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律师曾经这么告诉我:“你爸真造孽啊,那些借钱给他的穷苦老太,一共才千把元钱,得知自己的积蓄归还无望,当即就倒在地上打滚,嚎啕大哭。”我讷口无语,我能说啥呢,莫非我信誓旦旦表态“父债女还”?
有句老话叫“救急不救穷”,但是我略一整理,却发现自己每次和别人借钱,基本都是为了救穷;自己每次借钱给别人,基本都是为了救急。
自从高中住读,我就和借钱结下了不解之缘,周边几个要好的同学,几块的几毛的,轮流着借过来,借钱虽然难以开口,比讨钱还是容易启齿,到实在没办法了,就对家人低声咕哝着“欠了多少多少钱”去要了钱还债。
毕业那年,我在县城打了份小工,身无分文,跟做生意的同学借了巨款:10元,用它对付了在县城打工的生活费。一个月过后,我领到了11元多的工资,立马抽出10元交还我同学,同学有些出乎意料,表示这个钱不必还,只要我记得有她这个朋友就可以了。我当时也非常意外,那时候的意识里,只道大家都是一辈子的朋友,但是这钱的数目实在太大,不是一毛两毛啊。
这份“钱意识”的落差一直存在着,我曾经借了一兜子书给老友,只想着对方也喜欢这些书,对的人遇见对的书,对的书遇见对的人,总是一桩幸事。但是这些书从此杳无音讯,那可真是我省吃俭用才积下来的“家当”,我后来知道了,在别人的观念里,这只是小钱。
有一回我为了筹到20元钱度过难关,到处想办法,最后整理出两件亲友所赠的最新最潮的衣服寄给做服装生意的老友,衣服价值总有好几十元,我希望她能卖出20元给我。结果是我白搭了一笔邮费,衣服也不知所踪。这同样因为是小钱。
工作后,我借钱变得理直气壮了:“我发了工资就还你!”几位关系好点的师傅都轮流借过。周末不当心被偷了钱包,上班之后立刻噔噔冲进师傅的办公室,撒娇一样对他嚷“X师傅,快快,这下我没钱用了,你借我下!”师傅一边迁就地无奈地笑笑,一边反手去裤兜里掏出钱包来。
与此同时,和老家好友的通信一直络绎不绝的,有一天好友信中要我帮她买一份价位80元左右的礼品寄过去,她要送人,钱我先垫一下。我怔住了,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些几十元的钱,在做生意的朋友眼中,又是小钱,而小钱就像小鱼一样比较容易游走。但是对于一个月只有一百多元工资的我,80元真的是大钱。我没敢再回信,我们的通信就在此戛然而止——如今想想满是遗憾:她当年是要送什么看重的人物、才会特意嘱咐我挑一份精美的礼品?
现在的新话是“一谈钱就伤感情,一谈感情就伤钱”,大家都以为这悖谬理所当然,就和生命的悖谬一样。但是香港作家冯学荣却认为:“找亲友借钱,是国民陋习之一”。
“在农耕时代,国人在亲戚朋友之间互相借贷,的确有着它的“时代合理性”,这也是“亲友借钱、天经地义”的历史传统的根源。问题是——时代变了。现代人的“经济生活方式”改变了,人的意识,因此也应该跟着改变。“
我不知道如今已经到了哪一阶段,但是按照冯作家的推理:“按照市场经济规律,假设14亿人全部戒除“找亲友借钱”的恶习,那么接下来,可以预见的结果是:中国的民间,将催生一个十分庞大的借贷市场,在这个庞大的市场需求的刺激之下,几乎所有的银行都会推出亲民的小额借贷产品,另外,民间也会象雨后春笋一般,催生出许许多多的小额借贷公司。”
那时候,就“不是你求人家借钱,而是人家求你找他借钱。你找他借钱,你还是上帝——你再也不用厚脸皮找亲友借钱了——这就是“市场”的魔力。”
我想的是,按照我们这里“先交朋友再做生意”的规则,和朋友圈里的“一谈钱就伤感情,一谈感情就伤钱”异曲同工,那生意场上简直是“一谈感情就来钱,一谈钱就来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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