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等近身相搏之中,沉重、长大的亮银棍,已然失去制敌作用,萧翎松去手中兵刃,反有手脚灵活之感,右腕一挫,避开扇势,左掌疾快拍出一掌。
马文飞右臂仍有着麻木之感,运剑不便,单以左掌折扇和萧翎抢攻。
萧翎一掌拍出,领动了连环闪电掌法,一招快过一招,连环七掌,已把马文飞的折扇逼住,再也施展不开。
场中观战三人,大都是马文飞的属下,他们一向只看到马文飞决斗强敌取胜的神气,心目中已把这位总瓢把子敬若天人,从未见过他和萧翎搏斗的这般吃力。
萧翎以连环快速的掌法,控制了局势之后,攻势更见凌厉,马文飞手中空有着长剑、折扇,却无法施展得开。
马文飞虽目中涌现一片杀机,暗中旋动折扇柄处的机簧。
但他究是成名武林的人物,一方霸主之才,施展暗算,心中又有些惭愧之感,矛盾难决,竟然无法下手。
正自犹豫之间,萧翎突然一收掌势,飘逸五丈,说道:“总瓢把子武功高强,咱们再斗上百来招,只怕也是难分胜败,机会难得,咱们等一会再打吧!”
返身一纵,直向那茅屋奔去,马文飞暗暗叫了一声:惭愧!
虽是萧翎说的客气,但他自己心中明白,以萧翎那愈打愈快的连环掌法,绝难再挡十招。
抬头看去;只见那茅屋之前,人影闪动,刀光如雪,打的激烈无比。
钱大娘一条拐杖,有如水中游龙一般,纵送横击,独挡了七八个人的围攻。
但仍有着囚个人,绕过了钱大娘,向那茅屋中奔去。
萧翎看得心中大急,一提真气,全力向前奔去。
迅快得有如流矢,像一道轻烟般,从那钱大娘身侧掠过,随手一挥发出了修罗指力,点倒了一个大汉。
钱大娘骇然一震,暗道:好快速的手法。
精神一振,拐杖连环三招,击伤了一个敌人。
围攻钱大娘的七八个武林高手,眼见那萧翎轻描淡写,回手一击,便伤了同伴,不由得心中震动不已,斗志大减。
钱大娘雌威大发、拐杖招术一紧,迫的围攻群豪连连倒退。
萧翎以绝世无伦的快速身法,冲近了茅舍,大声喝道:“站住,强入者死。”
四个大汉早已逼近茅舍,但却被金兰连发的暗器所阻。
四人略一怔神;萧翎已疾奔而到。
四个大汉,两个施用单刀,一个施用软鞭,另一个施用一把虎叉,听得萧翎大喝一声,突然一齐停了下来。
回头望去,只见萧翎抱剑而立,星目中神光闪动,扫掠了四人一眼,冷冷道:“在下不愿伤人,并非是不敢伤人,如若诸位硬要向茅屋中闯,莫怪在下手下狠毒了!”
那施软鞭的大汉怒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出言如此狂傲!”
萧翎冷冷地接道:“在下萧翎,诸位有什么事,尽管找我萧翎说话,如是诸位擅自入那茅舍,那是自寻死亡。”
施软鞭的大汉,似是四人中的首脑,厉声喝道:“有这等事,在下倒是有些不信。”
萧翎道:“你如不信,何妨一试!”
那施用软鞭的大汉,右手一挥,低声对两个施用单刀的大汉说道:“贵昆仲一齐出手对付这等万恶之徒,不用讲什么武林规矩江湖道义。”
两个用刀大汉应了一声,一字排开,拦住了萧翎的去路。
那施用软鞭的大汉,回顾了那用虎叉的大汉一眼,道:“咱们闯入茅舍。”
萧翎剑眉耸动,俊目放光,怒声喝道:“如若诸位不听在下警告之言,那可是自讨苦吃。”
这四人适才精神集中在对付金兰发出的暗器之上,听得萧翎的呼喝之言,等回过头来,未见到萧翎奔来时的快速身法,如是几人瞧清楚了,必将相信萧翎警告之言。
但见那手执虎叉的大汉,抖动着手中的虎叉,一阵呛呛乱响,疾向那茅舍冲了过去。
萧翎怒叱一声,一振手中长剑,白芒闪动,连人带剑,疾向前面冲去。
两个手执单刀的大汉,眼看萧翎人剑合一的威猛来势,不禁一呆,心中念头还未转完,萧翎已由两人身前疾冲而过。
两人但觉白光二闪,剑气扑面生寒,手中单刀还未递出,萧翎人已冲到。
但见那手执虎叉大汉冲近茅舍的身子陡然飞了起来,摔出去四五丈远。
凝目望去,只见萧翎手执长剑,挡在茅舍门口,冷冷说道:
“哪一位有胆子,再过来试上一试?”
这快如闪电的惊人一击,使得在场中人个个心生寒意。
转头望见,只见那手执虎叉的大汉,侧身卧在地上,双目圆睁,张着嘴巴,但却讲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他被萧翎一脚踢中穴道,身子飞摔了出去,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只听一个沉重的声音说道:“你们不是他一人之敌,快退下来!”
那手执软鞭的大汉,听到那说话声音,已知来人是谁,垂首说道:“属下等替总瓢把子丢人,愿领责罚。”
来人正是那豫、鄂、湘、赣四省总瓢把子马文飞,只见他急行两步,一脚踢在那施用虎叉的大汉身上,说道:“不是你们不行,而是人家武功太高了。”
但见那施用虎又的大汉,打了两个翻滚,突然挺身而起,伸手抓起虎叉,猛向萧翎扑去。
马文飞大声喝道:“回来!”
那大汉应声倒跃而退,望着马文飞,满脸不服之色,道:
“总瓢把子,何以唤回我不许出手?”
马文飞一皱眉头,道:“你们四个人合起来,都打不过人家,你一个人岂不是白白的送命吗?”
那使虎叉的大汉道:“刚才属下未曾防到,被他踢了一脚,那如何算得落败。”
原来此人有着三分运气,只被萧翎一脚踢中穴道,翻了两个跟斗,但总觉那不是由一刀一枪的被打败,心中大不服气。
马文飞脸色微变,道:“还不快退下去。”
那大汉虽然不服萧翎,但对马文飞却是十分畏惧,急急退了下去。
那马文飞回目一掠身后恶斗之局,钱大娘似已控制全局,攻多守少,心中暗暗忖道:
看来今日之战,已难单凭我马文飞和几个随行属下出手,能够胜得此阵了……
心念转动间,突然探手入怀,摸出一个流星火炮,右手一抖,投向高空。
只听砰的一声,流星火炮在空中爆裂出一团火花。
萧翎冷冷说道:“马文飞,你可是在招请帮手么?”
马文飞脸上一热,道,“不错,今日来此之人,原非马某一人,只因在下敬重那钱老前辈的为人,曾经力劝群豪,等候片刻,先让在下和钱老前辈谈谈,如是钱老前辈给在下一个薄面,那是最好不过。否则……”
萧翎接道:“可惜她未给你总瓢把子面子。”
马文飞道:“在下既是无能说服那钱老前辈,只有据实相告今日来此群豪,以作公决,是战是和,也非我马某能作决定。”
萧翎冷笑一声,道:“为着我萧某一人,居然劳动中原群豪,和马总瓢把子的大驾,当真是抱歉的很!”
马文飞脸上赤红,轻轻咳了一声道:“今日之战,非是江湖上一般名利之争,事关武林劫运、自非个人的颜面、胜负,可以影响大局。”
萧翎轻轻叹息一声,道:“马兄倒不失磊落胸怀,英雄气度,咱们适才之战,你并没有败,不用如此谦逊……”
马文飞道:“也许是三庄主手下留情,马某虽未败在当场,但在下实已自知如是再打下去,马某必败无疑……”
他轻轻叹息一声,又道:“在下久闻萧兄的大名了!亦曾快马追寻,两日夜兼程三千里,但却缘悭一面,始终未能见得萧兄,想不到初次一见,竟成生死对头。”
萧翎突然觉着这马文飞有着异于常人的气度,心中暗暗生出了敬佩之感,摇头叹息一声,说道:“马兄追的那位萧翎,恐非在下……”
马文飞怔了一怔,道:“这世间有几个萧翎?”
萧翎道:“两个……”
马文飞接道:“这倒是闻所未闻的事了,世界不乏同名同姓之人,但如说两位萧翎,都是身负绝技的武林高手,那倒是有些奇怪了。”
此人智慧过人,似是不信萧翎之言。
萧翎叹道:“不错,世间很难有这般巧事,但如有一人,假冒萧翎之名,那就不足为奇了。”
马文飞道:“是了,两位萧翎之中,有一人是冒名顶替的。”
萧翎道:“正是如此。”
马文飞道:“恕在下问一句不当之言,三庄主这萧翎之名,是真是假?”
萧翎道:“真假有何紧要……”
马文飞接道:“不然,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真假萧翎,既都是身负绝技的高手,恐都不会默默无闻的虚度此生,这百年之后的是非功过,岂能混淆不清。”
萧翎抬头一瞥,道:“马兄的帮手来了!”
马文飞头也不回他说道:“他们并非是帮我马某。”
萧翎道,“非是马兄助力,难道是来帮我萧翎的吗?”
马文飞道:“他们是来找那百花山庄的三庄主,如何是助我马某……”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这些人事先并未有人邀约,一个个自动而来……”
萧翎接道:“我萧翎出道江湖不久,有什么大罪大恶,惹得这么多武林高手追杀于我?”
马文飞道:“萧兄气度不凡,确非为恶之相,只是因为你投效了百花山庄,所以才成为武林中的公敌。”
说话之间,数匹快马,已然疾冲而至。
钱大娘手中拐杖,急攻三招,荡开了围攻之人,飞身一跃,冲近茅屋。
马文飞也不拦阻,身子一闪,让开了去路。
钱大娘冲近萧翎,突然一挺身,收住急冲之势,和萧翎并肩而立,道:“来人过多,咱们并肩一起拒敌,免得顾此失彼。”
萧翎看那急奔而来的群豪,身份十分复杂,肥瘦高矮,不下数十人。
当先一人身高八尺,脸色赤红,手中提着一柄软索银锤,背上背弓,腰间插箭,神态威猛,气势慑人。
钱大娘低声说道:“那当先而来的红脸大汉,就是神箭镇乾坤唐元奇了,其人天生臂力惊人,不可和他硬拼劲力。”
萧翎点点头,道:“其人一派英雄气度……”
余音未绝,那唐元奇已然冲到。高声喝道:“哪一个是百花山庄的萧翎?”
萧翎一皱眉头,道:“在下便是,有何见教?”
唐元奇冷冷接道:“好,吃我一锤。”
右手一抖,手中的巨大银锤,直飞过去,点向萧翎前胸。
萧翎暗中运气,右手挺剑陡然点出,心中却暗暗忖道:此人长相,气度,威猛惊人,但不知内力如何?
只听钱大娘急声说道:“不可接他的银锤!”
手中拐杖一伸,点了过去。
她出言招呼,为时已晚,萧翎长剑已然点在了唐元奇的银锤之上。
只觉那点来银锤力道奇大,震得手臂一麻,但那银锤仍然被萧翎的剑势点开。
唐元奇怔了一怔,道:“好小子,可敢再接我一锤试试。”
手腕一振,银锤又点过来。
萧翎冷冷说道:“好!我就再接你一锤。”行气似珠,运劲若钢,力道直贯剑身,又向银锤上点了过去。
这次唐元奇又加了几成力道,来势较那第一锤猛了许多。
剑锤一触之下,立时分开,未发出一点声息,萧翎站立不动,银锤却被荡开。
唐元奇呆了一呆,道:“果然不错。”
钱大娘担心萧翎接不下唐元奇的锤势,伸出拐杖,准备随时救援,却不料萧翎连接两锤,竟是若无其事,暗暗赞道:这娃儿功力精深,似已到炉火纯青之境。她缓缓收回拐杖,退而观战。
银锤带起一阵呼啸风声,有如泰山压顶一般,当头劈落下来。
萧翎虽然心性高做,但见唐元奇这一锤来势的威猛,也不敢挥剑硬接,当下一提真气,不退反进,直向唐元奇怀中欺去。
唐元奇大喝一声,道:“好啊!可敢再接我一锤。”
抡动银锤,呼的一声,当头劈了下去。
这萧翎的轻功,得自天下轻功第一的柳仙子所传授,进攻之势,快速绝伦,身影一闪时,人已逼近唐元奇的身前,左掌一挥,劈向前胸,右手长剑却逼住唐元奇的击锤软索。
这等欺身抢攻,看上去,十分凶险,其实这等以攻还攻的手法,正是制服唐元奇巨锤厉攻的良策。
唐元奇看上去身材高大,但举动却是灵活异常,双肩微晃,人已退出了五六尺外,平腕一挫,收回银锤。
萧翎抢得先机,那还容他缓开手脚抢攻,长剑疾挥,唰唰唰,连攻三剑,左掌配合着右手剑势拍出了四掌。
这一阵剑中掌的猛攻,迫的唐元奇连连后退,反击无力,几乎伤在萧翎剑下。
只听钱大娘高声叫道:“三庄主,快退回来。”
原来萧翎紧追着唐元奇,追出了两丈多远。
回目一瞥,只见钱大娘手横拐杖,挡在那茅舍门口,环伺茅舍两侧的武林高手,都已亮出兵刃,形势已然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萧翎右腕微挫,收回剑势,翻身二跃,退到茅舍门口,在这段距离中,虽然有人可出手阻拦于他,但却都站着未动。
钱大娘低声说道:“那马文飞左面一位中年人,乃青城派中三大名剑之首的印月道长,此人剑术精绝,已得青城派中剑道神髓,不可轻视。”
萧翎道:“多承指教。”
钱大娘道:“马文飞右边那位全身红衣人,乃是江湖上有名的玩火高手,三阳神弹陆魁章,他和毒火井伽,在江湖上并称为正邪二火,此人一身是火,和他动手更要特别小心。”
萧翎目光一转,扫掠了全场一眼,除了马文飞、印月道长和三阳神弹、唐元奇之外,四周高矮肥瘦,为数二十以上,看上去,都不是平庸之辈。
心中暗暗想道:那沈木风刚刚重出,便立刻哄动了江湖,九大门派、黑白两道,似是都和他有着无与伦比的深仇大恨,必杀之而后快……
只听马文飞高声说道:“三庄主的武功,在下适才已经领教,那确实高明的很。”
萧翎道:“好说,好说,总瓢把子过奖了!”
马文飞淡淡一笑,道:“这位印月道长,乃当代青城掌门人首座弟子,剑术精绝,名震一时,听得兄弟夸说三庄主的武功,心中羡慕不已,想领教一下萧兄的剑术。”
马文飞似是已看出了萧翎心中为难之意,接道:“在印月道长和萧兄未分胜负之前,咱们绝不妄进尺寸……”
回目对四周群豪说道:“诸位请退后一丈,观赏印月道长和百花山庄三庄主比剑。”
这马文飞在江湖的声望,果然非同小可,四周群豪未必都是他的属下,但却都依言向后退出一丈。
萧翎转头对钱大娘道:“老婆婆请替在下掠阵。”
钱大娘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萧翎庸洒的行前五尺,抱拳而立,欠身说道:“青城名剑,天下知闻,萧翎有幸一会道长。”
印月道长一翻右腕,唰的一声,抽出背上长剑,说道:“萧大侠少年英雄,贫道心慕不已。”
持剑而行,距萧翎五尺左右时停了下来,亮开门户,道:
“萧大侠请!”
萧翎心中忖道:“看来这四周群雄,当以马文飞、陆魁章、唐元奇和印月道长为首,如能挫败这四人,其他的人想必会知难而退……”
心念一转,弹剑说道:“道长名门大派中人,想必不愿抢占先机出手,在下先出招了。”
印月道长道:“萧大侠请!”
萧翎长剑一探,点了出去,剑尖三颤,闪起三朵剑花。
这一剑名时“凤凰三点头”,隐隐间含有客套之意。
印月道长长剑划出,闪起一道白芒,封住了萧翎剑势。
这一招全是守势,也含着客气之情。
萧翎剑势一翻,振起两朵剑花刺去。
这一剑却是攻势凌厉,剑带疾风。
印月道长长剑“划分阴阳”,当的一声震开了萧翎的长剑。
他听马文飞盛赞萧翎剑招内力,有心要硬接他一剑试试。
萧翎剑转“回风弱柳”,不容印月道长还击,又是一剑扫出。
印月道长挡开萧翎一剑,手腕微微一麻,心头微生懔骇,忖道:此人果然是名不虚传!眼看剑势回扫过来,不再硬接,振腕一剑,刺向萧翎右腕。
萧翎腕势一沉,避开一剑,印月道长就在这一瞬之间,抢去了先机,长剑连环刺出,一口气攻出了五剑。
这五剑猛恶快速,迫得萧翎无法还手,连退五步。
萧翎暗暗赞道:青城派称为武林四大剑派之首,出手的剑式,果非凡响。
印月道长一连攻出了八剑之后,势道才微微一缓,萧翎却借他剑势一缓间,展开了反击。
两剑并举,展开了一扬凶恶的搏斗。
一抹落日余晖,透过了老榕树,照射下来。
日光映射着剑锋,幻起了一阵流动的剑气,闪闪生光。
不大工夫,两人已斗了百招以上,落日余晖,天色暗了下来。
一缕朦胧的夜色,笼罩大地,天边升起几颗疏落的星星。
长剑在夜色中,闪起一串串的寒芒,双方的恶斗,已渐入紧要关头。
马文飞目力过人,也站的最近,迷朦的夜色中,清晰的看到印且道长的汗水,珍珠般一颗接一颗滚了下来。
萧翎却似是愈战愈勇,剑招也愈见凌厉,印月道长已无反击之能,落败不过是转眼间事……
忖思之间,突见萧翎的剑势一发,幻起了重重剑气、银芒,波涌而到。
双剑相触,响起了一声金铁交鸣,剑气敛消,人影重现。
只见萧翎抱剑而立,印月道长手中的长剑,却已跌落在地上。
印月道长缓缓举起衣袖,擦拭一下头上的汗水,黯然说道:
“三庄主剑术高强,在下不是敌手。”
萧翎道。“承让,承让。”
印月道长缓缓捡起地上长剑,还入鞘中,道:“贫道虽然败在三庄主的手中,但武林中无数高手,将继贫道之后面来,三庄主能够胜过贫道,但却未必能胜得天下英雄。”
突然转过身子疾奔而去。
萧翎望着印月道长去如惊鸿的背影,消失不见,亦不禁长长叹一口气。
忽见那全身红衣的大汉闪身而出,取下背上的火龙棒,冷冷说道:“在下陆魁章,领教三庄主的绝学。”
萧翎剑眉一耸道:“当得奉陪。”
钱大娘突然接口叫道:“当心他手中兵刃,和满身火气。”
陆魁章冷笑一声道:“想不到名震中原的钱大娘,竟然也投身在百花山庄。”
钱大娘怒声接道:“胡说八道,谁说老身投入百花山庄了?”
陆魁章道:“众目睽睽之下,你为何为百花山庄卖命,难道还会错了不成?”
钱大娘道:“老身只为了和萧翎之约,助他私人一阵,与百花山庄何干?”
马文飞道:“这萧翎乃百花山庄中的三庄主,老前辈想已知道了!”
钱大娘道:“自然知道了……”
马文飞接道:“既为萧翎助阵,岂不是要和天下英雄为敌,道理十分明显,老前辈如是百花山庄中人那还罢了,如非百花山庄中人,又何苦趟此混水,今日一战过后,不论胜负如何,老前辈恐是难洗清白了!”
钱大娘道:“老身的事,不用你总瓢把子费心!”
马文飞碰了一鼻子灰,也不生气,淡淡一笑,不再接言。
陆魁章却冷笑一声,道:“在下已久闻钱大娘之名,待收拾了萧翎之后再行领教。”
萧翎怒道:“你可料定手中火龙棍就能胜定了我萧翎吗?”
陆魁章道:“如是你三庄主不信,只有试试瞧了。”
火龙棍一挥,迎头劈下。
萧翎已得钱大娘的警告,说他火龙棍暗藏古怪,也不敢挥剑接架,纵身一跃,让避开去,手中长剑寒芒一闪,刺向了陆魁章的右腕。
陆魁章一沉手腕,避开剑势,火龙棒正待拦腰扫去,忽觉眼前剑花错落,分向左右双腕扫了过来,不禁心头一震,暗道:好快的剑势,霍然后退两步。
萧翎长啸一声,剑掌并出,展开了快攻,着着指袭向陆魁章双腕脉门,迫使他的火龙棒无法施展。
这等单打一点的攻势,十分不易,但萧翎用来却是潇洒自如,毫无牵强之感。
神箭镇乾坤唐元奇取下背上硬弓,抽出长剑,搭在弦上,觑个空隙,唆的一箭,射了出去。
那支强弓长箭,威力绝大,离弦的箭势,早已算准了萧翎移动的方位。
长箭射到,萧翎刚好碰上。
匆忙之间,萧翎已无暇多想,长剑一起“阴云蔽日”,闪动起一团剑气封住门户。
只听呼的一声轻响,剑箭接触。
长箭劲道奇猛,萧翎剑势只不过把长箭约略震偏,箭势掠着身侧而过,嗤的一声,带走了萧翎肩上一片衣服,毫厘之差,就要箭中肩头。
萧翎吃了一惊,暗道:好凶猛的一箭……
心中念转,惊魂未定,手中剑势一缓。
陆魁章火龙棍趁势扳回了先机,呼呼几棒,迫退了萧翎。
钱大娘挥动拐杖,大声喝道:“好啊!你们都是江湖上成了名的人物,居然要群打群攻。”
那神箭震乾坤唐元奇,已然另取出一支长箭,搭在弦上,听得钱大娘喝叱之言,又将长箭收入袋中。
萧翎已然分心于唐元奇长箭之上,暗中留神他的举动,眼看他突然收回长箭,心中忧虑顿减,精神一振,长剑连出三绝招,又把陆魁章迫落下风。
三阳神弹陆魁章冷笑一声,道:“三庄主的武功果然高强,当心我要施展火器了。”
萧翎长长吸一口气,运足乾清气功,护身罡气满布,道:
“尽管出手。”口中说话,手中的剑势,却是丝毫未缓。
他亦知陆魁章出手的火器,必然是极为歹毒,如能迫使他无法施展,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但见陆魁章忽然向后一跃,退开八尺,脱出了萧翎剑势威力圈外,一扬手中的火龙棒,亮光一闪,一道火
这是舌,疾喷过来。
那火势见风暴长,喷到萧翎身前已然扩大成三尺见方的一团火焰。
萧翎吃了一惊,暗道:果然厉害!一提气,飞跃而起。
一团火焰,掠着双足喷过。
陆魁章一击之后,似是料到萧翎必将纵身凌空而起,手中的火龙棒早已举了起来,一按机簧,又是一道火
这是舌喷射出来。
萧翎悬空一收双腿,半空中忽然打了一个翻身,横行飘开了四五尺,又险险让过了疾涌而至的一团火焰。
陆魁章暗暗吃了一惊,忖道:此人之能,果然不可轻视。举着手中火龙棒,不敢再轻易出手。
原来他这火龙棒中,藏有三道机关,动手对敌之时,可以喷出三次毒火,眼下他已用了两道机关,尚余最后一道,如再喷射出来,这条火龙棒就成了普通兵刃,必得再费上许久时间,重新装过火药,才可应用。
萧翎虽然避开两次毒火喷烧,但想到那火势的猛恶快速,亦不由暗暗惊心,暗打主意道:他这兵刃如此恶毒,怎生想个法子把它毁去才好。
两人心中各有所想,各有所惧,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相对而立,全心戒备。
钱大娘突然冷笑一声,道:“陆魁章,老身常听人谈,你这支火龙棒,每次对敌,只可喷出三次毒火,不知是真是假?”
言下之意,无疑是告诉萧翎,他那火龙棒还可喷出一次火来,一次之后,就完全失了作用。
陆魁章冷冷说道:“不错,我这条火龙棒还可喷射一次,但此事并非传闻,伤在我第三次喷出毒火的武林高手,为数并非太少,三庄主要小心了。”
萧翎对他火龙棒也确有几分忌惮,长剑护住前胸,不敢相距过近。
钱大娘道:“武林中人,应讲求光明磊落,施展暗器,已非光明手段,但如比起你这火器,那又是稍胜一筹了,纵然你扬名天下,也算不得英雄人物。”
陆魁章怒道:“天下英雄,有谁不知陆魁章施用火器,还要你这老乞婆讲吗?”
他在激愤之下,口不择言,竟然连老乞婆也骂了出来。
钱大娘生性本很暴急,只听得无名火起,厉声喝道:“别人怕火器,我钱大娘却是不怕,三庄主请暂退下来,老身会他一阵。”
萧翎道:“我们还未分出胜败,如何罢手?”话声未落,陡然欺身而上,剑走中宫,直刺陆魁章的前心。
陆魁章一抖手中火龙棒,又是一道火
这是舌,电射而出。
这是那火龙棒暗藏三道毒火中最后的一道,火焰猛烈,尤过前面二道。
萧翎轻身急进,就是要诱他施放出最后一道火焰,眼看火焰喷来,仰身向后倒去,容得背脊挨上地面,陡然一个大旋身,避开毒火,挺身而起。
那陆魁章乃久经大敌之人,看萧翎仰身而卧,施展出险招,避开毒火,必然是有所谋图,立时提高了警觉。
看萧翎旋身欺来,火龙棒抢先出手、一招“金针定海”,点了过去。
萧翎正待挺起身子时,那火龙棒已到前胸,匆忙间,长剑向外一推,“闭门推月”,封住了大开的门户。
剑棒相触,砰的一声轻震,萧翎借长剑一展之力,站了起来。
陆魁章火龙棒招术疾变,倏忽间连攻了三棒。
萧翎剑势护身,全采守势,硬封硬架的把三棒全都震开。
陆魁章右手火龙棒不停抢攻,左手却已探入怀中,摸出了两粒三阳烈火弹。
钱大娘知他一身火器,恶毒无比,眼看他左手探向怀中,立时大声叫道:“三庄主,留心他左手火器。”
萧翎心头大骇,暗道:在这近距离之内,他如再施展恶毒火器,如何能闪避得开。
其实,他心念未转之际,左掌已势在意先的劈了出去。
一股暗劲,疾急涌出。
陆魁章刚刚摸出三阳烈火弹,萧翎的掌力,已然劈到,正劈在陆魁章左手之上。
陆魁章手中扣着暗器,不敢硬接萧翎掌力,手掌一松,烈火弹脱手而出,飞落到四五尺外,摔落地上。
只听两声波波轻响,两团绿色的火焰,熊熊在地上燃烧起来。
萧翎看的暗暗叹道:如果这火弹打到了人的身上,爆烈燃烧起来,那还得了,此人的暗器,件件如此恶毒,再也不能让他施展出手。长剑一振,攻了上去。
他心中有了警觉,哪里还会让陆魁章有着缓开手脚的机会,剑势绵绵不绝,有如波涌浪翻,把陆魁章圈入了一片剑影之中。
全场观战之人,眼看神箭镇乾坤唐元奇败在了萧翎手中,青城三大名剑之首的印月道长,也败在萧翎手中,这三阳神弹陆魁章,虽然还未落败,但看情形已然是早晚间事,这三人不论是武功声望均为一流人物。
三人如若都败下来,唯一能和萧翎对手的只有一个马文飞了。
且说钱大娘目睹萧翎连胜数阵,勇猛异常,心中亦是震动不已,又是喜欢,又是妒忌。
陆魁章又勉强支撑下十几回合,突听萧翎大声喝道:“撒手!”
陆魁章倒是听话得很,应声丢弃了手中的火龙棒。
萧翎气他暗器的歹毒,健腕一阵,手中剑锋直逼在陆魁章的前胸之上。
那陆魁章倒也不失好汉气度,冷冷说道:“在下技不如人,死而无憾,三庄主只管动手就是。”
萧翎霍然收回逼在陆魁章前胸的长剑,道:“承让!”
陆魁章垂手说道:“三庄主武功果然是高强的很。”
萧翎道:“过奖,过奖……”目光一转,扫掠了全场一眼,道:“哪位还要和我单打独斗,再比一阵。”
场中群豪眼看萧翎的武勇,剑招的精奇,哪里还敢出手和他单打独斗,个个噤若寒蝉。
马文飞轻轻咳了一声,说道:“三庄主的武功,咱们是有目共睹,那是无怪被沈木风倚如左右手的了……”
萧翎一皱眉头,还未来及答话,马文飞又接了下去,道:
“不过咱们今日之战,不是武林中一般的比武争名,三庄主虽然连胜数阵,只不过使咱们认识三庄主的武功高强,那也更坚定咱们除去三庄主的心意……”
钱大娘冷冷接道:“不用找借口了,你们如是想一拥而上,尽管出手就是。”
萧翎听得钱大娘叫破,才恍然大悟马文飞言中之意,长叹一声,说道:“不错,我萧翎眼下确是那百花山庄的三庄主,但我并未有什么恶迹,诸位这般苦苦的相逼于我,实叫我有口难辩,兵刃无眼,诸位如是群攻群上,只怕要闹出流血惨事……”
马文飞道:“咱们在江湖上走动的人,生死何足挂齿,三庄主不用为我们担心了。”
萧翎脸色一变,道:“诸位如是一定想打,那也是没有法子。”突然凝神举剑,两道炯炯目光,直逼在马文飞的脸上。
马文飞见多识广,一瞧萧翎那举剑神态,正是上乘剑道中的驭剑手法,不禁心头骇然,心知他再一出手,定然有人要溅血剑下,当下转动手中折扇机簧,喝道:“各位都请退下,我要独斗三庄主。”
四周群豪虽是心中奇怪,但都知马文飞武功高强,依言退了下去。
萧翎全身的功力,都凝聚在乎中长剑之上,静立不动。
马文飞手举折扇,对准萧翎前胸,手控机簧,但却不敢随便出手。
只觉萧翎那横剑而立的姿势,兼具了攻守两诀,不论从任何方向,都无法找出他的破绽,马文飞默查良久,仍是找不出下手的机会。
但见萧翎身子摇了两摇,突然长长吁一口气,垂下手中长剑,挥手说道:“马兄请回吧!来日方长,纵然是非得杀我萧翎,也不急在今夜。”
马文飞收了折扇,低声说道:“我接不下你这一剑。”
萧翎道:“马兄过谦了。”
马文飞道:“兄弟观察再三,萧兄实不像百花山庄中人。”
萧翎淡淡一笑,道:“但我确实是百花山庄中的三庄主。”
马文飞道:“其间想来必有隐情,马某愿和萧兄开诚一谈。”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兄弟闯荡江湖,走遍了大江南北,结交了无数少年英雄,但像萧兄这等才慧、武功,还是初见……
江湖间杀机弥漫,魔长道消,萧兄乃少年英雄,正该是砥柱中流,卫道除魔,为武林辟一条坦荡之路,立百世不朽功业,何以竟委身魔窟,青锋三尺,造孽人间?”
萧翎拱手说道:“兄弟苦衷,一言难尽,明夜此刻,兄弟在此候驾,马兄有暇,盼来一晤。”
马文飞道:“好!明日三更,兄弟当尽我之所能,劝阻天下英雄,不得相犯。”回身率领群豪疾奔而去。
萧翎望着马文飞消失的背影,心中泛起来无限相惜之情。
钱大娘一顿手中拐杖,道:“老身料想,今夜这老榕树下,必将是血流成渠、尸骨堆积的局面,料不到竟是这样一个善结的局面。”
萧翎道:“那马文飞的英雄气度,果非凡庸……”
钱大娘道:“他如是平凡之人,那点年纪,岂能率领豫、鄂、湘、赣四省中武林人物。”
萧翎仰面望天,长长吁一口气,叹道:“但愿今宵再无相犯之人……”
只听身后传过来金兰娇柔的声音,道:“三爷连番恶战。也该休息一下了。”伸手接过萧翎手中长剑,替他还入鞘中。
萧翎转向金兰问道:“玉兰和唐姑娘的毒伤如何了?”
金兰道:“服过药物之后,已然大见好转,此刻正在密室调息,贱妾下去瞧瞧。”
转身奔入室中。
钱大娘突然咯咯大笑一阵,道:“老身已数十年未和人动过手了,今日倒真是打的痛快,孩子,你累了吗?”
萧翎苦笑道:“在下还好,唉!为我等使老婆婆亲身临敌,与人结仇,在下心中十分不安。”
钱大娘道:“咱们这是交换条件,我今日助你,你明日帮我,谈不上什么安与不安。”
萧翎道:“明日老婆婆赶赴何人的约宴?可否先行告诉在下。”
钱大娘道:“明日你就知道了,何必急在上时呢?”
但闻一阵步履之声,金兰、玉兰、唐三姑鱼贯而出。
唐三姑和玉兰受此折磨,显得清瘦了甚多。
大概是金兰早已把萧翎相救两人的经过,说了出来,是以两人一见萧翎,齐齐欠身作礼,拜谢救命之恩。
萧翎还了一礼,道:“是那位钱老前辈相赠解药所救,两位应该谢她才是。”
钱大娘冷冷说道:“咱们事先有约,我赠药不过是交换条件,二位不用感谢老身了。”
唐三姑呆了一呆,低声对萧翎道:“你用什么交换了她的解药?”
萧翎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我只是答允和她同赴一个宴会。姑娘恶毒虽解,体能尚未全复,但咱们的处境,仍然是险恶至极,强敌环伺,随时有受人侵袭之险……”
语音微顿,目光分由唐三姑娘和玉兰脸上扫过,接道:“两位姑娘如能多恢复一分体能,咱们就少了一分危险。”
钱大娘突然站了起来,望了金兰等三人一眼,冷冰冰他说道:“三位不要再打扰他了,他连经数番恶战,需得好好休息一下。”
三女果是听话的很,齐齐应了一声,退回内室。
萧翎就在厅问,选了一处干净之地,盘坐调息。
钱大娘也在厅中选了一片地位,陪同萧翎打坐,直待五更过后,天色大亮,萧翎才由一场禅定中清醒过来,困倦尽消。
钱大娘探头室外,望了一眼,道:“太阳已经升起,你们也该梳洗一下,换换衣服了。”
萧翎道:“不用老婆婆费心,现下时光还早。”
钱大娘脸上皱纹似是深了很多,眉宇间隐忧重重,不停地在室中来回走动。
半日时光,转眼即过,刚到中午时分,果然有两顶青色小轿,探奔而来。
钱大娘低声对萧翎说道:“孩子记着,从此刻,你暂时改名钱玉,你答应了老身,就该有始有终,不可露出马脚……”
说话之间,那两顶青色小轿,已然奔近茅舍。
钱大娘牵着萧翎右手,步出茅舍,各登上一顶小轿。
萧翎借机打量四个抬轿子的大汉一眼,只见四人脸色都是白中透青,似是在冰雪之中冻了很久的人,只剩下一口气没有绝去。
但四人目中,却又是神光炯炯,一望之下,即知是有着上乘内功的人。
两人刚刚上得小轿坐好,四个大汉立时放下轿帘,抬起了轿子,疾奔而去。
萧翎只觉那轿子愈跑愈快,有如快马奔驰一般,不禁心中一动,暗道:看四人这抬轿疾奔的脚程,当可知轻功不弱。
大约奔行一个时辰之久,轿子陡然停了下来。
萧翎心中暗觉好笑,忖道:想不到我萧翎竟然也坐起轿子来了。
但见轿帘一启,钱大娘当门而立,说道:“玉儿,下来吧!”
萧翎望了钱大娘一眼,缓步下轿,心中却是感慨万端,忖道:别人冒用我萧翎之名,闹得江湖上真假难分,今日我萧翎却要甘冒别人姓名……
抬头看去,只见一座布设古雅的敞厅,大开着厅门,厅中烟雾缭绕,景物布设都似在若隐若现之中。
两顶小轿就停在敞厅前面。
四个抬轿子的大汉,肃然垂手,站在两侧。
萧翎心头纳闷,忍不住低声问道:“这是什么所在?”
钱大娘道:“一座广大的宅院,到处都有,远在天之涯,近在目之前。”
萧翎微微一笑,道:“明白了,多谢指教……”
钱大娘急急说道:“此刻咱们乃祖孙身份,岂可这般称呼。”这几句话,却用的是“传音入密”之术。
萧翎点头应道:“记下了……”
余音未绝,突听那烟雾镣绕的敞厅中,传出来一阵清冷的笑声,道:“嫂夫人别来无恙,不知是否还记得北海旧友?”
钱大娘道,“冰宫一别,转眼又十余寒暑,无日不在念中,接得手示,雀跃不胜。”
敞厅中哈哈一阵大笑,道:“那位可是令孙儿吗?”
钱大娘道:“冰宫往事,幼孙无知,恐他已不复记忆了!”
敞厅中笑声复起,道:“但小女却是难忘那一夕相处,终日缠闹着老夫,要重见令孙一面,北海冰宫中,虽不乏奇珍异物,但却很难解她郁郁愁怀……老妻爱女情深,数度催老夫进入中原,但冰宫事繁,一直无暇为小女奔忙,此次小女随同老夫南来,意在一偿她思念儿时伴侣心愿。”
萧翎心中暗道:这人把我们请来此地,怎的也不让我们进入厅中小坐?
心念还未转完,敞厅那镣绕烟雾中,人影一闪,一个身着盘龙锦袍,胸垂雪白长髯的老者,陡然间出现在厅门前面。
五年前的往事,闪电般掠过了萧翎的脑际,想起在武当山三元观中,无为道长那丹室中遇见的北天尊者。
钱大娘欠身一笑,道:“怎敢当尊者亲迎。”
北天尊者拂髯一笑,道:“两位请入厅中坐吧!”
钱大娘目光一转,望了萧翎一眼,道:“玉儿怎的如此不知礼数,见了前辈,竟然不知参拜。”
萧翎只好一撩长衫,拜了下去道:“晚辈钱玉,叩见老前辈。”
北天尊者哈哈一笑,扶起了萧翎道:“钱世兄快些请起。”
挽起萧翎,直向厅中行去。
进得厅门,突觉一股寒意袭来,有如骤然间进入冰天雪地之中。
萧翎心中大感奇怪,留神看去,只见敞厅两侧排列着一十六座巨缸,后壁间放着一座玉鼎,缭绕香烟,由鼎中冒出来,寒气却由那十六座巨缸内蒸蒸上腾。
香烟和寒气,在敞厅内交混成一片缭绕的烟雾。
北天尊者牵着萧翎左手,直行人厅中一张长形木桌边,才放开萧翎,笑道:“钱世兄请坐。”
萧翎也不客气,依言坐了下去。
北天尊者望了钱大娘一眼,笑道:“令孙人间祥麟,英俊非凡,嫂夫人有此佳孙,实乃可喜可贺之事,足慰钱兄在天之灵了”钱大娘道:“日后还望尊者多多提携。”
北天尊者笑道:“老夫义不容辞……”
微微一顿,接道,“老夫由北海冰宫之中,带来了几件中原难得一尝的美味,咱们畅饮几杯!”举起双掌,互击一响。
片刻工夫,缭绕的烟雾中,鱼贯走出来四个白衣的少女,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只木盘,盘上各放了一个紧扣的玉碗。
萧翎暗暗忖道:他在这厅中放了这多寒气,想来他那些美味,亦必是冷若寒冰的了。
只见最后一个行来的白衣少女手托的木盘上,除了一个紧扣的玉碗之外,还有三副杯筷,和一个玉瓶。
北天尊者取过玉瓶,拔开木塞笑道:“钱世兄的酒量如何?”
萧翎道:“晚辈不善饮酒。”
北天尊者道:“好!那你就少喝一点吧!”
举起玉瓶,在萧翎的酒杯中滴下三滴。
萧翎看那玉瓶,最多不过有六两容量,暗肉忖道:我虽然不善饮,但喝个四两半斤的酒,也不会醉,你在我杯中滴下三滴酒来,也未免太瞧不起我了。
只见北天尊者在钱大娘那小玉杯中加了半杯酒后,又在自己杯中加了半杯,才举杯笑道:“试试老夫这雪香千日醉的味道如何。”
萧翎举起酒杯,原想一口吞下,但见那北天尊者,只轻轻吃了一滴,不禁心念一动,暗道:这酒名既叫雪香干日醉,只怕是激烈异常,慢慢尝试一下再说,轻轻吃了一滴。
酒入口中,立时有股奇烈的清香,直透入丹田之中。
北天尊者放下酒杯,笑道:“钱世兄如是力难胜酒,那就不要吃了,尝尝这几道菜味如何?”伸手把木桌上紧扣在玉碗上的三个磁碗,取了下来。
萧翎凝目望去,只见那第一只玉碗一片雪白,有如冷冰在碗中的猪油一般,第二个碗中,放着三个淡红色的圆球,除了颜色有点奇怪之外,像似炸丸子。
第三个玉碗中半碗浓汤,色呈青绿,看不出是何物做成。
北天尊者举起筷子,笑道:“钱世兄,小女还在后厅中等候于你,快请尝尝这道佳肴……”当先举起筷子,指着第一只玉碗说道:“这是千年熊掌,钱世兄请啊!”
萧翎吃了一口,果是做的十分佳美,暗道:这北天尊者,倒是个会吃的人……
只见北天尊者指着第二只玉碗中淡红色的圆球,笑说道:
“这道是清蒸雪莲子,钱世兄请尝一颗吧。”
萧翎举筷夹了一个放人口中,还未咽下,忽听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
转头望去,只见缭绕烟雾之中,缓步走过来一个白衣姑娘。
北天尊者冷冷说道:“香雪,你来此地作甚?”
香雪欠身道:“小婢奉命来请钱公子。”
北天尊者似是对女儿爱护无比,轻轻咳了一声,对萧翎说道:“小女那烹饪之术,尤强胜过冰宫名厨,想她定已为钱世兄备了佳肴,劳驾一行如何?”
萧翎缓缓咽下口中的雪莲子,回目望着钱大娘。
钱大娘微微一笑,道:“昔年和公主相见时,年纪大小,难得公主仍然对你念念不忘,还不快去见过公主,坐在这里发什么呆?”
萧翎无可奈何的站了起来,随同香雪而去。
出了那水雾弥漫的大厅,穿过了二重厅院,到了一精雅小巧的厅堂中。
一个全身银红衫裙的少女,坐在厅中一张檀木椅上,垂首弄绢,似有着无限娇羞,香雪带萧翎进入厅中,她连头也未抬过一下。
香雪附在萧翎的耳边,轻声说道:“那就是我们公主了,已在厅堂中等候了很久,请去见个礼。”
雅致小巧的厅堂中,只剩下了萧翎和红衣少女两个人,彼此枯坐,默默无言。
萧翎虽然想打破这枯坐的沉寂,但他对钱玉与公主昔年之事,全不知晓,不知该如何开口才是。
沉默延续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还是红衣少女先行开口,道,“钱相公别来可好?”
萧翎道:“托天之福,公主安好。”
红衣女道:“钱相公可曾记得昔年之事?”
萧翎只听得呆了一呆,茫然不知如何答话。
只听那红衣女接道:“钱相公为何不言,可是忘怀了吗?”
萧翎举手擦擦头上的汗水,道:“公主深居冰宫,声势显赫,娇贵尊荣,在下只不过是一个孤苦流浪人……”
红衣少女嗤的一声,打断了萧翎之言,接道:“你原来是为了门户之见,我还道你早已忘去咱们许下的誓言了……”
萧翎长长吁了一口气,暗道,总算被我应付过去了!
只听那红衣少女接道:“那时,咱们虽然都还是未解人事的孩子,但我却对那戏言往事念念不忘,随着这与日俱增的年岁,记忆更是清新……”
她缓缓抬起头来,望了萧翎一眼,接道:“你比我想象中更英俊些。”两片红晕,泛上双颊,神态无限娇羞。
萧翎进得室中,一直未和那红衣少女对面望过一眼,此刻四目交注,才发觉这位深居冰宫的少女,竟然是如此美艳。
只见她秀眉弯弯,秋波如水,瑶鼻樱唇,明艳照人,不禁微微一呆。
那红衣少女无限羞喜地笑道,“我屡次催促爹爹,要他带你去北海冰宫,可是每次他都忘怀了,唉!我为此大哭大闹了数次,爹爹才肯带我来中原找你。”
她似是陶醉在昔年的回忆中,偏头想了一阵,又道:“记得昔年咱们在冰宫后面玩耍,你要我扮作新娘子,我一直不肯答应,后来你气哭了,我才答应,这些往事虽然已十几寒暑,但想来历历如绘,似如就在目前。”
这一下萧翎只听的膛目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昔年那儿时往事,在他是毫无所知,那红衣女虽然说的优美清丽,如奏弦管,一副悠然神往的情态,但萧翎却是一片空白,茫无所知。
幸好那红衣少女并未再等待他答复,又自接了下去,道。
“不知何故,这些年来,我一直为几时那些美丽的往事索绕心头,念念难忘,唉!
不知你是否和我一般的怀念着过去?”
萧翎只觉脑际一片混乱,想不出一句措词回答。
那红衣女扬了扬秀眉儿,柔声说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萧翎轻咳了一声,道:“公主……”
红衣女摇首道:“别叫我公主好吗?”
萧翎道:“那要如何叫你?”
红衣女道:“像咱们儿时一样,我叫你玉兄弟,你该叫我什么?”
萧翎心中暗暗地摸索道:他叫我玉兄弟,那她显然比钱玉大了,我该称她姊姊才是,可是什么姊姊呢?何况我萧翎和她是从不相识,岂可称呼她为姊姊……
这念头风车般在心中连转了千百次,仍是想不出适当的措词。
那红衣女眼睛眨了两眨,幽幽说道,“怎么啦?你可是忘了我的名字?”
萧翎讪讪一笑,道:“不错,在下一时忘了公主的名字。”
红衣女脸色一变,冷冷说道:“你这些年来,从没有想过我了?”
萧翎心中暗道:钱大娘那失踪的孙儿,是否还在想念着她,我如何能够代人做主,这些话实叫人难答的很……
他心中念头交织,不觉间形露于外,剑眉轻锁,脸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忧苦。
那红衣女冰冷的脸色上,又绽出哀怨的笑容,缓缓说道:
“这些年来,你可是又遇上了喜爱的女孩子吗?”
萧翎冲口答道:“没有。”
这句话没经忖思,本能的说了出来。
只见那红衣女脸上愁苦一扫而光,嫣然一笑,道:“那你可仍是为了我爹爹在武林中至高无上的地位,有着门户之见吗?”
萧翎道:“这个,这个……”
红衣女笑道:“不用这个那个了,我娘最是疼我,爹爹以后听娘的话,我回去冰宫之后,让娘要爹爹把你接去冰宫,让爹爹把他一身武功,尽传给你,日后由你接掌冰宫门户……”
萧翎急急说道:“使不得……”
红衣女道:“谁说使不得了,我一定给你办到……”
微微一顿,不容萧翎接口,又抢先说:“咱们不谈这些事啦!
你瞧我比起小时候,是丑了,还是好看了?”
萧翎道:“公主明艳照人,美丽绝伦……”
红衣女道:“你又叫我公主了,不会叫我的名字吗?”
萧翎暗道:谁知道你的名字了,一时间瞠目不知所对。
那红衣女黯然叹息一声,道:“王兄弟,你可是忘了我的名字吗?”
萧翎心中暗道:看来再谈下去,非得露出来马脚不可,不如早些借故告别的好,正待开口,瞥见一个白衣小婢,手中捧着白玉茶盘,送上来两杯香茗,只好忍了下去,正襟而坐。
白衣小婢放了茶盘,捧起了一杯茶,道:“钱相公请用茶。”
萧翎接过杯子,放在桌上,欠身一礼。
那白衣小婢掩口一笑,道:“钱相公几时学得这般拘谨了?”
那红衣女突然叹息一声,道:“当年在北海冰宫之时,他和咱们一起玩耍,总是叫我冰儿,或是冰姊姊,此刻相对,却是一口一个公主,唉!好像是从不相识一般。”
萧翎道:“当年你我都是不解人事的孩子,但此刻都已经长大成人,自然该避些男女之嫌才是。”
那白衣婢女望了两人一眼,微微一笑,又俏然退了下来。
红衣女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怒容。
她似是愈想愈觉恼怒,委屈,突然抓起案上盛茶的玉杯摔在地上。
但闻砰的一声,王杯片片粉碎,杯中茶水,溅了萧翎一身。
萧翎正待盘算着如何想出一个法子,告别而去,又不露一点痕迹、闻得玉杯着地之声,不禁惊的一呆。
回目望去,只见那红衣女眉宇间一片怒容,双目厉芒隐现,大有立刻翻脸之势,心头微生震骇,忖道:那钱大娘为我不惜和天下英雄结仇,要我假扮她孙儿钱玉赴此邀宴,料不到这中间竟然还牵扯了一段儿女私情的往事,但我既然承担了下来,必得有始有终的把事情做好才是,如是砸了锅,闹出不欢之局,岂不是有负那钱大娘吗?
心念已轩,大觉坦然,回头望着那红衣女歉然一笑,道:
“冰儿,你生气了吗?”
红衣女闷了一肚子委屈,怒声喝道:“谁要你叫我冰儿,你是我什么人?冰儿也是你叫的吗?”
萧翎被她一顿叱责,数说的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接口。
只听那红衣女接道:“我不要你来奉承我,看我生气了,你心中害怕,才来这般哄我?哼!你心中早就没有我了,这些虚情假意的活,我不要听。”
萧翎只觉她讲的十分正确,自己确实在虚于委蛇,不禁微微一叹,道:“公主,请暂息怒火,听在下一言如何?”
红衣女尖声叫道:“我不要听了,你给我滚出去……”
萧翎看她双目中杀机泛动,大有立时出手之意,只好站起身来,抱拳一揖,道:
“公主既如此厌恶于我,在下这就别过。”
转身向前行去,只听身后传过来红衣少女的娇喝道:“站住!”
萧翎回过身子,抱拳说道:“公主有何见教?”
红衣女道:“你刚才说的什么?”
萧翎道:“在下并非钱玉,是以不知昔年的往事,致令公主痛心故人不念旧情……”
红衣女愕然说道:“你不是钱玉是谁?”
萧翎道:“在下萧翎。”
红衣女道:“萧翎,萧翎,萧翎……”
萧翎道:“不错,在下受了钱大娘相助之恩,才答应假扮她失踪的孙儿钱玉,来赴此约……”
他长长叹息一声,又道:“事先那钱大娘并未谈起钱玉和公主的往事,如是在下早知有此牵扯,绝对不会答应……”
红衣女突然插口接道:“为什么?”
萧翎道:“一个人的情义,是何等重要,在下冒充钱玉之名,致使姑娘误作故人,罪莫大焉,如再不挺身认罪,于心何安?”
红衣女两目掠过一抹杀机,冷冷说道:“你既然知罪了,可知该怎么办?”
萧翎怔了怔,道:“姑娘之意呢?”
红衣女道:“一个女孩的名誉、节操,其重尤过生死,你冒充那钱玉之名,害得我节操大损,日后你尽可向人夸耀,那北海冰宫公主,对我如何如何,那我有何颜面生于人世……”
萧翎道:“如若我萧某是那等卑下的小人,也不自甘承认是冒充顶替了。”
红衣女道:“任你狡辩千端,我也不会相信,除非你立刻横剑自绝一死!”
萧翎向红衣少女仰脸长长吁一口气,道:“大丈夫死而何惧,姑娘既觉受萧翎屈辱,姑不论其错如何,在下咎由自取,本该应命才是。不过,此时此景中,我不能死!”
红衣女道:“一个人最大的恨事,最大的痛苦,就是死亡,所谓千古艰难唯一死,既然你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事放不开呢?”
萧翎道:“人死留名,雁过留声,我萧翎虽无流芳百世之心,但却不能遗臭万年,姑娘如肯信我萧翎,请宽限我数年之期,待我洗刷了自身清白之后,自当负荆冰宫,听候姑娘发落。”
红衣女道:“你说的虽然动听,但我却无法相信。”
萧翎剑眉耸动,俊目放光,肃然说道:“姑娘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在下就此别过!”转过了身子,大步向前行去。