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室内,男人站在厚实的窗帘旁边,他微微弯腰利落地穿上长裤,□□着的上身暴露在视线之下,线条分明的肌肉,哪怕是暗沉光线下依旧扎眼。
特别是当他微微侧身时,刚穿上的浅灰色长裤硬生生挡住,腰腹处蔓延而下的人鱼线。
身后的倪景兮趴在床上,安静地望着他。
床榻上一片凌乱,她的长发披在肩头、后背,还有洒落在雪白的枕头上。
任谁都能看出刚才在这张床上发生的事情。
待男人伸手拿起衬衫准备穿上,突然转头望向床上的倪景兮,沉声问:“我是谁?”
倪景兮一愣,张嘴刚想说,你是,你是……
明明她心底知道他是谁,可是让她惊讶的是当她盯着他的脸看时,竟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的模样。
这具成熟又性感身体上的那张脸,在她眼中居然一片模糊。
困惑和迷茫一瞬充斥着大脑,所有言语都窒闷在喉咙中,发不出一个音节。
这个念头不知是惊吓还是什么,让她浑身猛地颤了下。
……
倪景兮猛地睁开眼睛,伴随着心头还残留着的余悸。她睁开眼睛的瞬间看见对面雪白的墙壁,有那么几秒,她的意识还停留在刚才的那个梦境里。
是梦,非梦。
太过清晰的画面还犹存在她脑海。
直到旁边苍老的声音再次将她的思绪拉回来的,“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满头花白的老太太本来正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电视,就感觉坐在身边椅子上的人猛烈地颤了下。待老太太转头就看见倪景兮猛地睁开眼睛,那双本来就黑亮的大眼睛,一瞬瞪地极大。
丝毫不见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迷糊,像是魇住了,瞧着都吓人。
倪景兮眼珠眨了眨,往四周看了一眼自然认出这是哪里,是养老院的活动室。
不管每个周末怎么忙,她也会找个时间来陪外婆,她外婆住在这间敬老院。
老太太望着外孙女的模样,伸手拉着倪景兮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一摸手心都是冷汗,问道:“是不是做噩梦呢?”
“不是。”倪景兮不想让她担心,摇头。
老太太心底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就是太过倔强,不管她在外头怎么苦、怎么累,从来都不叫她知道。
倪景兮望着不远处扎堆的老头老奶奶,低声问:“外婆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
“我可不去,你不是来陪我了。”老太太心底得意,哪怕她一直说这里很好,倪景兮不用每周都来,可是她次次都来。
即便有一次工作实在是太忙,离探视结束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她还是赶过来。
敬老院里的老人们也有小圈子,说起她家的姑娘,谁又不说孝顺呢。
老太太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背,轻声说:“你是不是累了?”
这个字突然犹如千斤重般,压在她的心头。
倪景兮微垂了下眼眸,有些自嘲地掀了下嘴角。
她十八岁独自赡养外婆,承担起这个不该由一个学生承担的责任,她再也没有让累这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
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倪景兮是铁铸钢造,绝不会累。
此时手机铃声乍起,满室平和都挡不住这兵戈铁马般的号角声,对于倪景兮而言,这个铃声意味着工作。
她无奈地冲着外婆笑了下,起身走出去接电话。
待她顺手带上活动室的门走出去,有几个老太太倒是过来跟外婆闲聊,老人家聊天无非就是自家子女或者孙子辈儿。
没一会儿,有一个老太太开始打听倪景兮的情况。
外婆冲她看了一眼,这位老太太不太眼熟,应该是刚入院没多久的。
于是外婆下巴那么微微抬了下,有点儿得意地说:“我家孩子是没有男朋友。”
这个问话的老太太正一喜,她有个孙子在她看来,那是千万般好,就是眼光太高,总也不找女朋友。她瞧于老太这个外孙女长得是真漂亮,听说工作也不错,是个大记者。
她心底的盘算还没算完,外婆已然说:“她已经结婚了。”
*
晚上七点,晚来风急伴随着一场滂沱大雨。整个上海本就不算畅通的路况,彻底拥堵起来。中环高架上汽车长龙绵延数公里,红色尾灯连成一片,在夜幕与雨幕的交织下闪烁着诡谲的光。
倪景兮总算在大雨中赶回公司,说是公司,其实她是在报社工作。
要说十里洋场最让人印象深刻,每个看过民国剧的人,只怕都会记得站在街头挥舞着手拼命吆喝的卖报童。
她工作的地方就是被所有人,认为是夕阳产业的报社。
因为有个稿子出了问题,连不相关的倪景兮都被拉回来帮忙处理,主编骂人的时候双手掐腰,唾沫在空中横飞。
底下不管是组长还是组员各个默不作声,不敢说话。
主编估计是骂够,觉得时间确实不够,让她们赶紧接着干活。
一旁比倪景兮还晚进组半年的华筝,在主编离开之后终于憋不住把手里东西摔的乒乓响,小姑娘年纪小,脸上憋不住事儿,不管是表情还是嘟着的嘴,把不爽两个字写的足够清楚。
她抬头朝主编办公室看过去,此时办公室的百叶窗虽闭合上,可依稀还是能看见里面人的身影。
“凭什么她弄砸了,拉着咱们一起加班?”
华筝大概觉得一肚子的不满攒在心底太憋屈,非要掏出来说道说道。她跟倪景兮坐着邻座,两人年纪又相仿,自然第一个倾吐的对象就是倪景兮。
华筝口中的她虽未言明,不过都知道说的那位,此刻正站在主编办公室内。
温棠,沪民报社当家记者,哪怕是沪上新闻业内也是极有名气。她不仅笔力锋利更是美色过人,在新闻圈子里浸淫了几年,总是一副这世上就没她采访不了的大人物。
只可惜,这次彻底栽倒。
到了截稿期,稿子愣是没交上来。
华筝双脚一登,椅子的滑轮朝倪景兮这边滑过来,待她胳膊肘抵在倪景兮的办公桌上,低声说:“你知道这次温棠为什么交不上稿子吗?”
倪景兮本来在敲打键盘,被她一碰,手指停顿,偏头看过来。
虽然临时加班很不爽,不过华筝一想到温棠倒霉,心头只觉痛快。
按理说温棠这样的当家记者跟她们这种新人没什么冲突,不过温美人生性高傲,通俗点儿说就是眼睛长在额头上,哪怕她们进入报社快一年,温美人瞧见她们依旧是下巴一抬,张嘴就是‘喂’。
连个名字都没有。
华筝压低声音说:“她居然跟主编保证,一定会采访到恒亚集团CEO,你说她是不是自不量力。”
一连串压抑不住地笑声,从华筝口中溢出。
倪景兮本来手指尖刚抬起来,还没按下一个键,又停顿住。
恒亚集团CEO……
此时华筝的手机已经拿到了倪景兮面前,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视频。
最开始视频里的镁光灯闪烁,照着视频花白一片,直到几辆车极有秩序又缓慢的在红毯尽头停下。
当穿着深褐色西装的男人下车时,本来嘈杂的视频出现那么一瞬安静,唯有镁光灯还在敬业的响动。
当男人从车内下来,整个人站定,身材看起来过分挺拔。他乌黑的短发被整齐利落地梳向脑后,待他抬头时,视频因为角度问题,只拍到他的侧脸。
可是依旧没掩盖住他的英俊,这样一张堪比男星的脸实在太过优越,以至于光线打在他鼻翼上时,光影流动,脸颊轮廓仿佛刀刻。
随后就是他大步流星步入会场。
整个视频时长不过五十多秒,他甚至一言未发,可是身上那股子抓人的气势,真的叫人欲罢不能。
说是强势霸道,但他眉眼平和,并未过分凌厉。
偏偏温润两个字又与他相差甚远,看来看去总有种矛盾感。
或许,正是这股子矛盾感,如此能挠人心。
倪景兮还未动作,华筝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伸手把自己抽屉拉开,从里面拿出一本财经杂志,几下翻到自己想找的那页。
“是不是有种人间不值得,他值得的那种帅。”华筝指着杂志上唯一的一张采访照片,依旧只是侧面,夸张地指着说:“那些电视上演的霸道总裁,哪及得他万分之一的霸道、深邃、内敛、稳重、英俊……”
倪景兮终于憋不住,脸上露出浅浅的无奈,嘴角还夹杂着那么一丝笑意。
被华筝的夸张逗得没忍住。
不过她的视线在杂志上迅速地扫了起来,说实话她还真的没看过这篇采访。
文章中详细地介绍了他的背影以及履历,背景足够深厚,履历更是惊人。
恒亚集团是由霍氏家族创立,家族兴盛可追溯至清末民初。祖辈声名赫赫,可是这位新任CEO上位并不是单纯靠父辈荫庇,他担任集团内总经理期间,恒亚的通信业务占据世界第一,连续三年营收增长达到15%。
有能力、有手段,所以他年纪轻轻执掌家族大权,并不奇怪。
华筝说到正兴奋,忍不住低声说:“这位性格特别低调,担任CEO之后接受的采访五个手指数得过来,温棠居然自不量力跟主编下了军令状,说一定能拿到他的采访稿。主编听了她的妖言惑众,也想搞个大新闻,现在好了吧,搬了石头砸在自己脚上。”
“这种大人物,是她想见就见的吗?”
倪景兮的视线落在杂志上偌大的黑体标题上,轻笑了下唇瓣微启跟着念了出来三个字。
“霍慎言。”
*
当再次离开报社时,雨势收敛,再也不是之前来时淹没天际的滂沱。不过末班车是早已错过,此时只能打车回去。
好在之前临走的时候,组长说过打车费用可以作为加班报销。
倪景兮乘车到家的时候,刚进楼道就闻到老房子一到阴雨天的那股子发霉味道。
上海弄堂里的老居民楼偶尔会把这座极具现代化的大都市,又拉回那个贫乏的年代。好在今晚大雨,各家放在外面的东西都收了回去,要不然白日里看更古老陈旧。
她用钥匙开门,连客厅的门灯都没开,凭借着习惯直接走到卧室。
待她把包放在门口书桌上,顺手按下卧室的按钮,头顶明亮光线倾泻而下的同时,她余光瞟向床上时,整个人一下愣住。
然后她手掌猛地抓住旁边的椅子,似乎只要有动静,她能抓起来扔过去。
直到她略压了压惊魂,慢慢地回头看到床上安静熟睡的男人。
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转头看了一眼床头的衣架,整齐地挂着西装三件套,这是他的习惯,哪怕是穿过的衣服也会整整齐齐地挂起来。
倪景兮曾笑他是少爷脾性。
床上的人依旧没反应,倪景兮干脆盯着他的脸看来看去。在敬老院做的那个梦里,她真的连他的长相都快记不清楚了。
也是,哪有夫妻像他们这样,可以一个月不见面,连电话都少有。
她望着霍慎言的睡颜,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今晚因为温棠没采访到他,连累自己加班,又觉得有点儿好笑。
这算什么?
别人费尽心思都见不到的大人物,此时正躺在她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