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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与鲸鱼》18—19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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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音乐声的结束,场馆内有一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场上那道纤瘦而美好的身影上。

邵昀站起身,率先扔出手中的玩偶娃娃,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冰面上逐渐落下各式各样的玩偶娃娃。

掌声伴随着胡蝶朝他们弓身致谢时变得愈发热切,方加一在一旁起哄,口哨声乱飞。

蒋曼捂着脸,在掌声中背过身,压抑的哭声落到周围人的耳里,是痛彻心扉的不舍和难过。

胡远衡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安慰。

荆逾长长呼了口气,等到稳住情绪,才推开入口的门,踩着冰鞋不怎么熟练的滑到胡蝶面前。

他抬手擦着她脸上的汗,轻声问道:“开心吗?”

“开心。”胡蝶脸颊红红,眼眸亮堂堂的:“荆逾哥哥,谢谢你。”

荆逾笑了笑没说话,而是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胡蝶顺着看过去,眼睫倏地一颤。

是一枚金牌。

“这是我人生里第一枚冠军奖牌。”荆逾垂眸看着手中的奖牌,指腹在上边轻轻摩挲着,“上个月我回了趟B市,邵昀给我听了一些东西,离开的时候,我带走了这枚奖牌。”

“受伤之后,我一度觉得游泳对我来说是一件极其错误的事情,它占掉了我人生里几乎所有的时间,甚至因为游泳我错过了我母亲离世前的最后一面,我父亲也因为送我去训练的路上而离世。它过去带给我的荣耀和冠军,在那一刻都像是讽刺一样。”他抬眸,对上胡蝶的目光:“直到遇见你,是你让我重新正视了自己的胆小和懦弱,也让我知道我一直都是我父母的骄傲,游泳带给我的不仅是伤痛和离别,我人生里所有的荣耀都源于它。”

“今天我把这枚奖牌送给你。”荆逾抬手将奖牌戴到胡蝶颈间,“也希望,我可以是你的骄傲。”

胡蝶忍不住鼻子一酸,眨眼的瞬间眼泪跟着落了下来,声音哽咽:“一直都是。”

荆逾眼眶潮热,抬手将她搂进怀里,观众席上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胡蝶靠在他怀中,眼泪流不停,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荆逾哥哥,不管以后我走了多远,你余生里所有的荣耀,我都能看见。”

天高海阔,青山路远。

我们永不落幕。

-

从冰场出来后,蒋曼和胡远衡邀请了在场所有人晚上一起去海边的露天餐吧吃饭。

斑斓夜色中,荆逾背着胡蝶走在街边,沿途路过卖水果的小摊,胡蝶从他背上跳下来买了半个西瓜。

她一边走路一边用小勺挖着西瓜,时不时还喂荆逾一口:“甜不甜?”

荆逾神情淡淡,点点头说:“甜。”

“不对。”

“什么?”

“你应该说,西瓜不甜,因为是你喂的才甜。”

“……”荆逾皱了下眉,像是被她的土味情话噎住,意有所指道:“我今晚吃了很多。”

“那又怎样?”

“所以——”荆逾垂眸觑她,“说话注意点,我不想吐出来。”

“荆逾!”胡蝶气恼,把西瓜一股脑塞他怀里,“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荆逾乐得笑出声,也没在意她把西瓜塞过来时,白T被溅上了西瓜汁,只是快步跟上她的脚步:“生气了?”

胡蝶没搭理他。

“好嘛,我知道错了。”荆逾碰碰她胳膊:“别生气了。”

“哼。”

“你再喂我一口。”

“不要。”

“喂嘛喂嘛。”

“……”胡蝶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你好好说话。”

“不嘛。”

“……”胡蝶捂着耳朵往前小跑,边跑嘴里还念着:“老天,救命啊!”

荆逾笑得不行,拎着西瓜跟过去,“明天上午我送邵昀他们去机场,中午过来陪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天气好热,没什么想吃的。”胡蝶让他把西瓜捧起来,又重新吃了起来,喂他的时候,还不忘说:“别说话,吃就行了。”

荆逾抿着唇,点了点头,等到咽下去才说:“那我给你熬点粥带过来?”

“嗯……也行吧。”胡蝶说:“还想喝莲子百合绿豆汤。”

“好。”

到了医院门口,胡蝶没让荆逾送自己上楼:“这么晚了,我自己进去就好了,你快回去吧。”

荆逾也没坚持,说:“那我看着你进去。”

“干嘛啊。”胡蝶没多说,往里走了两步回头见他仍旧站在原地,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倒退着边走边说:“你快回去吧。”

“马上就走了。”荆逾叮嘱道:“你好好走路,别摔着了。”

“知道啦!”胡蝶看着他笑道:“荆逾哥哥,明天见!”

“明天见。”

荆逾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被夜色吞没,不知怎的,右眼忽地跳了一下。

他没当回事,转身往回走,边走边回头看了眼。

院墙内,急诊大楼上的红色标识在夜风中格外地刺目。

荆逾回去的路上顺道去了趟超市,买了些莲子和绿豆,到家先去了厨房把煮粥和绿豆汤的食材泡在冷水里。

邵昀听到动静从外面钻进来,看他的架势,忍不住打趣道:“你干吗?这么客气啊,大半夜还给我们整夜宵。”

荆逾淡笑:“你要是睡不着就出去跑两圈,想什么呢。”

“哎哟,你这有对象的人就是了不起啊。”邵昀靠着冰箱,看荆逾忙前忙后,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过阵子吧。”荆逾把绿豆淘洗了一遍,找了个干净的大碗,重新放满了冷水把绿豆放进去。

邵昀又问:“那你跟小蝴蝶不是要异地恋了啊?”

荆逾“嗯”了声,下巴轻抬:“让让我拿东西。”

邵昀往旁边挪了一步,想说什么,但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早点睡,明天还要送我们呢。”

“我说——”荆逾叫住他。

邵昀回头:“怎么?”

“你们不能自己去机场吗?”

“滚。”

荆逾低笑,转过头快速处理完剩下的东西,把粥放进电饭煲设好定时便也回了房间。

邵昀跟他睡一屋,荆逾洗完澡出来,他人直接呈大字型趴在床上,占掉了四分之三的位置。

荆逾费了大力气才把他往旁边推了点位置,侧着身刚躺下去,他又一抬腿,差点把荆逾踢下床。

“靠……”荆逾揉着被他踢疼的小腿,起身拿着小毯去了楼下客厅。

客厅沙发能睡人,就是晚上蚊子多,荆逾点了盘蚊香放在茶几上,拿着手机坐在沙发上。

胡蝶半个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

蝴蝶:到家没?

蝴蝶:喂喂喂!人呢?

荆逾:到了,刚刚在收拾东西。

等了几分钟也没见回复,荆逾估摸着她已经睡着,敲了两个字发过去。

荆逾:晚安。

这一觉,不知是客厅太热还是蚊子太多,荆逾睡得不是很踏实,他梦到了胡蝶。

是在海边露营那次。

梦中的胡蝶血流不止,任凭他怎么叫都没有回应,他看着她被推进抢救室,胳膊垂在床沿,有血顺着指尖落在地砖上。

他往前一步,试图握住她的手,可怎么也抓不住她。

“胡蝶……”

“胡蝶——!”

荆逾猛地惊醒,满头大汗,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恐慌。

他滚着喉结,拿起手机看了眼,已经凌晨四点多,接近五点,再过一会,天都快要亮了。

荆逾点开微信,和胡蝶的对话还停留在昨晚,他手停在屏幕上,指尖有轻微的颤动。

他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荆逾: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可很快,他又把这条消息撤回,发了别的。

荆逾:刚刚梦到你了。

这个点,自然收不到胡蝶的回复,荆逾放下手机,搓了把脸,掀开毯子起身去厕所。

他洗完脸出来,走到沙发坐下,习惯性拿起手机,看见一通未接来电。

来电人。

胡远衡。

荆逾手抖了一下,点开电话回过去,漫长的嘟声里,那股难以言说的恐慌感再次将他束缚。

无人接听。

他一边安慰自己可能是胡远衡不小心拨错了,一边又不顾时间,给蒋曼打电话。

一样的无人接听。

荆逾又找出胡蝶的号码拨了过去,等待接通的过程里,他甚至想好了怎么跟胡蝶道歉这么晚吵醒她。

可电话却始终没有接通,她连道歉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荆逾从家里跑了出去。

凌晨的街道,连车子都没有,一排排路灯下,一道身影飞快地跑了过去,寂静的月光落在他身后的长街。

医院离海榕街并不远,可今晚的荆逾却觉得这条路好像长得没有尽头,他在风里急促地呼吸着,好像又回到那天晚上。

他背着虚弱的胡蝶,祈求奇迹降临,祈求上天不要那么早剥夺走他人生里仅剩的美好。

可漫漫人生,奇迹只会发生一次。

凌晨三点五十七,胡蝶突发严重出血情况,伴有咳血、昏迷,被送入抢救室后,最终于凌晨五点十六分抢救无效,离开人世。

年仅十八。

那个被无数记者传颂过的天才少女,在这一夜,彻底陨落。

当荆逾赶到医院的时候,胡蝶刚从抢救室被推出来,蒋曼趴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

护士要推走她,蒋曼抓着移动床的栏杆,嚎啕大哭,“月月,月月……”

胡远衡紧紧扶着妻子几乎瘫倒在地上的身体,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落在覆在女儿身上的白布上。

荆逾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瞬间他好像听不见所有的声音,连心跳似乎都停了下来。

她就躺在那里,在母亲的哭泣和拉扯中,手臂从白布下垂落。

和梦里的情形一模一样。

荆逾忽地笑了出来,像是找到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低声道:“原来还在做梦啊,你吓死我了。”

他转身往回走,好像不去看不去听,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护士推着移动床从他身旁走过,不舍得女儿就这么离开蒋曼从后面跟了上来,她趴在移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挣扎间,覆在胡蝶身上的白布往下滑落,露出她安静苍白的脸庞。

蒋曼抖着手去抚摸,声音已经沙哑:“月月……”

走廊笼罩着浓重的悲伤情绪,荆逾紧攥着手站在一旁,连眼泪什么时候落下来的都不知道。

两个护士红着眼别开了头,胡远衡扶着妻子,哽声安慰:“别哭了,我们让月月安心的走……”

蒋曼捂着脸靠在丈夫怀里,几乎快昏过去。

护士推着胡蝶进了通往楼下太平间的电梯,一转身看见跟着走进来的荆逾,其中一个正要出声提醒:“哎——”

另外一个护士和胡蝶熟识,也知道她和眼前男生的关系,拦着没让她说,抬头看着荆逾:“进来吧,我们要送她走了,你陪陪她也好过些。”

荆逾想开口说谢谢,嗓子却像糊满了东西,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努力吞咽了几次,才模糊的说了声:“……谢谢。”

电梯下滑的速度好像很慢。

荆逾看着和自己不过咫尺距离的胡蝶,忽然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他不敢再看,挪开视线看一旁跳动的楼层。

只是看着看着,视线便被水汽模糊了。

……

电梯抵达一楼之后,护士将胡蝶送到地方便离开了,临走前让荆逾也不要多留,医院有医院的规章制度。

荆逾点点头,依旧没发出什么声音。

他走进那间小小的房间,四周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很小的排风扇口,白炽灯亮得有些渗人。

“胡蝶。”

他轻声叫她的名字。

荆逾走近床边,白布重新覆了回去,他却没有勇气掀开,只是蹲在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

“你骗我。”他低着头,眼泪掉在她的手心里,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不是说好明天见。”

无人回应。

空旷的房间内不再有说话声,只剩下那压抑而崩溃的哭声。

天不会亮了。

我们也不会再见了。

胡蝶的葬礼在三天后,失去女儿的痛让蒋曼和胡远衡都仿佛老了十多岁,蒋曼在葬礼上甚至一度哭昏过去。

邵昀他们得知胡蝶去世的消息后,也全都留了下来,跟着荆逾忙前忙后。

等火化的时候,蒋曼和胡远衡强撑着悲伤,从送女儿进去到接女儿出来,都没敢掉眼泪。

去往墓地的路上,邵昀拿了瓶水给荆逾,他一天没吃没喝,连话都没怎么说,“不吃东西,那总要喝点水吧?”

荆逾却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你这样,小蝴蝶怎么放心。”邵昀压着声说:“你也算她父母半个儿子了,你要是倒了,两个老人怎么办?”

荆逾闭着眼睛,呼吸渐渐急促,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邵昀转过头,眼眶通红。

整个葬礼结束后,蒋曼因为体力不支,还没走出墓园人就晕了过去,被紧急送往了医院。

方加一和邵昀他们在一旁看着还站在胡蝶墓前的人影,他忍不住叹了声气:“他这样,还能回学校吗?”

“他会的。”邵昀低头咬着根没点着的烟,“就算不为了他自己,为了小蝴蝶,他也会回去的。”

“哎。”

荆逾在胡蝶墓前站了很久,他看着墓碑上那张永远笑得生动鲜活的脸,脑海里回想着和她相识的过往,只觉得满满都是遗憾。

他缓慢地蹲下去,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文身贴压在墓前:“之前说好要给你买的,还没来得及给你,你就走了。”

“我要回B市了,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你要是想我了,就来梦里找我吧。”

荆逾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久到夜幕降临,他才起身站起来,抬手抚着碑上的照片,低声道:“答应你的,我不会食言,我走了。”

话音落,忽地吹来一阵风。

他闭上眼,抬起手感受风从指间吹过的感觉,轻声问道:“是你吗?”

风声依旧。

只是恍惚里,荆逾好像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声音,带着点点笑意,在他耳畔响起:“荆逾哥哥,再见啦。”

他仍旧闭着双眼,喉结轻滚,咽下那上涌的情绪,忍着鼻腔的酸意,格外温柔的应道:“再见。”

从墓园出来后,荆逾没跟着邵昀他们回去,而是顺着马路去了他和胡蝶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他站在海浪汹涌的礁石岸边,纵身一跃,径直跳入了波涛翻滚的海水中。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邵昀和李致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匆忙跑过去,只见月光下,他如鲸鱼一般,潜游在海水中,身形灵动,快速朝前游动着。

荆逾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又游了多远。

他游到精疲力竭,仰泳在海面上,海浪声灌入耳朵。

荆逾想起和胡蝶的初遇,潮热盈满眼眶,又被海水卷走。

月光下,他抬起湿漉的手,恍惚间,仿佛看见一只蝴蝶停留在他指尖。

“榕城气象台于2018年7月23日15时27分变更发布台风红色预警,今夜我市沿海风力将逐渐增强到11~13级,榕城市区最大阵风可达11~13级,23日全市有暴雨到大暴雨,局部特大暴雨,降雨量可——”

最近这样的报道数不胜数,荆逾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几口喝完碗里的粥,起身离开桌边时,抬手在莫海脑袋上揉了一把:“你刷碗。”

这一年,莫海依旧没长大,鼓着腮帮又不敢反抗:“好吧,好吧。”

荆逾走到窗前,榕城的雨从上星期就一直下个不停,这会雨势看着小了些,但风却很大。

他心里正想着事,莫海在背后叫了声:“哥!你电话!”

“来了。”

荆逾回到桌旁,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拿起来刚一接通,就听见邵昀在那边大吼大叫:“你丫傻逼了吧,训练期你乱跑什么,老王发话了,等你回来非扒了你一层皮不可。”

邵昀骂骂咧咧说完却没听见荆逾的声音,拿开手机看了眼,还在通话中,又道:“喂喂?喂!!!大哥、大爷、荆祖宗!你在听吗?”

“在。”荆逾应了声。

“靠。”邵昀问:“你回去干吗啊?下个月就是亚运会了,你现在耽误一天就离冠军远一步,你不知道事情轻重吗?你到底在想——”

荆逾轻声打断他的怒吼,语气格外平静地说了句:“今天是她的生日。”

邵昀登时愣了下,“我……”

“我心里有数,不会耽误训练的。”荆逾是昨天半夜到的榕城,原先是想一早去了墓园后,再赶上午的航班回B市,没想到碰上台风天,航班和高铁基本上都停了。

“随你便了。”邵昀语气缓下来不少:“这两天榕城刮台风呢,你注意安全,教练那边我帮你顶着。”

“谢了啊。”

“免了,你亚运会帮我们多拿块金牌,我跪下来谢谢你。”

荆逾低低笑了声:“你现在对我的崇拜……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滚蛋!”

邵昀气呼呼挂了电话,荆逾笑着放下手机,转头看莫海在厨房刷碗的身影,自顾沉思了会,说:“莫海,哥哥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莫海听了,立马沾着满手的泡沫从厨房跑了出来:“我妈说今天不让出门,会被风刮走的。”

“哥哥去办点事情,很快就回来,不会被风刮走的。”荆逾看着他:“你一个人在家里害怕吗?”

“不怕!有变形金刚陪我。”

闻言,荆逾一愣,随即看向立在茶几上的变形金刚。

那是去年莫海过生日,胡蝶送他的礼物。

当时荆逾还担心过不了多久莫海就会把它拆了,可这一年过去,它仍旧好好的摆在那里。

只是物是人非。

荆逾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行,那哥哥回来给你带冰淇淋。”

“好!”

事实证明,台风天出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从海榕街到墓园大概有两三公里的距离,荆逾走到那里时,身上的雨衣已经起不到任何防御的作用,湿透的衣衫紧紧黏着他的身体。

墓地管理员推开窗户探头看过来,问了句:“你也是去三号墓地的?”

“是,您怎么知道?”荆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现在能上去吗?”

“能去,你前不久刚上去一个呢,也是去三号墓地的。”管理员让他进屋填个登记表,“不过你也别留太久,马上台风就要来了。”

“行,谢谢。”荆逾心里对刚上去的人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快速填完表,便又戴上雨帽匆匆进了墓园。

胡远衡也是等了一天,看傍晚雨小了才出门,荆逾过去时,他已经准备要走了。

蒋曼一人在家,他不太放心,看见荆逾,胡远衡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夜里。”荆逾隔着雨帘看向碑上的照片:“想回来看看。”

“难为你有心了。”胡远衡把手里的伞往他头顶遮了遮,“这个天也烧不了什么,她妈妈在家里念叨,我看着雨小了就跑了一趟。这一年啊,过得也真快。”

荆逾“嗯”了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行了,这雨看着又要大了,你也别多留,我先下去等你。”

“好。”

看着胡远衡撑伞走远,荆逾才在胡蝶墓前蹲下,语气似开玩笑:“都一年了,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回到B市以后,他以为会时常梦见她,可一次都没有。

“你也把我忘得太快了。”

大雨瓢泼,砸在石板地面上,哗啦啦地响。

荆逾看着碑上的那张照片,露出一个很轻很淡的笑:“生日快乐。”

从来这里到离开,荆逾就说了这么三句话,回去是胡远衡开车送他,车子在雨中缓慢前行着。

在一个红灯口,胡远衡停下车子,忽然说了句:“明年别来了吧。”

荆逾看着眼前不停摆动的雨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你的路还很长。”胡远衡说:“你可以永远记着她,但不要活在过去,人总要往前看的。”

荆逾始终沉默着,像一尊不会说话的石像。

胡远衡看了他一眼,等红灯变绿,也没再开口。

半个小时后,车子在海榕街巷子口停下,荆逾手搭上车门的把手,说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今天谢谢叔叔,我先走了。”

胡远衡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沉默着看他走进大雨中。

荆逾回到家里时才想起忘记给莫海带冰淇淋,又折身去巷子口买,回来时,莫海却已经早早睡下了。

他把冰淇淋连着袋子塞进冰箱,脱掉湿衣服进了浴室。

热水浇下来时,荆逾想起胡远衡的话,微仰着头,任由热水从脸上淋过,喉结滚动着,有什么顺着热水一起流了下来。

他不想忘。

喜欢她,是一辈子的事情。

这一夜,荆逾头一回梦见了胡蝶,她还是记忆里那个模样,流着泪喊他荆逾哥哥,问他为什么要忘了她。

没有……

我没有……

荆逾陡然从梦中惊醒,醒来的那一秒嘴里还在喊着他没有忘,深夜的雨声格外清晰。

他起身坐在床边,伸手够到一旁的书包,准备拿烟和打火机的时候,看见了放在夹层里的一个信封。

那是去年荆逾离开榕城之前,胡远衡交给他的,是胡蝶写给他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

他看过之后,一直带在身上。

荆逾松开烟盒,拿出了那封信。

封口已经被拆开过,他抽出里面信纸,入眼是熟悉的字迹,内容他几乎倒背如流。

“荆逾哥哥:

今天是2017年8月16号,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去了别的地方。(好俗套的开头啊TvT)

这段时间我总是流鼻血,胸闷,前两天我发现我好像尝不出味道了,可能我是真的要走啦,所以趁着今天心情好,给你写点东西。

嗯……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别人的遗书都是怎么写的(叹气)。

我知道你肯定会很难过很难过,但我希望你不要难过太久,我并没有离开,我一直都在的。

你看日落,我就是太阳旁边的云朵,你看月亮,我就是月亮旁边的星星。

也许我还会是路边的小草,参天的大树,是你淋过的雨、吹过的风,甚至是你呼吸的空气。

我会像你送我的那颗水晶球里的蝴蝶一样,永远陪在你身边。

所以荆逾哥哥,不要为我难过,带着我们共同的梦想,一直努力往前游吧。

我会在人生的终点等你。

——你的小蝴蝶留。”

……

信纸上有几个字已经变得模糊,一圈圈水渍在周边晕开,荆逾深吸了口气,指腹摩挲着末尾的落款,难过和悲伤的情绪在一瞬间朝他袭来。

他低着头,眼泪打湿信纸,又有几个字变得模糊。

-

荆逾是在一周后回的B市,王罔教练对他进行了最后的封闭训练。

八月中旬,中国参加亚运会的所有运动员,启程飞往雅加达。

对于传闻中已经退役如今却又返回赛场的荆逾,是大部分记者采访和关注的对象之一。

为了不影响到他的状态,也为了不让游泳队其他队员有心态问题,飞机一落地,王罔就交代人带着整队人先一步上了大巴车。

亚运会在两天后正式开幕,各项目运动员都在这仅剩的时间里开始熟悉比赛流程和场地。

邵昀和荆逾住在同一屋,他两参加的项目不同,但比赛时间都在同一天,后面还共同参加了混合泳接力赛。

比赛前一天晚上,王罔叫他们去开会,开完回来到宿舍,邵昀给了荆逾一个录音笔。

邵昀挠着后脖颈,“那什么,上次录音的张康华叔叔他们听说你回来参加比赛了,给你录了几句话,你自己听吧,我先去洗澡了。”

说完不等荆逾反应,他便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荆逾拿起那只录音笔,伴随着水声摁了播放。

“小逾啊,我是你张叔叔,听说你参加了这一届的亚运会,我们就托小邵同学帮忙给你加个油。来来来,你们都说一句——”

“小逾,我是宋阿姨,祝你比赛加油,嗯……你一个人在国外多注意,那地方气温高,小心中暑。”

“欸!说点好的。”蒋忠强道:“小逾加油!比赛当天我跟你叔叔阿姨们都会看直播的,你加油啊!别给我们丢脸!”

“你们真是的,给孩子那么大压力干吗。”说话的是杜立远,他笑道:“小逾别听他们的,你就正常发挥,拿不拿冠军我们另说,重要的是比赛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要辜负自己这么久以来的辛苦,还有啊,你爸也搁天上看着呢,他要是看到你重回赛场,肯定比我们都高兴。”

张康华也道:“是啊,老荆最大的骄傲就是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游啊,我们等你回来。”

……

到最后几个加起来两三百岁的中年人差点因为谁说的话不好听吵起来,但荆逾听着却格外地亲切。

他笑着拿起录音笔,按了回放,把这段录音来回听了三遍,最后一遍的时候,他没再按倒回,打算等着录音自动播完停止。

最后一句话是宋敬华说的:“哎呀,这录音怎么没关。”

而后便是窸窸窣窣地一阵动静,荆逾正准备伸手将录音笔收起来,却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里传了出来。

“荆逾哥哥,比赛加油啊。”

荆逾倏地一愣,整个人像是被定在原地,他不可置信一般将录音按了回放,又不停点着快进。

在这过程里,邵昀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刚好听见胡蝶那句“荆逾哥哥,比赛加油啊”。

他擦着头发停在原地,看着荆逾沉默的背影,开口道:“小蝴蝶去世之前发给我的,让我等你回来参赛的时候再拿给你听。”

“……谢谢。”荆逾回头看着邵昀笑了下,这一次,他没再掉眼泪。

这一年,中国队以135金、90银、67铜牌的成绩位列奖牌榜第一名,而被众望所归的荆逾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以两金一银的成绩被国内记者写为“涅槃归来的王者”。

亚运会结束后,荆逾又消失了段时间,等再到队里,B市已经是秋天了。

王罔教练对他的行为进行了严厉批评:“下次你要再这样打一声招呼就找不到人,你就不用回来了,我们队里不缺人。”

荆逾也没辩驳什么,说:“对不起教练,我以后不会了。”

王罔仍旧板着脸:“行了,去训练吧。”

荆逾点点头,拎着自己的运动包往更衣室去,躲在一旁的邵昀搭上荆逾的肩膀跟着他往前走,“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一直在榕城。”荆逾推门进了更衣室,“换衣服训练吧。”

“得嘞。”邵昀松开手,走到自己的柜前,脱掉衣服放进去,拿着泳帽和泳镜一转身看见荆逾的后背,没忍住爆了句脏话:“操。”

荆逾正扬着手臂脱T恤,闻声问了句:“怎么了?”

“你这?文身啊?”邵昀指了指他右肩胛骨的位置。

那里文着一头鲸鱼和一只蝴蝶。

没有上色,只是简单的黑色线稿。

荆逾没怎么在意的“嗯”了声。

邵昀问:“你回榕城就是去文身了?”

荆逾点点头:“老王没说过不让文身吧?”

“没说过是没说过,但队里也没人敢文啊。”邵昀啧了声:“你小心点,他今天本来就气你失联,要是再看到你这文身,指不定真的把你赶出游泳队了。”

荆逾笑了声:“那到时就拜托你帮我多说几句好话了。”

“滚吧,你文的时候怎么想不到我?”邵昀推开他示好示弱的胳膊:“你就仗着老王宠你,为所欲为。”

荆逾倒也不否认,笑道:“那以后你被骂,我会帮你多说几句好话的。”

“……”邵昀直接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声音清脆。

荆逾眉头一皱:“靠……”

邵昀在他动手之前,笑着跑了出去:“走咯,训练去了。”

荆逾对着镜子看了眼,背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在它右上方,是那个蝴蝶与鲸鱼的文身。

鲸鱼是胡蝶以前想文却没文的那个稿子,他这趟回去找那个文身师在鲸鱼上方加了一只蝴蝶。

因为没上色,只用了一个月便养好了。

他勾手碰了碰,关上柜门走了出去。

王罔对荆逾文身这事倒没说什么,毕竟很多国际赛事上的游泳运动员都有文身,他只是沉默着一脚把正在做热身运动的荆逾踹进了泳池里。

末了,还冷着脸说:“你给我好好练。”

荆逾浮在水中,抹了把脸上的水,用食指和中指两指并拢抵在太阳穴边朝他做了个致敬的手势:“遵命!”

王罔气得直接拎起放在一旁的运动器材准备朝他砸过去。

荆逾大笑着游远了。

王罔看着他,好似又看到了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放下手中的运动器材,队里另一个教练走过来,看着荆逾在水里快速摆动的身形,笑道:“看着是恢复过来了。”

王罔叹道:“是啊,不容易。”

荆逾没在水里,并未听见教练们的对话,他不停挥动长臂,长腿配合着踩出浪花。

一朵又一朵。

一年又一年。

2019年7月12日,第18届国际泳联世界锦标赛在韩国光州正式开幕,荆逾再次斩获男子200米和400米自由泳冠军,并带领队友在男女4X100米混合泳中夺得冠军。

这一年,荆逾大大小小获奖无数,距离他大满贯征途只剩下最后一个1500自由泳的冠军奖牌。

2020年的夏天,带着这一目标,荆逾参加了东京奥运会50m和1500m自由泳。

如果再夺冠,他将是中国泳坛史上第一位也是最年轻的大满贯选手。

也因为此,比赛当天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位涅槃归来的王者,期盼他能够再次创下奇迹。

不同于队友的激动和紧张,荆逾自己却很平常心,赛前还在跟王罔开玩笑,要是真拿了冠军,回去也要让王罔试试被人从泳池边踹进泳池的滋味。

王罔觑了声:“你先拿了冠军再说。”

荆逾笑道:“那你这是答应了?”

“去去去,做你的赛前体检去。”

王罔作势又要替他,荆逾先一步跑开了,在离得不远的地方又突然回过头:“老王,你就等着被我踢下去吧。”

“你这小子——”王罔一咬牙,看他跑远,终究没崩住笑了出来。

走完赛前一系列的流程,荆逾站到了自己的赛道旁,他不知道现场有多少镜头对着他,也不知道电视机前有多少人在看着他。

他自顾做着赛前的热身,后背上的文身在灯光下一览无余。

裁判吹响口哨,所有选手全都站到了赛道上。

荆逾拨下戴在头顶的泳镜,忽地又勾手碰了碰肩胛骨的文身,而后才俯身做好下水准备。

耳畔是满场热切的讨论声,欢呼声。

他垂眸,盯着晃动的泳池水面,恍惚中,好似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荆逾哥哥,比赛加油啊!”

“嘟——!”

哨声响。

荆逾猛地钻入水中,修长的身形在水中如同游鱼一般快速朝前游动着,他听不见场上的欢呼声,也看不到周围竞争选手的身影。

他奋力朝前游,又不停折返。

脑海里是父母骄傲的神情,是胡蝶生动的笑容,是队友和教练和所有关注他的人期盼的目光。

他要赢。

最后一圈,荆逾忽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只见他以甩开第二名将近半身的距离,快速朝着终点游了过去。

现场的加油声几乎要掀掉棚顶,王罔和邵昀他们站在场外,视线紧紧盯着大屏上荆逾的身影。

“嘟——!”

哨声又响,大屏上逐一出现各选手的成绩。

1JING.Y14′30″09CHINA

……

“冠军!荆逾是冠军!”邵昀大叫一声,抬手一把搂住王罔,激动的眼眶都在发红:“破纪录了!破纪录了!!!世界纪录!他做到了!!!”

王罔被邵昀搂着整个人都在晃,但一点也没不耐烦,脸上全是笑意:“好小子。”

邵昀和方加一他们等着荆逾从赛道上下来,立马拿着五星红旗朝他飞奔而去,大家笑着闹着,把荆逾围在中间,红旗被高高举起。

几个人拥着荆逾往外走,沿路都是要来采访的记者,外网的国内的,最后荆逾停在一位采访过他很多次的记者面前。

记者问他此刻的感受如何。

彼时的场馆内到处都是欢呼声,无数闪光灯下,荆逾忽然想起胡蝶,想起她留给他的那封信,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不难过,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时刻,有你在,会更好。”

闻言,记者愣了一瞬。

熟悉内情的邵昀也停下了欢呼的动作,正要替荆逾解释些什么的时候,他又突然笑道:“现在心情很激动。”

记者也跟着笑道:“那这次你破了1500m的世界纪录,又是第一位拿了大满贯的选手,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嗯……”荆逾沉思几秒,抬眸对着镜头,语气认真:“只能说我的成功可以算是站在各位泳坛前辈的肩膀上取得的,我是第一位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位,我相信中国游泳队,他们会创造更多的奇迹。”

记者:“好,恭喜你完成一个大的征途,也祝愿你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再获佳绩。”

荆逾笑道:“谢谢。”

眼看着围过来的记者越来越多,邵昀当机立断拉着荆逾先离开了人潮,等到颁完奖,荆逾更是直接躲进了休息室。

这一年奥运会,中国队依然取得了傲人的成绩,回国的当天,机场围满了前来接机的粉丝。

荆逾和邵昀他们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回到大巴车上。

晚上队里安排了庆功宴,荆逾自然是主要被灌酒的对象,等到散场,人已经有些醉了。

邵昀扶着他回到宿舍,进门时没顾得上开灯,屋里只有一点月光。

荆逾躺在床上,长腿还搭在床沿,邵昀帮他脱了鞋,隐约听见什么动静,抬头看了眼。

寂静月光中,邵昀看见他眼角有一闪而过的水光,整个人愣在原地:“你……”

荆逾没说话,只抬手捂住眼睛,喉结飞快滚动着,像是在压抑着情绪。

邵昀干脆在他床边坐下,感叹道:“这两年都没见你回去,我还以为你已经放下了呢。”

他依旧没开口,邵昀看着他的样子,也有些不忍,但还是劝道:“忘了吧,你的人生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总是活在过去,能记住就只有痛苦。”

荆逾哽声道:“忘不了……”

“可你总要往前走吧。”邵昀说:“我知道这很难,但我想小蝴蝶肯定也不想看见你现在这样。”

荆逾侧过身,始终沉默着。

邵昀看着,也没再说,只是轻轻叹了声气。

这一年的夏天,荆逾又回了榕城。

海榕街被划入政|府规划,即将拆迁,荆逾搬进了政|府安置的回迁房,晚上去莫海家里吃饭,姑姑姑父提出要给他一半的拆迁款。

“我用不到,你们留着吧。”荆逾放下筷子:“我在B市吃在队里住在队里,根本花不了几个钱,更何况我爸那里也还有余的。”

“那我帮你存个基金,等你以后结婚了肯定还要有用钱的地方。”姑姑看着他,“你这两年都没回来,这次可要在家里多住一段时间了。”

“行。”荆逾笑着点头。

晚上莫海非要和荆逾挤一间屋子,荆逾看他睡觉也拿着变形金刚,叫了声:“莫海。”

“嗯?”

“你还记得这个变形金刚是谁送你的吗?”

“记得。”这一年,莫海稍微长大了些,刚刚好能理解死亡的意义,知道胡蝶不会再来了,语气变得低了些:“胡蝶姐姐送的。”

“你还记得她。”

“嗯!姐姐漂亮!给我买好多好吃的。”莫海忽地想到什么,激动的语气不过几秒又停了下来:“我好久没见到姐姐了。”

荆逾眼眶倏地一酸,别开头说:“过几天,我带你去见姐姐。”

“真的吗?”莫海挪到了他跟前,眼睛亮亮的。

“嗯。”荆逾摸摸他脑袋:“睡觉吧。”

“好!”

荆逾在姑姑家里住了三天,准备带莫海去墓园那天,他先回了趟家,一进屋,他就看见那株从老房子挪回来的山地玫瑰死掉了。

这盆多肉是胡蝶生前养的其中一株,她去世之后,荆逾只要了它,一直养在老房子的院子里。

可能是突然换了地方,亦或是其他的原因,它就那么安安静静的枯萎了。

荆逾站在桌旁静静看了会,出门前,把这株山地玫瑰连着盆一起带下楼扔进了垃圾桶里。

去往墓园的路上,莫海少有的安静下来,他好像也知道即将去的地方不适合大笑大闹。

今天是个大好的晴天。

荆逾站在胡蝶墓前,一别两年,碑上的那张照片都有了岁月的痕迹,他抬手抚了抚照片边缘,慢慢蹲了下去:“好久不见。”

“莫海说想你了,我带他来看看你。”荆逾从袋子里拿出她爱吃的一些东西,最后才从口袋里摸出那枚不久前获得的冠军奖牌搁在墓前,“这两年,我一直努力训练,参加比赛,该拿的奖也都拿了差不多,今年还破了记录,拿了大满贯。答应你的,我应该算是都做到了,就不算食言了。”

“他们都劝我忘了你,可我不想忘。”他看着照片里的胡蝶,没再继续说下去,转头看向一旁:“莫海,过来跟姐姐打声招呼,我们走了。”

“哦。”莫海乖乖走到墓前,从口袋里翻出一个迷你版的变形金刚放在墓前:“姐姐,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要害怕,我把它留下来保护你,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姐姐再见。”笔趣阁

莫海先往回走了,荆逾起身,看着她的照片,忽地说了句:“你别怪我。”

墓园起风了。

荆逾转身离开这处。

墓碑上,少女依旧笑得生动而鲜活,在墓前放着的那枚奖牌在暮色中闪耀着淡淡的光芒。

从墓园出来后,荆逾带着莫海走到了之前和胡蝶初遇的那片海域,他坐在礁石岸边,莫海吃着冰淇淋贴着他坐在一旁。

夜色来袭,海边的人声逐渐远去。

莫海揉着咕咕乱叫的肚子,“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你想回去了?”荆逾转头看着他。

“嗯……我饿了。”

“那你先回去吧。”荆逾说:“我不回去了。”

“你今天不去我家吃饭了吗?”

“嗯。”

“好吧。”

荆逾看着他慢慢走远,又叫住他:“莫海。”

“嗯?”

“今天是几月几号?”

“我不知道。”

“今天是8月22,如果你能记得,以后每年这个时间,都来这里替哥哥看一次日落可以吗?”

“好!我能记住!”莫海像是得到什么重大的任务,回家的步伐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荆逾看着他走远了才收回视线,远处的海面上,一轮圆月升起,今夜风平浪静。

他起身走到岸边,像三年前那个夜晚一样,纵身一跃。

海面因他的坠入而掀起一阵浪花,他缓慢地朝前游着,岸上的音乐餐馆有歌声传来。

“最初的一心一意,深信不疑,

不能没有你。

最后的情非得已,身不由己,

当物换星移,今夕是何夕。

我属于,你的注定。

不属于,我的命运。

不要命,不要清醒。

还有梦能紧紧抱住你。

爱写出,我的诗经,

算不出,我的命运……”

荆逾浮在海面上,看着仿佛触手可及的月亮,缓缓闭上眼睛,身体跟着下沉,冰冷的海水逐渐没过了他的头顶。

小蝴蝶。

对不起啊,我游不动了。

-

“他是遨游海洋的鲸鱼,偶然的一天,一只蝴蝶无意闯入他的频率。”

“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瞬间。”

——

蝴蝶与鲸鱼

文/岁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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