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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山水》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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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当天学校放了一天假,这天逢周五,三天小短假来得猝不及防,只可惜高中的假期不管长短基本都是在各科试卷里结束的,等晃过神时假期已经结束了。

期末考阶段终于来临,各科主修的必修在紧赶慢赶中也勉强顺利结束。

二月二日,全校进入期末考,高一最后一场结束在立春当天。

说是立春,其实天气还是又干又冷,简幸和徐正清前后脚走出教室,此时下午五点不到,天边只有一点点泛灰。

今天阴天,白天没有太阳,傍晚自然也没有落日。

放眼望去所有的建筑都归回了最本真的颜色,说不上丑,但也绝无什么亮点。

可徐正清却靠在护栏看了好一会儿,他侧脸看上去很专注,像被什么吸引。

简幸被他吸引。

她好奇地走过去,实心走廊被她踩出了玻璃栈道的紧张,三五步抵达,身躯肩颈都僵硬,目光不敢看旁边人一眼。

她假装看同一个方向,实则眼前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右耳的半寸肌肤上——少年就在她身旁,呼吸像羽毛又像尖刀。

简幸手在口袋里,一下一下抠校服外套兜里的线头,线头本身是柔软的,只是因为多余显得有些磨手,然而此刻,这点细微的不舒服根本不足以影响她,因为她身体已经僵硬成水泥浇灌的。

要不要主动说句话……

如果是林佳在这,应该会大大方方地同徐正清闲聊,聊出什么“矛盾”时或许还会笑着推一下他,徐正清不会躲,也不会还手,只会笑着把这句话玩笑揭过去。

这才是正常的同学社交。

正常的……简幸边想边把线头抠得更厉害,一下一下,频率几乎要与她的心跳相吻合。

直到肩头忽然传来丁点重量,明明很轻,水泥浇灌的身体却也仿佛裂开了缝隙。简幸抠线条的动作和心跳同时停止,呼吸也瞬间中断。她睁着眼睛,猛地回头,马尾猝不及防扫过了徐正清的手臂,简幸瞳孔骤然紧缩,整个人犹如踩了什么高压线一般迅速后退一步,磕磕绊绊道:“对、对不起。”

徐正清没想到仅仅只是一点触碰她会反应那么强烈,脑海里与此同时迅速闪过几个画面。BIquGe.biz

说起来他和简幸也算相识半年了,交流不算特别多,但因为同在一层楼以及秦嘉铭的存在,他们的交际也不算特别少,如今细细一想,简幸与人相处时确实冷淡一点,分寸也拿捏得很保守。

徐正清误以为碰到了简幸什么交友界限,他脸上有明显的歉意说:“是我没提前打招呼。”

不是的。

简幸在心里仓皇应答。

可一抬头撞进徐正清眼睛里,简幸瞬间喉舌僵硬,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我就是想跟说一声,”徐正清说着抬起一只手,拇指指了指身后,示意道,“我先走了?”

她跟他说句话都要在心里翻来覆去重复数十遍,他对她却是坦荡又自然。

他拿她当最普通最正常的同学。

简幸有点勉强地扯了扯唇,随即意识到这动作可能僵硬得很丑,又匆匆敛去,装作很寻常地说:“嗯,刚刚我有点走神,和你没关系,那个,我也要走了,嗯……假期愉快。”

不等徐正清有所反应,简幸忙不迭转身,她步伐仓促又僵硬,上半身却好像完全没有任何变化,马尾稳稳垂在身后,只有在风吹过时才会轻轻擦过她的后背,留下隔着厚厚棉衣怎么也感受不到的淡淡痕迹。

走廊渐渐人多了起来,考试期间学校并不强制穿校服,所以大家一般都会在这几天穿自己的衣服,入目各种款式和颜色都有,反倒显得平时最普通的那一抹蓝色特殊起来。

徐正清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几秒后才收回目光盯看自己的手,又几秒过去,他抿着唇打了下自己的手。

下一秒,手被人攥住,徐正清抬头,对上林有乐欠揍的脸。

“嘿嘿,打蚊子啊?我替你打啊,保证蚊子死无全尸。”

徐正清抽走手,问一句:“历史考得怎么样?”

林有乐一秒拉上嘴链。

徐正清转身离开,林有乐跟上,“假期什么安排啊徐总。”

徐正清看他一眼。

林有乐“嘿嘿”一笑,“今年生日怎么安排啊?”

“到时候再说,”徐正清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开机一边下楼说,“有什么想去的店提前跟我说一声。”

林有乐一听顿时立正敬礼,“全听徐总安排!”

“该安排的都早点安排好,”姥姥一边给简幸夹菜一边说初一回家上坟的事情,“几点回老家,几点回来,路上堵不堵车,回来的时候能不能赶上班次,这些都要提前安排好,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你让简幸一个人在家吗?”

“知道了,哪年不是顺顺利利回去再回来,”简茹说,“再说了,她都多大人了,一个人在家待一天还能出什么事?”

说到这里,简茹看了一眼简幸,又补一句:“只要她不乱跑,天塌下来第一个也砸不到她。”

“呸呸呸,会不会说话你!”姥姥白了简茹一眼,扭头看简幸,笑眯眯说,“简幸,今天小年,想吃点什么?一会儿咱们俩出去逛逛?”

简幸说:“都行。”

年关到处都热闹,简茹自然也不会在家待太久,吃了早饭就和吕诚匆匆去了公园,俩人前脚走了没多久,姥姥后脚就拉着简幸去了巷子后面的益民路。

益民路是条老街,从桌椅板凳到水果生肉,包括衣服五金,卖什么的都有,姥姥慢悠悠地闲逛,看到什么新鲜的都要拉着简幸尝尝,简幸不好意思尝了不买,一直在拒绝。

“诶!这个小月饼,你特别爱吃的,来来来,称两斤。”

“简幸,这果子吃不吃?买点?”

“冬天买点橘子吧,葡萄吃不吃啊?”

一条街本来没多长,但是逛下来也足足逛了快一个小时,人扎堆得挤,简幸拎着大包小包,步步紧跟在姥姥身后。

中途不知道是不是有谁三轮车和自行车碰到一起了,两拨人吵个没完,简幸怕姥姥腿脚不便被挤到,伸手去拉姥姥,“姥姥,我们走另一边。”

“我看看,我看看怎么回事。”姥姥一头热地要凑热闹。

“哎呀,”简幸手里东西多,周围人又多,生怕一不小心拉不到姥姥,她有点着急,口吻都重了,“姥姥!”

姥姥心不在焉的,听到简幸声音大还笑眯眯的,一边回头招呼简幸一边继续往前凑,“哎呀,没事,我就看看——”

话音未落,不知谁推搡了一把,人群成团地往姥姥方向退,简幸吓得立刻把手里一袋子东西全都移到一只手里,她伸手正要拦姥姥的腰身,另一只手比她还快地扶住了姥姥的胳膊。

简幸心全在姥姥身上,压根没看来人是谁,她有点生气,“姥姥!都要你注意点了,人家多大年纪你多大年纪啊,这点热闹也往上凑,多亏有人……”

她说着抬头,看到来人,有点意外地瞪大眼睛,“林佳?”

林佳“哎哟”一声:“那么巧?”

简幸点点头问:“是很巧。”

林佳说着扶稳手中的老人,“这你?”

“我姥姥,”简幸扭头跟姥姥介绍,“姥姥,这我同学,林佳。”

“哎哟,简幸的同学啊,你也来买年货啊?哎呀,这离我们家可近了,要是没事去家里转转?”姥姥热情地拉着林佳的手,话不断。

简幸怕林佳烦,正要拉姥姥一把,却见林佳反握住了姥姥的手,笑得比姥姥还开心,“好呀好呀,回头有空我肯定上家里,但是今天不行啦姥姥,我一会儿还有事呢,下次昂,下次肯定上家里。”

“哎好好好,”姥姥说,“我们简幸啊,从小就朋友少,你们都是同学,平时互相多照顾啊。”

“哪有,姥姥,简幸在我们班可受欢迎了,她成绩那么好,大家都巴不得和她做朋友呢,”林佳说着朝简幸一抬下巴,“是吧简幸。”

简幸愣了愣,没接话。

姥姥倒是接上了,“真的啊?哎呀那太好啦。”

“嘿嘿,简幸你把你家电话给我一个呗,假期没事我找你玩呀。”

没等简幸说话,姥姥先报上了号码,等林佳跟姥姥聊完,笑呵呵地转身走后,简幸还处在半懵的状态。

“你瞧瞧你,真是跟你爸一样不会来事,遇到同学半天也不说一句话,亏人家还对你那么好,你这样时间长了人家都不爱搭理你,”姥姥又说,“你们和中大家成绩都那么好,又是本地人,还是要多联系,以后说不定就有求人家的时候,你看你爸妈,就是没个人脉才那么苦。”

姥姥叨叨了一路,简幸耳边却回响了一路林佳说过的话。

林佳……好像确定对她挺好的。

“跟你说话听到没?这也就是我,要是你妈,估计又骂上了。”姥姥说着要从简幸手里接一袋东西。

简幸躲开,小声说句:“知道了。”

几秒后她又补一句:“我会对她好的。”

简幸本以为林佳要电话只是为了要圆哄姥姥的那个谎,结果没想到二十八下午就接到了电话,简幸听到电话里的人找她还愣了一下,随后听出是林佳,更意外了,“林佳?”

林佳笑一声:“对,是我。”

这时姥姥从堂屋探头看过来,简幸拿开电话说:“是我同学。”

姥姥“哦哦哦”了几声,转身走了。

“是阿姨吗?”林佳在电话里问。

简幸说:“不是,我姥姥。”

“哦哦,阿姨叔叔都没在家啊?”

“没。”

林佳不主动说什么事,简幸也没好意思问,好像问了就是觉得林佳只有有事才会找她一样。

毕竟,她们已经是朋友了。

朋友应该都会闲聊……吧?

静默几秒后,林佳忽然噗嗤一声笑了,“简幸,你都不问我找你干嘛?”

“啊?”简幸问,“那你找我干嘛啊?”

“确实有个事情,”林佳说,“就是你初五那天打算什么时候出门啊?”

简幸一顿,“什么?”

“徐正清生日啊?你不去吗?”林佳说,“不会吧?之前林有乐跟我说你和徐正清好早之前就认识了,他肯定邀请你了啊,那我们一起过去呗?”

“我……”

还没等简幸说什么,林佳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诶”了一声:“你有qq吗?我这边有点事,你把你qq告诉我,我加你聊。”

简幸顿了顿,还是把qq号报了出来,林佳重复一遍确认没错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简幸握着电话待了几秒,才慢吞吞挂上了电话,她盯着电话犹豫几秒,把来电记录删了。

离开简茹卧室后,简幸径直去了自己房间,她随手把房门关上,还上了锁。

窗口的窗帘只拉了一半,简幸借助窗帘的遮挡从桌子抽屉最里面的小盒子里拿出了手机。

等了好久,简幸也没等来好友申请,反倒是陈烟白消息一条又一条。

[白烟的烟]:你今天怎么那么闲?大白天敢玩手机?

[竹间]:等个消息。

[白烟的烟]:嗯?什么意思?有人加你啊?

[竹间]:嗯。

[白烟的烟]:嚯,可以啊,交朋友啦?

[白烟的烟]:我之前听狗秦说你有个同桌,是她吗?

[白烟的烟]:不对啊,你们认识那么久现在才加q啊?

简幸看到这消息一顿,很快发过去:不是她。

意料之中,陈烟白没问原因,只是问:哦,那是谁?新朋友啊?

[竹间]:嗯。

几秒后她又补了一句:一个跟你有点像的人。

简幸这条消息刚发过去,头顶居中的企鹅标志开始闪动。

她随手退出了聊天页面,点开好友申请。

打开,申请通知写了三个字:

——徐正清。

简幸一怔,愣住了。

简幸有那么几秒钟大脑是空白的,甚至都没能力思考这到底是不是幻觉。

今天二十八了,再过两天就是除夕,放了假的小朋友到处跑着玩,小鞭炮扔得噼里啪啦,这种喧闹大多时候从早上就开始,到很晚都不会停止,简幸每天被他们吵醒,又伴随着他们制造出来的烟火气入睡。

可这会儿,简幸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手也麻了,攥手机的力度到底用了几成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从指腹因为过度挤压泛出的血色、以及她抑制不住抖动的手腕上来看,应该挺大力的。

在徐正清面前,这些生理/反应总是由不得她自己控制。

她想着目光重新落在手机屏幕上,申请好友的昵称很规矩,方方正正四个字:水到渠正。

没有过多的符号和字母,也没有别的形状的文字。

头像与昵称风格不同,是一只蓝色的兔子,嘴巴咧出俏皮滑稽的弧度,眼睛眨了一只,这形象其实很难和徐正清本人联系到一起,可简幸却莫名觉得:是的,这就是徐正清会用的头像。

他会因为朋友叮嘱照顾仅有一面之缘的她,让她在众目睽睽的军训里顺利归位,也会因为他们并没有特别熟而保持友善和谐的距离;会把其他班的同学拉去自己班胡闹,也会因为老师一句话在陌生班级做自我介绍;会打球会弹吉他会在放学后和所谓的坏学生扎堆,也会考第一名。

会用看上去有些无聊的昵称,也会用可爱的兔子头像。

没人会深究这些有些分差的行为背后的原因,因为好像只要主人公是徐正清,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

不像她,被喜欢那么久的人加好友,第一反应是思考:为什么?

是她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情吗?

还是说了什么让林佳误会的话因而导致他亲自来兴师问罪。

简幸在大脑空白之余费力思考了很多,脑袋简直像上了发条一样根本停不下来,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没了时间概念,她懊恼地皱了下眉,抖着手指点了通过申请。

聊天窗口紧跟着弹出,简幸看着那一串“我们已经是好友啦,一起来聊天吧!”的提示,有种大白天做梦的错觉。

[水到渠正]:简幸?

耳边似乎同时响起了少年清朗的声音,伴随着清风与光。

风和日丽下,她内心波澜四起,好像一点点细微变化都能掀起巨浪。

可她手上却又软绵绵的,连最基本的键盘硬度都感受不到。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不出意外,徐正清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

[竹间]:嗯。

[竹间]:是我。

两行三个字,平静得仿佛没有任何情绪。

会不会显得太冷漠了……

要不要加个表情包呢。

简幸不自知地咬住指关节,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看屏幕。

盯着盯着,简幸忽然想起来,当初陈烟白帮她创建qq的时候其实还帮她取了昵称,叫:小学霸大美女。

如今看着和徐正清的聊天窗口,简幸后背陡然起了一层后怕的鸡皮疙瘩。

幸亏她后来改掉了。

不过那个时候的她,并不是为了今天做准备。

毕竟比起痴心妄想,她一向更擅长自知之明。

想到这里,齿间不受控制地用力,痛感骤然袭来,简幸轻轻“嘶”了一声,回神。

然后发现徐正清一直没回消息。

他消失了。

心脏一下子被拉至悬空,每一根神经迅速绷紧,简幸手指一下一下敲打手机侧面。

这个时候手上的触感已经恢复,甚至扩大了每一点感受。

焦躁随之而来。

简幸很清楚,社交聊天一般都是有来有往,但是放在此刻的她身上,她能做的好像只有等。

十九分钟后,简幸终于等来了消息。

[水到渠正]:不好意思,刚刚有点事。/滴汗/

[水到渠正]:我要过生日的事情林佳跟你说了吧?不好意思,没提前跟你说,本来打算让秦嘉铭联系你的。

[水到渠正]:在场的除了我一些初中同学,其他人你差不多都认识,同学应该也都见过,基本都是我们学校的。

[水到渠正]:时间就是初五那天,你如果有时间就过来?

简幸懂了。

生日的事情徐正清大概原本没打算邀请她,但是没想到林佳说破了这件事,又恰好被他知道了,他向来很会照顾人,为了不把难堪留给她和林佳,于是主动把责任背到自己身上。

所以,还是她让他为难了。

这时顶栏的企鹅标志再次闪烁起来,简幸犹豫了片刻,在心里以“说不定有事”的借口把聊天窗口切了出去。

人为了逃避可以找很多无关紧要的借口。

发消息的是秦嘉铭:你如果没事就来呗?他因为这事挺抱歉的,主要你们俩不太熟,出了这种事情,你不来他估计更抱歉了。

[秦嘉铭]:额,我怎么说得那么别扭。

[秦嘉铭]:不过你肯定懂我的意思吧?

这话的意思是,他和徐正清现在在一起,他能清楚地从徐正清脸上看到为难的表情。

简幸感觉整个人堕入了一片沼泽,她什么都不做,人也会往下沉。

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切回徐正清的聊天窗口,回一句:好,谢谢你。

然后才给秦嘉铭回一句:知道了。

她可以逃避,但不会少了给徐正清的特殊待遇。

哪怕这些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大年二十九,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简茹和吕诚不再忙着出去,而是在家准备除夕和回老家上坟要用的东西,简幸跟着忙前忙后,等到了除夕当晚,春晚播出,时间跨越零点,才惊觉一整年过去了。

只是跟以往每年相比,这一整年很值得记住。

“行了,赶紧睡觉吧,明天五点就要去车站,”简茹说着提醒简幸,“你就在家待着,厨房里什么吃的都有,那么大人了,学着自己弄。”

简幸说:“知道了。”

回屋睡觉时,简幸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刚登上qq,就收到陈烟白和秦嘉铭发来的新年快乐,秦嘉铭应该是群发的,陈烟白是特别给她的,因为后面缀了她的名字。

简幸给她回:新年快乐,陈烟白。

回完切到好友列表,盯看那个亮着的蓝色兔子,这么一看,简幸才看到他的个性签名,由于格式问题并没有完全显现,只能看到一半:满地的六便士,他却抬头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简幸翻了个身,在一片黑暗里点进了聊天窗口。

她一下一下摁着键盘,打出七个字。

但是并没有发出去。BIquGe.biz

窗口切出去时,因为有未发送的消息,徐正清的头像始终停在最新聊天的置顶栏。

梦里简幸梦到徐正清趴在学校走廊护栏前,他没看她,看的是头顶,他嘴巴张合好像说了一句话,简幸明明一个字都没听清,等徐正清扭头问她看到没,她却看着他说看到了。

新的一年到了,她还是那个撒谎的人。

抛开放假本身,简幸的春节和平时其实没什么区别。不过今天家里没人,她可以比平时多赖一会儿床。

响了一夜的鞭炮声在早上七八点时终于完全消失,简幸躺在床上看着屋里慢慢溢进来的光,好一会儿才起身弄饭。

不到中午,变了天,风吹得窗户哗啦作响,院子里的小板凳也被掀起,砸在地上发生很大的响声,简幸在屋里听到吓了一跳。

她扒开窗户看了一眼外面,天阴了,风里夹杂着雪,从窗户缝吹到她眼睛里有点刺痛。

简幸关上窗户,起身去外面,院子里有一些年货,简幸把东西全搬到厨房,才转身进堂屋。

下午一点多,鹅毛大雪落下来,短短半个小时过去,地面已经铺了一层白,红色的鞭炮纸被掩盖,万籁俱静,没有任何喜气洋洋的年味。

简幸捧着热水杯,坐在书桌前盯看外面大雪飘落的轨道。

杯子里的热水升起白烟,蒙到窗户上把世界都模糊掉了,简幸看了很久才伸手去擦。

她本意只是想擦出一片清晰的区域来,却不自知地画了一个简笔兔子。

兔子耳朵很长,尖尖的,像徐正清的耳朵。

她看着,唇角弯出弧度来。

这时简茹房间传来电话声,简幸看了眼时间,知道是简茹来询问她中午吃了什么。

她放下水杯,一路过去的时候电话还在想,接通以后立刻传来简茹不耐烦的声音:“怎么那么慢?干什么呢?”

预料之中的口吻并不能掀起简幸什么情绪波澜,她说:“在我屋呢,没听见。”

“那就把门开着,”简茹问,“中午吃的什么?”

简幸说:“煮的饺子。”

“懒死你得了,那么多菜都不知道热热。”

简幸没接话。

电话那头传来姥姥的声音,还有一些别的打圆场的声音,简幸听得出来是叔叔大伯的声音。

简家在老家只有老房子,闲置多年也不能住人了,每年回老家上坟都是暂住在吕家。

地方小,人又多,简茹一般不让简幸回去挤。

她对简幸有特殊的执拗,不爱简幸去过这些委屈的生活。

简幸笑着和各位打了声招呼,电话才回到姥姥手里,姥姥悄悄跟她说屋里枕头里面藏的有钱,让她拿着跟朋友去玩。

简幸笑说:“知道了。”

姥姥又说:“你晚上要是害怕,就问你同学来不来家里玩。”

“大过年的,谁愿意出门啊,”简幸说,“放心吧,我不害怕。”

“行行行,不害怕就行,不害怕就行。”姥姥重复了很多遍才挂断电话。

简幸坐在床沿边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离开前她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走到门口才回头看向床上。

床上规规矩矩铺了两个被窝,像互不打扰的拼床室友。

其实大多数夫妻到了中年都选择分开睡,但是简幸记得以前简茹和吕诚没有分那么开,一般是各自一个小被窝,上面铺一个大被子,现在整体都分开了。

甚至,分出了明显的空隙。

简幸看了两眼,没什么太大反应地离开了。

晚上简单热了两个菜,随便吃了以后简幸钻到了姥姥屋里。

这屋小,开一个暖灯很快就能暖热整个房间,电视机里放着一个老电影,简幸随便看看就躺进了被窝。

她没玩手机,趁着简茹不在家,她抽空给手机冲了个电。

第二天一大早简幸又接到简茹的电话,老一套的叮嘱,简幸像应付流程一样回答。

今天初二,简茹他们先去给吕家上坟,明天才去给简家上,大概下午才会回来。

简幸没什么事,索性回屋玩手机。

只可惜大早上陈烟白没醒,她只能回书桌前做题。

下午的时候简幸□□列表多了一个好友,是林佳。

[林佳]:你明天晚上有事吗简幸?他们要提前拉个群,方便到时候汇合~

[竹间]:大概几点?

[林佳]:晚饭后吧,估计八/九点?

简幸算了下时间,回了句:我可能要晚点,没关系,群我就不进了,有事情你告诉我吧。

林佳很爽快地答应。

两个人又随便聊了几句,林佳下线后,简幸收到了陈烟白的消息,约她初六碰面,简幸说好。

她和陈烟白也没聊几句,正要下线时,列表里的蓝色兔子突然亮了,简幸一下子停住了要退出的动作。

她盯着那个兔子看,有一种兔子是在对她笑的错觉。

她就坐在书桌前,左边是窗户,窗户上那个简笔兔子早消失了,但是简幸还记得它每一笔的轮廓。

她把手机举到窗户旁,比对着,重新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晚饭前,雪停了。

简幸吃过饭闲着没事跑到院子里堆了一个雪兔子,晚上难得出现了月亮,很圆,也很远,遥遥照下来,只有薄薄一层光。

它是白色的,轮廓清晰,看上去很温柔。

也有点孤独。

简幸本想再堆个什么东西,屋里电话又响了,简幸叹了口气,回屋和简茹报告今天晚上的事情。

挂了电话,简幸就不想再出去了。

有时候兴致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没再纠结兔子的事情,只是趁时间还早写了两张试卷。

晚上睡觉前,简幸脑海里总浮现出简茹房间里的床铺,分开的两个被窝在她看来像两个世界。

原来不止她与他们生了间隙,他们彼此也生了隔阂。

那当年那么做,到底是图什么呢。

大概没人能回答她。

即便答了,也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翌日是初三,因为半夜又重新下起了大雪,简幸在床上赖着不愿意动。BIquGe.biz

她知道自己更想赖的是这份独处的安逸。

不到九点,电话响起,简幸趿拉着拖着,裹了一件棉睡衣去接,简茹照常交代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简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吕诚说:“不用带太多东西,带点纸什么的就行了。”

吕诚问:“给妈多带一件衣服吧,我怕她又要在那留着。”

“还留什么?这什么破天啊?还准备在那唠嗑?”简茹说,“真有意思,活着的时候没见那么好的心,死了倒聊个没完,也不怕打扰人家睡觉。”

吕诚没说话,但还是带了一件外套。

上坟流程简单,烧点黄纸烧点纸钱,趴在坟头前磕个头基本就算完事了。

简茹磕完把东西简单收拾收拾,跟吕诚说:“走吧。”

吕诚知道简茹这意思是给姥姥留点说话的时间,可是看这下不停的大雪,吕诚说:“要不我们留在这吧。”

“留这她还能聊点啥?”简茹把吕诚手里的伞和衣服转手交给姥姥,什么也没说地拉着吕诚走了。

雪越下越大,渐渐有了要铺天盖地的趋势,气温也越来越低,风把雪吹散,像陡然溢出的雾。

时间过去快十分钟,吕诚有点不放心,“要不我还是去看看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简茹看着坟的方向,那里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她凭空生出一分不安来,问吕诚:“多长时间了?”

吕诚说:“差不多十分钟了。”

简茹盯着那个方向又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率先走了过去。

直到她越走越快,吕诚才隐约意识到什么不对劲来。

往年姥姥闲聊归聊,不会特意留下什么黄纸和纸钱,刚刚却张口要了一些。

她是想烧给谁?

吕诚心口一滞,看着茫茫大雪,脚步也愈发快了起来。

简幸挂了电话没像往常一样去厨房弄饭,而是重新躺回了被窝。

不知道是不是距离简茹回来没多久了,简幸有点焦躁,躺回被窝并不能完全入眠,反而被加快的心跳弄得不舒服。

她叹了口气,无奈起床,倒了杯热水在窗户前坐着。

屋内外温差太大,窗户上蒙了厚厚一层雾气,已经完全看不清外面有什么,雪兔子又变成了什么样。

简幸摸了下窗户,有点冰,她转身从桌子上拿了张纸,正要擦拭窗户,却不想原本关死的窗户忽然被吹开了。

简幸躲闪不及,被窗户砸到了额头,这痛感实在难以忍受,简幸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然而此时窗户已经吹到旁边墙壁上,被风雪冰过的玻璃窗就像冰面一样脆,与墙壁相撞,地面就落了无数玻璃碎片。

有碎片弹到她手背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事故来得太突然,简幸愣愣地看着院子里被大雪覆盖的兔子,兔子的扣子眼睛不知被风吹到了哪里,耳朵也被截断,只剩下光秃秃的脑袋。

大雪纷飞间,简幸模糊了视野,直到肌肤被风吹得有些疼,她才想起来处理这突发事件。

她转身,想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却不想一脚踩到一个竖起来的玻璃碎片上,倒是没扎透鞋底,但也把她吓了一跳。

杯子因此没有安稳落在桌子上,热水倾倒,洒了一裤子。

棉睡裤吸水,几乎一秒就烫到了。

简幸“嘶”了一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她不停地拉扯睡裤,等缓了一会儿才抬起脚拿掉扎在鞋底上的玻璃片。

玻璃被风雪吹得很凉,冰得人不知道是哪里疼。

简幸看着满地狼藉莫名生出一丝不安来。

她抬头,窗外风雪更甚,寒意肆无忌惮吹进来,把屋里仅存的暖意席卷个遍。

在这冰冷中,简幸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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