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物价很贵,而牧云很穷。
穷得她开始认真地考虑是不是跑到山沟沟里去干点没本钱的买卖。
可是新买来的掌柜琼海冷嗖嗖地瞥了她一眼,让她把那点欲言又止彻底咽回了肚子里。
和谐友善爱岗敬业自由平等……
可是还是穷。
想她牧云来中原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赚钱吗?
她受够了草原上的贫瘠,她想吃香的喝辣的把从长安见闻录上看到的一切都体验一遍,最主要的是,她要给她家小崽子阿布攒家底。
牧云吃不香睡不好,走路都在想怎么赚钱。
街边有人蓬头垢面,脚边放了个牌子:“没钱回家,求助车费二两银子。”
牧云呵呵一笑:“老梗。”
她心情不好,于是便上前打算教训一下这位骗子。
“年轻人,我跟你讲,诈骗是不道德的,你这种把戏我见多了。你说你手脚俱全,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干这行?”
那人抬起头来,一只手撩开头发,露出另一只空荡荡的袖管,邪魅一笑:“谁说我手脚俱全?”
牧云震惊:“这年头骗子入行门槛这么高了?”
阿黛不是骗子,她是躲在商队的草料车里来中原的。
阿黛跟着牧云回了她临时住的小院落。
哦对了,阿黛她金发碧眼,一看就不是中原人,牧云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她来自一个叫罗斯之地的国家,据说离这儿非常远。
有多远,比草原还远。
牧云一时有点同病相怜。
但是她还不忘循循善诱:“姑娘,我跟你说,流落异乡不要紧,你看我不也是?但我有一颗想要赚钱的心,你说你天天在那骗人能赚几个钱?”
阿黛哗啦一声将衣服撕了下来,露出洁白的胴体。
牧云捂住眼睛:“啊哟男女授受不亲!”
阿黛冷哼一声:“你是男的?”
牧云一想,哦。
欣然上前帮忙。
阿黛的一条手臂被斩了,也不知道伤了多久,包扎得很糊弄,伤口愈合得很不好。
牧云瞅着心惊肉跳,忙不迭翻出了自己珍藏的伤药。
阿黛嗤啦一声将黏在伤口上的衣服撕下来,眉头都没皱一下,牧云眼睛一跳:铁血真汉子!
重新包扎了伤口,换下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服,阿黛丢下一个钱袋。
“这啥?”
“钱。”
“你骗来的?”
“走江湖的事,怎么能叫骗?”阿黛掷地有声。
牧云打开一看,亮闪闪的黄金晃瞎了她的眼。
她一把抓住阿黛那只完好的手臂:“你那牌子呢?借我用用!”
阿黛慢条斯理地用一只手扣好扣子:“你不说骗人赚不了几个钱的吗?”
牧云振振有词:“走江湖的事,怎么能叫骗?”
牧云到底没拉下脸去骗钱。
她买来的便宜掌柜琼海用她剩下的一点钱租了个铺面,俩人做起了相马的生意,阿黛留在家里养伤兼职看家。
生意很难做。
因为牧云是个抛头露面的单身女人。
中原不比草原民风粗犷,流行的都是些什么套马的姑娘你威武雄壮,这里流行烈女传、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哦还流行士农工商的排行。
牧云作为一个女商人,出门一趟收获的白眼如果能按斤卖,她觉得自己早就发财了。
阿黛的伤慢慢好了,她是个乐观的性子,少了一条手臂也不觉得有啥大不了的,除了不能扎头发,干啥都没问题,于是她就天天缠着牧云扎头发。
院子太小了,只有两间卧室,琼海住了一间,她自然只能和牧云住一间。
阿黛每天晚上都要兴致勃勃地给牧云表演单手解胸衣。
当然是解她自己的。
牧云冷哼一声:“胸大了不起哦!”
阿黛好看的蓝眼睛翻出一个清新脱俗的白眼:“不服比比?”
牧云气得吃了好几天的木瓜。
吃得看谁都像木瓜,尤其是看那些对着自己翻白眼的家伙,恨不得拿把刨刀刷刷削过去。
这天有人来店里找琼海去府上相马,琼海不在,只有牧云一个人,那管家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女人开的店,靠谱么?”
牧云是个有气性的,一声不吭扭过身去,给对方一个坚贞不屈的背影,半晌,数完了钱袋里的余额转过身来,字字铿锵:
“这位爷,我不是中原人,我相马的技术好着呢,看您面善,打个八折,但凡有一点差错,我都不要钱,您看如何?”
管家目光狎昵地在她身上逡巡了两圈,似乎在寻思着什么,突然间眼睛一亮,满脸堆笑地点了点头:“那跟我走吧!”
近两年京中流行骑射,但凡有点小钱的都喜欢四处淘买好马,赶上个踏春秋猎啥的,哪家拿不出一两匹上相的马,那京城X少排行榜铁定是没戏了。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权贵家族,没啥权势,靠着祖荫养了一堆二世祖,牧云进了门就开始暗暗惊叹。
瞧这大门上的黄铜铆钉,拆下来得卖不少钱吧?
瞧这大鱼缸子外面这层镀金,这得多少金子啊?
见识少的牧云不知道那楠木大门比黄铜更值钱,也不知道那鱼缸子里面养的鱼每一条都比她全部身家还要贵。
这就是权贵啊!
牧云啧啧惊叹着,被带进了马场。
一匹神俊异常的烈马在马场里桀骜地嘶鸣着。
“管家,这还要我相啊?不瞎的都知道这是匹千金易得的好马啊!”牧云觉得这家人是不是脑子有点拎不清。
管家嘿嘿一笑,伸手拉过牧云的袖子,牧云只觉得手心一沉,多了一锭黄澄澄的金锭子。
“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少爷他啊,爱烈马,更爱看人降烈马,我看姑娘气度不凡,又是草原出身,想必降服这匹烈马不在话下。”
牧云虽然脑子有些慢,但是绝对不傻,一看这管家前后不一的态度就知道自己这是被诓了。
妈的,这家的少爷是变态吧?
牧云神色凝重,这马脾气暴烈,肯定是匹还未被人降服过的野马,且看这个头,怕是个马王都不奇怪,自己骑射技术是打小练得,但是降马这种事,谁也说不准的。
管家见她犹豫,二话不说,又塞了一枚金锭。
牧云当机立断:“成,我上!”
这是匹鬃毛如火的枣红马,身量被普通马足足高出半头,骨骼粗壮,身材匀称,每一分肌肉都恰到好处。
最重要的是,这马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睥睨天下的味道。
马中极品啊!
牧云倒是被激起了好胜心,一个轻盈地翻身进了马场。
她的步子很轻,肢体动作也很圆融,避免了任何一点可能激怒烈马的动作,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
马背上没有马鞍,也没有带马嚼子,牧云伸手抓住马鬃,足尖一点,上了马背。
“好!有赏!”
冷不丁传来一声喝彩,牧云眼角一瞥,发现西北角的角楼里有个浑身金光闪闪的年轻人,饶有兴味地看着马场,他身边赫然是点头哈腰的管家。
他这一声喝彩来得突然,再加上背上突然增加的压力,烈马瞬间暴怒,长嘶一声人立而起,而后箭一般窜了出去。
牧云死死贴在它的背上,脸色发白,凛冽的风声刮过她的脸颊,她纤细的手指几乎要扣进烈马的皮肤中去。
“妈的,这马超凶。”牧云欲哭无泪。
不停地蹦跳、奔跑、急停,烈马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拼命想把背上的牧云甩下来,这马鬼得很,有几次甚至蹭上了马场的围墙,想把牧云撞下来,得亏牧云身量娇小灵活,才没被撞到。
折腾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烈马终于累了,鼻孔里呼哧呼哧喷着白汽,牧云手脚发软,抱着马脖子开始嘀咕:“马兄,马大爷,马祖宗,你行行好,我就想赚点钱而已,你给个面子,别闹腾了,成不?”
烈马长嘶一声,竟然似乎听懂了,安静下来,慢慢踱着步子,牧云长出一口气。
远处观看的那位少爷正在兴头上,此时有些意犹未尽,想了想,对那管家招呼了一声,管家应了一声就走了。
不多时,马场的一道门忽然打开了,又一匹野性难驯的烈马进入了马场。
那少爷抚掌大笑:“哈哈哈哈两雄争霸,美女与野兽,这才够劲!”
牧云脸都白了,身下的烈马却仿佛一瞬间恢复了气力,不管不顾就冲了过去。
两匹暴烈的儿马相遇是什么光景?
牧云以前没见过,现在也不想见。
因为这俩儿马中间还隔着她。
她在马背上拼命闪躲,既要避免碰擦,又要避免被甩下马背,两匹烈马受到对方的刺激,动作更是大开大阖,牧云脱力地伏在马背上,手指已经没有了知觉,掌心也因为用力过猛被鬃毛划破,鲜血淋漓。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放手,一旦放手,等待她的就是被铁蹄踩踏致死的命运。
牧云呜呜哭了起来:“快停下啊,我还不想死,呜呜呜我还有小崽子要养,呜呜还有个胸大无脑的赔钱货在家等我投喂……琼海救命啊……”
她的眼前开始模糊不清,脑子里轰轰作响,只有远处那少爷刺耳的叫好声还在耳边兀自不休地回响。
忽然,她觉得身下的烈马动作慢了下来,她茫然地抬起头,却发现有一人不知道从哪里翻进了马场,吸引了另一匹烈马的注意。
那人身量高挑,身材纤瘦,一头金发胡乱披散着,被风吹起,逆着光,像个菩萨。
她微微弓步,一条手臂向后屈起,那烈马嘶吼一声冲到她面前,她不退不动,猛地一拳砸过去,正砸在烈马巨大的前额上。
烈马晃了一晃,轰然倒下。
身下这匹马似乎被吓呆了,彻底安静了下来。
阿黛晃了晃拳头,长发一甩,大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牧云一脸呆滞,还没缓过劲儿来。
“没人帮我扎头发,我去找你没找到,听隔壁的说你来这儿了。”
“哦……”
阿黛皱了皱眉:“你刚说谁是胸大无脑的赔钱货?”
牧云有些呆:“说我自己……”
阿黛丢她一个白眼:“呸,你也好意思说自己胸大?”
远处的少爷嗷嗷叫着扑过来,看了看自己壮烈倒下的爱马,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阿黛晃了晃拳头:“干什么?想打架?我让你一只手!”
少爷一缩脖子,怂了。
管家见状忙打发两人离开,阿黛却站着不动,一手把剩下的那匹马也拉到了跟前。
管家快哭了:“姑娘,您还想怎么?这马老贵呢,死一匹老心疼了,不用你赔。”
阿黛梗着脖子:“赔?谁说不用赔?”
管家:“啊?”
阿黛冷笑一声:“说好来相马的,怎么就变成降马了?降马也就算了,还上来两匹马,你不觉得应该赔偿我们点精神损失费吗?”
管家愣了愣,见少爷冲他拼命使眼色,这才忙不迭地拿出钱袋伸手掏钱。
阿黛一把拽过钱袋,管家脸色一白。
阿黛伸手从鼓鼓囔囔的钱袋里掏出一块碎银子,管家脸色一喜。
阿黛把碎银子塞进了管家手里,把钱袋往牧云怀里一揣,拉着她扬长而去。
牧云震惊:“你就这么把他的钱全抢来了?”
阿黛振振有词:“江湖人的事,怎么能叫抢?”
牧云:“可是做生意得讲……”
阿黛:“啰嗦,回家给我扎头发。”
牧云忍了半晌,还是把话说完:“你最后给他留点干啥,一两银子也是钱啊!”
阿黛:“……”
牧云的生意越来越好,阿黛却开始常常往外跑,不知道在干啥。
这天晚上,阿黛回到家,半个肩膀都是血。
“个赔钱货你又去打架!”牧云急的直唠叨,忙不迭帮她处理伤口。
阿黛却嘿嘿傻笑,像是不知道疼似得。
“傻了啊你?被那个妖精把魂勾走了?”牧云手上加了点力,有点气。
阿黛哼了一声,眯着眼睛笑道:“一个威武雄壮的妖精。”
牧云脑补了一下,画面太美,打了个哆嗦。
阿黛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说今天出于某种不可描述的原因,她去了南山佛寺,结果正遇上一场刺杀,那个威武雄壮的妖精眼看就要被人捅死了,她当时脑子一热就扑了过去,一拳砸飞了三个刺客,就是妖精长得太好看了,自己有点晃神,这才被刺伤了肩膀。
牧云目光闪闪发亮:“有多好看?”
阿黛哼了一声:“你这么八卦干啥?我看上的男人,你不许跟我抢,再说了,你家琼海护你护得跟眼珠子似得,你还敢喜欢别人?”
牧云干笑了一声:“不八卦,还当什么女人?”
阿黛思考了一下:“有道理。”
俩人呱唧呱唧聊了一夜,连阿黛以后和那个妖精生个女儿叫啥名儿都想好了,还约定要把阿黛家的女儿嫁给牧云家的小崽子做媳妇,以后老了俩人一起带孙子……
过了几天,牧云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天在南山佛寺礼佛的只有一拨人,那就是当今圣上和他妈!而全京城无人不知,那天皇帝遭遇了刺杀,有一独臂女侠救了皇帝一命。
牧云觉得自己要昏厥,阿黛看上的妖精是皇帝啊!
阿西吧!
阿黛知道之后倒是毫不在意:“管他是谁,长得好看就行,不说了,我约会去了。”
牧云:“啥?”
阿黛无辜地眨眨眼睛:“南山佛寺呀,他上次约了我今天南山佛寺再见的,我走啦~”
牧云怅然若失地坐在屋子里,眼睁睁看着阿黛挺着傲然的胸围去征服她看上的妖精了,心情有些复杂。
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有时候对闺中密友的占有欲比对男人还强,自己明明知道阿黛找到了喜欢的人应该替她高兴,可是一想到以后阿黛就不能天天和自己睡一张床,每天晚上给自己表演单手解胸衣,天天早上起来缠着自己帮忙扎头发,她心里又说不出的失落。
还有不能晚上呱唧呱唧聊一夜的八卦,从刚看上的男人聊到以后定个娃娃亲孙子一起带了……好失落……
阿黛被皇帝抓起来关进了天牢!
晴天霹雳!
牧云被这个消息震得半头没缓过神来。
琼海已经在走动关系,奈何天牢守卫严密,又被人下了死命令,除了有皇帝的令牌,谁也不能进。
牧云眼睛都红了:“给我砸钱!买通能买通的所有人!我要见皇帝一面!”
琼海了然,走了。
牧云挣了大半年的家当砸进去一大半,终于成功混进了宫里,在御书房旁边的茅厕边堵住了皇帝。
果然是个威武雄壮的妖精。
牧云眯着眼睛,目露杀机。
“站住!死渣男!”
皇帝一惊:“叫我?你谁?”
牧云二话不说一把剑就架到了皇帝脖子上:“你别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阿黛不是你想泡就泡,想甩就甩的!”
“阿黛?”皇帝扭过头打量了她一眼,目露欣喜,“你就是阿黛说得好姐妹牧云吧?”
“呸!阿黛是你叫的吗?你凭什么把她抓起来?她救了你的命,你居然恩将仇报,你什么居心?死渣男!”
牧云气得直哆嗦。
皇帝急忙安抚:“别急别急,我可以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
“那我不说了。”皇帝无奈。
“不说我杀了你!”
“……”皇帝想起某位先贤曾说过,这世上最难对付的是女朋友的妈,第二难对付的是女朋友的闺蜜。
先贤诚不欺我。
“所以,你是罗斯之地的王储?你被你叔叔夺了皇位,还被一路追杀?”
三人盘膝坐在天牢里,终于从皇帝的解释中明白过来的牧云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阿黛。
阿黛点点头,伸手去抓牧云的手:“牧云,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实在是……”
牧云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没啥本事保护你,你说了更危险。”
皇帝点点头,讪笑道:“阿黛决定嫁给我,不回罗斯之地了,弹丸小国,谁爱当国王谁当去,不过还有几批人马在京城不安分,他们就躲在南山佛寺,阿黛去了几趟都没能全部揪出来,于是我和阿黛商量了一下,干脆利用这次机会,把他们引出来一网打尽。”
牧云低着头,半晌不说话。
阿黛讨好地晃晃她的手:“别生气啦……”
牧云又叹了口气,忽然扭头看向皇帝:“你知道我为了见到你花了多少钱吗?”
皇帝立刻拍板:“我赔!不,双倍!”
牧云把阿黛的手放到皇帝手里:“啥也不说了!阿黛交给你,我放心!”
尾声
阿黛大婚那日,是牧云亲手梳的头发,宫里规矩多,发髻样式繁杂,牧云为了这天特地找宫里的老嬷嬷学了好几天。
阿黛生得好看,嫁衣如火,眉目如画,牧云帮她盖上盖头的时候,莫名觉得有些鼻子发酸。
“赔钱货,以后你就不能常常见我了。”
阿黛忽然一把抱住了牧云的腰。
“喂喂,别把妆弄花了,脂粉也很贵的!”
“牧云……”阿黛的声音有点嗡嗡的,“我舍不得你。”
牧云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止住了眼泪,“有啥舍不得的啊,我又不走,想见我差人来说一声我就进宫,咱俩还睡一张床,把你那妖精赶到书房去睡,你记得给我表演单手解胸衣,咱俩还可以聊一夜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