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开门,门虽然敞开了,别人却还看不到他。他得慢慢绕着门板转,而且得十分小心,才不会在走出去之前重重地仰面摔倒。他还在费力地移动,无暇顾及其他,就听见经理大喊一声“噢”,听起来犹如风在呼啸。他看见站得最靠近门的经理伸手捂住张开的嘴,慢慢往后退,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地把他往后拉。母亲站在那儿,尽管有经理在场,她仍旧披散着一头蓬松乱发。她先是合起手掌,看着父亲,然后朝格里高尔走了两步,跌坐在摊开来的裙子上,把脸深深埋在胸前。父亲狠狠地握紧拳头,似乎想把格里高尔推回房里,然后踌躇不安地环顾客厅,双手蒙着眼睛哭了起来,结实的胸部随之颤动。
如此一来,格里高尔不踏出房门了。他倚着两扇门板中固定住的那一扇,躲在门板后头。从外面只看得见他半个身子和侧向一边的头,他歪着头偷偷瞄向其他人。此时天色渐亮,对街那排看不见尽头的灰黑色房屋有一截清晰可见,是家医院,正面是一排整齐的窗户。雨还在下,颗颗分明的大雨滴逐一掉落地面。桌上摆着早餐餐具,数量极多。对父亲来说,早餐是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一餐,他一边阅读各家报纸,一顿早饭可以吃上几小时。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格里高尔服役时的照片,他身穿少尉军服,手按佩剑,笑得无忧无虑,姿势与制服令人萌生敬意。通往前厅的门打开了,由于大门也敞着,可以看见公寓门口和下楼楼梯的头几级。
“嗯,”格里高尔心下明白自己是唯一保持镇静的人,说道,“我马上就穿好衣服,装好样品,搭车出发。怎么样?你们让不让我出发呢?经理先生,现在您该知道我并不顽固,而且乐于工作。出差固然辛苦,但是不出差我就活不下去。经理先生,您要去哪里,回公司吗,对吧,您会如实报告一切吗?谁都可能暂时无法工作,而这正是回顾他过去表现的大好时机。何况一旦排除了障碍,日后他将会更加兢兢业业。我对老板非常感激,这一点您很清楚,再说我要养家,不能不顾爸妈和妹妹。现在我身处困境,但我会努力脱困,请别让我的处境雪上加霜,回到公司请替我说几句好话!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推销员,都以为推销员赚进大把钞票,生活惬意,人们从来没有认真检讨过这种成见。可是经理先生,您比其他员工更了解这种情形。让我私下告诉您,您比老板还更有概念,身为企业家,他很容易就会做出对一名员工不利的误判。您也很清楚,推销员几乎整年都不在公司,容易成为闲言碎语、偶发事件和不实指控的牺牲者。对于这一点,推销员根本防不胜防,因为当事人往往一无所知,要等他筋疲力尽地出差回来,才会亲身感受到恶果,而原因已无法追究。经理先生,您先别走,至少回我一句话,让我知道您至少同意我说的话有一小部分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