曜联系方式失败后,唐书萱就把目标转移到了某位学长身上。
虽然历时一年,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是她小看了怀春少女的世界。
-
接下来半天的课,林折夏都没能好好听讲。
演讲比赛像一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了她心上。
傍晚,林折夏坐在书桌前,对着一张标题为“城安二中第十届演讲比赛”的纸犯愁。
那张纸被她翻来覆去查看,都快揉皱了。
这时,林荷在门口敲门,轻声说:“我进来了。”
桌上的纸来不及收,林荷进来之后一眼就看到桌上那张参赛纸。
“演讲比赛呀,”林荷说,“你要参加吗?”
林折夏有点犯愁地说:“嗯,我们老师让我参加。”
她自己的孩子自己最清楚,林荷也有点担心:“参加比赛是好事,但你这性格,也就平时在家里对着认识的人伶牙俐齿一点,走出去有时候连句话都憋不出来,上台比赛,能行么?”
“……”
林荷很了解她。
她估计是不太行的。
她最后只能说:“我……努努力吧。”
林荷走后,唐书萱正巧发来消息,在微信上安慰她:没事的,我以前参加过这种比赛,放平心态,其实就和在班里站起来回答问题没什么区别。
唐书萱:或者你有没有什么想吸引他注意力的男生?可以像我一样,以此为目标。
林折夏回:那我想从全校男生眼里消失。
陈琳也发过来一条:同桌,你就把台下一千多个人当白菜。
林折夏回复陈琳:一千多颗白菜,也挺恐怖的。
林折夏回完之后,把手机放在一边,叹了口气。
她担心自己会搞砸。
……
这和胆不胆小其实没太大关系,因为生活中有许许多多类似这样不得不去做,但又需要很多勇气才能做到的事。
只是有时候鼓起勇气,真的很难。
周末两天时间,她抽一天写了稿,写得中规中矩,全都是些很模板化的句子。
最后勉勉强强升华了下主题,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剩下唯一要准备的,就是“演讲”。
她先是在房间里自己尝试脱稿背诵。
魏平是个专业捧场王。
他对林折夏的演讲,表达出百分百的赞赏:“叔叔觉得非常好!”
“第一次听到如此精彩的演讲,首先你的内容就写得十分专业,其次,你背得也非常好,抑扬顿挫,比如中间好几个停顿,就更加凸显了你演讲的重点,增加段落感——”
“不是的,魏叔叔,”林折夏忍不住打断他,“那是我背卡壳了。”
魏平:“……啊,额。”
魏平:“但你卡得也很漂亮,并不突兀,叔叔就没发现。”
林折夏:“谢谢,你点评得也十分努力。”
最后,她站在客厅里,捏着演讲稿,想了想说:“你们俩不行,我还是换个人听我讲吧。”
十分钟后。
她捧着演讲稿敲开迟曜家门:“恭喜你。”
迟曜:“?”
“你中奖了。”
迟曜昨晚被何阳拉着打游戏,打到半夜,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没睡醒。他今天罕见地穿了件白色的t恤,清爽又干净,整个人难得地有点像个讲文明的人。
然后林折夏听着这人开口就说了一句不太文明的话:“把要发的疯一次性发完。”
林折夏拿出手里的演讲稿:“恭喜你被抽选为今天的幸运观众,得到一次观赏林折夏同学演讲的机会。”
“讲文明的人”扫了那张演讲稿一眼:“能不要么。”
林折夏:“不可以。”
“那转让呢。”
“也、不、行。”
“又是强买强卖?”
“是的,”林折夏点头,“想拒绝,除非你死了。”
迟曜反应很淡,作势要关门:“哦,那你就当我死了吧。”
“…………”
林折夏一只手从门缝里挤进去,强行进屋,为了让他听自己演讲,脱口而出:“不行,我怎么舍得当你死了呢。”
她说完,自己愣了愣。
迟曜原先要关门的手也顿了一下。
怎么舍得。
舍得。
“舍得”这个词,听起来很奇怪。
她脑袋空白两秒,重新运转后,习惯性给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你死了,我就得去祸害其他人,这样对其他人不好。”
迟曜冷笑了声:“所以就祸害我?”
林折夏:“……”
迟曜反讽道:“我是不是还得夸一句,你做人做得很有良心。”
林折夏:“还行吧,夸就不用了。”
她进屋后,先给自己准备了一杯水。
然后她把迟曜按在沙发上,勒令他不要乱跑,自己则清了清嗓子,抖开手里的演讲稿:“大家好,我是高二七班的林折夏,我演讲的题目是,青春。”
她稍作停顿,一只手向外打开,配合着姿势,叹出一声咏叹调:“啊——青春。一个看似简单,却不那么简单的一个词。”
迟曜坐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给她鼓掌:“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林折夏:“……”
迟曜下巴微扬:“继续。”
林折夏不是很想继续了。
她停下来:“我喝口水。”
等她用喝水掩饰完尴尬,继续往下念:“——我们每个人都有,或都曾经有过青春。”
迟曜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他用一只手撑着下颚,打断她:“你除了废话,还有点别的吗。”
“……”
“这怎么能是废话,”林折夏说,“我这句话说得有问题吗,你能说它有问题吗?”
迟曜:“它是一句没有问题的废话。”
“……”
听到这里,他似乎勉强打起了点精神:“你继续,忽然觉得你这演讲也不算一无是处,起码能为我平淡的一天增添点笑料。”
林折夏深呼吸。
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来找迟曜。
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但往其他方面想,迟曜就是她演讲道路上的第一道难关。
如果她都能在迟曜面前顺利把演讲稿讲完,还会怕其他妖魔鬼怪吗?
还会有比迟曜更讨厌、更会挑刺、更刁钻的观众吗?
不会了。
她将无惧任何人。
林折夏努力地在脑海里回想第二段内容是什么,然后依旧略带磕巴地念了出来。
这次迟曜没再挑她刺了。
他安静下来,撑着下颚,看起来有点没精神,但全程都在听她讲。
偶尔他会点评一句:“这遍比上一遍好点。”
林折夏有点得意:“我还是略有演讲天赋的吧。”
迟曜抬眼:“我以为这叫勤能补拙。”
“……”
这篇稿子很长,想要完整且流利地背下来很难。
林折夏一下午都在他家对着他背稿子,中途喝光了他家两桶水。
她最后一次背稿的时候,背到中途还是忘了词:“所以我们要珍惜青春,额,要……要后面是什么来着。”
沙发上那个听到快睡着的人撑着脑袋,随口接了句:“要不留遗憾地奔赴明天。”
林折夏:“哦,对,要不留遗憾地……”
她说到一半,停下来,“不对,你怎么都会背了。”
迟曜:“因为我智力正常。”
林折夏:“你想说我笨就直接点。”
迟曜把手放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想去厨房间倒杯水,经过她的时候停下来,然后不经意地把手搭在她头上一瞬,有些困倦地说:“嗯,你笨。”
“……”
林折夏多少有点挫败。
毕竟自己背了那么久的东西,结果还没一名“观众”背得顺溜。
等迟曜捏着水杯,从厨房间走出来。
林折夏看着他说:“既然你都会背了。要不我把这个珍贵的名额让给你,你去参赛吧。”
-
林折夏在迟曜家待了一下午。
傍晚到了饭点,她被林荷催着回家吃饭。
吃饭的途中她有点闷闷不乐,这个闷闷不乐源自于:一件本来就没什么信心的事情,在努力一天之后,似乎也还是没有变好。
她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做这件事了。
当人一旦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后,想到的第一件事都是放弃。
“妈,魏叔叔,”林折夏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说,“我有点想和徐老师说,让他换个人去参加比赛。”
林荷也不想让她为难,加上演讲比赛也不是什么非参加不可的比赛,于是顺着她说:“实在不行,就跟老师说换人吧。”
魏平也说:“是啊,而且你也尝试过了,实在困难的话,就和老师说一下。”
林折夏应了一声。
吃完饭,她认真考虑起换人这件事。
她坐在客厅,通过班级群点开老徐的头像。
老徐的头像是一朵宁静绽放的荷花,她对着那朵荷花犹豫了半天,对话框里的字打下来又很快删掉。
最后她写了一段很官方的话,只是在发出去之前,准备按下发送的手停顿了一秒。
然而就在这一秒。
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迟狗:还练不练了
很突然地,林折夏今天一天的情绪都在这平平无奇的五个字里爆发了出来。
她很轻微地吸了吸鼻子。
把聊天框切过去,然后十指如飞地打字。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行
-我知道的,我念的不流畅,还一直卡壳
-那么简单的内容我都背不下来
-而且想到要上台,台下有那么多人我就紧张
她打了好几行字。
最后又放慢打字速度,重复了一遍第一句话。
-所以
-你是不是
-也觉得我不行
如果现在迟曜就在她面前,她是不会说那么多的。
可能是因为隔着网络,也可能,是刚才她差点就在那相同的一秒钟之间,把那段要放弃的话发给老徐了。
她发完之后,对面没有立刻回复。
隔了大约有十几秒,她才看到那行熟悉的“对方正在输入”。
迟狗:虽然你这篇演讲稿通篇废话,念得确实也不怎么样
迟狗:但是没有人觉得你不行
迟狗:是你觉得自己不行
很奇怪,明明只是几行字。
她却好像听见了迟曜那把习惯性带着嘲讽、但有时候又诡异地透着些许温柔的声音透过这几行字,出现在她耳边。
对面发过来最后一句话。
迟狗:我不觉得
晚上,林荷睡前给林折夏送牛奶,她敲了敲门,轻声说:“夏夏,在写作业吗?我进来了。”
林折夏回:“进来吧,我在看书——”
林荷开门进来,她最近都睡得很早,这会儿其实已经有点困了。
但她还是打起精神,关切地问她:“退赛的事情,你和老师说了吗。”
林折夏接过牛奶:“没有。”
林荷:“怎么不说呢?是不好意思,还是怕老师不同意。”
“都不是。”
她摇摇头,说,“我还想再试一下。”
因为在她放弃的时候,有人跟她说觉得她可以。
所以,她想再试一下。
林折夏喝了几口牛奶,想到刚才和迟曜的聊天记录。
——没有人觉得你不行。
——只有你自己觉得。
……
演讲比赛而已,那么多人参加,别人都可以做到的事情,她也可以。
林折夏平时也总这样想一出是一出,林荷并没有多问她为什么忽然改了注意。
但女儿既然决定去做,她自然得鼓励:“不管结果怎么样,重在参与就行,千万不要有压力。”
林折夏“嗯”了一声:“你快去睡吧,我看会儿书也要睡了。”
-
这天晚上,她睡得并不太安稳。
毕竟想着比赛的事儿,心理压力还在。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被一群怪兽抓走,然后这群怪兽逼着她上台演讲。
她在梦里发挥得异常流利。
结果怪兽头头说:你讲得很不错,再讲一篇我听听。
……
起床后,她揉了揉脑袋,感觉头有点疼。
早上9:00。
她简单洗漱完,又修改了一下稿子。
正当她犹豫是在家练习,还是去迟曜家的时候,有人在楼下喊她的名字:“夏哥——”
是何阳的声音。
她走到窗户那,扒着窗户探头出去往下看,看到并肩站在楼下的何阳和迟曜。
迟曜被太阳晒得眯起了眼睛,他似乎是嫌何阳靠他太近,于是往边上退了步。
何阳仰着头,双手做喇叭状,声音从楼底传上来:“夏哥,有事找你,下来一趟。”
这个喊法让她一下回到小时候。
小时候,电子设备还没有现在那么流行,她也没有手机,平时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到处喊人下楼玩。
“什么事?”林折夏披着头发下楼。
“走,”何阳冲她说,“去曜哥家,给你准备了惊喜。”
林折夏:“?”
何阳:“走啊。”
林折夏疑神疑鬼:“确定是惊喜?为什么要给我准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何阳:“去了你就知道了。”
林折夏跟在他们两个人身后,去了迟曜家。
她进屋没多久,门忽然被人敲响,来的人个子很高,戴着个黑框眼镜:“曜哥,我来了。”
不超过三十秒。
又进来一个人。
“我也来了我也来了。”
“还有我,路上有点事,说好的九点二十,我没迟到吧。”
“我我我我,我也来了。”
“……”
人越来越多。
很快迟曜家的客厅就被挤满了。
沙发上挤满了人,坐不下的就站着。
站的人大约有两三排。
来的大多数都是小区里的同龄人,今天周末,大家都有空闲的时间。
满屋子的人里,甚至还有个小孩。
小孩捧着根棒棒糖,跟她大眼对小眼,一脸天真无邪地喊:“姐姐好。”
林折夏表情有点裂:“这小孩谁啊。”
“这我堂弟,”何阳说,“二丫,过来,坐哥这。”
何阳解释:“曜哥说多凑点人,我堂弟正好在我家,就顺便把他一块儿叫过来了,你别看他才五岁,但已经听得懂人话了。听你的演讲应该也是没什么太大问题。”
林折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听我的……演讲?”
何阳:“对啊,你不是要参加比赛么。还是台下会有很多人的那种。怎么着,够意思吧,我们来给你彩排,就咱这气势,人多势众的,你跟我们彩排完,到时候一定能适应台下那么多人。”
林折夏:“……”
很有创意。
是谁想出这么有创意的主意?
她差点就鼓掌了。
何阳又充满期待地说:“你的演讲啥时候开始?”
林折夏扫了一眼满屋子的人,视线最后落在这群人里最显眼的那个身上——迟曜坐在沙发正中央,看起来像是被所有人簇拥着似的。所有人都做得很板正,只有他看起来很放松的样子,不经意地低头滑了下手机。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两个人视线正好交汇。
“现在就开始,”虽然场面过于离谱,但林折夏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好的练习机会,“你们做好准备,我要开始演讲了。”
她说完,迟曜把手机随手收了起来。
然后他作为这个创意的发起人,展现出了他的领导力。
他整个人往后靠,闲闲散散地鼓了下掌。
由他带头,其他人也开始鼓掌,一时间,客厅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林折夏无语一瞬,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脱稿:“大家好。我演讲的题目是,青春。”
她话音刚落,有人扭头问:“曜哥,这里要不要喝下彩。”
迟曜微微颔首:“可以。”
客厅里一众观众立刻爆发出十分热烈的反响。
在她刚说完题目的时候,就爆发出热烈的声音:“好!说得好!”
“这个开头,很流利!”
“我一听!就觉得咱们夏哥是演讲比赛第一名的苗子。”
“……”
混在这里面的,还有何阳五岁堂弟稚嫩的喝彩:“姐姐你的普通话狠标准噢。”
……
“你们安静点。”
林折夏停下来说,“比赛时候的观众哪有你们那么吵啊,我是在学校礼堂比赛,又不是在养鸡场比赛。”
何阳:“万一大家被你的演讲所折服,情难自禁,你也得适应一下这种突发情况。在喝彩声里,如何不卑不亢地从容应对。”他说完,想从别处寻求认同,“曜哥,你觉得呢。”
迟曜没接他的话:“你说的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
林折夏:“……”
最后林折夏还是对着这群人,彩排了四五遍。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今天的她,好像不像昨天那么卡壳了。
那些纸上的字,仿佛离开了那张纸,轻而易举地从嘴里说了出来。
明明昨天她还差点跟老徐说她想放弃。
-
何阳在迟曜家待了近一个半小时,等来听林折夏彩排的人都散了,他也准备回家。
然而走到半路,他发现手机没带,于是又折返回去。
“我东西落了。”何阳从沙发上找到手机。
正准备走,何阳想到出门前他妈似乎又一副要和他爸吵架的架势,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还是坐会儿再走吧。”
迟曜没什么反应,在收拾刚才因为人多被弄乱的茶几桌面:“随你。”
何阳:“我早就想说了,你这耳钉什么时候打的,刚才我盯着你耳朵看半天了。”
迟曜没说话。
何阳:“本来就够帅的了,能不能给我们这种人留点活路,你这样去学校,学校那群人还不得疯——”
“他们疯不疯的我不知道,”迟曜说,“我看你今天就挺疯的。”
何阳早已经习惯他说话的方式,他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耳朵:“你说我去打一个怎么样,我应该也挺适合的吧。”
迟曜头也不抬:“去照照镜子。”
何阳:“……”
隔了会儿,何阳说起刚才彩排的事儿:“我夏哥还参加比赛呢,这我是真没想到。”
提到林折夏,他打开了话匣子。
“说起来早上我们不是一块儿坐车上学么,车上有我一个同校的同学,前几天他上来跟我打招呼,说在车上见过我。”
“他还问起我边上那个挺漂亮的女生,我愣是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个“挺漂亮的女生”是谁,那一瞬间,我发现认识多年我已经忘记夏哥的性别了。”
说到这,何阳感慨:“没想到我夏哥还挺受欢迎。当然你放放心,联系方式我没给。”
“这同学还好奇我有没有暗恋过她,给我吓一跳,浑身汗毛直立的那种,”何阳说,“——怎么可能啊,这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们,我又不是疯了,全世界那么多女的,我就是喜欢任何一个,都不能是我夏哥。你说是吧。”
何阳越想这个假设越觉得可怕:“啧,那多尴尬啊,这下场恐怕得绝交。本来好好的兄弟,搞得连兄弟都做不成。”
迟曜听着,没有说话。
但是收拾茶几的手却顿了顿。
何阳话题一茬接一茬,转得快。
在他换下一个话题的时候迟曜打断了。
“坐够没,”迟曜说,“坐够了就快滚。”
何阳:“曜曜,你好无情。”
迟曜闭了闭眼,再睁开:“滚。”
“走就走。”
何阳走之前,很浮夸地冲他翘兰花指:“你这样伤害人家的心,人家下次都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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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彩排的效果不错,林折夏松了半口气。
剩下的半口,在比赛结束之前暂时还松不了。
周一,唐书萱看她状态不错:“我还在担心你想退赛呢,没想到你准备得还可以。”
林折夏边交作业边说:“嗯,周末在……在家练了两天。本来是想过退缩,但现在还是想尝试一下。”
唐书萱替她感到高兴:“那就好,你千万别紧张,还有我呢。”
林折夏起初以为自己不会紧张。
但离比赛日越近,就越控制不住。
比赛前一天,她饭都只吃下半碗。
魏平紧张地问:“今天吃这么少,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这样,你想吃什么,叔叔等会儿带你出去吃。”
林折夏摇摇头:“我吃饱了。”
她主要是怕吃太饱,她会紧张到想吐。
林荷:“明天就比赛了吧,比赛时间是上午还是下午?”
林折夏:“下午。”
晚上十点,她准时上床准备睡觉。
甚至睡前还喝了杯牛奶。
然而等她熬过漫长的时间后,承认自己睡不着,再度睁开眼,发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成了“11:03”。
家里很安静,这会儿林荷和魏平早都已经睡下了。
她躺在床上叹口气,睡不着,又实在找不到事情干,随手点开了游戏。
她对游戏的热情来得快去得快,之前假期玩了一阵之后又很快搁置。
她上去领了下东西,看了一圈,正准备下线,却收到一条好友消息。
小猪落水:?
噗通:……
小猪落水:还不睡
林折夏被抓包,打字回复。
噗通:被你发现了
噗通:我偷偷上来锻炼游戏技术。
噗通:我就是喜欢这种背着好友变强的感觉。
小猪落水:哦
然后“小猪落水”再没说话。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迟狗”弹过来一通语音电话。
“干嘛,”林折夏接起电话,压低声音怕惊扰林荷,小声地说,“我要睡了。”
迟曜毫不留情地戳穿她:“胆小鬼,能睡着吗。”
“……”
林折夏正想说再给她一点时间,她能睡着,就听电话里的人又说了句:“我在你家楼下。”
“现在?”
电话那头,除了那把熟悉的声音,还有隐隐约约的蝉鸣声。
“嗯,”他说,“下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