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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届和亲的公主不行——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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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檀其实不是白亭部落的人,她是白亭部落上一代的射雕手从狼群里捡回来的孩子。

狼孩本来是部族里的大忌,人们认为,这种小孩的天性里藏着野兽,总有一天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所以部落里许多人从一开始就对她指指点点。

但白檀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她从刚刚学会说话就乖巧得不像个草原上野蛮生长的小孩,有见识的部落长老说,她这样子秀秀气气的,倒是很像南方那些汉人家的大小姐。

于是她被部落里的人阴阳怪气地叫了十六年的大小姐。

后来这位大小姐打败了部落里所有的孩子,夺得了这一代射雕手的称号,震惊了所有人。

但没有人知道,狼孩、以及阴阳怪气的“大小姐”这些称呼给她带来的影响。

她从小就活得小心翼翼,连一只蚂蚱也不敢杀死,她害怕别人说她是野兽的孩子,身上带着野兽的天性。

但她的养父不在乎,他教她练武,并且鼓励她去参加射雕手的比赛,她的养父对她说,人都是很蠢的,他们之所以敢奚落你背后骂你,只是因为你看上去太好欺了,如果你更强一点,比他们所有人都强,他们就再不敢骂你了。

后来,她成了射雕手,部族里的人果然没有人再骂她,她过了好些年平静的日子。

直到她亲手杀死了那个孩子。

说起来,虽然部族里的人对她不甚友好,但也没真的把她怎么样,就连她刚抱回来,养父粗枝大叶的,连羊奶都没准备,部族里刚生完孩子的大婶一边嫌弃狼孩不详,一边给她喂了好些日子的奶。

所以不管如何,白檀始终觉得自己是属于白亭部落的人,成为射雕手之后,她更是觉得自己有保护部族的责任。

那个孩子诚然是无辜的,他不过是战乱的牺牲品,他染上瘟疫,被族人抛弃,都不是他自愿的,可他的存在威胁到了整个白亭部族,她不得不亲手杀了他。

白檀抱着那把属于射雕手的强弓已经在荒原上走了很久了。

战争已经结束了,她没能如愿死在战场上,瘟疫也过去了,她很幸运,并没有被那个孩子传染。

可她的心里一片荒凉,她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她亲手杀了一个无辜的小孩子,她因为练箭而布满茧子的手是一副杀人的凶器。

这双手,大概这一生都不配拥有一些美好的东西。

比如说,那个如月光一般清冷固执的少年拼尽全力想要展露给她的一颗心。

白檀遇到那个熊孩子的时候,正是她满心绝望一门心思想死的时候。

她沿着草原上最凶险的路线走,杀死了不少臭名昭著的匪盗,但她其实更希望自己能在某个瞬间被人杀死。

然后她在某个黑店遇到了那个泥猴一般的熊孩子。

店主是一对夫妻,据说会对落单的旅客下手,甚至有人说他们店里的包子是人肉馅儿的。

白檀见到那个泥猴儿的时候,他抱着传说中的人肉包子正躲在角落里啃。

那包子且不论馅儿是什么肉,大约是别人丢弃的,表皮上沾了不少泥,白檀不忍,走过去轻声细语道:“别吃这个了,来吃姐姐的面。”

那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她一眼,低头用力咬了一口包子。

白檀见他吃的满嘴都是泥,伸手去抢,谁知道这泥猴儿居然迅速偏开头,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背上。

不及反应,白檀本能地甩了出去。

这泥猴哪儿经得起一个射雕手的一甩,顿时飞了出去。

白檀急着冲过去接,泥猴就地一滚,躲开了她的手,落在她面前,抬起眼来恶狠狠地盯着她。

“对不起……对不起……我……”

她一瞬间几乎失去理智,那个无辜被她杀死的孩子仿佛一瞬间又在她的手下活了过来,睁着茫然的眼睛,似乎在问她为什么要杀他。她无意识地呜咽一声,一把拔出腰间匕首,刺在右手臂上,殷红的血滴落下来,在伤口附近,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那泥猴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慢慢爬起来,绕过发怔的白檀,大摇大摆地捧起她的面碗,呼噜呼噜扒了个干净。

吃完发现白檀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从凳子上蹭下来,走到白檀面前。

白檀乍然醒悟过来,有些局促地问道:“你……吃饱没?还要吃什么吗?”

泥猴不说话,解开衣服,伸手拿过白檀的匕首,从相对干净的里衣上割了一块,细细地缠在她的伤口上。

白檀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正在这时,那凶神恶煞的店老板娘走出来,砰一下丢给泥猴一包烤得热乎乎的饼,恶声恶气道:“小崽子命好,赶紧走吧!别耽误老娘做生意。”

白檀望着她粗壮的腰肢慢慢扭回屋里,忽然间淡了杀心。

白檀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塞给这泥猴,然后打算离开。

她自己一腔求死之心,若非是身为射雕手不可轻生的誓言在,她早就死了八百回了,这样的她,说不得还不如这泥猴过得安稳,她怎么能带他走?

但泥猴显然不这么认为。

等到天色渐晚,身无分文的白檀寻了个避风挡雨的山洞打算将就一宿的时候,这泥猴吭哧吭哧背着一个不小的包袱来了。

他也不说话,离得远远的坐在另一边。

白檀无语片刻,只得说:“你坐过来一些,这里有火堆。”

那熊孩子掀了掀眼皮:“我怕你再把我甩出去。”

白檀一愣,熊孩子却接着说:“到时候你再割自己一刀,不划算。”

白檀:……

熊孩子你有点会撩。

白檀离火堆远了点,熊孩子慢吞吞地挪过去,从包袱皮里掏出两个饼,找了两根干净的树枝,串了放在火上烤得金黄,递给白檀一个。

啃到一半,熊孩子又掏出一个竹筒递过去,白檀嗅了嗅,是清水,难为他想得周到。

吃完东西,他自己找了个干爽的角落,脱下外衣盖在身上睡了。

白檀慢慢啃着烤饼,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沦为被一个熊孩子照顾的地步。

次日清晨,白檀醒来的时候发现熊孩子已经不在了,她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刚走出山洞,就见他一身水汽从外面走了回来,手上还拎着一条不大的鱼。

熊孩子不知道在哪里洗干净了手和脸,身上也干净了不少,连一头长发都用手仔细梳过,看起来像个讲究的小公子,跟昨天的泥猴儿判若两人。

不等她开口,熊孩子道:“出门左拐,有一处小水塘,可以洗漱,等下记得回来吃饭。”

等她洗漱完毕回来,发现小鬼用铁锅炖了一锅鱼汤,铁锅壁上贴了几块撕开的饼子,饼子一半浸在鱼汤里,另一半被铁锅烤得金黄,有些诱人。

白檀:……

这小鬼是哪来的妖怪?

吃饱喝足,小鬼自顾自地收拾起他的铁锅竹筒一应用品,白檀讷讷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干嘛,竟然莫名觉出一种羞愧来。

“你——”

“我跟你走。”小鬼单刀直入。

“我可能会死。”白檀认真道,她这一路本就是去赴死的,能走多远走多远,怎么可能带上一个孩子。

熊孩子理所当然地看了她一眼,回道:“我知道,所以我得跟着你。”

白檀心头一跳。

熊孩子补充道:“我会照顾你,不让你死。”

几个月前,那个少年咬牙切齿地抱着她,跟她说同生共死,可这会儿,却有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熊孩子跟她说,我会照顾你,不让你死。

她蓦地生出一股荒谬来,她战战兢兢活了二十多年,习惯了迁就别人委屈自己,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个少年凶狠地抱住她要与他同生共死,更没想过还有个不到十岁的小鬼会信誓旦旦地说要照顾自己。

她忍不住多看了小鬼两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这小鬼和小奕有几分相像。

小鬼说他叫阿琼,白檀对这无名无姓的称呼有些茫然,小鬼便解释道:“一个老乞丐捡到我,说本来以为逮到了一只肥羊,结果发现我比他还穷,所以给我取名叫阿琼。”

白檀:……

阿琼果然言出必践,说跟着白檀就跟着白檀,行囊自己背,一日三餐全靠他动手,下河摸鱼,打洞捉旱獭,简直无所不精。

白檀与他同行了几日,颇有些过意不去,见雨后草原上冒出不少蘑菇,便自告奋勇帮他采了一兜蘑菇。

阿琼拿到蘑菇,叹了口气,远远扔开。

白檀疑惑:“为什么?”

阿琼燃起火堆:“没什么,那兜子蘑菇,也就够毒死七八十个我们吧?”

白檀惊出一身冷汗,她倒是无所谓,但一想到可能会害了阿琼,又忍不住一阵后怕。

正胡思乱想,阿琼忽然站了起来,迎着风吹来的方向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扭头迅速踩灭火堆盖上沙土,拉着白檀藏到某个土丘之后。

“应该是这一带的马贼,大约七八个人,如果你想杀他们,现在就可以开始布置了。”阿琼人小鬼大。

“布置?”白檀有些茫然,她一向都是单枪匹马上,先放箭,再近身搏斗,仅有的武器是那把属于射雕手的骨灵弓和一把匕首。

“那你能活到现在可真是长生天眷顾。”

……被熊孩子嘲讽了。

阿琼是个行动派,自顾自从他的包袱里掏出一根绊马索,又摸出几枚铁蒺藜,还有一小瓶不知道什么东西。

来人被绊马索绊得人仰马翻的时候,白檀下意识摸出了弓箭,却被阿琼伸手拦住。

七八个马贼就地一滚,一边喝骂一边巡视周围。

一个人伸手去灰烬里摸了一把,道:“还热着,肯定在附近。”

话刚说完,他觉得指尖一痛,很快,半个身子都麻了,砰一声倒在地上,同伴大惊,挑开灰烬才发现,里面埋了几枚铁蒺藜。

他骂了一声,伸手想要扶起同伴,却发现原本躺在地上的同伴骤然坐起,抬刀向他劈来。

不及细想,他的刀已经楔入了同伴的脖颈。

鲜血刺激了其他人,靠近灰烬的几人也不知道各自看见了什么,举刀就砍,上一刻的同伴,这一刻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

白檀浑身冷汗涔涔,阿琼靠着那一会儿功夫布下的东西,转眼这个看起来颇有战力的马贼团伙就只剩下两个离火堆比较远的还站着。

阿琼拍拍她的肩膀:“到你了。”

张弓搭箭,两箭齐发,两人听到风声的时候,脖颈已经沉重的铁木箭射穿。

“这些……是什么?”

阿琼伸出手:“你教我武功,我就告诉你。”

白檀:……

熊孩子还挺精。

绊马索比一般的绊马索更细更韧,铁蒺藜上涂了毒药,火堆上撒了一些粉末,随着热气上升,靠近火堆的人吸入之后一段时间就会产生幻觉。

绊马索设置的地方离火堆不远,摔下去刚好能看见被掩盖的灰烬,摸灰烬温度来探查敌人的距离是常识,于是把铁蒺藜埋在灰烬里。

中毒的人只有一个,但他躺下了势必会有人来查看,只要能停留一段时间,就会吸入足够的粉末产生幻觉自相残杀。

这就是熊孩子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内布置出来的粗糙陷阱。

白檀真心觉得这孩子如果想杀人,没必要学什么见了鬼的武艺。

“那个粉末……到底是什么……”

阿琼眼也不眨:“和你刚才采的东西差不多,毒蘑菇而已。”

而已……

这回不等脸色发僵的白檀问,阿琼主动坦白:“一个神经病给我的,说是江湖上人保命常用的东西,我只有这一点点,用完就没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你得赶紧教我武艺,否则,我的东西用完了就保护不了你了。”

白檀:……

这个徒弟我现在退货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

白檀没想到这个无所不能的熊孩子也会生病。

熊孩子话不算多,但也绝对不算少,且经常语出惊人,有事没事还喜欢逗这位便宜师父,着实熊得一言难尽。

又是一日野外露宿,晨起的时候,白檀没有闻到熟悉的早饭香味,四下打量发现熊孩子蜷着身子,缩在干草堆里发抖,她凑过去一看,才知道熊孩子发了高烧。

“阿琼!”白檀其实并不太会照顾人,阿琼烧得不轻,浑身都在发抖,白檀背着他跑了一天,才找到一家破旧的医馆。

医馆老板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白檀几乎花光了二人身上的钱,才换来一碗退烧药。

是夜,破落的毡房四面漏风,白檀守着阿琼,面对着眼前沉沉如海的黑暗,她心底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或许没有她,阿琼就不用受这份儿颠沛流离,或许那些传说是真的,她生来就是会给人带来不幸的。

她伸手抚上手臂上的伤疤,一道又一道,那是她一辈子也解不开的心结。

在这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和黑暗里,白檀几乎被自己的念头压垮。

忽然阿琼翻了个身,显然还没清醒,迷迷糊糊碰到了她的手臂,伸手抱紧了,白檀浑身一僵。

“娘。”阿琼带着哭腔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

像一道闪电撕开浓黑的夜,白檀被他这一声叫得心颤,她从来没想过熊孩子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直至此刻,她才想到,阿琼小小年纪独自流浪,他到底有过怎样的身世呢?他跟着自己,到底是为什么?

他总是人小鬼大,开口闭口我照顾你,我不让你死,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但他一个小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白檀伸手揽紧了阿琼,挺直了脊背。

相依为命。

她的心里冒出了这几个字。

“你想活,我就陪你活下去。”在被铺天盖地的疲惫打倒之前,白檀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好在熊孩子就是熊孩子,皮实得很,那一夜凄风苦雨之后,他靠着一碗粗劣的草药退了烧,重新活蹦乱跳起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乖巧地窝在白檀怀里,颇为不自在。

而在得知白檀几乎花光了两人所有的盘缠之后,他又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师父,人说穷养儿富养女,想必您的长辈在这方面做得很是周到。”

白檀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上:“没礼貌,叫师祖。”

白檀与阿琼走走停停,一路向东,走过干旱的沙地,也走过人烟稀少的城镇。

熊孩子仿佛是天生的射雕手,他天生神力,五感清明,他能根据风里的气味远远判断来人的数量,能靠一点点细微的声音确定数十丈之外敌人的位置,白檀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但和熊孩子比起来,简直平庸得令人丧气。

熊孩子安慰她:“别气馁,我有个姐姐,和你差不多大,她比我还厉害,可惜她不喜欢学箭,却喜欢学南方人用长剑,后来还喜欢上了一个南方的纨绔,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你起码没嫁给一个没用的纨绔不是?”

白檀气得想教他一番何为尊师重道,但是熊孩子眉眼弯弯,眉目间跟那个不顾一切表白心意的少年越发相像,她一颗心又忍不住沉沉落下来,低头不语,专注地做手中那把完成了一半的弓。

她的骨灵弓熊孩子还拉不开,一路走过的穷乡僻壤也找不到什么好弓卖,她便决定自己动手做一把。

弓做好的那天,熊孩子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孩子气的笑容,白檀望着他的模样,陡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想过死亡的问题了。

她习惯了一日三餐有熊孩子打理,习惯了一路上熊孩子层出不迭的小手段,也习惯了把自己毕生所学一点点教授给熊孩子。

她已经很久没记起那个无辜被她杀死的孩子了,她的手臂上也很久没有多出伤痕了,甚至在熊孩子第一次射出连珠箭的时候,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

就像她的养父从前对她做的那样。

熊孩子大呼小叫地试着自己的新武器,不远处树后似乎有只鹿,他没多想一支箭射了过去。

射中了,他跳起来跑过去,半路蹭蹭几声,脚底下一软,顿时被一张网吊了起来。

白檀吓了一跳,见没有后续动作,忙安慰道:“别怕,应该是猎人的陷阱,没关系。”

说罢将匕首甩出去割断绳索。

“别割!”熊孩子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就一阵失重,被白檀接在了怀里。

“闪开!”熊孩子猛一用力,将白檀扑倒。

嗖一声,一支足有拇指粗的黑羽箭不知道从哪里射了出来,劲风擦过白檀的耳畔,钉在枯叶堆里。

白檀一身冷汗:“有弓箭手。”

下意识搂着熊孩子就要滚向一旁。

熊孩子几乎咬牙切齿了:“别动!”

白檀没动,果真没了下文,风声寂寂,一丝异常也没有。

熊孩子爬起来,小心翼翼伸手在旁边扒拉了几把,找出了几枚闪着幽蓝色泽的铁蒺藜,跟他之前用的如出一辙。

他又去检查那只鹿,发现它被用坚韧的细线拴住了蹄子,难怪躲在树后没地儿跑。

先用鹿的动静引人前去查看,再用看似普通猎人的绳网陷阱让人放松警惕,割断绳索,就会牵动远处摆好的□□,如果能躲开,人下意识会靠滚动来躲避接下来的箭,旁边带毒的铁蒺藜等着你。

熊孩子咬牙冷笑:“才四重吗?你是老了还是懒了?”

一样的连环陷阱,一样的铁蒺藜,白檀再迟钝也意识到了点什么:“是谁?”

熊孩子伸手解开鹿的绳索:“一个神经病。”

刚说完,手指一痛,仔细一看,绳索上居然有几根细若牛毫的刺,麻木感顺着手指顿时侵占了半边身子。

熊孩子终于气急败坏:“五重,阿史那奕我要杀了你!”

白檀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在最后只有麻药,且量很少,估计这最后一环是打算用来留活口审讯的,熊孩子灰心丧气地靠着树,等待麻药的劲儿过去,神情沮丧得很。

好一会儿,才发现白檀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你刚才说,他是谁?”

熊孩子僵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刚刚气急败坏口不择言把那人名字说了出来。

他盯着白檀的眼睛:“你是阿木的人?”

白檀摇摇头。

“那你是蒙脱的人?”

白檀再摇头。

熊孩子舒了口气,只要不是这两尊大神的人就行。

好歹做了快一年的师徒,熊孩子决定坦白从宽,当然,主要他觉得自己这个便宜师傅实在是个烂好人,告诉她无妨。

“师父,我叫阿史那默,是苍狼王最小的儿子,我有个哥哥,叫阿史那奕,比我大七岁,是个阴险狡诈的神经病,他不能练武,就喜欢折腾毒药陷阱这些破烂东西,还死不要脸非要传授给我,这陷阱是他布的,不过不是针对我们,这里是阿木可汗的地界儿,他八成是被人盯上了。”

熊孩子倒豆子一般倒了个底儿掉,白檀一阵晕眩。

时隔一年,她终于知道了那个少年的身份,并且是从她的徒弟,他的亲弟弟口中知道的。

这感觉,略有些微妙。

感叹之后白檀第一反应就是快跑。

熊孩子端详着她的神色变化,敏锐地觉察到一些问题,小心翼翼问道:“我哥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

不等白檀回答,他一本正经补充:“师父,罪不连九族,我哥是个混蛋,但我是无辜的,如果你恨他我可以帮你对付他,反正他打不过我。”

“对了还有,如果你不想见他,我们得赶紧走,顺着来时的方向走,他肯定会回来查看猎物的。”

白檀悚然而惊,背起熊孩子就走。

熊孩子在她背上眨眨眼睛,看了看白檀略有些发红的耳朵,心想:“那混蛋……到底干了啥?”

顺着来时的路走确实没遇上阿史那奕,但是遇上了阿木的追兵。

阿史那默一巴掌拍在自个儿脑门上,恨不得抹脖子自杀。

早该想到的,阿史那奕设下陷阱,就是为了这群人,陷阱没触动,这群人肯定是还没到,自己还一头撞了回去。

偏偏领头那人眼神儿好,一眼看见了背着孩子的白檀是个颇有姿色的姑娘。

“站住。”那人马鞭一挥,凌空抽出一声尖锐的啸鸣之声。

白檀低眉顺眼地站住,阿史那默耷拉着眼皮,趴在白檀背上默默骂他哥。

“你们从那边过来的?”

白檀不卑不亢:“是的。”

“有没有见过一个少年带着七八个人骑马从那边走过?”

“没有。”

那人问路本来就不是目的,见白檀始终不肯抬头,有些急躁,一打眼看见蔫不拉几的熊孩子。

“这孩子是谁?他怎么了?”

“是我儿子,大人,他在林子里贪玩,摔伤了腿。”

那人明显脸色一僵,这么年轻的姑娘,居然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啧。

熊孩子趴在白檀背上,拼命憋笑,没想到白檀看着生活不能自理,关键时刻还是挺机灵的。

就是不知道阿史那奕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不过无所谓,反正他打不过我。阿史那默很自信。

前面林子上空忽然炸出一片飞鸟来,有眼尖地道:“大人,前面有动静,肯定是他们!”

那人终于遗憾地放弃了继续问话的打算,手一挥:“走!”

白檀背着阿史那默走了一段路,脚步慢了下来。

阿史那默叹了口气:“师父。”

白檀站住了,半晌才开口:“刚才那人说,他带了七八个人。”

“嗯。”

“那群人有——”

“连为首那个色狼,一共二十一骑。”阿史那默闷闷道。

“我们破坏了他的陷阱。”

“也不一定……我哥那么坏,应该还有别的布置。”阿史那默的声音越来越小。

白檀忽然轻轻舒了一口气:“你也不确定是吧?那就是没有了。”

“师父……”

阿史那奕的确遇上了麻烦。

原本追着他跑的只有三四个人,沿路陷阱便布置得简单了些,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泄露了他的身份,还想抓个活口来问问的,结果没想到,他的陷阱不知道被哪个缺了大德的王八蛋破坏了,毛都没给他剩下一根走了。

阿史那奕铁青着脸查看现场的时候,听见了马蹄声。

很多。

要死。

跑!

仓促间回头看了一眼,阿史那奕顿时眼前发黑,是灰隼的人。

灰隼是阿木手底下的一个情报组织,迅疾如风,侵略如火,专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

一但被他们盯上,便如跗骨之蛆,不死也得脱层皮。

阿史那奕作为一个战五渣,所能仰仗的不过是敌明我暗,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来布置足够的陷阱,但现在他的陷阱被缺了大德的王八蛋破坏了,还骗得他回来查看,一头跟追兵撞上了!

阿史那奕觉得今日出门大抵是忘了看黄历。

护卫都是姐夫李稷的亲兵,个个武功高强,但后面的追兵有二十一个,每个人的身手都不弱,不过一会儿工夫,护卫已经折了三个,追兵却开始放肆大笑提前庆祝。

阿史那奕闷头狂奔,不时被林子里垂下来的枝枝蔓蔓抽在身上脸上,生疼生疼的,十分狼狈,且憋屈。

这狼狈中竟然还有一丝诡异的庆幸,他庆幸自己这幅德行没被那姑娘看见,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当初那么狼狈的模样都被她见过了,在她面前维持脸面似乎并没有必要。

如果这回逃不掉,那死前能见她一面,不管多狼狈我也愿意啊……

有破空之声传来,一支粗大的铁木箭穿过莽莽林海,落在一名追兵的背心,又自前胸冒出森寒的箭镞来。

白羽箭去势不止,在追兵胸口震荡出一个拳头大的血洞,裹挟着鲜血扎进前面一个人的心脏。

阿史那奕愣了愣神,扭头望着那支扎在追兵身上的铁木箭,顿时有些移不开眼。

“快走!”一名亲兵咆哮一声,将骑在马上摇摇欲坠的阿史那奕一把扯了过来,扬手一把匕首扎在马屁股上,疯了一般向前蹿去。

“白——”阿史那奕徒劳地伸出手,到底还是没能把那个名字喊出口。

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阿史那奕苦笑了一下,她躲自己还来不及,怎么会上赶着过来。

白檀想过很多次自己会怎么死,是被草原上穷凶极恶的匪盗砍死,还是因为困厄而死,抑或是遇上抵挡不住的天灾无奈赴死。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愿意接受。

但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抓进幽暗的地牢里被刑讯至死。

作为一个射雕手,这种死法大约有些不够体面。

阿史那奕应该逃走了吧?他应该没发现我,这样就好。

便宜徒弟麻药解了吧,这熊孩子当小乞丐都能活得风生水起,应该不用为他操心。

白檀耳边聒噪得很,灰隼的人一直在问些不知所谓的问题,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任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跑马灯似得转。

又一鞭子落在她的背上,外衣被抽烂了,露出白皙的背部,殷红的血珠滚下来,白檀闷哼了一声,想起熊孩子那天给她包扎的模样。

而熊孩子此刻正和阿史那奕蹲在城外。

“这三年,你死哪儿去了?”阿史那奕语气硬邦邦的。

阿史那默冷着脸,针锋相对:“反正没死,倒是你,废材一个,怎么活下来的?”

阿史那奕不说话,哼了一声:“跟我回去。”

“回?回哪儿?咱家就在这儿,你回一个我看看?”熊孩子皱着眉,眼里迸出戾气,跟白檀面前人小鬼大的模样判若两人。

阿史那奕不说话,半晌扭头看过去,才发现这熊孩子低着头啪嗒啪嗒掉眼泪。

到底才十岁,一个人流浪了两三年,从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变成小乞丐,他被送走的时候身边有十来个护卫,如今却一个都不见,可想而知这一路的艰难险阻。

阿史那奕想起三年前自己被星辰送到军城的时候,怕是比阿史那默还不如,换了他一个人流落草原,他不一定能活下去。

很难得的,这对打小不对付的兄弟有了片刻的平和。

阿史那奕伸手摸了摸熊孩子软软的头发:“别哭了,难看。”

熊孩子一巴掌打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

“驴脾气,”阿史那奕揪了一把他的头发,“跟我回军城,咱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回去跟姐姐姐夫商量一下吧!”

阿史那默难以置信道:“姐真嫁给那个废物了?”

阿史那奕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吐一个我看看?”熊孩子斜眼看他,满脸都写得不服来打一架。

见阿史那奕不搭理他,他又闷闷道:“我不回去。”

“不想回去你干嘛来找我?”阿史那奕觉得这孩子脑子怕是有病,其又熊又蠢的特质简直让同一母胎的他感觉到了连坐的羞辱。

“我不能回去,我要去救我师父。”熊孩子突然抬起头,“你难道不问问是谁救了你们吗?”

阿史那奕心头一跳。

阿史那默不笨,他其实很聪明,他看得出来谁是好人谁对他有恶意,他流浪了两年,跟野狗争食,跟苍鹰争食,吃过有毒的果子,也吃过发馊的饭菜,中途还被人拐卖了两回。

他遇见白檀的时候就知道她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不择手段地求生,只有她一心求死,他想一个求死的人总不会是什么坏人,更何况他认识射雕手的弓。

他才十岁,他迫切的需要保护,他一个人快支撑不下去了,所以他追了过去,跟她说:“我保护你,不让你死。”

其实不是他保护她,是他需要她的保护。

“我得去救她。”阿史那奕眼睛都红了,什么计谋安排全都不管,他恨不得直接冲进城里去把人抢回来。

熊孩子沉吟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老实说,你对我那便宜师傅做了什么?”

阿史那奕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顿时沉默了下来。

“我亲了她。”

熊孩子:……

牛逼还是老哥你牛逼。

“那么我只有一个疑问,凭你这个战五渣的废柴身板,是怎么亲到一位射雕手的?”阿史那默虚心请教。

阿史那奕老脸一红,恼羞成怒地一把揪住熊孩子的衣领:“我要去救她!你跟不跟我一起干!”

“不跟。”熊孩子叹了口气,“哥,算上我咱们只剩下六个人,六个人去闯灰隼的监牢救人?”

白檀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身上伤痕累累,疼到麻木,连沾着盐水的鞭子抽在背上也没了太大知觉。

她努力回想着自己被养父训练成射雕手的日子,她能在冰天雪地里一动不动地潜伏三天,只为了找到最佳的射击时机,她的身体从温暖变得冰冷,雪水融化,浸透她的衣服,又很快带来更加冰冷的触感,浑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像在被针刺,她咬着牙,一声不吭,直到浑身麻木。

但她的手是灵活地,她小心翼翼地不停地舒展手臂和手指的肌肉,努力让它们不受到一点伤害,确保她在拉开弓弦的那一刹那,是最完美的状态。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呼吸,减慢自己的心跳,减缓自己流血的速度,她不怕死,她甚至是期待着死亡,但是此刻她还不能死,凭着对自家便宜徒弟的了解,那熊孩子只要发现她被抓走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外头喧嚣声响起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

浓烟滚滚,不知道从何而来,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走水”的声音,围着白檀的几个人慌不择路想要离开。

就在此时,有人大声道:“别慌!小心中计!我留下来看管犯人,你们出去查探一下!”

众人感激地应了一声,一边咳嗽一边匆匆跑了出去。

白檀咬牙不吭声,心里有些失望,若是这些人趁机大乱,自己还有一搏的机会,却没想到……

咔嚓一声,吊着手腕的绳子被人割开,不及细想,白檀闪电般伸手,一双手牢牢扣住了来人的咽喉。

“我是琼少爷派来的!”正是先前趁乱大吼的人。

白檀一愣,手上已经被塞了一把弓和一袋铁木箭。

“快出去,琼少爷和其他人在外面放火。”

白檀一把扣住他的肩头:“你是阿史那奕的人。”

想也知道,阿琼一个熊孩子,到哪儿找帮手,肯定是找了阿史那奕。

那人不说话。

“小奕在哪里?”

白檀心念电转,忽然醒悟:“他去找阿木了?”

阿史那奕总共不过四五个人,别说救她,连进来都是问题,唯一能进来的方式就是阿史那奕的身份。

阿史那默在王庭之中生活了七年,他生性好动,熟知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放火放得得心应手。而阿史那奕就不一样了,他被暴怒的阿木一声令下,脖子上架了数把长刀。

白檀冲出浓烟滚滚的监牢,旁边冷不丁伸处一只手,熊孩子阿琼紧绷着小脸,背上背着她送他的弓:“跟我走。”

白檀心头又酸又涩,这地方对阿史那兄弟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他们冒冒失失闯进来,就为了救她这么一个有心求死的人。

“阿琼,”她的声音微微发抖,熊孩子不理他。

“阿琼……”白檀伸手扯了扯他的手臂,熊孩子咬着牙闷头往前。

白檀停了下来。

熊孩子扭过头,眼睛通红。

“你和小奕,感情很好吧!”白檀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头发。

熊孩子别别扭扭地偏头躲开,硬邦邦道:“没有。”

白檀趁势揉了两把:“真是个小孩子,小奕也是,你俩挺像的。”

阿琼脱口而出:“谁跟他像了!我说了我会保护你,而他只会占你便宜!”

白檀:……

小奕你是疯了么,怎么什么都告诉熊孩子?

阿琼咬着牙:“他是个混蛋,废柴,连我的弓都拉不开……”

白檀蹲下来,温柔地看着他:“这一年,我基本把我会的都教给你了。”

阿琼震惊地抬起头,以他的脑子不难发现,这句话的遗言味道有些重。

“但还有一样,最重要的,我从来没有机会教你,今天,我教给你。”

“在这个世界上,飞得最高最快的,是草原上的海东青,每一个射雕手都以能射中一只雄健的成年海东青为荣。

但是海东青飞得太高了,所以我们只能爬上最陡峭的山崖上,海东青飞得很快,我们必须拉开最强的弓,才能比它更快。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射雕手的心。

不能恐惧,不能后退,不能迟疑,从你看见目标的那一刻,你就必须坚信,自己一定能射中它。”

白檀站在高高的角楼上,铁灰色的角楼在烈风里稳稳矗立,这里没有守卫。王庭的守卫多在瓮城,这处角楼早已废弃,若不是熊孩子带路,很难绕过重重守卫走到这里来。

“这里距离他们所在的地方有百丈之远,几乎是我手中这把骨灵弓的极限距离,今日风大,会影响箭的角度,你必须与去感受风,与风融为一体,让它成为这支箭的助力……”

从角楼上俯视而下,远处广场上剑拔弩张,阿史那奕被重重包围,阿木可汗一张脸因为盛怒而涨红,大声咆哮着什么,阿史那奕被数把刀压在脖子上,笑得好整以暇。

白檀的箭对准了盛怒的阿木:“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我只有一箭的机会,你看好了。”

忽然,阿琼冰凉的小手搭上了她的手腕。

“不要杀他。”

阿琼皱着眉头,眉头紧拧:“他不能死——”

白檀忽然明白过来,阿木死了,阿史那奕也别想活。

嗡一声,弓弦发出低沉的震动,铁木箭乘风而出,越过重重阻碍,划过长空,在阿木身前的护卫胸口开出一朵鲜艳的血色花朵来。

阿木惊出一身白毛汗,众护卫再也顾不上阿史那奕,纷纷以身为盾,拦在了阿木身前,忽然间嘶鸣四起,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大量的骏马,这些事马房里的战马,方才马方着火,被人驱赶到了此处。

阿史那奕哈哈一笑,翻身上马,狠命一踢马肚子:“走!”

几名亲兵随着马匹冲出来,为阿史那奕断后,烟尘四起,人仰马嘶,好一出热闹景象。

一路冲至瓮城,白檀带着阿琼共乘一骑从侧面冲过来,阿史那奕又惊又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阿琼坐在白檀身后,瞥了阿史那奕一眼,无声地翻了个白眼,伸手亲昵地抱住白檀的腰。

白檀一僵,这熊孩子一向人小鬼大,鲜少有亲昵的举动,只有生病了才会露出小孩的留恋之态,怎么这会儿——

还没想完就感觉到了旁边火辣辣的目光,扭头一看,阿史那奕死死盯着熊孩子。

白檀一时又好气又好笑,这对兄弟真是天生的冤家,都什么时候了还斗气。

白檀收回目光,脸色重新凝重起来,他们靠着混乱和大量的马匹阻拦了追兵,但是瓮城的守卫还在,他们要想逃出去,还有一重生死关卡。

咯吱咯吱——

令人牙酸的声音从四周纷纷响起,这个声音阿琼再熟悉不过,是弓箭的声音。

果不其然,瓮城里安排了大量的弓箭手。

白檀咬咬牙,正要伸手拿骨灵弓,却碰到了身后的熊孩子。

熊孩子用力抱了她一下:“我说过,我会照顾你,不让你死。”

白檀心头一跳。

阿史那奕神情一变:“混小子,你要做什么!”

阿史那默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自家兄弟:“保护好我师傅。”

在箭雨落下来之前,阿史那默一把扯掉了上衣,又将一把小小的匕首扎在马屁股上,而后身子一扭,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他皮肤呈小麦色,才十岁出头的身体已经出落得颇为健壮,在他的肋下,苍狼王嫡系血脉独有的狼头刺身在阳光下很是扎眼。

他咧唇一笑,从地上爬起来,面朝阿木可汗的滚滚追兵。

在他的身后,猝不及防的白檀被发狂的骏马狂奔着带走,阿史那奕目眦欲裂,却最终重重挥鞭,紧随其后。

在他的面前,阿木可汗喝止了弓箭手,狂乱的骏马从他的身侧擦肩而过,阿木带着一众护卫眼睁睁看着白檀一行人离开,却没有追击。

阿史那默站在那里,微微一笑,挺直了胸膛。

“阿木将军,我是阿史那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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