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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妄想(第二章-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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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概是没有。

少年极轻极淡地朝她这边瞥了眼,而后轻描淡写地收回视线,恍若无事发生般站起离去,高瘦身形逐渐同夜色融为一体。

像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林枝春的目光循着他背影走了很久。

终于在一个转角处,他身形即将没入另一条街道,她也以为这萍水相逢的缘分即将结束的时候——那个高高瘦瘦的背影忽地又顿住了。

林枝春的心猛地又悬了起来。

在这个瞬间,她甚至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将脸往围巾里埋了埋。

但少年只是往兜里摸去,甚至没有回头,他把身上翻出来的几张现金,尽数放在一个沿街乞讨的奶奶碗里。

而后,修长指节拎起自己的卫衣帽子套在头上,他拐过转角,彻底消失不见。

“呼——”

林枝春轻轻舒了一口气,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少年最后没能转身回头,她是庆幸多一点,还是遗憾更多一点。

她慢慢踱着步,往苏明惠女士现在的住处走去,可脑海里总是不可自抑地想起那个身上透着股冷淡劲的少年。

她觉得,他矛盾得简直叫人看不透,面对黄毛的时候毫不留情,可走时却又在“喵喵”的叫声中俯下了身。

眉眼仍然是冷着的,但单手捧起小奶猫时又像是浸在酒里的冰块融化了几分。

……

另一边,灯火通明的独栋别墅群与两公里开外的旧城区恍若不在同一个地界,林枝春站定在门口,清凌凌地瞧着庭院里的那七八盏大灯。

“站门口干什么,来了也不知道打个电话?”

还没瞧个仔细,她妈苏明惠女士就披着个毛绒坎肩下楼来了,举手投足间阔太太的派头很足。

对,阔太太。

她今天能上这儿来,沾的可不就是她妈的光。

盛和园地处淞城市中心,寸土寸金不至于,但能住进来的也都是这座小城里最有钱的一小撮人,来来往往非富即贵。

苏明惠女士现如今再嫁的就是这一小撮人之一。

“叫你早点来,你倒好,非要给我磨蹭到这个时候。”

苏明惠女士恨铁不成钢地望了她一眼,甩了甩手,直接朝屋里走去。

林枝春倒是不在意,静静合上门,随口扯了句,“这灯亮着不累吗?”

个个亮堂如白昼,在这四下无人的寂静夜里,像是能晃瞎人眼的存在。

“瞎说什么,多气派啊。”

“……”

林枝春垂下眼睑,很轻地笑了一下,纤长的睫毛在她白皙清透的脸上打下一小片阴影。

她怎么给忘了,苏女士最爱的就是气派。

足有两米长的实木饭桌上,呈列着六七样菜,林枝春稍稍扫过一眼后就收回了目光,她看向坐在对面的苏女士,“妈,你不吃吗?”

“我和你周叔叔吃过了。”

对于这个答案,林枝春丝毫不意外,反而觉得轻松。

没再说话,她低头敛眉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饭。

“你要是下午早点过来,不就正好能赶上你周叔叔在家,同他打个招呼?”

苏明惠情绪恢复得很快,现下正气定神闲地剥着紫晶葡萄,只是剥着剥着就不住念叨了起来,

“我叫你常来家里走动走动你也不听,难道我会害了你不成?这人和人的关系不都是得走动了才亲近?”

林枝春原本正在夹离自己距离最近的那盘清炒莴笋,听了这话,只觉得筷子沉甸甸的,吃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她放下筷子,深呼吸了一口,到底还是没把那句“打再多个招呼,走动得再多,我也不可能会是他女儿”说出口。

她停筷告别,“妈,我吃饱了,就先回去了。”

“大晚上的你回哪去?”苏明惠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正指在“20”这一数字上,她皱了皱眉,一不留神葡萄汁水溅在指尖,没好气道,“这里是住不下你还是怎么着?”

“八点十五,还不晚,我可以自己回家。”

林枝春抿了抿唇,尽量心平气和地把话说明白,她不想再和苏女士有哪怕一点冲突。

“你能不能跟人圆圆好好学学,不要这么固执……”

苏明惠话一说出口,就觉出几分不对,她顿了下又改口道:“妈妈也没有非要拿你和人家比的意思,只是你看圆圆听话懂事,从来不用你周叔叔多操心。”

“人唱歌跳舞样样精通,我也是为了你好,希望你不要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

每每提到这些,总是无止境地老生常谈。

明明已经忍了很多年,可林枝春这次就是坐不住了,她生硬地告别,转身就走出了门。

走在路上,林枝春垂着眼,一下一下地踢着滚落在脚边的石子,等到流光溢彩的别墅区终于被远远抛在了身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就是那句“妈妈也是希望你不要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怎么也挥之不去。

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让她忽然想起从前,才刚刚开始念书的时候。

老实说,林枝春并不是一个爱沉湎过去,时不时翻旧账的人,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尘封了几近十年的一句“但凡你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数学也不至于满分都拿不到”就这么横冲直撞地,一把撞上了心头。

顷刻间将她那颗心如易碎琉璃被撞了个七零八碎。

当事人苏女士估计早忘了,你怎么还记得呢。

她在叹气声中无声地质问自己。

刺啦——

石子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声响,在翻涌而上的烦闷情绪支配下,林枝春脚下使力,没想到不使则已,一使惊人,石子被踢到一个全新的高度,高到完全飞出她的视野。

一丝丝不好的预感从心头飘过,她蓦然抬头,视线在空中搜寻着石子的踪迹,没怎么费力就在正前方捕捉到那条走向奇怪的抛物线,和看起来颇有几分熟悉的人影……

空气中传来“笃”的一声闷响,石子在即将着陆时被人徒手抓住,而不是按照原定轨迹飞到人脸上去。

好险好险。

林枝春松了口气,但转瞬心又被提了起来。

那人往前走了几步,冷漠而凌厉的轮廓完完全全暴露在路灯的光线下。

再加上,他怀里抱着的那只猫,她简直一闭眼就能想起傍晚时少年不费吹灰之力将人制服住的画面。

她怎么就把石子往这人身上踢了过去呢?

林枝春不着痕迹地吞咽了下口水,他不会找自己麻烦吧?

恰在此时,少年原先闲闲放在右腿侧的手举了起来。

这是要动手了吗?

林枝春心里的弦突地绷紧,身体警觉地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直接转了个身,直到后背响起懒洋洋的一句“跑什么”,才尴尬地顿在原地。

少年人的清越声线在这空寂无声的夜晚分外中听,林枝春的耳朵微微泛红,在寒冬的夜里冒着热意。她僵直的身子又转了回来,呐呐地说了句,“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他轻笑出声,同傍晚时分的冷戾判若两人。

大抵是被她仓皇转身的举动给逗到了,语调没什么起伏的句子里也藏着丝不起眼的调侃,“怕我有事,要你负责?”

“我没想不负责……”

回想起自己用石子踢到人的“恶劣行径”,林枝春的脸庞也热了起来。

她抿了抿唇,正想问问他的手究竟有没有事,一抬头却发现,他人早已转身,看架势是要往马路对面走去。

“放心,用不着你负责。”

昏黄路灯映照下,少年的倒影在低矮的灌木丛衬托下,显得格外干净修长。

林枝春想出声喊住他,却看见那人似是能预先感应到别人想法似的,依旧没回头,但懒懒地伸高了右手,在空中招了招,像是告别。

她站定在原地,听得最后一句“早点回家,多少注意点安全。”

四下无人的寂静夜里,散漫低沉的男声格外清晰,他没再追究她那点过失,像是压根儿不在意,跟拂去身上尘埃似的,轻飘飘地就把事情给揭过去了。

第三章

年关将至,淞城很多人家门前都高悬着一对大灯笼,另张贴着对联、“福”字,多到让林枝春躲在廊檐下听雨时,都能透过自家院子里那张敞开的院门,瞥见外头斜风细雨也挡不住的世俗热闹。

“七七,进来吃饭了。”屋子里传来林奶奶的叫唤声。

林枝春赶忙起身,撇下室外的连绵冬雨,往屋内走去。

一进屋就瞧见铺着天蓝色桌布的餐桌上摆着碗刚出锅的红烧小排,热气腾腾,酱香味在空气中一下就迸发了出来,令人垂涎欲滴,这是她爸林建国生前最喜欢的菜。

她神色如常地坐了过去,将盛好的白米饭递给正解下围裙的奶奶,笑着说道,“差点忘了,今天是我们林建国同志四十岁的生日。”

“是该好好庆祝,咱俩一起陪你爸好好吃上一顿。”

林奶奶的目光从桌上摆着的三双碗筷上移开,落在自己正对面坐着的孙女身上,见她脸上真的没有什么异色,才松了口气,可转瞬又为她这比同龄人更为安静懂事的模样心疼起来。

老人家掩下心疼,夹了块排骨到她碗里,“来,七七吃菜。”

饭后收拾完碗筷,林枝春和奶奶一起搬了把矮凳坐在廊下,像幼时那般听雨闲聊。

话题不知道怎么就绕到了苏女士身上,奶奶问她,“明惠最近怎么样,你去看过她没有?”

林枝春没可能也没必要避而不答,索性就将放假那晚去盛和园吃饭的事给说了出来。

林奶奶知道自己这个儿媳生性好强,但总归心地不坏,叹了口气便说道,“她毕竟是你的母亲,她有自己的选择,既然再嫁了,我也希望她在周家能过得好。”

“过得好不好我不知道。”

林枝春耳里尽是“滴答”细雨声,望着屋檐瓦片上一滴一滴垂落下来的水滴,她眼前蓦地浮现林建国同志在她很小的时候,带她踩雨胡闹的情景,她每每输了,必是不肯轻易罢休的,一定要人哄着背回去。

林建国同志长得人高马大,脾性爆烈,可在妻女面前,却是一点脾气也没有,常常是不等她闹,直接长臂一捞,就把她整个人捞到背上,给抱了回去。

“但我知道,我爸在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有自己剥过葡萄。”

林枝春低声说道,话到最后,几近无声,很快就被渐渐大起来的雨声给盖住了。

……

春节一过,寒假生活跟流水似的,哗哗啦啦走得飞快。

林枝春在这流水似的光阴里按部就班地写着作业,傍晚陪着奶奶一起坐在廊檐下消食,倒也不觉得日子无聊。

只是偶尔也会想起放假那天晚上遇见的猫和少年。

或许是因为他和她在过去的十七年里遇见的人都要不一样,所以记得格外久一点,就像是她自己主动造出来的一场梦。

梦的结尾,少年高高瘦瘦,徒留下一个背影,银白色耳钉在黑夜里熠熠发光。

他始终没回头,林枝春也自始至终没有看清过他的脸,可是那道散漫低沉“早点回家,多少注意点安全”一直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

开学前天晚上,林枝春的手机受到了来自前桌李舟舟同学的密集式轰炸。

【有没有哪个好心people愿意救救孩子?】

【政治大题、历史大题、地理大题我都还没动笔怎么就要开学了!】

【数学卷子是人做的题目吗,我怎么都看不懂啊啊啊?!】

【枝春快救救我,不救不是people!!!】

林枝春:“……”

她眉心跳了跳,正想告诉李舟舟同学这么多作业,她就算是即刻起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一直抄到明天早上,她也抄不完的时候,手机“叮咚”一声又进来了一条新消息。

【枝春别管我了,我还是死了算了,一了百了呜呜呜呜】

这条新消息就透着股强烈的自知之明,以及看破一切放弃挣扎后,那种淡淡的绝望。

林枝春有被她最后发的那个“一中教学楼,一跳解千愁”的表情包笑到,想了想,打字飞快地给她回了条消息。

【要不我陪你连夜去谋杀老余?】

【!!!】

【枝春你什么时候也会开玩笑了?】

【那就说好了,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陪李舟舟天南海北的一通胡扯后,林枝春放下手机,心情愉悦了不少。

经此提醒,她开始提前收拾起了第二天开学要用的东西。

……

淞城一中的门口经过一整个冬日的沉寂,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大门敞开迎接着学生们的到来。

林枝春才踏进教学楼,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叫唤,她毫不意外地回头,果不其然看见跑得气喘吁吁的李舟舟朝她走来。

她好心问道,“作业都补完了?”

“先不提这个。”李舟舟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快速转换话题八卦道,“听说了吗,咱们班今天要转来一个新同学?”

见她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李舟舟强调道:“新同学,是新同学诶!”

林枝春对她这种心怀班级,关心同学的精神表示肯定,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句,“要不,舟舟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

“这你就不懂了吧,据说我们的新同学是位大帅哥,校草级别的!居然转到我们班来,这我能不激动?”

诚然,高二(5)班作为文科重点班男生少得可怜,帅哥更是没有,乍然间转进位“校草级别的大帅哥”确实是很能让绝大部分同学激动的。

但这个同学并不包括“心中无情爱,成绩自然好”的林枝春同学。

且林同学一向讲究实事求是的道理,她望了望还在极力跟她安利的李舟舟同学,镇定自若地问了句,“你见过?”

“没……”

李舟舟难得结巴了下,从她的眼神里轻松读出“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帅哥”。

她赶忙找补道:“但是,但是大家都这么说!”

眼看着她俩已经走到教室门口了,李舟舟不死心地揪住一个平时爱玩爱闹,和她们关系也都还不错的男生问道,“听说没?咱班是不是要来位转学生,长得特帅的那种?”

“这还用听说,人都来了。”

男生像是才打完球,边擦汗边会自己座位坐了下来,“不过,那兄弟确实够帅的。”

“来了?在哪?”

“就在操场,你们要去看吗?”男生好心劝了句,“操场边围了一圈人,我劝你们还是别去挤了,反正也是咱们班的同学,早晚能看见。”

这么夸张?

只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后,林枝春就放下书包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不顾李舟舟同学在一旁接连不断的催请,“枝春去看看吧,那可是校草级别的帅哥诶”。

林枝春不为所动,只是在抽出课本的时候好心地提醒了一句,“舟舟,如果你现在开始抄,应该可以在老余上课之前把语文的古文赏析抄完。”

……

与此同时,一中操场,平日稍显空荡的栏杆前站满了人,目光不约而同地朝着操场中央那人望去。

无他,那转学而来的新同学实在太惹眼。

去年翻新过的红色跑道上,校长领着两个老师在前边殷勤地做着介绍,至于转来的新同学,面上全然不见拘谨,闲散地挎着单肩包在后头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很少出声。

人群里顿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咱这位新同学不仅人长得帅,还是位酷哥啊。”

“你要长得有人一半帅,我允许你当个哑巴。”

“不过新同学什么来头啊,能让校长和蔡主任亲自陪着?”

……

像是能感知到远处的议论声似的,正散漫走着路的少年蓦地抬起了头,冷淡视线往栏杆处移了过去。

这一抬,就让所有人看清了他的脸。

他面容偏冷,眉骨凌厉,眼皮很薄,高挺的鼻梁之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最让人见之难忘的属那双漆黑又锐利的丹凤眼。

不笑的时候,里头半分情绪也无,给人十成十的不好糊弄之感。

但这疏冷并不妨碍这张脸的好看,恰相反,平添别人所没有的气场。

被他视线扫到了的同学,一下就噤了声,只敢暗暗在心底欣赏这历代级校草的长相。

少年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手头还拎着罐正在冒着冷气的可乐,拎上来就着吸管喝了一口时,冷白皮肤下的青筋分外明显。

他停下脚步,懒懒开口,“陈校长,要不今天的参观就到这吧,我觉得都挺好的。”

“那行,就到这。”

校长扯出个热情的笑容,又向后招手吩咐道,“余老师来,小陆以后就是你们班的学生了,记得平时多关心关心人家啊。”

老余忙不迭附和点头,“那是当然,当然。”

等校长走后,偌大的操场中央便只剩他们两个人在那大眼瞪小眼,还是少年忍不住嗤笑一声,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画面,“走吧,余老师。”

第四章

老余这才如梦初醒般,领着他往教学楼走,边走边絮叨道,“你是叫陆在野是吧,听校长说你是从帝都那边转过来的。”

“这帝都师资力量教学资源确实很优秀,不过你放心,我们淞城一中的学习质量也是可以的,只要你肯认真学,就一定会有收获……”

陆在野闲闲听着,偶尔给个只言片语的应答。

“陆同学,关于座位你有什么要求吗?”等终于爬到(5)班所在的四楼,老余忽地顿住了脚步,停下来征询他的意见。

少年半阖着眼眸,冷淡嗓音里透出种无所谓的随意,“都行,余老师看着安排吧。”

见他还挺好说话,老余松了口气,“现在班里就剩最后一排还有个空位置,你先坐那,要有什么不方便的,到时候直接跟我说成吗?”

像是让新同学做最后一排委屈了他似的,他赶忙又添补了两句,“虽然是最后一排,但坐你旁边的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同学,你平时要是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都可以找她的。”

陆在野不甚在意地“嗯”了声,抬头望了眼高二(5)班教室的门牌号,就单手抄着兜走了进去。

下节课就是老余教的语文,他赶着回办公室拿教案,也就没跟人一起进去,所以此刻教室里还处于一种无序状态,坐在座位上的同学视线明里暗里地往这新同学身上瞟去。

只见少年个子极高,外加肩宽腿长,走起路来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大抵是刚开学还没来得及领校服的缘故,他上半身套了件纯黑的冲锋衣,拉链拉到顶,无端生出禁欲冷感,下半身穿了件同色运动裤,再脚踩一双新出的联名鞋——不折不扣的酷哥打扮。

陆在野视线锁定在全班唯一的那个空位上,然后不偏不倚地走了过去,甩下包就想坐下时,突然冷不防地瞧见外边座位上的女生,正安静到不行地做着作业。

且他的这位新同桌似乎从他进来起,就全程没抬过头,从头到尾没给过一个眼神。

已经对各种黏到身上来的目光都可以熟视无睹的陆在野,微微挑了挑眉,等了好一会儿后,修长指节叩了叩女生面前的课桌,不急不缓地问了句,“写完了吗?”

清淡的少年嗓音入耳,林枝春反应慢了半拍,迷迷瞪瞪地回了个“怎么了”,然后笔下不停,一门心思地把题给写完。

“没怎么。”边上站着的那人好耐性地回道,等她终于算出个答案来,才接着叩了下课桌。

在这清脆、一点也不显沉闷的“咚咚”声中,林枝春听见有人在说,“小同桌,赏脸抬个头?”

声音慢条斯理,不疾不徐,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

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电光火石间,这句“小同桌,赏脸抬个头”同一个月前的那句“早点回家,多少注意点安全”蓦地重合了起来。

林枝春怀疑地放下纸笔,抬眼朝正说话的人望了过去,

然后她看见“新同学”长腿支着,半倚靠在课桌上,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既然写完了,这下能让我进去了吗?”

对于她眼中流露出来的震惊茫然,陆在野像是毫不在意,只是拿下巴点了点她身旁的空位。

林枝春“蹭”地一下站起身,让了空隙出来,等人完全进去后才慢慢坐了下来,耳边闻得一句极轻极淡的“谢谢”,带着笑音。

她没法熟视无睹,正视着前方回了句“没关系”。

“叮铃铃叮铃铃——”

好在上课铃声及时响起,老余踩着铃声进了教室,一出现就将底下同学的目光全都给吸引了过去。

林枝春挺直着脊背看向前方,而在她的余光里,旁边那人正困倦地枕在书上,可即便是这样,少年的眉眼仍然是极好看的,在冷白的皮肤上舒展开来。

“先不急着上课啊,今天我们班转来了一个新同学,让他给大家做一个自我介绍。”

讲台上老余放下教案,视线在教室里四处搜寻着陆在野的身影,最后目光定格在最后一排,大声喊道,“陆同学,上讲台来吧。”

“陆同学,陆同学!”

见他全然没有反应,林枝春只能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他,将老余的话重复了遍,“陆同学,上去自我介绍。”

闻言,陆在野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倒也没多说,他个高腿长,几步就走了上去,然后毫不扭捏地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陆在野,很高兴能在未来的时间里和各位成为同学。”

他神色敷衍,话却说得像模像样,至少老余是很满意他这一番介绍的,还带头鼓起掌来,夸赞道:“名字取得好,字也写得不错。”

林枝春稍稍抬起头来,盯着墨绿色黑板上三个用白色粉笔写就的大字“陆在野”。

原来他叫这个。

讲台上老余已经就着陆在野的名字引入诗经,嗟叹中国诗词之美,“没记错的话,陆同学的名字来自《诗经》中最长的一篇,‘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好诗啊好诗……”

在这一叠声的溢美之词中,陆在野脚步未曾停,下了讲台径直走回后排,目光落在端端正正坐着,看模样似乎正在认真听着课的林枝春身上。

“陆在野,转学过来的。”

他顿了下,又淡声补充了句,“大概还是你以后的同桌,多指教。”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刚刚睡了会,他这会儿精神已经好了很多,耐心地回了句,“自我介绍。”

林枝春手中握着的笔忽然顿住,眼中闪过一丝疑问, “可你刚刚不是介绍过了吗?”

陆在野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眼神始终落在她身上,反问了句,“可你不是没听?”

甚至,似乎又是连头都没抬一下。

林枝春一时语噎,正想说话时才慢慢反应过来,他方才给她一个人做了一遍自我介绍。

没有敷衍,没有不耐,惯常冷淡的眼神里像装了小勾子,能轻易勾出人心底最隐秘深处的悸动来,她慢慢“哦”了一声。

窗外有风刮起,吹得教学楼旁边栽种的大樟树枝叶乱颤,“呼呼”而过的风声像个未知世事的小孩子窥见了什么秘密后发出来的笑声,一阵一阵,良久才停。

“请大家拿出之前十校联考的卷子,我们主要来讲一下上面的文言文和作文题目。”

正在她愣神间,老余已经结束了他每节课上课之前的必备项目——长吁短叹,感慨时局,准备切入正题讲一讲课了。

林枝春收了收心,依言拿出对应的卷子,再瞥过去时,陆在野正倚着墙斜坐着,薄薄的眼皮垂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课。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戳他提醒他,然后他幡然醒悟起来认真听课的可能性委实不大。

但身为同桌就这么看着他荒废下去,林枝春倒也觉得不大合适。

于是老余在台上讲卷子,她在台下抄笔记,抄的还是双份的。

她在心底悄然叹了口气,就当是看在那只被他救下的猫猫面子上,她这同桌,总之不是什么坏人。

……

下了课,林枝春把誊好的笔记朝她陆在野递了过去,“里面有老余上课讲的重点内容,你没事的话可以看看。”

“看什么?”陆在野喝水的手一顿,似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骨节分明的手接过笔记本,微微扫了眼上头秀丽工整的字迹,眼神落在那一句句文言文及翻译上。

他突地低笑出声,觉得他这新同桌人是真的有趣。

因着他那张脸,抑或是斐然的家世,陆在野收到过不少女孩儿送来的情书,厚厚一沓,多到能用来糊墙,这倒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给他递课堂笔记。

他“啪嗒”一声将笔记合上,修长手指在硬壳包装上点了点,低垂着头说了句,“谢了,小同桌。”

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嗓音却是又冷又劲。

“不用谢。”林枝春闻言抬眼望过去,黑白的瞳仁里干干净净,纯澈得看不见一丝杂质。

在她面前说谎一定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这是陆在野在与之对视后,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太干净了。

他从来没见过有人的眼睛里真的能什么都没有。

陆在野微微后仰,正欲开口,教室门口却又突地响起老余的大嗓门,“小陆,来我办公室一下。”

林枝春自然也听到了,见他没什么动静,跟着提醒道,“老余找你。”

才来第一天,多少得给老余个面子。

陆在野没什么表情地站起身,扯了扯衣领就往外走去,高瘦的背影在一众人影中分外突出,临出门前,落下句“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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